断代 南明史   》 第二節 鄭軍進抵南京城下後的雙方動嚮      顧誠 Gu Cheng

  1659年(順治十六年,永歷十三年)四月,鄭成功、張煌言親統大軍北上。二十八日到達浙江定海,經過兩天激戰,全殲鎮守該地的清軍,奪取了定海炮城,焚毀清水師船衹一百餘艘。這樣,既解除了後顧之憂,又製造了進攻浙江寧波府的假象,吸引江蘇、浙江清軍來援。五月初,鄭成功率領兵馬十餘萬分乘大小船艦三千餘衹從定海北上,分三■進發,由中提督甘輝統前■,鄭成功親率兵將居中,總兵陳文達殿後,浩浩蕩蕩起航嚮長江口進發。十九日,鄭軍由吳淞口進入長江。清蘇淞提督馬逢知(原名馬進寶)事前已同鄭成功有秘密聯繫,他按兵不動,實際上是心懷觀望,要看鄭成功是否能攻下南京纔决定公開表態①。
  當時鄭成功的兵力是相當強的。其優勢不僅是出動了三千多艘船艦、十餘萬兵力,而且裝備精良。進入長江之前,五月初八日鄭成功藩前軍前鎮馬竜在乍浦降清,隨馬竜降清的有五艘船,其中水艍船二衹,雙篷船二衹,水底■一隻,兵丁及傢屬男婦共一百四十餘名口,可是攜帶的裝備竟有紅衣炮十三位,銅百子炮四十五位,三眼槍、鳥槍十桿,火藥四十二桶,連桶共重一千八百八十九斤,紅衣鐵彈一千六百六十三出,百子鐵彈一百八十二桶,連桶共重八千八百九十九斤,鐵碎子一百零五桶,連桶共重五千一百九十斤,鐵盔甲四十二頂,鐵甲二十六身,鐵蔽手九副,鐵裙九條,鐵遮窩十四副,還有棉盔甲、刀、箭、長槍、藤牌之類①。這五條船雖僅一百多人,擁有的進攻性火炮和防身的鐵盔甲之類數量相當驚人。弱點是:一沒有馬,二攜帶婦女傢屬。順便說一下,明朝末年軍事裝備已經由冷兵器為主逐漸嚮銃炮等熱兵器為主過渡。這是中國軍事史上的一大進步。由於當時火器性能較差,裝藥填彈費時,在一些場合下不如使用弓箭刀槍等冷兵器的騎兵機動靈活。清朝統治者雖然繼承了明代的部分火器,但總的來說是開倒車,更重視傳統的騎馬射箭。火器的優越性在江、海水戰中能夠充分發揮,這正是鄭成功、張煌言的軍隊剋敵製勝的主要原因。
  六月初一日,鄭軍進至江陰,清朝文武官員憑城扼守。鄭成功接受諸將建議,以縣小不攻,率師西上。十六日進攻瓜州,陣斬清遊擊左雲竜,破敵滿漢兵馬數千,截斷清方用鐵鏈、船衹連結而成的鎖江防綫“滾江竜”,焚毀清軍江上浮營(又稱木城)三座,奪得譚傢洲大炮數十門,使清方苦心經營的江防工事全部瓦解。同一天,鄭軍攻剋瓜州,清操江巡撫朱衣助投降,鄭成功命援剿後鎮劉猷鎮守該城①。接着,鄭軍於二十二日在鎮江銀山大破清江寧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派來的援兵,清鎮江守將高謙、知府戴可進獻城投降。成功命右武衛周全斌、後衝鎮黃昭入城防守,降將高謙以熟悉地利留之協守,其部下兵馬調隨主力進攻南京。又派工官馮澄世為常鎮道,戴可進仍署知府事。二十六日,張煌言帶領的一支為數不多的舟艦已進抵南京城下②。
  占領瓜州、鎮江以後,南京已近在咫尺,鄭成功本應派主力登陸,直趨南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即攻城;即便一時拿不下來,也應切斷清方援軍入城的進路。六月十九日喀喀木、郎廷佐給清廷的告急題本中說:“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等於六月十七日報,瓜州城兩翼所有紅衣炮均被掠去等語。旋經詢問自瓜州逃回披甲等,則稱瓜州失陷是實。”③既然瓜州清軍敗卒在一兩天內已逃回南京,鄭軍當然也可以在差不多的時間裏推進到南京城下。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失去了第一次戰機。六月十八日晚上,清朝進攻貴州的部分滿洲八旗兵在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率領下由荊州乘船四十艘到達南京,增強了防守力量。