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风情 》 殊域周咨录   》 卷十二·拂      严从简 Yan Congjian

　　拂古名密昔儿，在大葱岭之上。其北至海（四十程），西亦海（三十程），东南灭力沙，东自大食、于阗、回纥抵中国。《唐书》谓其去京师四万里。宋元丰四年，其王灭力伊灵改撒始遣使来献方物。元中，其使两至。
　　本朝洪武四年，诏遣其故民捏古伦往谕其国，诏曰：“自有宋失驭，天绝其祀。元兴沙漠，入主中国百有余年。天厌其昏淫，亦用殒绝其命。华夏扰乱十有八年，当群雄初起时，朕为淮右布衣，起义救民。荷天之灵，授以文武之臣。东渡江左，练兵养民十有四年。西平汉主陈友谅，束缚吴王张士诚，南平闽越，戡定巴蜀，北靖幽燕，奠安华夏，复我中国之旧疆。朕为臣民推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大明。建元洪武，于今四年矣。凡四夷诸国皆遣告谕，惟是拂隔越西夷，未及报知。今遣尔国之民捏古伦赍诏往谕。朕虽未及古先哲王之德，使四夷怀之，然不可不使天下周知朕平定四海之意。故兹诏示国王。”
　　乃遣使宋朝，并贡方物。永乐中，复遣使至贡。自后不常至，或间一来朝云。
　　其国地甚寒，土屋无瓦，以葡萄酿酒。乐有箜篌、壶琴、小荜篥、褊鼓。国主服红黄衣，以金线织丝布缠头。岁三月，则诣佛寺，坐红床，使人舁之。贵臣如国主之服，或青绿、绯白、纷红、褐紫，并缠头，出骑马。刑罚罪轻者杖数十，重者至二百，大罪则盛以毛囊投诸海。不尚战斗，小有争，但以文字往来相诘问事，大亦出兵。铸金银为钱，无穿孔，面凿弥勒佛，皆为国主名，禁民私造。
　　其产：金、银、珠、西锦、千年枣、马、独峰驼、巴榄、葡萄。
　　◎榜葛剌
　　榜葛剌本古忻都州府，即西天竺也。天竺有印度国五，此东印度国，或云此西印度国。释迦得道之所也。海口有察地港，番商海泊于此丛聚，抽分其货。汉明帝时，天竺浮图法入中国，其俗舍身焚尸，谓之茶毗。至今传之，学佛者犹然。中国小民火葬皆效焉。
　　按《列子》曰：西极之国有化人来，穆王事之，作中天之台，其高千仞。及秦时，沙门室利房等至。始皇以为异，囚之，夜有金人破户以出。又霍去病至连耆山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以是考之，周、秦、西汉有佛久矣。世传佛法自汉明帝时始入中国，非也。
　　本朝永乐三年，国王霭牙思丁遣使来朝。诏赐王苎丝、纱罗各四疋、绢八疋；王妃丝、纱罗各三疋、绢六疋。命使往天竺迎异僧。既至京兆，号大宝法王。居灵谷寺，颇著灵异，谓之神通。教人念嘛呢叭弥牛，于是信者昼夜念之。翰林侍读李继鼎曰：“若彼既有神通，当通中国语。何为待译者而后知乎？且其所谓嘛呢叭弥牛云者，乃云俺把你哄也。人不之悟耳。”
　　按《宋史》，元昊擅西夏，自称兀卒。宋人亦有“兀卒近吾祖”之说。以是而论，继鼎之言不为过也。
　　六年，国王遣使自太仓入贡。上命行人往宴劳之。十二年，王又遣其臣把济一贡麒麟等物。礼部请上表贺。上曰：“卿等但当夙夜竭心辅治，以惠天下。天下既安，虽无麒麟，不害为治。其免贺。”诏赐王锦四段、绫六十疋；头目人等给赏有差。
　　杨士奇《西夷贡麟早朝应制诗》曰：“天香袖引玉炉薰，日照龙墀彩仗分。阊阖九重通御气，蓬莱五色护祥云。班联文武齐鹭，庆合华夷致凤麟。圣主临轩万年寿，敬陈明德赞尧勋。”
　　按永乐中，其麒麟之贡四至。成化七年，常德沅江县产一麟。形略如虎，蹄及尾皆牛身，有麟，而额有角。人以为怪，击死。郡守知而取，腊藏之库。今惟空皮，麟亦落矣。嘉靖六年四月，舞阳产一麒麟。口吐火而声如雷。野人异之，亦击之死。但双脚马蹄，后抬于省城，人皆见也。是知麟亦常有，人不能识，多致死。《春秋》“西狩获麟，死于田夫之手”是也。闻皆牛生，或云龙与马交则龙驹产焉，龙与牛交则麟产焉。
　　十三年，上命少监侯显等统舟师赍诏敕赏赐国王、王妃、头目。其王知我中国宝船到彼，遣部领赍衣服等礼人马千数迎。自察地港口起程，十六站至琐纳儿江。有城池街市，聚货通商。又差人赍礼象马迎接，二十站至板独哇，是酋长之居处。城郭甚严，街市铺店连楹接栋，聚货百备。其王之舍皆砖灰瓷砌。高广殿宇，平顶，白灰为之；内门三重，九间长殿；其柱皆黄铜色，饰雕琢花兽。左右长廊内设明甲马队千余，外列巨汉，明盔明甲执锋刃弓矢，威仪壮甚。丹墀左右设孔雀翎伞盖百数，又置象队百数于殿前。其王于正殿高座嵌八宝，箕踞坐其上，剑横于膝。乃令银柱杖二人，皆穿缠头，来引道前，五步一呼，至中则止。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礼。其王拜迎诏敕，扣头加额，开读赏赐。受毕。铺绒毯于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礼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饮酒，恐乱性而失礼。以蔷薇露和香密水饮之。宴毕。复以金盔、金系腰、金瓶、金盆赠天使。其副使，皆以银盔、银系腰、银瓶、银盆赠之。其下官员亦赠以金铃、纫丝、长衣。兵士俱有银钱。盖此国富而有礼者也。其后躬置金筒金叶表文，差使臣赍捧贡献方物于廷。自后贡使亦或一至不常云。
