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抄艳情 金雲翹傳   》 第十二回 衛華陽智伏馬娼 束生員喜聯王美      青心才人 Qing Xincairen

  詞曰:
  賤謝青樓,榮歸金屋,豈非人世夙福。想來定是快儂心,如何還把眉兒蹙?檐際籠金,梁間壘玉,誰知不可棲鴻鵠。早知薄命是紅顔,何勞厚意垂青目!
  右調《踏莎行》
  話說翠翹因許了嫁束生,睡不着,展轉思維道:“此事未見其可。我被他纏住了,一時失口應了他。他上有大,下有小,中有妻子。妻子又是侯門小姐,好不大的勢耀。我嫁與他,何異以羊喂虎,以燕啖竜?斷無好意,不若我回覆了他。從容等一等敢作敢為豪傑,嫁了他,也有個出頭日子。這樣軟弱書生,怎做得事業來?”將欲叫醒束生,說明此意,轉念道:“我不合已允了他。如今替他恁般說,他不道我替他商量,衹道我又有了甚別樣肚腸。況他一心一意,說定了要娶我,怎肯一兩句閑言,便收拾了千般妄想?王翠翹,王翠翹,這樣從良,衹怕不是你結局收場處哩。”鬱鬱不樂,勉強成眠。
  次日,束生將翠翹接到店中,調居別室,着人來對秀媽說,要替翠翹娘贖身。秀媽急了,一步一跌,趕到束傢店中。店中人道:“不在這裏,到楊府花園中避暑去了。”趕到那裏,又說不在。一連趕了十多日,衹得磕頭撞腦,亂滾亂跌。
  一日,一頭撞着步賓,一把拽住道:“步爺,我女兒今在哪裏?求爺指我一個實在去處。”步賓道:“起初時,原是我引束相公來,後來他替你女兒合好了,便用我們不着。至於贖身嫁娶一節,我們一毫也不曉得,所以也不曾來探望得你。昨日打從縣前過,聽見人哄哄的說道子妹告從良的。一人說年紀還小哩,一人道不知叫做甚名字,一人道就是那第一有名能新聲善鬍琴的。我聽了這話,着實一驚道:‘這名色衹得一個馬翹,難道就是他?’挨到人中間去看,並不見人,衹有青圍暖轎一乘,倒有二三十人護着。忽然縣官出來,轎中走出一女子,渾身是青,頭搭包頭,手拿一張狀紙,高叫爺爺告從良。那一起共有二十餘張狀紙,一張也不準,單叫門子把那婦人狀子接上來,擡在轎子上。停着轎看了許久道:“準了你的。”官轎去後,那女子轉身上轎,打個照面,不是別人,卻是令愛。從人攝着如飛而去。我問那衙門前人,馬翹告從良要嫁哪個?那人道:‘甚麽無錫的束秀纔。’我道:‘那束秀纔卻不是秀媽的對手。’那人道:‘你衹知束秀纔忠厚,卻不知他的幫手硬掙着哩。’他的幫手即是我這裏通省聞名的衛華陽。你要知你女兒下落,須到衛華陽那裏去訪問。”
  秀媽聽了衛華陽三字,便軟了一半,道:“咳,罷了,尋出對來了。這衛華陽原替我有口過的,如今此事落在他手中,定然要取氣的。步爺,我央煩你,見束相公道:他要娶我女兒,衹消對我面說,何須請人告狀,可惜費了錢鈔。多把我些,也見他美意。”步賓道:“他這幾日不知在那裏,决沒所在尋他。我一連尋了他四五日,並不能一面。他的書童撞着我,我扯住問他。他道:‘我相公這幾日有正經事,不及會客,說話的都到衛華陽老爺傢去問。見與不見,那裏方有的信。別所在尋,衹當鬼門關上占卦。’我今日正欲去那裏探望他,不想撞着秀媽。”秀媽道:“既然如此,他是拿定要做事的。就浼步爺替我討個信,千萬替我老身傳言婉達他。要人,銀子卻是要把我的,我並無別意。上復他,不要可惜了錢餉。若果在衛傢,萬望回我一個的信,我明日便辦個盒子去托他玉成。事完自當厚謝。”步賓道:“好說,我若得見,自然勸他。”說罷,兩下分頭走開。