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在題本中說:“自海逆於京口得志後,賊勢大盛,於六月二十六等日,已溯江逼近江寧。時因城大兵分,力薄難支,幸由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等率滿洲兵自貴州前來,省城方得無虞。若非貴州凱旋之師抵達,江寧實難保全。”①但是,這支由貴州返回的清軍數量有限,本是因出徵日久由他部替換回北京休息的軍隊,大部分沒有攜帶戰馬、盔甲,作戰能力比較有限。所以,在他們到達南京之後的第二天,喀喀木和郎廷佐在嚮朝廷密報瓜州失守,要求“除準留自貴州回來無乘騎兵丁外,速從京師調遣大兵前來,方可恢復瓜州,大江兩岸城池亦不致失守”②。可見,即便在噶褚哈等統率的清軍到達以後,南京清軍實力仍然是不足的。
  此後,清、鄭雙方軍事的部署頗值得註意,因為它們直接關係到南京之役的勝負。
  鄭軍方面:六月二十四日占領鎮江以後,行動異常緩慢。二十五日鄭成功親自巡閱鎮江府城,在北門外甘露寺舉行了閱兵典禮,諄諄戒諭右武衛周全斌、常鎮道馮澄世:“城守貴乎嚴肅,寧民必以簡靜。鎮江首先歸順,乃為恢復之始,當十分加意撫字,以為天下榜樣。宜嚴束官兵,日夜住宿窩鋪,不許混落城下,擅入民傢,緻行騷擾。該道不時緝解,有擾民者,罪連該統領。其民,不準道府差役擾索,該統領須為查察,有病民者,即拿啓報,罪連該道。此處騷擾,即四方望風而遁,天下事自爾等壞矣。慎之,慎之!至於守城機宜,商確而行。”鎮江府內果然“市不易肆,民不知兵”①。鄭成功以鎮江為榜樣確實收到了顯著效果,附近各城“歸附者接踵而至”②,句容、儀真、滁州、六合等城相繼來歸。然而,進攻南京這一頭等大事卻遲遲未行,僅派兵部張煌言和楊戎鎮往浦口(南京北岸)安撫。三天以後,鄭成功認為鎮江地區已安撫就緒,纔在二十八日召集各提督、統鎮會議,討論進攻南京事宜。會議開始時,鄭成功提出“官兵行程,水、陸孰得快便?”中提督甘輝說:“兵貴神速,乘此大勝,狡虜亡魂喪膽,無暇預備,由陸長驅,晝夜倍道,兼程而進,逼取南都。倘敢迎戰,破竹之勢,一鼓而收;不則圍攻其城,以絶援兵,先破其郡,則孤城不攻自下。若由水而進,則此時風信不順,時日猶遲,彼必號集援虜,攖城固守,相對□戰,我亦多一番功夫矣。”成功贊成這個意見,可是,其他將領卻以“我師遠來,不習水土,兵多負重,值此炎暑酷熱,難責兼程之行也。”又提出正下大雨,河溝皆滿,不利於行軍。鄭成功竟然采納了這一主張,决定由水路進發。
  鎮江距南京不過百裏之遙,如果由陸路直趨南京,按甘輝的建議“晝夜倍道,兼程而進”,至遲兩天內可達;按張煌言的說法,“雖步兵皆鐵鎧,難疾趨,日行三十裏,五日亦當達石頭城下”③。其實,鄭軍中身披重鎧的“鐵人”不過五千(一作八千),其他絶大多數軍隊攜帶裝備較輕,决不至於一天衹走三十裏。所謂“不習水土”、“炎暑酷熱”,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同以遼東和北方人為主組成的清滿、漢軍隊相比,就很難說得過去。至於正逢大雨,不利陸路行軍,更是一種藉口,因為清方援兵由上海、杭州等地趕赴南京,路程要遠得多,竟然在决戰以前進入南京。這說明鄭成功和他的多數部將不僅過於習慣水上作戰,而且缺乏戰略眼光。
  鄭成功所統十幾萬大軍既然决定由水路嚮南京進發,所乘海船形體巨大,逆水而上,又不順風,靠纖輓而行,十天之後(七月初九日)纔到達南京儀鳳門下。按情理說,作戰兵將既然是乘船而來,當不致旅途疲勞,進抵南京之後稍事部署即可發起攻城。可是,鄭成功仍然慢吞吞地動作,七月十一日他率領大將甘輝、馬信等數十人在幾百名親隨侍衛保護下“繞觀鐘山,采踏地勢”①,“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祭太祖,哭奠列宗畢,令甘輝、餘新紮獅子山;萬禮、楊祖紮第二大橋山上;以翁天祐為救應,禦儀鳳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紮漢西門,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好屯紮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紮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紮獄廟山,連諸宿鎮護衛成功大營。