　　其国风俗甚厚。男子白布缠头，穿白布长杉，足穿金线羊皮靴，济济然有文字者众。凡交易，虽有万金，价定打手，永无悔。铸银钱名唐加，每钱重二钱八分，以权小钱。妇女穿短衫，围色布丝锦，不施脂粉，自然娇白，首垂宝钿，项挂缨络，髻堆脑后，四腕金镯，手足戒指。其印度一种，不食牛肉。饮食男女不同处。夫死不再嫁，妻死不再娶。若孤寡无倚，一村人家轮流养之，不容别村求食。其义气有足称者。田沃丰足，一岁二收。不用耘耔，随时自宜。男女勤于耕织。其瓜果、蔬菜、牛马、鸡羊、凫鸭、海鱼之类甚广。通使海<贝八>，准钱市用。货用金、银、缎绢、青花白磁器、铜、铁、麝香、银朱、水银、草席之属。
　　其山川曰五岭（山高林茂，民聚居之）。其产：细布、撒哈剌、毯绒、兜罗锦、水晶、玛瑙、珊瑚、真珠、宝石、琉璃、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波罗蜜果（大如斗，甘甜大美）、庵摩罗（香酸甚佳）。其贡：马、马鞍（金银事件）、戗金琉璃器皿、青花白磁、撒哈剌、者珠黑答立布、洗白布、兜罗锦、糖霜、鹤项、犀角、翠毛、莺哥、乳香、粗黄熟香、乌香、麻藤香、乌爷泥、紫胶、藤竭、乌木、苏木、胡椒。
　　《西域论》曰：“安南、朝鲜，本汉郡也。故言语文字犹通乎中国。真腊以西则皆扶南、裸国所属也。自汉时桥陈如以天竺婆罗门主之，其名见于《四十二章经》，佛与菩萨偏袒右肩，其为裸国之俗可知矣。天竺，释迦之所自生也。佛法行于东西二洋之间。善者若赤土瞿昙氏，恶者若罗刹鬼国。化而摄之，有幻术焉。达磨西来，五传至慧能。三鼓入室，密授衣钵，行至庾岭，有夺之者提掇不动是也。至今，番僧犹传其术。虽倭奴亦事佛而任僧，其谓根尘寂静，心地清凉，见得本性，自然极乐者。荐绅喜之，多弃孔颜博约之教而从之。岂不知此乃吾人剿入洗心尽性之说而易其词耳。岂有番夷海寇所习言语文字，反妙于中国者哉。”
　　又按别志，榜葛剌国最大，自苏门答剌海行过翌蓝岛，至氵制地港，更小舟行五百里至琐纳儿港，登陆行三十五里至其国。地广人稠，财物丰衍，甲于诸邻国。国有城郭，王及诸官皆回回人。气候常热如夏。刑笞杖徒流。官有印章。行移军有粮。阴阳、医卜、百工技艺大类中国。有衣黑白花彩萦悦，佩珊瑚琥珀缨络、系臂硝子镯钏、歌舞侑酒者，曰根肖速鲁奈，盖优人也。能作百戏，以铁索系虎行市中。入人家，解索坐虎于庭，裸而抟虎，虎怒，交扑仆虎，数回乃已。或手投入虎喉，虎亦不伤。戏已，乃系之。人家争以肉啖虎，劳戏者钱。历有十二月，无闰。产白树皮布，腻滑光润如鹿皮。椰茭为酒，槟榔当茶。
　　◎默德那
　　默德那，即回回祖国也。其地接天方。初，国王谟罕蓦德者，生而神灵，臣服西戎诸国，尊号之为别谙拔尔，犹华言天使云。其教专以事天为本，而无象设。其经有三十藏，凡三千六百余卷。其书体旁行，有篆草楷三法，今西洋诸国皆用之。又有阴阳、星历、医药、音乐之类。隋开皇中，始传其教入中国。本朝洪武元年，上改太史院为司天监，又置回回司天监。二年，上徵元回回历官郑阿里等十一人至京师，议历法，占天象，给廪赐服有差。
　　按回回有阴阳星历之传。不知其与中国所习何如也。想必有精妙简捷之法，为吾中国之所未晓者。故圣祖特置监以掌之。徵郑阿里等以业之。迄今钦天监尚有世守其术者云。
　　初，回回人有入边地者，上遣主事宽彻等往谕，至西域诸国，被别失八里国王构留之。诏留回回人于中国，待使者归然后遣还。回回人称有父母妻子，久羁思家，恳请还国。上曰：“逆人至情，仁者不为也。”悉遣之还。
　　永乐四年，国主遣回回结牙思进玉碗。永乐甲戌，回回哈只马哈没奇等来朝贡方物。因附载胡椒与民互市，有司请征其税。上曰：“商税者，国家以抑逐末之民，岂以为利。今夷人慕义远来，乃侵其利，所得几何，而亏辱大体多矣！”不听。宣德中，又随天方国使臣来朝贡方物。
　　正德中，御马监清河寺西海子有虎豹鹰犬等物，各处设有养虎回回三名。嘉靖初，世宗登极。给事中郑一鹏疏请屏去，以崇节俭。从之。然回回种类散流南北，为色目人者甚多。而有一种，寄住哈密城内，颇称劲悍，常随哈密往来入贡。后多叛哈密，往从土鲁番。
　　初，番人夺占哈密城，令回回倒剌火者等十二人探问甘肃消息。被别种夷人也先哥人马截杀。倒剌火者脱走，把关军人获送兵备副使陈九畴，审得其情，系狱死。番将牙木兰因探使不归，又遣暂巴思等入关侦信。陈九畴疑之，捕审下狱。令通事毛见防守。毛见素与暂巴思相善，乃与回回高彦名谋私备兵器，约土鲁番打甘州城，夺出暂巴思等。事觉，彦名、毛见、暂巴思俱杖死。番酋因暂巴思等日久无音，又令回回怯林儿的往萧州踪探。守堡千户王翥获之，弊于狱。又有写亦虎仙者，亦回回种，为哈密都督，阴结土鲁番屡夺占哈密，虏其王及金印去，不时入寇甘肃地方扰乱。四年，九畴秦虎仙谋叛，处决，亦死狱中（详具《哈密传》中）。当时，以土鲁番举兵皆回回诱引，旋贡旋侵，七八年来迄无宁岁。诸臣奏疏悉名其人为奸回云。自后，尚书王琼抚处，番酋进贡，回人同贡，至今不绝。
