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      瀟水 Xiao Shui

  (一)
  齊國擎天柱管仲死掉,齊國由此氣沮,齊桓公曾發八國兵馬討伐過的楚國,日漸成為江漢流域的明星。在隨後的年歲裏,楚國越發猙獰,很快成為吃人恐竜的主角。我們不得不花些功夫研究研究它。
  關於楚國人種,多愁善感的牢騷大王屈原先生在《離騷》開篇就做了自我介紹:“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雍”,說楚族是華夏族貴胄。不過,我懷疑他這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誠然,楚王族先祖是從北方遷徙來的,但漸漸跟當地蠻族雜交得不成樣子了(就像兌了水的酒)。楚王族祭祀東夷先祖祝融(火神爺),參拜東夷精神領袖大舜,可見他們和東夷沾秦,而且還以鳳為圖騰,這也是東夷族的logo。楚國姓“芈”(讀米),這個字夠難認的,“芈”看上去像羊,聽上去更像老羊叫喚,估計跟羊圖騰的西羌又能幾竿子打得着(羌字是羊字的變體)。楚王的名字都是“熊”字打頭,似乎摻進了西北熊圖騰文化。看來楚王族跟四方大神都沾親帶故,像伊索寓言裏那個打扮不倫不類的烏鴉,用百鳥羽毛滿身子滿腦袋插上,最終成為大傢眼裏的異類。
  由於地域隔絶,文化上受歧視,於是南蠻之地的楚人就成了大傢開涮的靶子,買櫝還珠啊,刻舟求劍啊,畫蛇添足啊,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啊,這些傻瓜故事,都安在楚人腦袋上了,把傻乎乎的楚人編排得簡直可愛。
  其實楚文明有落後處,也有領先中原處,比如弩機的最早發明就在楚國,楚國也在金屬冶造上狠下功夫,製作的劍長達一米(屈原所謂“帶長鋏之陸離兮”),是戰場主打武器,猛士肉搏主要指着它了。而北方的劍,纔半米長,並不“陸離”,是輔助兵器。
  楚國文化更是一顆風采異呈、璀璨奪目的瑰寶,楚國的詩歌、繪畫、舞蹈、服裝,都特有浪漫靈氣,楚國青銅器精美絶倫,比同時期的希臘好,漆器、樂器迷人眼目,都是中原所做不出來的靈異風格。並且楚人後來在鐵農具的使用、灌溉業、行政縣制度等方面,也領先於中原。
  但楚國歷史上的第一章並不顯赫,甚至十分艱難。楚國蜷縮在山地與平原之間,楚人生計艱難,文化落後。“跋涉山林,以事天子”是早期楚君疲於奔命的生動寫照。楚君族的祖先叫做“鬻熊”(念“魚”)。鬻熊是個大學問傢,講話非常讓人聽不懂,他的言行被記錄在《鬻子》一書裏,後來被追認為道傢鼻祖。鬻熊因為學問大,就當了周文王的老師,憑了這個陰德,他的曾孫熊繹被周成王封為第一任楚國國君,時間是在公元前十一世紀,但他級別很低,是“子爵”,叫作“楚子”。
  在第一任楚子的時候,楚國不過是一個方圓百裏的彈丸小番,位於今天的湖北秭歸縣一帶,那裏是王昭君和屈原同志的老傢,如今它已經淹沒在三峽水庫裏面,和魚在一起了。楚國人當初就這個水庫底下,為了給周天子弄點土特産譬如苞茅,作為上貢的貢品,楚子滿山林裏亂跑,采那些山貨。(跋涉山林,以事天子。)
  每當周天子召集各地諸侯開會,楚子就背着苞茅、棘枝等山貨,也去了。他背的苞茅是給周天子編作濾酒器用的,棘枝是給周天子作箭桿的原材料。等到了周天子祭祀儀式開始前,楚子幫着在下面打雜,像祥林嫂那樣忙碌,用自己帶來的苞茅,親手過濾酒汁。周天子的一切高級酒,特別是給祖先喝的高級酒,必須全用苞茅過濾,必須讓楚子動手親自過濾,他是專業人員埃
  當祭祀開始,其他重要的諸侯都在堂上坐着,幹了半天活兒很纍的楚子(作為堂堂的楚國國君)竟沒有資格上去,而是立在院子裏火堆旁幹雜役,看着別讓火滅了。跟他一起看火堆的還有鮮卑族長,倆人一起看着上邊人喝酒,自己卻一點地位都沒有了。
  但是楚子有志氣,楚子和楚國人民一起艱苦奮鬥,親手改造自己的傢園。“篳路藍縷,以啓山林”,這個成語就是描述楚人上山下鄉,開荒砍樹的場景。篳路,是用荊山的荊條編成柴車,藍縷就是這些先民們破破爛爛的衣服,夠清苦的。因為地僻民貧,荊棘叢生,所以楚人雄悍,跟同時期希臘斯巴達人有一比。所謂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楚人剛勁,有倔脾氣,是個敢於跟你玩兒命的民族。
  是珍珠就要發光,是屎殼郎就要升天。楚國,這個不入流的從前蠻夷,在中原文化熏陶和民族融合的洪流中大踏步前進。到了東周初年長葛之戰,周桓王被鄭國人射中王肩,天子式微,諸侯離心,楚國的鐵腕人物楚子“熊通”同志再也坐不住了。他志嚮遠大,認為,與其在貧瘠的秭歸山地砍樹,不如走出去看看熱鬧。
  於是,楚子熊通帶着他的楚人,砍着樹推着車,走出秭歸山地,嚮東兩百公裏,看見了風吹稻花香兩岸的萬裏長江,一下子就被這條大姨河迷住了。
  還有一條小姨河,就是漢水(不是汗水),也是不錯的。漢水像一條帶子,垂直地投入滾滾的長江,交匯點就是武漢。在這塊漢水和長江交織衝擊出的南北二百公裏的江漢平原上,散綴着很多魚卵大的小國,諸如庸、盧、濮、羅,它們很多是原生態的本地諸侯,等着被楚子熊通統一。此外在漢水兩岸,周王室還分封了許多同姓諸侯國,稱為“漢陽諸姬”,作為南方屏障,防着類似楚子熊通這樣的南蠻們的。“漢陽諸姬”其中,以隨國最大(今湖北隨縣)。
  隨國也不是陌生的地方,成語有“隨珠彈雀”,比喻不識貨,拿珍貴的肉包子打狗。這說明隨國水濱,盛産高品質珍珠。隋文帝楊堅和他老婆獨孤皇后在發達之前,曾經在隨州當官,所以後來的楊堅帝國叫隋朝。
  看着這樣一塊風水寶地隨國,熊通忍不住流下了想吞併的口水。但既然是風水寶地,自然也不可能一鼓而下,熊通回去之後,就絞盡腦汁地籌劃戰爭。他發現,自己秭歸這個地方,山險水繞,樹木叢生,沒幾塊平地,不適合戰車奔馳,所以楚人幾乎沒有什麽兵車。習慣於跋涉山林的楚人,更喜歡近身搏鬥,用長劍和短矛。但隨國是按照中原的路數打仗的,隨人在江漢平原上馳騁戰車,在戰車上使用的都是兩三米長的長武器戈戟。楚國劍再厲害,打起來也會吃虧。
  所以,拎着短傢夥去打仗,又沒面子又吃虧。熊通說:“戰車兮就是那麽個東西,你要是沒有,人傢就不承認你。”於是,他就學中原的樣,組建了一支車兵縱隊,壯一壯行色。結果這戰車純粹是個纍贅,他不得不又訓練工兵架橋鋪路。等萬事俱備後,楚子熊通的戰車正式嚮北開拔。
  中原波濤夜驚,楚蠻風雨驟至。《左傳》記載:“公元前710年,蔡侯,鄭伯會於鄧,始懼楚也。”中原諸侯不得不對江漢新貴側目而視了。
  公元前706年,楚子熊通張催動戰車,從秭歸出發,渡過漢水,車步並進,入侵“漢陽諸姬”中最大的隨國來了。
  隨國比楚國大很多,看見又小又土的楚國人來打它了,非常驚訝,派人對楚子熊通說:“鄙國沒有什麽罪過呀,為何勞您大駕來打啊?”
