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棗兒：放心幹糧(1)      半夏 Ban Xia

　　《禮記·麯禮》雲：婦人之摯，椇榛脯脩棗慄。這是討論女人送禮的規矩。
　　古時候男外女內，所謂男正乎外，女正乎內，男女正，天地之大義也。而這正道的內外之間，不吃一口水井，不用一個澡堂，不能換穿衣裳。就是女人侍候男人，也得有時有晌，大老婆雖然可以專夜——也就是衹身招呼一個晚上，但也得和其他老婆排隊輪值。
　　這樣的規矩，自然是立足於相當級別的首長，至於二大爺三舅媽，得和許多別人的老公老婆吃一口水井，澡盆則是四室同湯，老婆倒是獨享專夜，因為沒有候補來搶生意。不過規矩總是限製不了首長，譬如皇上的浴室，耐不得清湯寡水一個人獨守空堂。
　　可是說到送禮，也許因為硬件配置的走低，似乎差別不大。就說這婦人之摯，也就是剛過門的新媳婦拜見公婆的見面禮，三舅媽們再窮，勒勒褲腰帶，也足夠挺直腰桿子，和娘娘們分庭抗禮了。
　　所謂椇，據經書上說，是一種形狀如珊瑚味道甜美的果子，但具體則語焉不詳，遠不及榛棗慄令人明白曉暢。脯和脩都是幹肉，但後者衹是剔掉骨頭曬幹，前者則須添加薑桂作料，味道既不同，價格想必也頗有一些落差，所以聖人早年實施有教無類，收學費選擇後者，絶對是為了降低錄取綫，大有人文關懷存焉。
　　或許鑒於椇的冷僻和脯脩的均為幹肉，起碼《左傳》上，就已經將上述摯禮，簡化成榛慄棗脩。
　　其實這看似煩瑣的摯禮，並非意在消費水準的高下，當年敲定這樁規矩文案，之所以給三舅媽們和皇上老婆一般的待遇，自然不是鐘錶匠兒子盧騷耿耿於懷的平等，着重衹在禮單品種的額外寓意。棗取意黎明早起，脩取意自我脩身，榛和慄則是虔誠戰慄。串聯起來，正是新媳婦對公婆痛表的一款俯首帖耳的决心書。
　　椇嫌荒僻，榛慄幹果，脯脩皆肉，所以，若是討論水果，本案中衹剩下棗還可以說道。
　　棗木赤心，身上有刺，好似一片丹心忠誠報國的諍臣。文字學家訓詁，大曰棗，小曰棘。又會意說，棗樹高，所以是重疊起來的朿；棘叢低，所以是並排的朿。朿便是刺，而棘則是流落民間的棗傢野種，官名叫做酸棗。
　　作為傢養的棗樹，皮粗葉小，開花遲，落葉早，閃躲開許多蟲傷霜害，而旱澇之地種不出莊稼，種棗卻能大有收成。農諺講，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還錢。結下的果子，生熟不忌，吃了充饑止渴，又可久留，還能提早還貸縮水利息，實在是草民養傢糊口的放心幹糧。所以從破落周傢的後園，很方便看見墻外一株還有一株的棗樹。
　　雖然棗樹不挑揀旱澇，天南地北，隨處安傢，可江南溫潤的水土，産出的棗子卻堅燥少脂，口感大惡，遠遠不及苦寒之地誕育的北棗膏腴肥美甜膩。沿着這個思路，便很容易破解，乾燥的地方，未必養不出水凌凌的美女。
　　棗的品種，早有狗牙雞心牛頭羊矢獼猴細腰赤心多多名目，元朝人的棗譜上，已經有近百的記載，足見它的潤物有聲，深入人心。
　　漢朝時，有個像棗樹一樣的忠諫之臣，叫做王吉。王吉讀書長安，東鄰傢有株大棗樹，從墻外伸展過來，枝葉垂纍在王傢院中。到了八月剝棗時節，滿樹的棗子喜人，王吉老婆隨手摘下，給老公做夜宵的點心。王吉後來纔知道消夜的點心是老婆竊取的不義之財，二話不說，便休了老婆。東鄰人傢知道了，過意不去，便要砍了這惹禍的棗樹。街道辦聽說後，出面製止，又勸解王吉，請他放棄休書，召回老婆。於是，這故事被編成歌謠，流傳裏巷，成為勵志類非物質口述經典唱本。
　　口之於味有同嗜焉，民間盛傳的佳果，自然有機會成為君王席上的常供。南朝梁武帝和蕭琛君臣吃醉了酒，武帝抓起果盤裏的棗子發鏢蕭琛，老蕭和武帝是故舊，一嚮不拘禮，有酒蓋臉，趁醉回手一枚慄子，不意正中武帝面門。此時尚有另外大臣陪侍，武帝面子挂不住，變臉道：有人在此，竟敢無禮，成何體統！老蕭正色道：陛下投臣以赤心，臣怎敢不回報戰慄。武帝聽了，果然大笑。
　　這樣精彩的口角，依托的是萬卷書瞭然於心，赤心棗對應膽戰慄，果然搭配得妙，原來讀書也是可以不糊塗的呢。衹是這不糊塗，未必人人做得。
　　司徒王導的叔伯哥哥王敦，小名阿黑，打着一口鄉談，宛然一個鄉下少年。然而因為出身世族，後來娶了司馬皇帝的女兒，做了乘竜駙馬，但終不免時常露出些怯底細。去上厠所，看見厠位旁邊一口漆光箱子裏，盛着幹棗，以為皇傢富貴，連拉屎都供應果子，於是蹲坐大嚼，眨眼間就吃了個罄盡。衆丫頭見了，掩口亂笑。原來那棗是塞鼻子遮掩糞便味道的，功能宛如回避SARS的口罩。
　　看來世傢子也不都見過大場面。經書上說，棗子容易沾染塵埃，所以規定必須時常揩拭，保持嶄新姿態。這好像佛傢公案裏首座神秀寫在墻上的禪機，時時勤拂拭，才能不使惹塵埃哩。王駙馬吃的口罩，堆在箱裏，想必是很惹了些塵埃的。
　　王駙馬後來直做到大將軍，威風江東，可見吃下些塵埃，不妨什麽事。倒是拂拭常新的常供，吃下去未必放心。
　　魏文帝曹丕的老弟曹彰，一臉黃須，剛勇驍壯，文帝心存忌憚。這天文帝招呼老弟在娘親太後那裏下棋消閑，上的果子正是日日常新的棗。曹丕命人將毒藥下在棗蒂中，並且做下記號，自己吃的時候單挑沒記號的。曹彰哪裏提防，衹管隨手去抓，夾雜吃下，果然中毒。曹彰感覺不對，口渴難挨，曹丕預先讓人砸壞了瓶罐，太後見兒子中毒，急得光腳跑到井邊，卻打不得水，不一會兒，曹彰就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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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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