　　其国有城池、宫室、田畜、市列，与江淮风土不异。制造织文，雕镂尤巧。寒暑应候，民物繁庶。种五谷、葡萄诸果。地虽接天竺而俗与之异。不供佛，不祭神，不拜尸。所尊敬者唯一天字，天之外敬先师孔子而已。
　　其谚有曰：僧言佛子在西空，道说蓬莱住海东。惟有孔门真实事，眼前无日不春风。此言亦颇可取。
　　人尤重杀，非同类杀者不食。不食豕肉，每岁斋戒一月，沐浴更衣。居必异常处，每日西向拜天。国人尊信其教，虽适殊域，传子孙累世不敢易。今广东怀圣寺前有番塔，创自唐时。轮直上凡十六丈有五尺，日于此礼拜。其祖浙江、杭州亦有回回堂，崇峻严整，亦为礼拜之处焉。主其教者或往来京师，随路各回，量力赍送如奉官府云。
　　按回回祖国，史正纲以为大食，《一统志》以为默德那。据其教崇奉礼拜寺，四夷惟天方国有其寺，或实天方也。入中国自隋时，自南海达广。其教有数种，吾儒亦有不如者。富贵、贫贱、寿夭一定也，吾儒惑于异端而信事鬼神矣。彼惟敬天事祖之外，一无所崇。富贵者亦不少焉，吾儒虽至亲友之贫者，多不尚义，他人莫问矣。彼则于同郡人贫日有给养之数，他方来者皆有助仪。吾儒守圣贤之教，或在或亡。彼之薄葬、把斋、不食、自杀，终身无改焉。道、释二教又在吾儒之下不论也。
　　又按回回不事佛。而僧家每以回回说偈诓人。如方谷珍起时，有女八岁，患痘祷于延庆寺关王神，既愈，女往奉油谢神。寺僧作梵语诵于神前，名曰《回回偈》云：“江南柳，嫩绿未成阴，枝小不堪攀折取，黄鹂飞上力难禁，留与待春深。”僧料女之不喻，而女甚明慧，闻之恚，归语父知。谷珍捕僧，盛以竹笼，状若猪，投急流中。谷珍曰：‘我亦有《回回偈》，送汝云：“江南竹，巧匠作为笼，留与吾师藏法体，碧波深处伴蛟龙，方知色是空。”僧诉曰：“死即死，愿容一言。”谷珍额之。僧复作《回回偈》云：“江南月，如鉴亦如钩，如鉴不临红粉面，如钩不上画帘头，空自惹场愁。”谷珍笑曰：“饶你弄聪明小和尚！”后谷珍内附，女配黔国公之子，在云南。姑录之，以为愚俗信佛者使知回回说偈之妄也。
　　◎天方国
　　天方国与默德那接壤，古筠冲之地，旧名天堂。自忽鲁谟斯四十昼夜可达其国。乃西洋之极尽处也。有言陆路一年可达中国。用回回历，比中国历前后差三日（或云天方回回祖国也）。
　　本朝永乐七年，遣正使太监郑和等往赏赐。其国王感恩，加额顶天。以方物狮子麒麟贡于廷。宣德中，国王遣其臣沙等贡方物。自后来贡私自称王，尝与土鲁番贡使同至。番文开其下小酋附贡者，率以王称。韩文在礼部疏曰：“伏考西域等国称王者亦止是一人，前此番文求讨赏赐，除国王外多者不过十余纸，大抵皆称王母王弟王子，其余部落称头目名色。惟是今次土鲁蕃开称王号者七十五人；天方国称王号者二十七人。不分孰为国主而孰为部领。今敕书回锡之，间若一概答之如其所称，则是所称地面皆系入贡之国，无复君臣之辩矣。此等事体大有关系，况称号名目既多，则贡虽微俱该从重给赏，求讨相同，自当逐项回答。且一次准许，则自后遂为成例，将来不副其无厌之求，执词启衅未必不由于此焉。宋人予契丹岁币，富弼力争献纳二字。古人慎重开端如是，夷狄安得不悚服乎。今我朝堂堂一统，神威圣武，四夷震叠太山之势，何所不压。而蕞尔西戎，乃敢肆其狡诈，渎滥王号，僭于天朝。揆诸大义，责以国无二主之道，彼将何词？臣愚请降一敕，丁宁天语，发明华夏君臣之大分，备述祖宗庙堂之严规。外以折其奸，内以寓吾教，责付夷使宣示知之，庶怀柔之恩，制驭之略，各不相悖。”
　　嘉靖四年，陕西行都司差千户陈钦、通事哈荣皮见伴送天方国使臣火者马黑木等十六名赴京进贡。二月，到会同馆。礼部主客郎中陈九川（江西抚州人，进士）例应审验，因病炙火后堂，本司主事林应标、吕璋令玉工魏英将各夷方物验看。火者马黑木玉石三块，司吏赵堂送至后堂与九川覆视毕，抬进皇城赏房内安置。八月，九川病痊出司，将前验送赏房玉石复行抬出，另拘玉工翁伟等辩验，拣出不堪玉石贰百六十三斤，退与马黑木等。及将前方物题进。因见原来文册洗改玉石块数斤两不同，疑其匿过玉石。将伴送陈钦等参送法司问罪讫。马黑木等见玉石退还，进献数少，恐赏赐轻减，及要货卖带来方物，乃具番字本奏行礼部。九川将本藏隐，止令通事具告通状，给示许卖各色玉石物件，不许过多。又有朝鲜使臣郑允谦、通事金利锡等进贡，至馆买卖。本司主事陈邦以旧规给木牌，令馆夫押伴。金利锡等不服。礼部尚书席书闻之，命邦宽其禁，乃改作纸牌。邦诟金利锡等，通事夏麟与夷使说知，夷使俱憾焉。及同来回夷哈辛等将白色大玉一块讨价万两货卖，陈邦具呈礼部要将大玉贡献。回夷乃告九川曰：“我们将妻子当在番王带这块大玉来卖，若进朝廷，只照进贡赏价，我们性命不敢想活，不情愿卖与朝廷。”九川令鸿胪序班白杰省谕各夷。谓朝廷前岂敢言卖，只作进献。重赏价真或准令自卖两请。蒙准自卖。