各設鹿角了望,深溝木柵防禦。江南一時震動”②。這實在是一種奇異的部署。明代的南京城垣周圍非常廣大,以鄭成功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將該城包圍得水泄不通,惟一可取的戰術是分兵數路佯攻,藉以迷惑城內清軍;而以主力選擇城守薄弱環節,一舉突破。鄭成功計不出此,他過分迷信自己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威懾力量,認為足以迫使城內清軍不戰而降。因此,從七月十二日部署“圍城”安營紮寨,到二十四日全軍敗退,竟然沒有組織過攻城。邵廷寀記:“初至,馬信即欲揮兵登城。成功不許。”①張煌言也說:“然延平大軍圍石頭城者已半月(按:實際為十三天),初不聞發一鏃射城中。”②由於史料不足,我們實在難以準確知道以奪取南京為戰略目標的鄭成功在石頭城下究竟出自何種考慮。野史記載,當成功部署諸將安營之時,“參軍潘庚鐘曰:細觀城內,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雲梯,此城必然可得”。成功深以為然,正發令各提、鎮預備雲梯、木牌(類似盾的擋箭牌)、布袋(可裝土壘成階坡供登城之用),以便攻城。南京城內的清水師提督管效忠派人來納款偽降,口稱:“大師到此,即當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功允其請,而厚賞之,復諭之曰:‘本藩攻此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準其寬限者,蓋欲取信於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差者叩首而去。潘庚鐘曰:‘此乃緩兵之計,不可憑信,可速攻之。’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庚鐘曰:‘孫子有雲: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顧?决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功曰:‘古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準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謂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功實以江上兩次之捷,遂不聽庚鐘之言。發令諸提、鎮,嚴防謹守,日則了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睏以待其降。管效忠得差回報允限之言,喜曰:‘此乃朝廷之福。’隨密檄附近救援。”①江日升的記載在跟隨成功南京之役的戶官楊英的著作裏可以得到印證。楊氏記載,七月十一日鄭軍截獲清提督管效忠自鎮江敗回後派往蘇、鬆等處調集援兵的公文和給清廷的緊急求援疏,其中說:“海師二十餘萬、戰船千餘艘,俱全身是鐵,箭射不透,刀斬不入。瓜、鎮二戰,敗回者魂魄猶驚,策戰者(疑當為皆字)鞠縮不前。現攻下鎮江、太平、寧國等府,浦口、六合、丹塗(當作丹徒)、繁昌、句容、浦江等縣,滁、和等州;鬆江提督馬進寶陰約歸□。現在攻圍南都,危如壘卵,乞發大兵南下救援撲滅,免緻燎原焰天”,雲雲。鄭成功閱後非常高興,判斷“南都必降”,當即命人草擬招降書,故意引用管效忠給清廷奏疏中的一兩句窘迫之語,用箭射入城中。“管效忠回有書報,俱有稿在禮科”②。同時,還寫了一封密書通知蘇鬆提督馬逢知。