  熊通早也編好一套了詞:“我是一個蠻夷,但我關心時事。我聽說中原諸侯互相侵叛,大狗咬小狗,相殺相斫,無休無止。我熱衷於公益事業,就自己也搞了一些不怎麽好的戰車和武器,想去中原看一看那裏的熱鬧。看看我這些不怎麽好的戰車和武器兮,能不能重建那裏的和平秩序。”他覺得這樣說話特委婉還謙遜,中原人都是這麽說話的。
  “您想去中原,儘管去好啦,”隨人問,“為什麽要到我們這裏列陣曳車的?”
  熊通後面的話就沒有打腹稿了:“我想去中原,無奈頭銜還不夠顯赫。你們這幫人兮都是老姬一大傢子的,去找找姬老大,給我加個尊號。有了尊號兮,我去中原維和就名正言順了。”
  隨國人不知道怎麽想的,就真的跑到北邊的洛陽去了,嚮當時的天子周桓王捎話:“他想要一個尊號,這樣好帶兵來中原維和。”
  周桓王去年剛剛被射中王肩,正沒好氣,鬍說,小小一個楚子,科一級的幹部,想要什麽尊號!尊號有張嘴就要的嗎!加尊號?我加他個齊天大聖!!!你還不快回去好好駡駡這個蠻夷!
  隨國人把這個好消息轉告了楚子熊通之後,後者好像被吳媽拒絶了“一起睏覺”的阿Q,倆眼“發愣”,“慢慢地站起來”,“?一剎時中很寂然”。
  隨人一看對方失了銳氣,就說:“那麽,您是不是可以先請回去了。”
  熊通找回了一點理智之後,就說:“那咱倆能不能結個盟,重建一下這裏的和平秩序。”
  隨人說,這是個好事啊,可以埃
  於是隨國少師(官名),說好去楚人軍中結盟。
  楚大夫鬥伯比說:“主君,我們的三軍甲兵如果顯得過於強悍了,漢陽諸姬們就會恐懼,恐懼就會結盟一體,一起來對付我們。所以我們應該顯出羸弱的樣子。隨國是漢陽諸姬中的大國,見我們羸弱,就會自覺驕矜,驕矜就會輕視其它漢陽諸姬中的小國。漢陽諸姬中的大小國離散,就是我們楚國的福氣1
  熊通覺得這個主意很好,於是就讓士兵三天不吃飯,餓得直打晃,排着亂隊來迎接隨少師。少師先生看了這些難民兵,心中暗笑。
  結盟回去以後,少師就對隨侯講:“楚軍都是叫花子兵,實不足恃,現在他們已在撤退途中,我建議您發兵追擊他們。”
  隨侯剛要發兵,大夫季梁是個聰明人,攔住說:“楚人這兩年勢頭正旺,他們擺出難民兵的樣子,是想誘我們上當。如果真去追了,頭破血流的必是我們。而且,您一定要跟漢陽諸姬的兄弟之國們緊緊抱成一團,這樣,國傢庶幾可以免乎難矣1
  隨侯一聽,有理,於是大修國政,結好諸姬,楚子熊通見了,一時不敢舉兵再來。
  轉過了一年多以後,庸佞的隨國少師先生,通過巧妙的辦法,日漸獲得了隨侯的寵信,而聰明大夫季梁,則越來越失寵了。這大約是隨侯看自己越來越“國政大修”,於是傲氣起來,愛聽別人奉承甚過賢人們的意見了吧。(所以有時候,勝利之後更是考驗領導人的時期。)
  楚大夫鬥伯比說:“隨國佞人當道,正是您再次伐隨的大好時機。”楚子熊通趕緊再次伐隨。
  看見楚子拖着他那些“不怎麽好的”戰車又來了,隨大夫季梁嚮隨侯建議說:“主君,我們應該派使者謙遜地嚮楚人請和,如果對方拒絶了,偏和我們打,我們的士卒就會被激怒,血涌脈張,而楚軍則以為我們懼怕而懈怠輕敵。”
  少師則說:“這些年來我們的國傢搞得這麽成功,對付一個區區蠻夷,哪需這麽羅嗦1
  隨侯覺得少師說的中聽,有理。
  等楚隨雙方各自把三軍對陣擺好,季梁又說:“中原人以右為尊貴(所謂“無出其右者”),南蠻楚人則喜歡出洋相,以左邊為尊貴,所以,楚子必然處於左軍,左軍為了保護他,必然兵精馬壯。右軍裏邊則必然沒有良卒,可能都是些附庸而來的小蠻邦。所以咱們主攻其右軍,其右翼一敗,整盤就容易跟着崩散了。”隨軍主力不如楚主力強,季梁的建議,符合戰場的實際情況。
  旁邊的少師則說:“不打楚子主力,你這種右傾投降主義,是孬種1
  於是,驕衿且主觀的隨侯不按客觀情勢辦事,而采納了混蛋少師的意見,揮動戰車直取楚子的精銳左軍。楚人多年求戰不得,早瞪紅了眼,狂牛一樣暴跳,迎擊上來。隨軍精銳不是楚軍精銳的對手,被殺得人仰馬翻。隨軍死傷無數,隨侯跳車逃跑,自己的坐駕也成了楚人的戰利品。(勝利之後,勢必左傾。左傾路綫害死人埃)
  隨侯逃回國去,無奈衹得請和。隨求和使者來到楚軍,就聽熊楚子通慷慨陳辭道:“我的先祖鬻熊,乃是周文王的老師,我出身高貴,這些年來徵服蠻邦,功莫大焉,周天子卻不肯加我的尊號。那我自己給自己加尊號。隨侯要想請和可以,請從此尊我為王1
  隨侯一聽,這可是政治原則問題啊,衹有周老大可以是王埃經過一場翻江倒海的思想鬥爭,隨侯被迫呼楚子熊通為王,是為楚武王!楚武王開創了諸侯冒稱王爵的歷史先河。
  “楚王”兩字一改,盡得無限風流。從楚子到楚王,至少連升五級。不過,死要面子的《春秋》一書裏,還是使勁喊他“楚子”(就是“楚科長”)。
  不管怎麽樣,隨國從此成了半個楚國的附庸國。所謂附庸,就是像勾踐那樣伺候吳大王,有美妞,您先泡,有大糞,我先嘗,每年還要上繳保護費。隨國不敢開罪楚國,低眉掃眼侍奉楚蠻。
  (註:吾數年前去武漢做課,一個組織培訓的瘦的當地老主任,請我們在一傢大館子裏吃骨頭棒。飯間問起他的桑梓,答曰湖北隨縣人。我說,是在湖北北部了。他舉着骨頭棒擡起頭,半驚地看我,說是,露出一顆老牙缺着,非常厚道的表情,穿着古怪的暗黃舊西服。噫,這也是從前招待上神“粲備豐盛”的隨侯的遺孓之民了。)
  (二)
  收拾了隨國這個“漢陽諸姬”的老大,楚武王命令自己的兒子“屈瑕”磨兵修甲,開始攻擊和鏟除其它不入流的漢陽雜草。
  這位屈瑕,是屈原的先祖,他雖然不會作詩,卻是張飛一類的猛將,一仗下來就滅了權國(今湖北當陽縣,張三爺吼斷長坂坡橋的地方)。隨後,屈瑕揮動楚軍,接連與鄖國人(湖北應城),廖國人(河南唐河),絞國人(湖北郢縣西北),州國人(湖北監利縣),隨國人(湖北隨縣)發生群戰,幾多混鬥,捷報頻傳,把楚武王喜得一頓多泡了倆妞。漢水兩岸的四流小國,被楚人打得嘰哇亂叫,紛紛請盟,請求做楚國的尾巴。楚人初步邁嚮了漢水兩岸的霸主之路。