　　九月，马黑木等未经领赏，具告许令开市二日。每常提督四夷主事辰时到馆，陈邦是日迟至未时方到。又督令官吏人等封闭各门关防，过严阻抑，不得便于买卖。回夷商人各兴嗟怨。马黑木等因具番本赴关跪奏，内阁将番本命翰林序班龚良臣、马良传在于东房译出间，大学士费宏命马良传来问译得是何事。马良传回有主客司字样。宏谓之曰：“二人前程不是容易，须要仔细。”良传会宏有回护意，随传与龚良臣知之。又夷人本内错写“兰州”字样，比郎中字样切音缺少四齿。龚良臣等遂依文译写，抄行礼部。拘伴送陈钦、哈荣皮见及通事撒雄等，带领马黑木俱赴堂审。马黑木等讦称六月十五日五更朝见时，在长安街銮驾库前有外郎赵堂来问我索钱，夥内火三、撒都剌各怀银一百两，共二百两，亲自递与赵外郎收去。七月初五日，验方物时，带进玉石三块，郎中留下一块约九斤，止将二块交还。又小刀二十把，铁角皮十条在内混失。礼部以番夷所言与奏内不同具题。上诏办验玉石官九川等、吏赵堂等，镇抚司狱。九川以兵部武选郎中张<羽惠>原任本司，托<羽惠>转达镇抚张潮，不可亏了公道。<羽惠>应允之，遣家人张远持帖达意于潮。本司都吏叶增遂又报与通事胡士绅。及指挥邵辅讯赵堂前事，堂不肯认。夷人谓堂只认一两或五钱也罢。潮曰：“若认一两五钱是与二百一般。”辅、潮又审得礼部原奏抄本译出汉字，内乃“兰州”字样，回夷争执原系“郎中”字样。又夷人初来投进番文十一道，除进贡方物验收题赏外，又求讨蟒衣、金盔等项。九川查执旧稿立案，不行覆奏。邵辅、张潮审得赵堂无受夷人银两，夷人不服，乃具本仍请将前奏通提会问。上诏：“事情既鞠问明白，止是夷人火者马黑木一人虑恐原奏涉虚，不肯输服，不必通题会问。林应标、吕璋验进方物失于子细，混同收退，以致有词。陈九川、陈邦检验过精，拘禁太严，以致渎奏。各罚俸三个月。撒雄等引领朝见，不行省谕，以致自行跪奏，有失朝仪。也罚俸一个月。赵堂送吏部，改拨在外衙门当。该哈荣皮见放了。回夷诬奏妄捏，论法本当重处，念系远夷，姑从宽饶他。还着礼部严加戒谕，今后入贡务要遵守法度，敬事朝廷，不许妄生事端，自取罪责。”
　　初诏谕之时，鸿胪通事鲜鸣随朝于赐宴所，与同官胡士绅言及夷人奏本。鸣素有憾于龚良臣，遂言原是“郎中”字样，良臣译作“兰州”字耳。且良臣亦自谓有费公分付之语。至次年正月，九川谓序班白杰曰：“里面说这些回子旧年来的，通事们何不催他起身。买卖两次已无他事，我要题本差官校催赶他去。”白杰遂与胡士绅言之。陈邦又每向胡士绅等曰：“我闻前官若刘主事仵主事，或替士夫买些玉石。我不曾买他的，我又不曾见他的。我公生明廉生威，何有于彼夷哉！”
　　士绅素忿九川等严束，欲构成其隙。乃于本司四夷科吏李聪处，将赵堂勒取回夷银二百两之事探问情由，李聪漫应曰：“只得二三十两。”邦又以所属员役通夷生事，乃上疏曰：“臣备员部属提督会同馆，于鸿胪寺通事序班等官实有监临之任，查得《大明会典》具载我国初入贡之夷十有八国，因其来之疏数以为通事之多寡。其后虽有久不来贡者，则亦设有通事。其选用也，徒以谙晓夷言。其食粮也，冠带也，授官也，惟以积累年月。有为通事历俸数年，未遇贡夷，略无职务而亦叨获序进。视乎夷来之数，其劳逸何如。且诸通事即古象胥寄译之职，其于贡夷除引领传译之外，又尝承委审其诈冒，理其贸易，夷情攸系。事匪轻微，须得廉者斯不求索乎夷，慎者斯不容纵乎夷。否财交通之不特求索而已，教唆之不特容纵而已，宁不愤公务哉！其通事之未遇贡夷者，虽无职务，于例皆当五日一次请馆作揖。提督主事立有文簿，发馆把门夫役每日于各名下填写到否字样，年终送司备查。然遵约者少，故违者多，则其勤惰可知已。及各通事三六九年考满，但能手书夷言，释字无差，即得以为谙晓。故多但记诵纸上之文，而于各夷语音不务参习，况焉能勉修贤行，以尽其职耶！臣请特敕礼部行令该司，于凡考满通事，追查作揖文簿，有故违不到，次数多者，扣算日月，勿准其为实历。应考满者，察其行业，别其等差，如以廉者、慎者、勤者、引领传译多者为上；平常者、引领传译少者为中；贪者、肆者、惰者、无引领传译者为下。备由呈堂以凭参详，出给考语，定其优劣，不特试以夷言而已。又诸通事虽属鸿胪，而其职务多在会同，见知提督主事，合无许主事提督，三年满日，将各通事贤否劳逸，指名具呈本部参详转奏，或令径行举劾，上请特敕吏部参详考核，因其年绩以行黜陟。如上等者序迁，中等者仍旧，下等者革罢。别选补充。其通事序班历任年深有劳绩者，例迁该寺首领等官。或带别衙门职衔长为通事，不必递选鸣赞随堂，使各专精职业，不漫习学唱礼奏事声音，以图徼幸，且免选补名缺之烦。方巾通事必待年满无过，始授冠带。虽遇恩例，不得冒滥纳银，以坏常法。如此则考课详严，而人不识所劝惩者，未之有也。臣又闻古圣王之待夷狄，仁义无偏，威惠兼济。迩者天方国夷使火者马黑木等谋同伴送人役，抵匿原贡玉石，窃卖利己，该臣具呈本部参奏间，彼夷惧罪，捏称司吏受赃等情。因朔日入朝，辄敢自行跪奏，该待班御史奏劾，奉旨鸿胪寺查参。该寺行拘译审，彼夷因而添捏，诬及司官。续该本部奉旨，看详所奏，查审分明具奏，欲送法司问理，以惩欺罔。既而奉旨，将司办验方物官并吏伴送人役拿下卫狱。累经鞠问，奏捏诬情明白。