  卻說這步賓,便是奉衛華陽、束生來行計的,卻正好撞着秀媽,講了這些真情實話,忙來報與束生、衛華陽。衛華陽道:“如此他銳氣殺矣。你乘夜去回他信,道:“見便見了。說起你的言語,他道:馬不進買良為賤,秀媽陷烈為娼,他若知風犯,且暫饒他。他若不知進退,除了□□不算,還要告他,二罪俱發。”
  步賓傍晚去回覆秀媽,秀媽接着,問:“可有的確音信?”步賓道:“信倒有實的,但他那裏揭帖狀子,件件備到,衹等你一言鬥氣,便替你殺狗開交,道你以良為娼許多事故。我道:‘你也替他說一番,不肯,再與他鬥氣未遲。’他道:‘人在我屋裏,他要緊,自然來求我。縣間狀子是已進的了,憑他怎的來便是。’”秀媽道:“步爺,他如此聲口,我還該怎麽?”步賓道:“依我說,他既然拼着打官司,是不怕事的。若一經官,必要弄出當年落水根源。莫說問到這上頭,便不問到此地位,也要費錢費鈔。連連斷得他身錢來,也要費卻一半。不如知鬼貼鬼,自己上門去求衛華陽。這些做大頭光棍的主兒,輸軟不輸便。你去求他,他便把前怨丟開了。我的主意如此。你若定要替他打官司,他銀子便宜入手,就去了千金,也不在他心上。勝負一事,未知鹿死誰手。全靠你的才幹力量,我是不敢攛掇的。”秀媽道:“我自然依步爺去求和。將甚麽與他抵敵,雞蛋那能鬥石頭?我一心一意去求他,凡事全仗步爺撮合。”步賓道:“這個事不消說,我今且去,明早再會。”秀媽道:“步爺就在我傢草榻了,明日好商議行事。”步賓道:“事未有些影響,怎麽就在這裏打攪。”秀媽道:“簡慢不責,便見相知,怎講個擾字?”當日步賓竟留宿於秀媽傢。
  束生久候不至,衛華陽道:“老步一去不返,大事濟矣。明早秀媽必自來求和,須要如此如此。”束生道:“領計。”
  卻說秀媽,到了次日,分咐鴇兒辦些個攢盒,打了一乘轎子,竟到衛傢來。先托步賓為之。秀媽先至,步賓立門伺候道:“衛爺尚未梳洗,秀媽少坐即至矣。”同入中堂。須臾,衛華陽出道:“不知秀媽光降,有失迎候。”秀媽道:“驚動起居。”禮拜坐下。
  衛華陽道:“甚陣風吹得秀媽至此?”秀媽道:“有事相求。聞知我女兒要嫁束相公,特來浼衛老爹作伐,成兩傢之好。”衛華陽道:“他打點替你吳越交兵,你反要替他結秦晉婚姻之好嗎?”秀媽道:“做子妹自然不是了局事,從良是極妙的。我又不作半個難字,束相公怎麽怪得我?就是翹兒在我身邊,雖不曾十分好待他,比待別人定高兩分,他自然明白。我聞得他告從良狀子,怕他疑老身有甚別腸,激出事來,所以四處尋問,决無處得一實信。昨步爺說在衛老爹府上,特虔誠來拜,浼衛老爹成兩傢之好,定百世之姻。萬望不卻是懇。”衛華陽道:“秀媽還不知就裏。起初,令愛告了從良狀子,便要出揭帖。我勸束相公且從容,看你那邊如何行事,再發未遲。秀媽既自來央我作伐,是求財卦了。待我請出束相公來,三面好說話。”秀媽道:“這個更見衛老爹用情處。”衛華陽遂起身邀出束生。