  屈瑕圍絞之戰,特別值得一提。屈瑕久圍絞國不下,就派士兵扮為樵夫打柴,絞人打開城們,把這些樵夫和柴禾都搶進去了,等做飯的時候,架起柴禾,煮人吃。第二天,更多的樵夫在山根出現,絞人嘗着了甜頭,大開城門,又像抓羊啊牛啊這些産肉動物一樣撲上去抓人。楚軍一聲鼓噪,四面合圍,殲其有生力量,又尾隨敗軍,衝入城門,把絞國端掉。這就是後來三十六計的“拋磚引玉”之計。(當時受技術限製,攻城是件難事,所以盡量誘敵出城决戰。)
  屈瑕打了這一係列漂亮仗,就得意洋洋起來。楚大夫鬥伯比看見屈瑕一副耀武揚威的派頭,就說:“我看屈瑕快要完蛋了。舉趾高兮,重心就不穩。看他趾高氣揚,心神浮躁,必敗無疑。”(“趾高氣揚”這詞就打這來的。我小時候看小人書,那上邊的屈瑕盔明甲亮,腆胸疊肚,好像天篷無帥。)
  驕傲的屈瑕行軍去羅國打仗,到了鄢水(今名蠻河,流入漢水),隊形受河流影響,變得亂七八糟。按道理,軍隊涉水的時候,也應該保持戰鬥隊形,但是屈瑕大大咧咧,讓大傢滿天星地散過河去。兵馬拖泥帶水渡過河去,按理說應該重新整隊,但屈瑕覺得沒這個必要,就亂哄哄地依舊滿天星地前進。這幫類似電影散場後出來的觀衆一樣的士兵們,剛剛進入羅國地面,就遭受羅人和盧戎人的兩面夾擊,隊形散亂的他們被殺得落花流水。
  趾高氣揚的屈瑕落荒而逃,他在深山裏想想沒法交差,就在那本小人書的末尾,站在一棵滿是烏鴉的老枯樹下面,掉着眼淚自縊而死了。殘風吹四壁,寒鳥相偎依,屈瑕成為荒野裏的鳥食。
  這是楚國首次敗績,按照楚國法律,敗軍之將必須自殺。其他敗軍將領也紛紛互相捆了,主動住進附近的冶父監獄,聽候刑罰處理。楚武王說:“我老婆鄧曼(是一古代知名賢妻良母)曾經勸過我,說屈瑕戰勝,勢必傲慢輕敵,矜奮自用,讓我派人去提醒他。可是沒趕上。是寡人之罪兮,與爾等無關。”寬宥了全體將士。
  楚人喜歡自殺。楚國人的民族感情和忠貞意識非常強烈。楚國的亡國之君和敗軍之將,寧死不降,伏刃自殺,很有點武士道精神。五百年後,楚國郢都被秦國名將白起攻破,白起得到的卻是一座空城。楚人或逃亡或戰死,沒有一個投敵的。唯一的活俘虜衹有兩名,也選擇了走嚮火堆,嚼斷舌根也不肯泄露楚鼎的埋藏地點。
  “楚囚”一詞,專指不肯投降的俘虜。楚人使我想起魯迅說過的“張飛鳥”,性子暴烈,倘若給抓進籠子裏,沒半天就把自己撞死,絶不馴服。人們用“湖南騾子”或“九頭鳥”形容他們,毫不為過。你殺了我一個頭,我還剩八個,還是要跟你鬥。九個頭都斷了,還噴你一身血。湖北出土文物裏還真有這種九顆腦袋像孔雀開屏似地列在脖頸上的鳥的畫像。
  光會當囚徒還不算本事。“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是楚國被秦滅掉時發下的悲壯誓言。楚國遺族西楚霸王項羽最終不負衆望,親手燒平秦國宗祀,實現了“亡秦必楚”的歷史誓言。
  楚人驃悍犀利的戰鬥性格,和中原人物的中庸禮讓有着鮮明對比,即使到了近代也沒有熄滅。“我自橫刀嚮天笑”的戊戌烈士譚嗣同,“砍頭不要緊”的夏明翰,“怒對國民黨手槍”的聞一多,以及《猛回頭》作者陳天華,蹈海以死亦英雄,都是楚地英烈人傑,寧死不屈之徒。回過頭再去理解不肯歸江東、自刎烏江岸的項羽大哥,就覺得他的自殺,並不十分突兀了。
  最後一句羅嗦。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人打過來了,國民黨命令長沙自焚,很有楚人的倔強古風。可惜太倉皇了,沒等老百姓撤出去,就把城點着了。
  (三)
  楚武王當了五十一年的國傢領導,晚年患上了心髒玻孔子說,老年人血氣衰微,戒之在得,可是楚武王有改不掉的徵服癖,他一聽說隨國受了周天子批評,又不“隨”自己了,於是拖着心率不齊的老體,再次大舉伐隨。渡過漢水東岸,壯心不減的老楚心痛難忍,臥在一棵樹下,因為沒有速效救心丸,當即厭世(這大約是突發性心絞痛吧)。楚令尹秘不發喪,按原計劃東進,脅迫隨侯復盟而還。
  “窮兵黷武”一類的貶辭對於楚武王並不適用。倘使沒有楚武王,江漢平原的小國之間,殺伐無已,正不知幾人稱王,幾人稱孤,大大破壞生産力。楚武王把這些勇而好鬥的小野獸,統一到文明的燦爛陽光之下,恢復經濟,開挖銅礦,人民生活蒸蒸日上。
  楚武王還幹了一件露臉的事,就是在他滅掉權國之後,創建了至今我們還在沿用的行政縣制度。“縣”這個字,在西周早就有了,但那其實還是卿大夫世襲的封邑。而楚武王所發明的“縣”,是純縣,實行縣官聘任製,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兒,廢除幹部終身製,是對西周分封製的反動。這無疑是一種用人制度的進步,也加強了王權,開創了秦代郡縣製的先河(三百年後,秦國商鞅變法纔廢封邑為縣)。
  遺憾的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任縣官“鬥緡”同志(我們應該記住他),不安心幹基層工作,他在權國老貴族的慫恿下整天琢磨着造反。英明果斷的楚武王包圍並補殺了鬥緡,一斧子下去,使他的腦袋和他一起下崗了,然後,把權縣老百姓遷到湖北荊門。此後,楚每在江漢地區滅掉一國,就設一縣,然後實施大規模移民,讓被滅國的公族推着小車到楚後方的浙南、閩、贛、黔、滇一帶原始森林裏砍樹。那裏是落後部族的天堂,當地土著像印第安人那樣捏着弓箭,藏在大樹後邊,嚮這些古怪的伐木工放出致命的毒箭。讓被占領區人民去開發更新的被占領區,無疑,這不論對資格老的江漢奴才還是資格新的森林土著奴才,都是痛苦萬分的,但文明的曙光就是用血和淚水衝刷出來的。楚國這種做法,跟後來秦人在兼併戰爭中的“遷豪強”移民政策相同,和羅馬的擴張也是接近的。