彼夷虑恐涉虚获罪，不肯输服，且以臣尝督令该馆官吏人等关防开市，其抵匿玉石，禁其买取违禁之物，因而添捏，诬以严于拘禁，该镇抚司鞠问明白。圣上念系远夷，姑从宽宥。臣等各罚俸有差。臣惟鲁史限华戎，《周易》戒太否，所以正冠屦保治平也。今贡夷敢行混失朝仪，诬犯主客，事出非常，实臣等同官监临不职所致。然于国威损矣。非赖圣上垂明，轻此之罚，声彼之罪，所损又当何如！识者咸谓例军民申诉，必由通政使司，无得径达者。而夷人乃得径达。律依告状鞫狱无得添捏者，而夷人乃得添捏。律奏事诈不以实无得免罪者，而夷人乃得免罪。则回夷之失仪诬犯奚惮而不为！使凡贡夷皆敢效尤桀骜，诉挟所司，不服约束。则刚者执法或取无妄之祸，柔者纵法渐成姑息之风。月异岁殊，威将弗振，外患有必至焉者。岂特主客之羞而已哉！臣愚但知仰仗高明，益坚清白，谨守常法，以称卑官，安得因一沮抑即畏祸而自懦懈也！虽然我国家之于四夷重往而薄来，敝中以事外，怀柔至矣。其所以制驭之者，臣请陛下玩泰否之卦，修华戎之防，屈听迩言，特敕礼部参详议处。自今入贡四夷朝见辞谢，仍令赴鸿胪寺报名转达外，其余求讨讼诉等项奏章，俱令赴通政使司告投转达。译字明白，得奉圣旨，下各该科参看，抄出该部施行。敢有不由使司径冒自奏者，奏词不行，通事伴送人员各罪以违例，所奏或事连职官，下法司审究分明，果行不碍，方行参提问。拟如律免，令急据械系，以存礼体而励近臣之节。夷人敢有捏奏诬枉，轻则减其赏赐，重则绝其朝贡。若通事伴送人等知情者，坐以奏事不实议处，既当，奏请上裁著之。令甲仍出给告示，发会同两馆门首，张挂晓谕，则庶乎法禁严明，贡夷摄服。无情者不得尽其词，而朝仪可肃，国势可尊。臣又惟天方国与土鲁蕃地里相近，俱谓回夷。今土鲁蕃侵逆初宁，天方国入贡而叛，其馆中开市贸易，除臣督令官吏人等照例关防起程包箱，又待兵部车驾司官会同检验外，尚恐各夷犬羊之性，蜂虿之毒，恃恩骄恣，沿途延住，挠扰驿递，因而窥觇虚实，透漏事情，交通无藉军民，私卖违禁货物，伴送人役故纵不行防阻，贻患非细。臣请特敕该部移文沿途官司，督令各该郡邑节次严加制驭。遇到即行给与应得廪饩车马，催发起程，勿容延住。仍行抚按甘肃衙门差官管押至关，重别检验包箱，果无禁物，方许放出。俾土鲁蕃仰闻中朝之待远夷德威如此，可以革其犯顺之慝，启其向上之诚。是后凡有回夷愿入贡物者，请一切闭关勿纳，于以省浮费惠穷民，则隙走马绝西域者，不得专美有汉矣。”旨下礼部。于是胡士绅奏称九川、邦刚恶浮躁，乞先赐罢黜，以顺夷情以弭边患。按是时张璁以言礼合上意，骤进向用。欲因事倾内阁费宏，故夷使之讦奏，实凭藉于士绅等。而土绅等之横肆，亦因主之有人也。及九川等下狱，又攀费宏受玉。而其展转谋陷之情见矣。
　　上诏九川、邦逼勒货物，闭禁使臣，欺玩法度，甚失朝廷柔远之心。下镇抚司狱责问，不许似前轻纵。士绅又奏镇抚司指挥张潮听嘱回护，构怨外夷。上诏并下锦衣卫问。指挥邵辅奏称：“臣先与张潮曾同会勘，今恐有同僚回护之嫌，应请回避。乞敕都指挥骆安等从公鞫审。”上诏邵辅不淮回避，着锦衣堂上官同问。骆安又奏：“请三法司会勘，以杜嫌疑。内开张潮奏办及九川被讦情由，面审情词不一，乞将番汉原本发出，并将胡士绅、龚良臣等通提对证，事体方明。”上诏士绅不必提，骆安等牵扌奢回护，且不查究。九川、邦打问招认来说。
　　九川被讯，遂称前玉已送大学士费宏，其家人费兴贵、费阿义收受，宏令玉匠曹春造为玉带，及认张<羽惠>等听嘱前情。骆安等又奏称：“国体重大，夷情不轻。若果改译情真，干碍大学士费宏。嘱托已行，干碍指挥张潮，俱听该部径自参奏，通行究治。必须宪典昭示，度使夏夷无词。”上怒其展转支调，诏仍前怠缓治罪不饶。张<羽惠>、张潮、龚良臣、马良传、叶增、李聪都提了问。夷人求讨蟒衣等物，奏本着礼部与他查覆。邵辅且革回原卫带俸。
　　胡士绅又奏九川等致怨回夷等情，讦及大学士费宏受玉是实。上诏陈九川、陈邦照前旨好生打着，追问招认。刑科给事解一贯疏曰：“近该锦衣都指挥骆安等请官会勘，以杜嫌疑。奉钦依胡士绅等不必题，陈九川、陈邦照前旨好生打着，追问招认。窃惟古之制，狱正听之，司寇听之，三公听之。狱成，王三宥然后致刑。《书》曰：‘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孚，正于五刑。’《礼》曰：‘刑者亻刑也，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仰惟我祖宗创制立法，于刑狱一事尤为尽心。故凡问官，既勘明矣，必送法司以拟其罪。法司既拟罪矣，又必送大理寺以审其允。虑其误也，复原情而致刑。恐其冤也，复命官以审录。亦以刑狱民命所系，故慎重如此。百余年来，刑清民服，天下无冤狱者以此。今陈九川等事情其有无虚实，臣等皆不可知。其是非曲直臣等亦不暇辩。但以治狱言之，必原告在前，被告在后，众证明白，而后可以服其心，文案不遗而后无所逃其罪。胡士绅原告人也，龚良臣、鲜鸣、夏麟、朱道鸣、撒雄、白杰、叶增、李聪、陈钦、哈荣皮见俱干证人也。番、汉原本即文案也。有原告则两辞可折，有干证则众说可据，有文案则真伪即见。今不提胡士绅是无原告人矣，不提龚良臣等是无干证人矣，不吊番、汉原本是无文案矣。独使九川、邦与一纸并严刑对，虽十恶重情，亦无不招者，况余事乎！治狱之道，恐不如此。且彼得以有辞而不心服矣！伏望皇上念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可复续，敕下各该衙门，将原告并一干人证及番、汉原本通送问官，一一从公对理。如果是实，然后依律究治。庶用法平允，情罪真当，而彼虽死亦无憾矣！”上诏：“这厮每恣意回护，辄来奏扰。”不从。