  束生見秀媽道:“媽媽到此,還是講和,還是鬥氣?”秀媽道:“要鬥氣便不上門了。我是雞蛋,束相公是石頭,雞蛋怎與石頭對?況且翹兒原是好人傢女兒,如今從了相公,可謂物得其主。我就十二分捨他不得,也要割斷了從良。我也打點把他從良的,但道他年紀還小,就耽他兩年,也還耽得起。今日既是束相公娶他,這是好事,我怎麽去阻他?我特來央衛老爹做媒,把女兒嫁了你。”
  束生正欲開口,衛華陽道:“束相公,秀媽今日一詞不發,反央我來做媒,這是個識時務的女丈夫!你也要把那副肚腸丟開了。你既替他贖身,翹娘的錢是要把他的。秀媽,你既來修好,托在我身上,你那馬監生討他為妾的文書要還他的,外加一張你起筆把他的婚書。一邊兌銀子,一邊交契便了。”秀媽道:“身錢之外,再加一倍吧。”束生道:“他接客十年,趁過十倍不止。莫講他人,就是我老束一個,在他身上廢了二千餘金!別的合來,何止數千。算將起來,雖十倍不止。但起初之意,原打點替你打官司,二兩也不處與你。今日你既回頭,我便罷休,處一半把你贖契罷了。”衛華陽笑道:“一個要多,一個要少,都作不得準。衹依我,原價取贖便罷了。束相公不肯,我也強是這樣做;秀媽不肯,一聽尊裁便是。”秀媽道:“衛老爹也不知處了多多少少公務,稀罕這丟丟兒小事。”衛華陽道:“既是如此說定,今且吃了酒,明日成交便是。秀媽,實不相瞞,縣中原有狀子了,衹等你一發動,便四面齊起,替你大大做一場。今既說明,一傢得人,一傢得銀,安安耽耽,各傢俱保平安。衹是忒便宜了你。”秀媽道:“多謝多謝。”分咐鴇兒打開盒子,燙起酒來。衛傢又搬出許多餚饌,一齊坐下。秀媽道:“請出女兒來也同吃一鐘。”束生道:“少不得相會,今日尚非其時耳。”秀媽看他做事十分牢靠,也不去強他。此日盡歡而散。
  次日,同馬不進、鴇兒俱到衛傢。衛華陽大開筵席,接了本地十大豪傑,當面復講一番。束生兌了四百五十兩銀子,一一把秀媽看過兌明。秀媽再三求添,又加了五十兩。秀媽看不是風犯,衹得忍疼將原舊婚書拿將出來,又寫了一張得銀文書,兩邊交割明白。束生道:“不知此契可是翹姐的原筆麽?”衛華陽道:“今日少不得要出來謝謝秀媽,你便拿去把他一認,就同他出來便了。如今入門為正,要行良傢事了。”束生道:“說得有理。”拿舊契進去。不一時,同翠翹俱至,一一見了禮。秀媽道:“我兒,恭喜你嫁了風流夫婿。”翠翹道:“托媽媽的洪福。”馬不進也上前恭喜。翠翹默默無言,雙眸淚落。衆人一齊作揖道:“恭喜翹娘,今日頓出火坑。”翠翹道:“有勞列位。”斂身而退。此日各傢有事,略飲數杯,分散而去。
  秀媽出了衛傢門,皇天肉兒突得飛反。想着翹娘那樣趁銀,哪裏再去尋這樣的掙手?越想越哭,越苦越悲。指着銀子道:“這樣死寶要他做甚的!我那翹兒呵,你怎丟了我去也!”鴇兒道:“媽,你揩了眼淚別處去哭。你去哭他,他不哭你,有甚用處。”秀媽道:“我也有許多待他好處。”鴇兒道:“賺他跟人走,回來打皮鞭都是媽媽好處,他是件件記在心頭的。”秀媽聽了,又氣又惱,沒興沒趣而回。
  卻說束生打發媽兒去了,着一百銀子謝了衛華陽,收拾紗燈火把,將翠翹娶到別室中。衆朋友都來替他送房賀喜,束生慊未慊之願,滿未滿之心,甚是快活。翠翹慮始點終,心中微有挂礙。然事已至此,則索由他,得開懷處且開懷。兩個男纔女貌,好不相得。束生因稱詩曰;“遵大,攬子祛,贈以芳華。”辭甚妙。翠翹亦稱詩曰:“寤春風兮,發鮮榮;□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束生道:“然則子欲遷延辭避矣?”翠翹道:“郎之不好色,亦如宋玉則已矣。”相對大笑。束生因又朗詠高唐之賦。翠翹道:“然則翹真神女矣。”束生道:“殆猶過之,吾終不以杳冥之神女易活見之翠翹也。”自是情好日篤,相敬如賓。