  那些被遷徙的公族、大傢族,成為任風吹走的飛蓬,不能留在原諸侯國搗亂,給原諸侯國建立新秩序留出了安定的空間,同時他們也把文明的火種從長江流域傳到更幽深的祖國南方腹地。
  整個春秋時代,楚先後滅掉四十餘國,成為南方首富。滅國後被迫遷往江南的合計有鄖、羅、發軫、西申、杞、六、蓼、麇、庸、蔣、唐、頓諸國,是他們把文明的火種傳到更幽深的祖國腹地。楚國人徵伐這些倒黴的小國,是因為他們在楚人眼裏是“南蠻”,雖然整個楚國,在中原人眼裏,也是南蠻。(看來南蠻也分級別的)。
  (四)
  公元前689年,楚武王死後,兒子楚文王即位。
  楚文王繼承父親之餘烈,重走爸爸的長徵路,他甚至走得更遠,把戰火燃到了中原,滅掉了中原的息國。
  事情是這樣的,中原東南部有一個小國陳國,陳國國君的女兒息媯(念“歸”),面如桃花,膚賽凝雪,是絶代淑女,史稱桃花夫人,一直到明朝都很知名,所以入選為我們春秋四大美女之第二出場美女。
  美女息媯十幾歲時,就和妹妹一起出嫁——妹妹嫁到蔡國去,她嫁到息國去。大約是陳老國君為了省倆錢,就讓她倆一起出發。
  倆人一邊猜測比較着誰的老公好,一邊走走看看地,就到了蔡國(今河南省上蔡)。蔡國國君蔡哀侯是個大頑童,看見遠道而來的倆美女嬌豔可餐,就驚嘆道:“哇塞!妞遠乎哉?我欲泡,則斯妞至矣1
  人傢告訴他說:“不要泡。那個小的,就是要嫁給你的媳婦啊1
  “是嗎?可是,大一點的更正點埃”
  “可是她要嫁給息國國君的。”
  “息國,就是息侯那個衰人,他也配?1
  蔡哀侯笑嘻嘻地設宴迎接兩位小美女。飯桌上,他先把小的灌醉,扶回後室休息,然後就可勁兒地調戲大的——息媯。
  蔡哀侯拿起精美的小銅匕,切下一片烤得不到兩分熟的牛肉,拿玉筷子夾至息媯面前,說:“小姨子!吃個牛肉吧。”
  息媯嬌滴滴地說:“不要,不要啊,有很多血的。”
  “吃吧,吃吧,你嘗嘗,生不生呀?”
  “當然生——1
  息媯話音一落,蔡哀侯就發出變態者的哈哈大笑。
  息媯面紅如桃,伸出玉指左右推躲,一推一躲,牛肉掉地上了。蔡哀侯趴案子下面四下亂找,攥着息媯的石榴裙瞎翻,嚇得息媯連連尖叫(那時候的古人沒有褲子,裙子裏邊衹有兩個短筒充當褲子,而且是綁在膝蓋以下,衹能算作半條褲子,再往上是沒有什麽的——這樣的打扮光着大腿非常時尚新潮,但他們的姿勢必須得是跪坐,以免裙下有走光之虞)。
  息媯感受到案子底下的威脅,桃花的美臉嚇得失色,聳起身子連連尖叫:“不要呀,不要呀,非禮啦——”
  “不要喊,大傢都是成年人了,是不是?不要這麽一驚一乍地好不好1
  “可是可是,我,我跟你不熟埃”
  “不熟沒關係,你不知道嗎,現在人傢都衹愛陌生人。”蔡哀侯說。
  “可是我不愛呀。而且我已經有老公了啊!我馬上要嫁到息國去呢。”
  “沒關係,我也有老婆呀。”
  “啊?!你有老婆了?是誰啊1息媯急了。
  “就是你妹妹埃”
  “哦對,嚇我一跳。”息媯就不說話了,露出滿意的樣子。她省了省腦子之後,突然又想到應該不滿意,就氣哼哼地說:“那也不對,你既然有我妹妹了,就不應該再找我了1
  “可是,你妹妹不是我的style來的,我覺得······”
  “我也不是埃”
  “可是我覺得你好埃”
  “我沒什麽好的,我雖然長得好看些,但我脾氣特別衝,人傢都不喜歡。而且我一般很少能愛上別人。”
  蔡哀侯說:“是嗎?糟糕,你愛得比我少,我陷得比你早,我註定要,受煎熬。”
  息媯小姐雖然歲數小,但原則性特強,執意不肯就範,受了半天煎熬,終於先逃掉了,留下蔡哀侯抱着自己的煩惱睡着了覺。
  “還好!沒失身,”息媯繼續趕路到了息國(河南南部的息縣),息侯一聽自己新上門的媳婦給那個變態調戲了,氣得咯咯咬牙,“我大小也是一國之君,不報此仇,誓不為侯1於是息侯派使者到南方七百裏外的楚國去,邀請楚文王嚮自己開炮。
  楚文王一共當了六年國傢領導,從沒聽說有人請求嚮自己開炮。聽說息侯邀請自己嚮息國開炮,就傻呵呵地發兵包圍了息城。息侯從城裏高興了,對息媯說:“這下好了,我們被楚兵圍上了,我這就寫信,請蔡侯來救咱們,等他來了,我就親手宰了他,給你雪恨。”
  蔡哀侯接到告急文書,樂道:“我就知道她老公是個衰人,看寡人的。”
  於是蔡哀侯帶兵南行一百多裏抵達息城和楚軍作戰。事與願違,試圖表演英雄救美的蔡哀侯給楚文王打得滿地找牙,撒腿想往息城裏逃命。息侯嘿嘿冷笑,把城門一關,拒之門外。走投無路的蔡哀侯方纔知道給息侯出賣了,當了楚文王俘虜。
  楚文王凱旋歸國,要把色膽包天的蔡哀侯殺了祭祖(這個蔡哀侯,一看名字就知道不會善終)。楚國的鯁骨老臣鬻拳(念作魚拳)不同意,他說:“大王圖霸中原,何必計較一個小蔡,不如放他回去,當個跟屁蟲,天天給楚國磕頭。”文王不聽,苦勸,還是不聽,鬻拳急了,掏出短劍,揪住楚文王袖子,嚷嚷:“寧可咱倆都別活了,也不讓大王失去諸侯人心!”楚文王嚇得直哆嗦:“好說好說,不殺不殺,不殺兮。”
  鬻拳嘆了口氣:“大王從善如流,真是楚國的福氣。雖然這樣,我劫持大王,死罪死罪!”說完砍下一隻大腳,抓在手裏。楚文王又驚又愧,並且把鬻拳的腳製成標本保存在國庫裏,供後人瞻仰。(那時候的人肉保存技術很好。“馬王堆”出土的古屍鮮亮如生,泡在比福爾馬林還要高級的一種液體裏,至今未弄懂其液體配方。鬻拳的腳,泡在該類液體裏,或許也有出土之日吧。)
  由於鬻拳以腳相爭,楚文王遂饒了蔡哀侯,擺酒席給蔡哀侯壓驚。蔡哀侯在戰鬥中也提高了素質,他給楚文王斟上酒,說:“大王的侍女真是美豔瑰麗,動人心弦埃”
  一下說到楚文王癢處,文王哈哈大笑:“中原之美妞兮,亦有如是者乎?”