　　御史王正宗疏曰：“胡士绅讦奏见监陈九川、陈邦等，狱案未成，事未别白，而胡士绅又奏九川等事情，且本内牵言辅臣，其情之虚实，臣等皆未可知。但我祖宗旧制，一有大狱，必先付法司，或竟付镇抚司问理。若有未明，必奏请三法司会问。若再有未明，必奏请多官午门前会同问理。盖至于多官会问，其事情无有不明，刑罚无有不中者，出于众人之公也。此即古之用刑，先问之左右，次问之诸大夫，又次之间之国人之遗也。今士绅之一事，初命镇抚司而致有回避，再命堂上官而致有请官。此必各官见其掣肘难行，故有此举。陛下正当体察其回避之故，俯从其请官之举，务协舆论以求至公。今则未蒙俞允，各官震惧，此臣等所未逾也。若陛下止因九川等不体上心，处夷过当，亦可少霁天威，从臣前议或与多官会同推问，或与三法司一同问理。仍欲人卷俱全，对证明白，众口一词，事无亏枉。覆奏之日，臣等知陛下必断之以至公，施之以至平，不至以士绅过于激切而重九川等之罪，亦不至以九川有当得之罪而废朝廷之法矣。”上诏其回护奏扰，亦不从。
　　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席书疏曰：“近该鸿胪寺回回馆通事胡士绅具奏九川、邦致怨回夷等情，访得往年主客司郎中相待所属鸿胪寺通事礼貌颇优，会同馆主事与在馆通事和同相处，积习已非一日。自去年三月陈九川到任，不容平头巾通事与官带序班通事一起参见，又不答拜还揖。彼时胡士绅考选通事未及二年，既无冠带，又未食粮，嗔怪九川将他另作一起相待，体面颇严，以此积恨在心。回人贡献玉石等物，九川等自谓进上之物，辩验精详，十分敬谨。中间粗石黑玉甚不堪者，拣退若于。主事陈邦分管会同馆事，拘泥旧规，严禁夷人出入，致生嗟怨。见得夷人大玉一块值价万两，邦过于小心，具呈本部奏请明白，然后许卖。又见得本馆通事不听约束，奏要听其考察去留，事不如意，动辄用言詈骂。以致各该平头巾通事胡士绅等，刻恨二臣深入骨髓。通部官吏皆知回夷归怨二臣之心不过三分，通事人等致怨二臣却有七分。因此去年回夷在奉天门跪进番本，胡士绅等不肯阻栏。意欲朝廷将二臣罢黜不遂，今又假托夷人致怨之词激怒朝廷，必欲罢遣二臣方快此心。自皇上宽宥各官之后，臣等日逐分付该司今后各要仰体圣心，凡待夷人俱从宽处。去年开市，例外容令买卖五日。适遇雪下，货物变易不尽，新年赴部告令再买卖二三日起身。亦不闻回夷再又致怨之言。设有此言，该管通事缘何不赴部堂告禀？今胡士绅所言译写番文字样有无差错，臣等不得而知。窃念中国之于夷狄，如天冠之于地履，部省之于所属，堂阶之分亦甚截然。自去年乐<音>以所属钦天监官轻奏部省，今年所属鸿胪寺以一微末通事，遂致假夷人之怨排奏部官。二臣固不足惜，诚恐此后夷人效尤，愈肆桀骜，本部不敢裁制。所属小吏蔑视部堂，无以自立群官之上矣。乞下镇抚司行拘天方国使臣虚心详审，今年正月以来陈九川等有无别生事端，启衅招怨。万一情有可原，乞将二臣量赐释放，使得更生，勉图后报。”上诏：“卿等既居堂官，陈九川等恣肆妄为，却不举奏。返行论救，非大臣事君之道。”
　　于是费宏上疏自陈乞罢。称：“先于嘉靖三年七月内，因往涿州迎接宪庙神主，将苎丝二疋、银二两作羊酒，并诗一首送与同年彼处致仕南京户部尚书邓璋。璋令侄监生邓仲和将玉石一块以为作诗谢礼，来京亲送。去年九月内，唤不知名碾玉匠看是浆水玉石，做带一条，小带一条，闹妆女带一条。并不系九川送与。乞辩明诬害，以全名节。”上诏宏：“卿系辅臣，尽诚体国，朕所倚任，谅无请托交通之情。所奏诬陷，朕已知之，宜即出供职，不必深辩。”
　　既而刑部侍郎张璁、学士桂萼共疏论宏实受九川侵盗玉石。乃认邓璋所馈以饰其罪，乞追玉坐免。宏疏曰：“昨该詹事兼学士桂萼、张璁连名具本攻臣，谓臣实受陈九川所盗贡玉，而姑认为邓璋所送之玉以为脱罪之计。又谓臣纳市政使彭夔之贿票拟存留得以调用。以此二事诋臣为误国神奸，亟宜罢黜。盖近日选取庶吉士例有教书官二员，萼、璁皆有垂涎染指之意，而萼以该院掌印，自诡必与，望之尤切。及臣等题请命官以属温仁和、董圮，而二人皆不得与，愤恨不平，乃遂假此二事上渎圣聪，以为报复之举耳。夫九川之玉与臣无干已荷优诏发落，谓九川假称内廷有旨，诬陷辅导重臣，固不必与之辩矣。若谓邓璋送玉，欲图总制，则臣不容不辩者：臣以嘉靖三年七月，往迎献皇帝神主，因过璋家，作诗赠璋。十月送玉来谢，书简见存，日月可证。而总制之推，在嘉靖肆年十月，经隔一年。璋岂能于一年之前预知总制有缺，而遂萌此念乎？