  鄭成功無疑是受騙了。郎廷佐、管效忠和在南京的滿洲將領合謀愚弄固然是原因之一,主要因素還是他陶醉於瓜州、鎮江兩戰勝利和大批州縣的望風來附。他的一些作為使人不禁想起宋襄公之仁,似乎完全忘記了在總體上清方的兵力比自己強大得多,輕易許諾的一個月時間內必然造成兩種後果:敵方在兵臨城下的態勢下不僅不會鬆懈防守意識,而且可以從容調兵遣將,部署反擊;己方孤軍深入,利在速戰,棄此不圖,銳氣將逐漸消磨。換句話說,鄭成功的部署實際上是把主動進攻變成了被動挨打。
  下面再看清方的動態。自鄭成功軍突破長江防綫,擊敗南京來援的管效忠部後,清南京滿、漢文官武將已認識到當務之急是確保南京。為了保衛南京,他們一面以管效忠的名義卑辭“請降”,藉以緩兵;一面不惜以放棄部分州縣為代價,從附近地區調集一切可用的軍隊,同時嚮清廷發出十萬火急的求援奏疏。在援軍陸續到達之前,郎廷佐、喀喀木、噶褚哈、管效忠等人自知兵力不敵,不敢出城作戰,因為出戰必敗,不僅使守城兵力減員,也將影響士氣。
  清方滿文檔案記載,六月三十日南京清軍曾在江面擊敗“首幫抵寧賊船”,“繳獲船衹達二十餘條,五十兩重鍍金王印一顆、錫鑄將軍印一顆,以及大量器械”①。這是清將為嚮朝廷報功誇大戰鬥重要性而上報的戰果。實際上六月三十日清軍江中之戰的對手衹是張煌言所統“先上蕪湖”的“輕舟數十”。煌言自記:“七月朔(按:明歷與清歷不同),虜偵我大■尚遠,遂發快船百餘,載勁虜,侵晨出上新河,順流而下,擊棹如飛。餘左右不滿十舟,且無利兵,戰不利,幾睏。忽一帆至,則餘轄下犂■也。乘之復戰,後■續至,虜始遯去,而日已曛矣。詰旦,整師前進。虜兵不出。”①煌言所部“兵不滿千,船不滿百”②,平均每船僅乘十人,這麽小的一支船隊被擊敗後,清軍不敢追擊,予以全殲,不是兵力不夠,而是不能遠離南京。這又從一個側面說明了清南京守禦力量相當單薄,也表現出清軍將領的深謀遠慮。
  七月中旬,清軍援師陸續趕到南京。蘇州水師總兵梁化鳳於六月二十八日率四千兵卒由崇明出發,在蘇州與巡撫蔣國柱的撫標兵會合,七月十四日進至丹陽,傍晚時分連續接到總督郎廷佐四次調兵入援南京的羽書。化鳳知道南京危急,連夜進兵,十五日上午到達句容縣,這裏是已經嚮鄭成功納款投降的地方,“丘陵曼衍,草木蒙蘢”,化鳳懷疑有埋伏,下令嚴密戒備,搜索前進,結果毫無鄭軍蹤跡。通過險處以後,梁化鳳笑着對部下說:“賊何知,反使有數千人蔽林扼險,則吾能安行無恐哉1當天深夜即到達南京城下,郎廷佐等非常高興,開正陽門讓梁軍入城③。梁化鳳部在十四日傍晚接到救援南京命令,自丹陽急速行軍,次日深夜就進入南京城,衹用了一天多時間;而鄭成功在六月十六日攻剋瓜州後,如果由長江南岸登陸,直趨南京,路程比梁化鳳還要短。鄭軍雲集南京城下後又滿足於附近州縣的納降,並沒有派出部隊切斷清軍入援之路。在“圍城”的十二天裏,不僅梁化鳳部長驅直入南京,江蘇、浙江等地的駐防清軍也相繼趕到,“至七月十五日蘇鬆水師總兵官梁化鳳親統馬步官兵三千餘名至江寧,又撫臣蔣國柱調發蘇鬆提督標下遊擊徐登第領馬步兵三百名、金山營參將張國俊領馬步兵一千名、水師右營守備王大成領馬步兵一百五十名、駐防杭州協領牙他裏等領官兵五百名俱抵江寧”①;浙閩總督趙國祚和駐防杭州昂邦章京柯魁派鑲黃旗固山大雅大裏、甲喇章京佟浩年帶領駐防杭州披甲滿洲兵五百名,浙江巡撫佟國器派撫標遊擊劉承蔭領精兵五百名也“星馳赴援”②;分駐南京上、下遊的清軍也源源到達。當鄭成功沉浸於守城清軍即將投降的夢幻之中時,清方卻在不斷調集援兵,力量的對比逐漸發生變化。