  “小侯我平生所見女子,第一當數息國的桃花夫人,目如秋水,面比桃花,真是國色天香埃您的美女,衹夠給她捧腳的。”
  “鬍說兮,你敢欺罔寡人1
  “我欺罔您我是那個。”
  楚文王對於美妞,就像哲學家對於真理一樣不辭勞苦,非要上去摸一把。當即駕上馬車,嚮北跋涉七百裏路到了息國。息侯一看,楚文王前來考察工作了,趕緊迎接入朝堂款待,親自捧杯為楚文王祝酒,感謝上次合兵打蔡行動。
  楚文王說:“寡人救了你夫人的名譽,怎麽不見她來答謝兮?”
  息侯一錯愕,無奈衹好忍着千般疑慮,把夫人從後邊請出來。就聽環佩叮當,一個超級大美女邁着蓮花小步,分花扶柳而來,衣袂如飛,目如流水,正是桃花夫人息媯。衹見她輕舒素臂,纖纖玉指捧着一隻玉爵,嚮楚文王敬酒。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海棠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楚文王傻眼了,臉前全是她柔軟而白皙的手臂,手臂不但白,還圓潤富有彈性,皓臂如脂,需要被君王捏上一捏。
  楚文王伸手剛要來接,桃花夫人早把酒杯轉遞侍女,由侍女奉上。她衹是拜了一拜,裊裊婷婷地轉身而去了,輕輕地扭着臀,不帶走一片雲彩,把個楚文王驚羨得呆若木雞。
  楚文王回到旅館,一夜之間相思得人比黃花瘦。聖人能夠忘情,最下的老百姓還不及情,情之所衷,豈不正在我輩大王。
  次日,楚文王青着眼圈,把息侯叫過來喝酒,喝到足夠多夠撒酒風的時候,他就撒酒風道:“你這是什麽總統套房,熱死寡人兮1
  息侯顫抖着說:“敝邑偏小,不能厚待大王,我我……”
  楚文王把酒罐子啪地摔個粉碎,大喊:“放肆!我我什麽,我看你有病!給我抓起來兮1兩邊的虎狼之士跳上前,揪住息侯兩個翅膀,像抓小雞子似地拎起來。
  楚文王說:“你後宮裏涼快,我搬過去住兮。還有,你先不要走,我要帶你去楚國治病1然後領人就入宮尋找桃花姐姐。桃花夫人心驚肉跳,看見楚兵衝進宮來,趕緊就要跳井。旁邊一個女太監一把拉住玉山將倒的桃花夫人,勸道:“你死了幹淨,可是不想想你老公的命,還在楚國人手裏呢1桃花夫人沒招了,說: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脆弱。衹好依了楚文王。
  楚文王把息侯怎麽安置的,史書上沒有交待,但史書上有交待的是,就在這一年,堂堂的息國,公元前680年,並入楚國版圖,成為楚國北部的一個縣——息縣。這豈不都是月亮惹的禍,誰讓咱息夫人面如桃花呢。漂亮不是女人的罪,卻成了國傢的禍。清朝的道學家也認識到婦女漂亮的危害,作詩道“千古艱難唯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息蔡兩國鷸蚌相爭,被楚文王坐收漁翁之利,把兩個國傢各個擊破,息侯賠了夫人又滅國。至於那個蔡哀侯,雖然撿了條命,卻給軟禁在楚國,關了九年,直到死去,估計也是個短命鬼。按謚法:早、孤、短、折就是“哀”,所以落了哀侯這麽個謚號。
  桃花夫人到了楚宮以後,跟楚文王生了倆個孩子,其中一個後來還當了國君。但生孩子歸生孩子,桃花夫人並不跟丈夫楚文王說話,一句也不跟楚文王講,很有徐庶進曹營的意思。王維“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就是說她哩。她是個有個性的美女啊,像她自己說的——“我脾氣特別衝。”
  《列女傳》上則說得更徹底,說桃花夫人息媯,義不受辱,自殺了。她被擄到楚宮之後,在舉辦結婚儀式之前,就趁楚文王外出遊玩,跑出王宮,找到了被貶在楚王宮傳達室裏從事收發工作的原任老公息侯,倆人同日自殺了。所以既沒有失身,也沒有失節。但這衹是劉嚮老大爺一相情願維護禮教,故意瞎寫罷了。這些道學家,總是喜歡替古人操心。實際上桃花夫人給楚文王連生了倆孩子,而且她一直活到了楚文王死後十多年,我們後文還有她的故事。
  (註:鄙人一年前曾到河南去,特意繞到東南角的息縣,希望碰見那裏的美女。然而美女並不多,沒有傳說中的桃花夫人,女孩們的牙齒倒是很白,光燦燦地笑看着我這個微凡的過客。)
  (五)
  楚文王即位第十五年,跟巴人打起來了。這些巴人是重慶人先祖,介時還在湖北地盤混生活。楚人一嚮看他們來氣。宋玉不是說陽春白雪、下裏巴人,“下裏巴人”多半就是駡這些傢夥呢。巴人和楚人交戰,一直打了兩百多年,最後巴人一部分投降,一部分西遷入蜀,立國於重慶。
  據說巴人最早發現了茶葉的功用,時間最晚在武王伐紂時期,但是用於烹飪作調料,而不是飲用(我們這個飲茶大國,已經搞不清茶葉起源的時間了。)
  楚文王血氣方剛,按孔子的養生學說法,應該戒之在鬥,不過楚文王偏愛輕生冒險,在一次鬥巴戰鬥中他大人傢負傷了。當時,他站在一處高坡上,指揮楚軍跟巴人相打。
  該怎麽指揮呢?用嗓子喊嗎?嗓門再大,下邊也聽不見啊,應該是用各類旗幟的語言去指揮。旗子交互揮動,就是叫這邊去增援那邊;再揮動,就是那邊去衝擊另一邊;旗子低垂揮動,就是叫士兵跑步前進。基本上跟現在的交通警察差不多。
  楚文王正指揮得來勁的呢,砰!一枚巴人的青銅箭,射在他腮幫子上了,從前臉戳進去,後臉冒出來。楚文王齜牙咧嘴,滿下巴是血,捂着臉往郢都逃跑。當時的楚國已經從秭歸遷都到了江陵(“千裏江陵一日還”是也),在長江北岸。楚國人管自己這個新國都叫郢都。
  楚文王到了郢都已是半夜,站在滿天星鬥之下往城上叫門,傳達室裏值勤的正好是倔老頭鬻拳,這個獨腳大夫因為殘疾,被安排在這兒守城門呢。(獨腳人守城門好,遇上危急,別人都逃跑了,他跑不了,堅守崗位)。
  鬻拳冷冰冰地叫問:“大王回來得好,可是勝利?”