况总制之推，吏部会官，臣不能专主。况与璋并推者又有尚书王宪，吏部以璋尝总制甘肃，宪尝为兵部，其才可用，非以臣言用也。至于彭夔之留用，则亦有说。盖凡朝观官员，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黜退者，则一概黜退，少有复留。科道拾遗部院覆题请旨定夺者，则旧例送下，或去或留，亦从内阁票拟。前此往往皆然，非臣等徇私而创此举也。夔居官虽不能大过乎人，而循谨廉平，则非惟臣知之，臣同官石瑶、贾咏亦知之，吏部都察院亦知之。其所以得谤者，特因科场争坐，欲循旧规，不肯列于巡按之傍。御史谢汝仪怒之，加以不谨，实非其罪。故吏部都察院考察之初，不忍以不谨出夔。而臣等于拾遗之疏拟夔调用者，亦以其年方五十，才尚可用也。夫萼、璁之挟私而攻臣者屡矣，不得为经筵讲官则攻臣；不得与修献皇帝实录则攻臣；不得为两京乡试考官则攻臣；今不得与教书之举则又攻臣。二人者徒以臣为内阁之首，意谓凡事皆臣沮之，而不知臣之举措亦必谋诸寮友，协于公议，又必取自圣裁，岂敢徇私而专主乎！萼、聪之器量亦甚小矣，其为谋亦甚浅矣。萼亲对臣言术士邓隐仙判伊命状有同乡并阁之语，盖讽臣荐之入阁也。其所以屡屡攻臣者，盖欲臣决于求退而代其位也。臣多疾无才，忧谗畏讥，心欲求退久矣。但以受命篡修皇考实录，欲候书完上进，以成圣志，乃敢乞归，庶无后责焉耳！萼、聪又谓臣居乡并植祸及祖父之坟茔，夺人凶残解及第兄之支体，尚不能保其家，焉望有益于国！臣之先坟被发，从兄受祸者，盖以正德之初，宁贼宸濠谋为不轨，请复护卫，使人以重贿啖臣。臣不敢受，昌言以沮其谋，宸濠憾臣，计嘱奸臣钱宁，矫旨罢臣。及臣既归，乃嗾臣乡人集众并力，欲以害臣性命。幸而天朴忠，得以脱免。复见用于圣明之世。使臣苟图濠贿与之同谋，则当叛逆既露之后，且与陆完、钱宁辈俱受大戮矣。又岂有今日乎！臣平日无他技，能惟此一事士大夫亦颇见许。以为能忘家为国，可谓之忠。而萼、璁乃反诋斥以为无益于国，不知其论果出于众论之公乎？抑或出于一已之私也？近因恭和御制诗章，忽有蟒衣玉带之赐，萼、璁亦怀忌嫉，形于奏讦。则二人主于诬陷，不欲臣受陛下之宠任明矣！臣心迹既明，即当辞避权位，归休田里，岂能与小人争胜！”上诏：“事已明白，不准辞。”
　　按疏内所言虽不甚关于天方，而事有所起，则由天方也。故备录之。且以见当时大臣因夷人之小事而自相攻击，不顾中国之大体，若此亦一时可骇之事也。
　　璁又疏曰：“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今宏擅专威福，大肆奸贪。臣等言之，皇上既察之，未决去之，则仁矣明矣，或武德有未尽者乎！本月经筵，费宏不与，皆言宏有不法，事败被东厂缉获。臣等随究其实，云有乐工张仁者，原与臧贤俱助宸濠为逆，而费宏与张仁实为心腹。宸濠事败，臧贤抄没，时张仁巧计漏网。既乃为费宏夤缘起用，因此专一在宏门下过钱。今东厂缉拿张仁，已招过送费宏玉带银两表里等物。又缉拿乐妇名李解愁者，已招是宏长子懋贤包宿。名高秋儿者，已招是宏次子懋良包宿。每二乐妇至费宏家，其子每与自己衣帽穿着，如男子出入。又有相赠诗柬，俱被东厂鞫出真情。臣未知东厂敢尽以此情闻于我皇上否也！公论明扬，传闻中外，以为神奸事败。今至于此，当为圣天子贺，而太平有日矣！当日午后，忽又传言费宏云：‘朝廷今宣我到左顺门，教我安心，明日便出来办事，不必辞本。’众初不信，次日果出朝参，众方大骇，以为知奸不去，不如不知之为愈也。且费宏主改番文，侵受贡玉，乃真情也。臣等论之，御史郑洛书与臣等并劾之。既而皇上优容，两无可否。使臣等效忠无地，至今有愧于心。反有论臣等欲夺费宏之位者，殊不知此乃费宏平日所为，臣等实所不为者也！正德六年，大学士刘忠主会试考，宏为礼部尚书，欲谋入阁，将会录榜注某句不好、某句不好，托人奏武宗皇帝，说刘忠没学问。刘忠去位，宏遂入阁。事载大学士李东阳《燕对录》中，于今可证。正德九年，大学士梁储主会试考，宏复将会试录傍注某句好、某句不好，谋去梁储，以进己位。赖武宗察知，适宏又在武宗前嗤笑不恭，密旨着锦衣卫察究，将声其罪。而张仁密泄于宏，武宗震怒，将张仁发锦衣卫责打监禁。限费宏五日内起程，人皆知之。后宏乃托言不与宸濠护卫，以致休归，此真欺天罔人者也。且宸濠生日，宏曾作诗遣府学生员谢贤庆贺，其家居时设心可知也。夫以武宗皇帝特以刚武之资，故奸邪随发随灭。用能保全神器，传之皇上。皇上圣明如此，如费宏者可复久容乎！”