  正好盤桓,忽報束生父至。束生道:“傢父來矣,旁人定有物議,我先進見,然後同你去拜見。”翠翹道:“凡事小心,縱有篤責,亦宜順受。若少有抵觸,不但愈增上人之惡,且道你重色逆父了。”束生曰:“曉得。”
  來見其父,其父先嚷做一片,見了就駡道:“你這蠢才,多大年紀就去討小!討小已是不該,還去討子妹!你丈人是甚等人,你妻子是侯門小姐,若是曉得你討了小,激得山高水低,你是罷了,叫我怎麽淘得這氣過?好好替我退還了馬傢,萬事罷休,若是執迷不悟,就去也告你退了。”束生道:“打駡孩兒,件色不辭。若講退還,哪個不曉得束守討馬翹為妾?若是退了,象甚光景?這個寧可殺頭,實難從命。”其父大怒曰:“你不聽我,我定要告你退了。”束生道:“官府是讀書人做的,衹有個斷娼為良,哪有個斷良為娼的理?”其父道:“你這般嘴硬,我定要告退了那娼婦。”往外就走,恰好撞着官府經過,這老頭兒氣頭上,一聲叫屈:“兒子逆親!”知府是個最孝順的,聽了便叫帶着回衙門問是甚事。束老道:“兒子討了一個娼婦,小的要他退還了妓傢。兒子忤逆小的,不肯退還。”知府道:“討了幾時?”束老道:“近一年了。”知府道:“鬍說!討了一年是你傢媳婦,如何又去退還娼傢?那婦人在你傢曾做甚玷辱門風事麽?”束老道:“這個並沒有。”知府道:“你兒子是甚等人?”束老道:“乃無錫縣生員。”知府道:“既他是讀書的,娶了他又打發出去接客,象甚模樣?這是打發不得的了。你甚事苦苦要拆散他?”束老道:“老爺有所不知,他的丈人乃吏部天官,妻子年方少艾,怎麽容得那女子?恐怕誤了他終身,所以小的叫他退了。”知府道:“原來如此,衹是理上講不去。且叫他來,待本府以情諭之,看是怎麽。”簽一紅票,分咐差人道:“叫那束生員帶妻子來見我。”
  束生原立在府門外,見了朱票,便換了一件青衆帽子進見。知府道:“你父親告你忤逆,你怎麽說?”束生道:“父師在上,生員讀書知禮,怎敢忤逆父親?衹為舊年不纔取了馬翹妓女為妾,今經一載。父親叫生員又去退還為娼,生員體面何在?那女子又不犯七出,已為良人婦,又落娼傢局,於心何忍,於心何愜?所以堅執不從。父親就道生員忤逆了。”知府道:“這個自是使不得的。請回,自有裁處。”
  忽然王翠翹至,知府道:“馬翹,那束正告那束生員,要把你退還娼傢,你怎麽說?”王翠翹道:“爺爺,衹有娼妓從良,那有良婦從娼之理?小婦人既嫁束門,生是束門人,死是束門鬼,生死由他,卻是不出他門的。我既離了馬傢,怎肯再陷馬傢?求老爺筆下超生。”知府故試之道:“束傢不要你,自然要斷入娼傢,那由得你心性。”翠翹道:“任憑老爺鼎烹刀砍,此事實難從命。”
  知府未用及回言,馬不進一頭走上道:“稟上老爺,馬翹原是我傢出來的,求老爺斷還小的。”知府道:“你是甚人?我不叫你,你怎敢如此大膽闖入?你叫甚名字?”龜奴道:“樂戶叫做馬不進,聞知束傢告退馬翹,特來領人。”知府道:“你是來領人的?判把你,你領去,且跪在一邊。”