  楚文王捂着腮幫子說:“輸咧。”
  鬻拳說:“先王以來,俺們楚國戰無不勝,敗軍之將,沒有臉進我這城門。”於是硬把楚文王鎖在外面。
  楚文王沒辦法,巴人又跑沒影了,就整頓人馬,往北去打黃國(河南潢川)。不翻本兒就不回傢,楚人的九頭鳥精神又來了。
  楚文王親擂戰鼓,把黃人殺得雞飛狗跳,不料腮幫子的箭傷嚴重感染,細菌入侵大腦,楚文王說了一宿鬍話,終於死掉了。
  一般情場得意的人,戰場就要失意。楚文王娶了桃花夫人七年,就光榮地“壯烈”了,時間是公元前675年。
  (六)
  箭這東西,全世界都在用,屬它古老。據說遠古的人們看到烏鴉歇在柘樹上,把樹枝深深地壓彎了。當烏鴉起飛時,樹枝猛地彈起來,打得烏鴉直叫。人們因此發明了弓,取名為“烏號之弓”。
  最初的弓是用來發射彈丸的,後來把矛做小,安裝上去發射,就是箭。
  春秋時代的箭,箭頭已經不再是石材磨製的了,而是青銅質地的。箭頭的形狀,也由從前的扁平體,鼓起了棱角,成了三棱體,射在人身上,便於更快更多地放血。青銅的箭頭尾端還長出了倒鈎,射上去,再拔下來,能帶出好大一塊瘦肉。弓體用四層竹片疊合而成,外纏膠質薄片,再用蠶絲繞緊,表面塗漆。這種多種材料疊合而成的弓,叫做“復合弓”,彈力比單層的弓體大很多。(輔弼的“弼”字,就形象地給出了這種復合弓的造型。“弼”字因此也就有“協助”的意思。)
  為了對付這樣的弓箭,人們就身穿皮甲,腦戴頭盔,把自己弄得像個微縮碉堡。
  最早的頭盔,據說是蚩尤先生發明的,用獸皮縫製的,頂上還裝了獸角,可以刺人——像三角恐竜——蚩尤也是蠻有想像力的埃
  後來出現了青銅頭盔。
  春秋時期出土的青銅頭盔,形狀一般像一個扣着的銅鐘,頂子部分隆起得比現代頭盔高,那是為了容納古人的大發髻。頭盔上部還澆鑄成各種獸面形狀,用來嚇敵人一跳。頭盔外表面經過打磨,比較光滑,可以卸掉敵人兵器的打擊力量。但裏面粗糙不平。因此,要先裹上頭巾再戴盔,以免蹭掉頭皮。這樣的話,一個頭盔的份量就很不輕。頂着這樣笨大的頭盔走路,相當於頂着一個西瓜,遠比現代的軍人頭盔沉。但是,春秋時代,人身高比現代人高,男子平均一米八零,身大力不虧,所以能夠頂着西瓜打仗。(但是在現實中,秦始皇兵馬俑裏的士兵,都不戴頭盔,說明打起仗來,還是寧可冒着一定危險也要光着腦袋奔跑——輕鬆埃)
  頭盔頂上還有一個插座,可以在上面插野雞的羽毛,將軍級別越高,羽毛越長,為了在戰場上突出自己的指揮地位和可見度。如果級別高到元帥,估計就像戲臺上楊宗保那樣插兩條雉雞翎啦!呵呵。
  頭盔的左右耳嚮下加長,垂着保着兩頰,很眼睛鼻子都是露着的。楚文王可能就是站太高了,箭從下往上射,正中他的腮幫子。這也說明他不顧危險,親自從高處指揮戰鬥。)
  (七)
  和他得心髒病的爹一樣,楚文王馬革裹屍而還,棺材送回郢都,傳達室的鬻拳說:“我兩次冒犯國王,罪不容誅,我跟大王一起去了。”就抹了脖子。
  公元前675年的郢都,人們的眼睛濕漉漉的。
  楚文王和桃花夫人生下的、不到七歲的熊艱,繼位。
  桃花夫人一共生下兩個孩子。即便在這悲哀時刻,兩個孩子又互相殘殺起來。準確地說,是楚國的元老、貴族,攥着這倆孩子,當牌,玩開了對抗遊戲。攥着大孩子的那一派,在大孩子繼承君位以後,琢磨着殺死二孩子(這是個唯一潛在的競爭對手),以便讓大孩子坐穩江山。攥着二孩子的那一派聽到風聲,就帶着小主子跑到附庸國隨國。三年後,隨國一派藉助隨師襲擊了政府軍,殺死老大,使不到九歲的二孩子(熊惲)登上楚國權力顛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楚成王。(咱九歲的時候都幹嗎去了?)