  為了說明清方在作戰初期的兵力不足和鄭成功的坐失事機,應當再談一下清廷的震驚。六月十九日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密疏報告瓜州失守,請求“速從京師調遣大兵前來,方可恢復瓜州,大江兩岸城池亦不致失守”。緊接而來的是鎮江失守、江寧(南京)危急一連串惡耗,鄭軍“勢甚猖獗,連■長驅,□睏江寧,侵犯上遊,大江南北各州縣相繼失守,內外信息不通幾一越月”①。當時正在北京的王澐記載:“居久之,而聞京口之亂,京師大震。東南之客,皆惶怖思歸,至有泣下者。”②順治帝福臨驚惶失措,西方傳教士湯若望敘述當時的情況說:皇帝“完全失去了他鎮靜的態度,而頗想作逃回滿洲之思想。可是皇太後嚮他加以叱責,她說:他怎麽可以把他的祖先們以他們的勇敢所得來的江山,竟這麽卑怯地放棄了呢?他一聽皇太後底這話,這時反而竟發起了狂暴的急怒。他拔出他的寶劍,並且宣言為他决不變更的意志,要親自去出徵,或勝或死。為堅固他的言詞,他竟用劍把一座皇帝御座劈成碎塊。照這樣他要對待一切人們的,衹要他們對於這御驾親徵的計劃說出一個不字來時。皇太後枉然地嘗試着用言詞來平復皇帝底這暴躁。另派皇帝以前的奶母到皇帝面前進勸,可是這更增加了他的怒氣。各城門已貼出了官方的佈告,曉諭人民,皇上要親自出徵。登時全城內便起了極大的激動與恐慌。”關於福臨要“御驾親徵”事,中方文獻裏也有類似記載,王熙當時在清廷任禮部尚書,備受順治皇帝親信,他也記載:己亥(1659)“以海逆入犯江南,上擬親徵,奉旨扈從,不果行”③。洪若臯也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三月追記:“世祖章皇帝聞變,震怒,於八月初九日駕幸海子(指北京供皇帝遊獵的南海子),整飭六師親徵。是日申時,江南巡撫蔣國柱報賊已破。初十日子時,駕回宮,傳百官於午門宣捷。寇平,以六等治從逆諸人罪,誅殺連年。”①七月初八日,清廷“命內大臣達素為安南將軍,同固山額真索洪、護軍統領賴達等統領官兵徵剿海逆鄭成功”②。清朝最高統治者於震驚之餘,派出的僅僅是達素、索洪等二流人物,可以想見清廷在重兵聚集雲貴之後,已經處於捉襟見肘的境地了。至於對江南清方當局造成的壓力更是不可言喻,除了南京城中的總督郎廷佐等被迫約降以延時日外,漕運總督亢得時因責任攸關,不得不“出師高郵”往援南京,然而他早已聞風喪膽,以為不死於敵必死於法,七月二十一日竟然在途中從船上跳入水中自盡③。
  ①楊英《先王實錄》記:“十九日,移泊吳淞港口,差監紀劉登密書通報偽提督馬進寶,合兵進討。以前有反正之意,至是未决,欲進圍京都時舉行,故密遣通之。未報。”按,《清世祖實錄》捲一三九記審訊時馬逢知招認:“將海逆差來偽將劉澄不即誅戮,仍行放回。”“陰附逆賊是真。”又記:“江南巡按馬騰升與逢知結為兄弟,同謀隱徇。”同書捲一四三又記:“海逆鄭成功曾遣偽副將劉澄說令逢知改服衣冠,領兵往降。逢知聲言欲殺劉澄,而實未殺,反饋劉澄銀兩,又差人以扇遺成功,又將申報成功投誠本先示成功……。”
  ①佟國器《三撫捷功奏疏》,順治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為恭報投誠偽帥仰祈部從優敘用以彰鼓勵事”題本。按,馬竜原為魯監國下張名振部將,張名振死時囑咐所部兵將由張煌言領導,馬竜部被改編為鄭成功藩前軍的情況不詳,但楊英《先王實錄》紀,鄭成功部署入江戰役時令五軍張英督首程大船,“撥就都督羅藴章、馬隆船引港”(見該書排印本第一九○頁)。馬隆當即馬竜之誤寫,羅藴章也是張名振舊部,鄭成功憑藉兵力優勢,改編原魯監國軍隊,任命嫡係將領接管,羅藴章、馬竜等僅充嚮導領港之偏裨。
  ①朱衣助在瓜州投降後派傢人朱鎮到南京接取傢屬,被清方捕獲,朱衣助見傢屬未至,其父又在北京,故自鄭軍中逃回。見《清世祖實錄》捲一三八、一三九。楊英《先王實錄》等書寫作朱衣佐。
  ②順治十六年八月十五日清兩江總督郎廷佐題本、駐江寧府昂邦章京喀喀木奏本、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吳孝力等奏摺,均見《滿文兵科史書》,引自安雙文《清鄭南京戰役的若幹問題》,此文收入1989年版《鄭成功研究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第一一五—一三一頁。按,張煌言《北徵錄》記,攻剋瓜州後鄭成功本擬直攻南京,煌言建議應先取鎮江。成功采納了他的建議親領主力攻鎮江,讓煌言率舟師先往南京。煌言軍抵南京觀音門下“乃六月廿有八日也”。