  忽又走上一個稟道:“小樂戶名喚甘下流,聞知束傢不要馬翹,特來遞領子官買。”知府道:“跪在一邊,也不叫你空歸去。”甘下流亦跪在那裏伺候。
  馬不進爭道:“馬翹原是我傢的,你傢好沒廉恥,怎要來爭討?”甘下流道:“他已出了你傢門,是束傢人,人人得而討之,怎見得你該討,我便不該討?”兩個鬧得飛反。皂隸止遏不住,知府道:“不消爭得,雖沒有人領去,板子枷打是不少的。”叫來下去打,每人二十,打得皮開血淋,跪在地下。知府道:“這起烏龜如此強橫!他已從良,物各有主,我又不曾有官賣之說,何物龜奴如此放肆!各枷號一月示衆!”馬不進、甘下流一人一面大枷枷起來。他們還想辯說,知府道:“掌嘴!”每人又是三十個杵腮,打得臉腫如瓢,枷出府門外。急得秀媽亂跳,要闖進去稟,門上攔阻不肯放,秀媽亂喊亂叫。知府叫拿,兩三個到外邊撮了秀媽就走,進見知府。
  知府道:“這潑婦甚事在衙門前大驚小怪?”秀媽稟道:“我丈夫馬不進來領人,不知犯了甚罪,老爺打了又枷?”知府道:“我無官賣之示,誰着他來尋事?公堂之地,豈容烏龜橫行?將這潑婦串起來!”三四個皂隸趕上前,拿手的拿手,拿腳的拿腳,就串。知府發怒生嗔,叫着實拶。兩人用板子擡將起來,一百二十攛梭,梭得秀媽鮮血淋漓,痛楚不過,衹將雙腳雙搓。不但裙袴盡脫落完,連膝褲、綶腳鞋子,一齊都吊了下來。知府分咐拶到衙前示衆,從人擁出。不但受苦又要破紗,求他們私開串子,暗地開枷。許多事情不題。
  那知府作了一番威福,方問翠翹道:“你不回娼傢,我須要盡法。”翠翹道:“寧可法下死,不願復入娼傢。”知府叫取枷來道:“打便饒你,要枷號一月,方不斷你入娼傢。”翠翹道:“願領老爺法度。”上了枷,將封封條,束生趕上堂,相抱大哭道:“我纍你,我纍你!”知府問道:“你怎麽纍他?”束生道:“生員要娶他時,他已量及有此,不想今日果如其言。”知府道:“果如此,也要算他是個有見解的女子了。”束生道:“此婦不獨有見解,且深通文墨,還求公祖大人開一面之法網,則生員夫婦享無疆之福庇,萬代陰功,千秋德澤。”知府道:“翠翹既擅詞韻,何不也以枷為題。昔日本府曾見古纔女,有以枷為題,做《黃鶯兒》一麯,甚是風雅,流傳至今。即事詠來,如有可取,我便開豁了你。”翠翹聞命,不敢推卻,因另出新思,又做成《黃鶯兒》一闋。
  《黃鶯兒》:
  雖與木為仇,喜圈套中得出頭。感方圓遮蓋全身醜,但脅肩可羞。坐井可憂,可憐淚痕流,不到衫和袖。謝賢侯,教人強項,再不許放歌喉。
  太守看了,不勝歡喜道:“此作比舊作更加雋永,真是佳人宜配君子,永斷為夫婦。”令左右開了枷,教束正進來,分咐道:“人傢討了這樣好媳婦,是極難得的。你怕親傢怪,不帶王氏回傢便罷了。做官的誰說有三妻兩妾,父子到此也須量情,翁婿怎麽管得這樣事!”束正啞口無言。知府叫取一對采旗,當堂題一聯道:
  今日配鸞凰,喜見才人逢淑女
  明秋開文運,更誇丹桂伴嫦娥
  着鼓樂、花燈、喜轎,雙雙送回束宅。束生、翠翹拜謝太爺玉成之恩,上轎歸傢,好不興頭。束正到此田地,無可奈何,衹得倒依着府尊分咐,瞞得隱密,不令傢中人知。