  不過,作為新上任的年輕君王,楚成王也有年輕君王通見的煩惱,就是強臣在朝,大權旁落(如同清朝的康熙Vs.鰲拜)。使楚成王寢食不安的“鰲拜”,就是令尹子元,是爸爸楚文王的弟弟。楚成王每天睡覺都不踏實,威脅就來自這個親叔叔令尹子元。一般當叔的覺得天天給侄子下拜,面子上不好看,而且身為叔叔,有經驗,年紀足,曾立功,死黨多,而剛剛繼位的小君王沒有黨羽,所以,叔叔搶侄子王位的,例子太多了,近的有楚武王殺侄而立,遠的有明朝朱棣攻滅侄子建文皇帝,連西方的哈姆雷特也是被叔叔搶去了王位。令尹子元覺得自己這麽一副好腰,要下拜也不能拜楚成王,拜也是拜成王的媽媽桃花夫人的石榴裙。
  當初,桃花夫人被楚文王從河南息國擄來當夫人,七年後,就開始守寡,迄今守寡亦又十年了。美麗失去了樹枝的滋養,衹能變成瓶子裏東倒西歪的插花。每當西風捲起珠簾,桃花夫人都感到寂寞的孤寒。
  孔雀為了泡女孔雀,就會賣弄自己的漂亮羽毛,眼紅心癢的令尹子元沒有羽毛,衹好賣弄自己的歌聲。他在王宮外面搭了一個館,開音樂會,想用司馬相如那種辦法勾桃花夫人的魂兒。
  桃花夫人發現令尹子元在王宮墻外塔臺唱戲,表演萬舞,連吹帶唱,聽了半天,覺得挺新鮮。桃花夫人也起興了,想吼兩嗓子,但是不會楚歌,於是拿出老傢的河南豫劇梆子調,唱道:“熊大哥講話——理耶太矮偏,誰說女雨子水哎性楊花,俺勞(老)公娶我,派地噫是餅硬(兵)車哦~~,揮唉戈屋(舞)盾打了我息國。息侯他屋(無)道自取斯(死)呀,小嘔女子臥(我)來到楚國。如今俺勞(老)公他做了死歸(鬼)阿,門庭冷落俺地鞍馬稀,熊大弟有能耐也去滅滅誰地國,好叫咱——未亡人,開開眼,開開眼哎——開開哎眼噯噯——。”
  令尹子元聽了桃花夫人的諷刺,滿面羞愧,好!不久滅滅誰的國嗎,小K絲。公元前666年,令尹子元點齊兵馬,出動兵車六百乘(哇,好多車耶!),為了他一心所追求的女人,往中原的鄭國殺過去了。
  事出突然,鄭人毫無準備,子元一直突破到鄭國都城正面郊區,又從外郭城門衝到內城門外的一個農貿市場門口,沒有遇上任何抵抗。
  當時城墻一般都是兩圈,外面是一大圈,裏面是一小圈,二者之間的區域,是老百姓居住區,叫作“郭城”,房子矮破(南郭先生大約就住在這裏)。裏邊一小圈,圍起一個小城,叫作內城,面積占到總城面積的三分之一,是國君一族的辦公居住區,富庶奢華,裏面還有祖廟、社廟等等宏偉建築。
  鄭國公族被堵在自己的內城裏,議論着怎麽逃跑,連內城門都忘了關了。令尹子元領着楚軍,看見內城門洞開,懸門也高高提起,反倒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鑽進去,鑽進去怕被來個甕中捉鱉。門內沒有一個人影,靜悄悄的。(《三國演義》寫“空城計”,是從這裏學的吧。)子元和衆大夫徘徊不敢進。最後子元同身邊大夫商議了幾句,又怕“埋伏”在附近的鄭國人聽明白,不敢說夏言,衹是說楚言。既會說楚國話,又兼通華夏話這是當時楚國貴族的一個優越條件。子元和大夫胡亂議論了半天,終於認定城內有伏兵,命令全軍退出城外安營。
  退出城去以後,士兵們好不容易把營盤紮好,子元又猶豫起來了,因為他又聽說齊魯宋聯軍馳救宋國來了。東方的霸主齊桓公,此時已長成青春期的大恐竜,看見鄭國受攻擊,焉有坐視不管之理。子元越想越害怕,擔心腹背受敵,幹脆連夜不聲不響地退了兵。
  龜縮在內城的鄭國領導幹部正忙着和老婆孩子捲行李,鬧哄着要往桐丘逃跑,忽然聽說楚國人跑了。大傢都不相信,探頭探腦上城了望,看見楚軍的營幕上落着好些黑老鴰,哇哇亂叫。好呵,楚營空了,閻王爺真跑了。
  鄭國領導們一下子都成了民族英雄,放下行李忙着開表彰大會。
  子元是怎樣的一位“將纔”,由此即可判定。
  白辛苦了一趟的令尹子元從鄭國回來,不但沒滅滅“誰的國”,連個取盟都沒有,兩手空空,十分懊喪。這衹孔雀也不來文雅的了,幹脆學習賊鷹,他以串門名義找嫂子桃花夫人玩,進了王宮就一屁股住下,不出去了,還派私人部隊把後宮“保護”起來。桃花夫人沒辦法,被保護了,衹好對付着跟他睡了幾宿(關於這個細節,史書上說得閃爍其辭)。
  大夫“鬥射師”看見子元不出來了,覺得長此以往,國將不國,遂進宮勸諫,被子元把他鎖進站籠裏,脖子上枷,讓他以站立法減肥。
  鬥射師的兒子們聽說老爹在宮裏被迫減肥,氣得直哭。於是傾其傢族私人武裝,組成敢死隊,打進宮裏救父親。
  令尹子元好幾天來元氣消耗過多,被孝子們逼得節節後退,親兵衛隊也給打散了,宮人嚇得嗷嗷直叫。子元拎着裙子在宮裏亂跑,被鬥班追上,一劍刺了個穿心涼。令尹子元死就這麽風流地死掉了。色字頭上一把刀,鮮血濺污了桃花夫人的石榴裙。桃花夫人說:“男人們為什麽總是這樣?愛情真不是我想象。”
  還有沒想到的是,桃花夫人的兒子楚成王沒費一刀一槍,就送走了瘟神子元,可以掌權親政了,真是意外之喜。為了感謝老鬥傢的,就任命鬥𠔌於菟做楚國令尹,補子元的缺。
  “尹”字在甲骨文中與“父”字近形,令尹一官可見非同小可。在楚國,令尹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軍政大權集於一身,執一國之權柄。
  這個新令尹鬥𠔌於菟,是個諸葛亮、王猛一級的大賢人,他的爹鬥伯比和表妹互相鬧着玩,結果把他生下來了。本來沒打算要他,既然他來了,就衹好把他扔了。扔到了雲夢澤裏。結果他被老虎叼過去了,老虎收養了它,養大以後,他爹又在一個莫名其妙的機會把他揀了回來。因為是“乳於虎”,“乳於虎”用楚國話發音,就是“𠔌於菟”,所以叫他𠔌於菟。這說明動物在兩千年前比人類更富於遠見卓識。古羅馬的母狼也是如此。就在與此同一時期,意大利南部的一隻母狼,也用乳汁哺育了兩個棄嬰,棄嬰長大以後,成為古羅馬人的祖先。而古羅馬文明,將是繼古希臘文明之後的又一西方瑰寶。