　　御史郑气疏曰：“臣闻人臣之事君也，以和衷为尚，自足以消夫党比之私。其立身也，以节义为防，自足以作乎贪懦之气，是皆关乎治道之隆污、士风之邪正，而可以不慎哉！臣近见通事胡士绅之讦奏陈九川等语，虽止于部属，意实漫于宰执。言若面谩，侮大臣而不顾。事近罗织，伤国体而不惜。重外夷之方物，轻中国之衣冠。人皆曰彼何敢至此？皆詹事张璁、桂萼有以谋使之也。又见大学士费宏论辩受玉之来历，情虽出于辩明，迹若类乎掩饰。交际之厚，未免启请托之私，取与之过，终难逃贿赂之诮。始焉追究之太急，终则发落之无据。人皆曰事何以中止，皆大学士费宏有以周旋之也。臣闻此初则疑焉，今方信之，观璁、萼之劾费宏曰：‘礼部郎中陈九川侵盗贡玉，招称与大学士费宏收受，宏因造为玉带。’姑认受邓璋之玉为掩藏苟免之计，系彼此惧罪之赃，宜追出入官，令其自陈罢黜。以此征之，则君子辞受取予之大义，圣贤进退出处之大节，宏实昧焉。况礼貌既以衰薄，退休宜尤勇决，乃复恬然不以为异，其何以辞贪冒之讥乎！费宏之劾璁、萼曰：‘专尚攻讦，甘为小人，不得为经筵讲官则攻臣，不得与献皇帝实录则攻臣，不得为两京乡试考官则攻臣，不得与教书之举则又攻臣。’以此观之，则是以城狐社鼠之依凭为蹊田夺牛之深计，璁、萼实效焉！况心迹既多败露，公论实以昭彰，乃复肆然自以为得，其何以逃奸党之诛乎！是知士绅之讦奏，固为璁、萼之党恶，而费宏之贪暴，实有以来！夫璁、萼之狂肆也，况其间彼攻此曰，或甘为幕中引结之宾，或甘为门下狗盗之客。此攻彼曰，鼓怒蛙之腹，张狂猢之喙。言词皆涉于骂詈，忿狠真同于市井。臣谓圣明雍睦之时，乃有此奸恶贪鄙之辈。伏望于费宏也，令其自陈，而放归田里，以全大臣之体貌。于璁、萼也，发其党恶，而并诸四夷，以惩群小。人之奸邪如此，则体统以正，朝廷以尊。”上诏：“大臣贤才进退，朝廷自有公论酌处。不必泛言奏扰。”
　　于是骆安等问得九川藏匿夷玉，先己卖银五十两。今蒙追要，会知费宏家玉石做带，又因先年求亲不肯，挟恨攀奢，以图抵塞掩饰己赃。其家人费兴贵与九川面证，费兴贵等畏受刑责，就依九川妄招情由，供认入己。夷人失去玉石，原称不匾不圆，略斜一角，比浆水玉略高些，约重九斤。今宏玉曹春开报七斤，自有不同。参照犯人陈九川欺妄，存心刻薄成性，职掌四夷，全无柔远之仁。指勒百端，专肆搜求之虐，克留进玉，卖与行商，展转指攀，词多不一。妄称大玉外夷自要进呈，甘作滚言，里面欲行逐赶番本，辄为立案，明旨恣意不行，罔上行私，莫此为甚。陈邦你专司夷馆，合顺夷情，却乃刁难货物，毒逞恶声，怨积远人，讥归朝宁，骄矜轻跳，传笑遐荒，沮遏来王，致兴伊讼。张<羽惠>听允寮采央求，苟顺私情，敢于理刑衙门嘱记公事。张潮接受拜帖，显是徇情，追究吏赃，若有容纵，及与邵辅审译番文，失于奏请。龚良臣、马良传各不应承内分付译字欠明，似有回护。鲜鸣、叶增、李聪因话传言，诬不以实，鲜鸣又不合捏词奏辩。揆其各犯，情虽不同，罪俱难逭。合将各犯并犯属陈瑞通送刑部，分别情罪，从重议拟，奏请发落。及照大学士费宏做带玉石，究有根由在官。家人费兴贵、贵阿义应各释放。上诏陈九川侵盗贡玉，欺君侮法，发边卫充军，银两追入官。陈邦你不抚夷情，刁难货物，着为民。张<羽惠>于理刑衙门辄行嘱托，降边方杂职。张潮职掌刑名，徇情回护，降做总旗。邵辅译审番文失于奏请，还罚俸个个月。龚良臣等译字欠明，鲜鸣捏词奏辩，也各罚俸三个月。叶增、李聪各打二十，并费兴贵等都放了。
　　自后其国每贡。适土鲁蕃侵占哈密，数犯甘肃，将各夷使人沿途羁住。天方国贡使母满速等先因庆贺世宗登极而还，被禁于庄浪卫。又有后来贡使十六人与撒马儿罕夷人九十九人，有司俱留京师。兵部尚书王琼疏：“谓各夷虽真伪难辩，但彼以贡献而来，我既验放入关，若疑其诈冒，则又无实迹可据。合行在京在途官司催促前来，与庄浪寄监者陆续验放出关，遣归本土。其原带财物听其领回，不许官司侵克，重失远夷之心。”从之。
　　七年，各夷行至平凉府东关，时以土鲁蕃常叛入寇，诏不许通贡。天方国及各夷俱谓归路必经土鲁蕃，今绝其朝贡，则我辈假道彼必肆掠，焉能前往？王琼上闻，请许土鲁蕃照例入贡，以兴复哈密，且使各国通行，则边衅可息。上从其议。迄今使人时至不绝云。
　　其地风景融和，四时皆春。田沃稻饶，居民安业。男女穿白长衫，男子削发，以布缠头。妇女编发盘头。风俗好善。酋长无科扰于民，亦无刑罚，自然淳化，不作盗贼，上下安和。古置礼拜寺，见月初生，其酋长与民皆拜天，号呼称扬以为礼，余无所施。以马乳拌饭食之，故人肥美。其寺分为四方，每方九十间，共三百六十间。皆白玉为柱，黄甘玉为地。中有黑石一片，方丈余，曰汉初时天降也。其寺层次高上如塔之状。每至日落，聚为夜市，盖日中热故也。
　　货用金、银、缎疋、色绢、青白花磁器、铁鼎、铁铫之属。其地产金珀、宝石、真珠、狮子、骆驼、祖剌法、豹、麂、马有八尺高者，名为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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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拂卷十三·西戎卷十四·西戎卷十五·西戎卷十六·撒马儿罕卷十七·北狄
卷十八·鞑靼卷十九·鞑靼卷二十·鞑靼卷二十一·鞑靼卷二十二·鞑靼卷二十三·鞑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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