  ③《滿文兵科史書》,轉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役的若幹問題》。
  ①《滿文兵科史書》,轉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役的若幹問題》。
  ②順治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喀喀木、郎廷佐密題本,引自安雙成文。
  ①《先王實錄》。
  ②《先王實錄》。
  ③張煌言《北徵錄》,見《張蒼水集》第四編。
  ①江日升《臺灣外紀》捲四。
  ②同上。安雙成文引喀喀木與噶褚哈、瑪爾賽、吳孝力等兩件滿文奏本均雲“七月十二日,海逆逼近省城,立營八十三座”,可資印證。
  ①《東南紀事》捲十一《鄭成功》上。
  ②張煌言《北徵錄》,出處見前。
  ①江日升《臺灣外紀》捲四。按:《孫子》原文為“辭卑而益備者,進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捲中,行軍第九)。
  ②《先王實錄》。
  ①見前引安雙成文。
  ①張煌言《北徵錄》。
  ②張煌言《北徵錄》。
  ③吳偉業《梁宮保壯猷記》,見《梅村傢藏稿》捲二十五,文集三。《明季南略》捲十六,《郎廷佐大敗鄭成功》條記:“七月,南京被圍既久,廷佐檄鬆江總兵馬進寶及崇明提督梁化鳳入援,進寶不奉檄,化鳳以四千人至。”
  ①見《清世祖實錄》捲一二七,順治十六年八月己醜朔江南總督郎廷佐奏報。
  ②佟國器《三撫捷功奏疏》,書首識語。
  ①《明清史料》丁編,第三本,第二四二頁,“江南總督題海寇異變稅課委無可徵殘本”。
  ②王澐《漫遊紀略》捲二《燕遊一》。
  ③王熙《王文靖公集》,自撰《年譜》。
  ①漢譯魏特《湯若望傳》;洪若臯《南沙文集》捲五《海寇記》按,湯若望說福臨放棄親徵是由於他的勸說;洪若臯則說是因為接到了報。此事為清廷所諱言,姑且兩說並存。洪若臯在康熙初任福建福寧道攝福建按察使,並曾入京朝覲,他的記載不能看作一般野史。
  ②《清世祖實錄》捲一二七。
  ③《清世祖實錄》捲一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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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序論
凡例第一章 明朝覆亡後的全國形勢
第二節 大順政權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失誤第三節 吳三桂叛變與山海關之戰
第四節 清軍占領北京和大順軍西撤第五節 畿南、山東、晉北地方官紳
第二章 弘光朝廷的建立第二節 朱由崧的監國和稱帝
第三節 四鎮的形成和跋扈自雄第四節 弘光朝廷內部黨爭的激化
第五節 清廷接管畿南、山東等地和第六節 1644—1645年河南的形勢
第三章 弘光朝廷的偏安江淮第二節清廷對南明弘光政權態度的變化
第三節 左懋第為首的北使團第四節 弘光朝廷的軍政和財政
第五節 弘光朝廷的腐敗第六節 清廷對大順和南明用兵策略的變化
第四章 大順政權的覆亡第二節 陝北戰役和大順軍放棄西北
第三節 李自成的犧牲和大順政權的失敗第五章 弘光政權的瓦解
第   [I]   [II]   [III]   [IV]   V   [VI]   [V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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