  當了令尹以後,𠔌於菟改名叫令尹子文,雅緻多了(就像進了外企要換個英文名John什麽的)。這位吃老虎奶長大的令尹子文,如果也像子元似的跟楚成王唱反調,搞內訌,那麽前兩代君王的基業就算抖落光了,楚國也甭想爭霸了。好在令尹子文認識到:沒有大傢哪有小傢(大河水滿小河才能不幹),於是主動要求把自傢的封地還給楚王室。別人也甭想光看笑話,令尹子文侵削諸大夫封邑,交還給楚成王,以壯大楚王室的財富和力量,強化楚成王的王權。楚成王這纔成為真正的康熙,感覺到了當王的快活。這就是子文“毀傢助國”的故事。
  楚成王大權在握,子文忠心輔佐,楚國上下齊心,修明國政,爭霸之志上衝鬥牛,頻頻出兵跟江漢間諸侯鬥毆,中原人物聞風皆慄,紛紛傳說:壞了,楚國人民站起來了。
  楚成王對內的政策,是休養生息,撫慰民衆,廣結民心,其中最有名的故事是給一個強迫癥患者平反,傳為美談。這人名叫卞和(“卞”念變),他揀到了一塊石頭獻給從前的楚武王,大約是想拍馬屁。結果楚武王說那是石頭,你騙寡人,寡人砍你一條腳吧,以嚴肅法紀。到楚文王時期卞和還不長記性,又來獻寶,又被砍掉一隻腳。
  現在楚成王當政,卞和坐着擔架又來了,又獻上了石頭。楚成王為了體現其愛民之心,剖開一看,喊說:“耶!居然真是美玉兮1也不知真是假是,總之這就是那塊著名的“和氏璧”了。楚成王於是重賞卞和,給卞和平反,封他為“陽陵侯”。卞和苦笑一下,坐着擔架,不就而去。
  (註:楚成王奬勵卞和,用意是奬勵卞和身上的忠君思想,鼓勵人們以後有好東西都獻給大王,把頭顱和熱血也獻給大王。在對待卞和的態度上,楚成王比上兩代大王都高明。楚成王強化王權的措施不僅僅是藉助令尹子文的手,侵削諸卿大夫傢族的采邑,以壯大王族財勢,更有對卞和這種“忠君”精神的引導宣傳。通過這兩手努力(一手物質一手精神),王權得到強化。王權得到加強,由此帶來兩個好處:一、使得楚國內政穩定,避免內部分崩離析,傢族割據;二、王權加強,使楚王所能調動的物力人力就越多,對外伸出的鐵拳就更富於打擊力。)
  楚成王的對外政策,一開始並不囂張,而是扮演笑面虎,和諸侯套近乎,修正自己的蠻夷形象。他娶了衛國的夫人,又把妹妹嫁到鄭國,穩住了“巴爾幹”地區最牛的兩國。他還派使者給周天子納貢。老周十分高興,好久沒人登自己的門坎了,就賜給楚成王牛肉幹(比齊桓公更早享受這個待遇),周天子說:“老實呆在你們老傢啊,鎮壓蠻夷叛亂啊,不要進兵中原埃”
  楚成王聽了周天子的三啊講話,獲得局部地區維和特權,遂以此為藉口在南方的江漢平原大肆擴張,把周鄰小國都劃拉進自己版圖,使楚國從幾百裏疆域升級為方圓逾千裏的大國。
  公元前659年,為政十三年,對中原裝了十三年笑面虎的楚成王再也等不及了,楚國上下的好戰分子也群起叫囂,楚成王當即鐵拳一砸,動員傾國兵馬,揮師大舉北伐,前鋒直犯“巴爾幹”最居中的鄭國。鄭國被楚國鋼牙咬得嗷嗷直叫;明年,楚成王再伐鄭;又明年,復伐鄭。楚師連續三年直搗中原腹地,鄭國危如纍卵。中原諸侯奔走呼告,天下無不驚恐側目。
  中原霸主齊桓公大驚,天下興亡,捨我其誰(其實是楚國發育得太快了,威脅了齊的霸主地位,齊必須干涉。這就好像德國這個新興國傢威脅了老牌的英國)。作為反應,公元前656年,齊桓公揮動齊、魯、宋、陳、衛、鄭、許、曹八國聯軍,千裏興兵蹈入楚國北境,駐軍於召陵。楚成王不愁你們來,揮動全境武裝,實施快速反應,像一攤鐵屑被磁針激活,湖北境內,全楚各地駐兵,紛紛校準矛頭,指嚮北境的來犯之敵。齊桓公沒有縱深擊破楚境的自信,就和楚成王派來的快嘴子外交官屈完先生在境上談判。雙方互相找到了臺階,召陵會盟取平,聯軍撤退,南北爭霸序幕揭開。
  兩年後,楚成王再次北上伐許(河南許昌),中原諸侯不能救,許國領導人把自己倒剪二臂捆了,嘴裏含着寶玉,表示自己是個死人,後面跟着一輛棺材車,衆大夫麻衣喪服護隨,出城投降。六年後,楚成王二十四年,楚滅黃。兩年後,滅英,滅弦,滅蓼,滅樊,滅夔。
  楚成王二十七年,楚敗徐國於婁林,齊國營救無效。徐國在淮河下遊江蘇徐州一帶,是東夷裏最強國。楚成王積極東嚮進取淮河中遊,從中遊壓襲下遊,吞吃東夷諸國,開疆山東江蘇交界,速度之快出乎中原諸侯意料。從西嚮東,祖國腰腹地帶的江漢淮河廣大土地,都挂起了楚國的鳳旗(九頭鳥旗)。齊國這回不敢兒戲了,再次糾合八國聯合部隊,正式跟楚國交兵。一場鏖戰,八國兵馬被楚人打得潰不成軍,各自奔散回國。楚人馳入中原,縱橫江河之間,無國可以抗衡。同年,齊國名相管仲去世(怕再活幾年就要威名掃地了),齊國人亡政息,天下唯楚為大。
  這時候的楚成王國際聲威達到輝煌頂峰。成王躊躇滿志,登上郢城城樓,極目四望,長江浩瀚湯湯,蒼穹之下,四合之內,萬裏黃沙,再沒有他的敵手了。
  附記:讀大學時,我到葛洲壩實習,看見長江已經被紮住,江流的動作也不太體面,然後我又上三峽去玩,下三峽時沒錢買票了,正在江上躊躇,船上的人說,那兒是姊歸。我因為正在發愁,就沒有細看,大約是處在江灣急轉的山𠔌裏,一段模糊的建築,似乎還停着電,什麽動靜都沒有,也許是在懷念從前的什麽吧。
  出三峽四五百裏,下江順流可到湖北荊州、江陵(郢都)和湖南嶽陽,這都應該是楚文化的腹心,所謂的雲夢,應該也在這一帶。楚天千裏清秋,我因為沒有川資了,並沒有看見雲夢。但是雲夢澤的波光灧瀲,常在我的胸中閃起萬丈光芒。流光易逝,楚王們早已沒有了,雲夢澤也縮成了洞庭湖。據說,由於植被破壞,水土流失,洞庭湖顔色淡黃,患病多年,近六十年間,湖面積從四千平方公裏,縮了一半兒,環湖兩千個工廠,努力生産污水,使水生動物從一千種也減了一半兒。基本上,雲夢已成了惡夢。野鳥亂啼,古木垂蔭的時代和先王霸業,一起成了歷史不可重複的絶響。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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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第   I   [II]   [II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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