  束生次日同翠翹拜見父親,父親便道:“賢媳婦,不是為公的不能容你,恐傢裏媳婦容不得你。”翠翹道:“我盡我做小之道,聽他逆來,我衹順受就是。”束正道:“你言也是,但你不回無錫去,他也無可奈何得你。”翠翹拜謝而退。因事上以敬,待下以慈,事夫以恭,內外大小無人不贊其賢德。衹苦馬不進、甘下流,枷了不算,開枷時又是二十板,秀媽開串,也是十板,沒要緊受了這一段苦楚。束正分咐兒子收拾一所新屋,替翠翹獨居,恐怕傢中人來見了,惹氣生端,上下瞞得水泄不通。
  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須是己莫為。恁般娶子妹,經官動府,怎麽瞞得許多?早有人將這些行經傳在宦小姐耳中。宦小姐笑道:“正要他瞞我,若他明對我說,娶了一妾,我倒要體貼丈夫志氣,惜我自己體面。他既瞞我,我便將計就計,弄得他無梁不成,反輸一帖。看他們可能出我之範圍麽?”或有傢奴討好報道:“相公外面又討了一房傢小。”宦小姐不待講究,大駡道:“這奴才該死!相公娶小豈有不對我說之理!此必相公打駡了你,你特到我面前生非下火,離間我夫婦,其實可惱。本欲送官懲治,相公不在,不便見官,罰這奴才自掌三十下嘴巴!”掌了,猶恨恨不平道:“這奴才如此尾大不掉,下別人火也罷了,怎麽連傢主公也下起火來。如再有一人亂言者,拔去四個門牙!”大傢哪個再敢開口。苦了這個多嘴的,打又打了,又不得小姐的歡喜,又招束生的怨悵。
  有奶娘李媽媽對小姐說:“娶妾之說衹怕有的。”宦小姐道:“我信得束生過,他决不瞞我的。況娶妾又不是甚犯法事,我又不是他上一輩,他何苦瞞我?奶娘,此言得之何人之口?”奶娘說:“實是束芻自臨淄來說的。”小姐道:“我正要查此言起於何人之口,原來是這奴才!當時他打碎了一隻玉鐘,是束相公所愛之物,着實打了他幾頓。他懷恨在心,今乃造出此言,激我為不賢之婦,毀傢主公為薄倖之人,情實可恨!”叫束能去叫束芻進來。束芻到,小姐分咐道:“毀謗傢主公的奴才!替我拔去了他的四個門牙!”命下如山,誰敢不遵?拿斧子的,鐵鉗的,縛手縛腳,一齊動手。束芻大叫一聲,昏死地下。多時方醒,而四齒已拔落矣。正是:
  是非衹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 無情有情陌路吊淡仙 有緣無緣劈空遇金重
第二回 王翠翹坐癡想夢題斷腸詩 金千裏盼東墻遙定同心約第三回 兩意堅藍橋有路 通宵樂白璧無瑕
第四回 孝念深而身可捨不忍宗淪 姻緣斷而情難忘猶思妹續第五回 甘心受百忙裏猛棄生死 捨不得一傢人哭斷肝腸
第六回 孝女捨身行孝猶費周旋 金夫消屈得金全不費力第七回 含羞告父母用情之終 忍恥賦狂且失身之始
第八回 王孝女甘心白刃 馬秀媽計賺紅顔第九回 惜多才認作賊子 坑薄命偕俠圖財
第十回 破落戶反面無情 老娼根煙花教訓第十一回 哭皇天平康寄恨 醉風流金屋謀嬌
第十二回 衛華陽智伏馬娼 束生員喜聯王美第十三回 別心苦何忍分離 醋意深全不說破
第十四回 宦鷹犬移花接木 王美人百折千磨第十五回 活地獄忍氣吞聲 假慈悲寫經了願
第十六回 觀音閣冒險相視 文殊庵陶情題詠第十七回盂蘭會突遇魔頭遭墮落 煙花寨重施風月遇英雄
第十八回 王夫人劍誅無義漢 徐明山金贈有恩人第十九回 假招安明山殞命 真斷腸翠翹消劫
第二十回 金千裏苦哀哀招生魂 王翠翹喜孜孜完宿願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