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说部 宋史演義   》 第十三回 吳越王歸誠納土 北漢主窮蹙乞降      蔡東藩 Cai Dongfan

  卻說太宗即位以後,當即改元,轉瞬間即為太平興國二年。有詔改禦名為炅。音炯。至太祖葬後,即將開寶皇后,遷居西宮。太宗元配尹氏,為滁州刺史尹廷勳女,不久即歿,繼配魏王符彥卿第六女,於開寶八年病逝。太宗嗣立為帝,追册尹氏為淑德皇后,符氏為懿德皇后,惟中宮尚在虛位,衹有李妃一人,與太宗很相親愛,生女二人,以次夭歿,繼生子名元佐,後封楚王,又次生子名元侃,就是將來的真宗皇帝,開寶中封隴西郡君。太宗進封夫人,正擬册她為後,偏李氏又復生病,病且日劇,於太平興國二年夏月,竟爾去世。後位未定,何必急急徙嫂,此與暮鼕改元更名為炅之意,同一無兄之心,寧待後日之逼死二侄耶?翌年,始選潞州刺史李處耘第二女入宮,至雍熙元年,乃立李氏為後,這且慢表。
  且說太平興國三年三月,吳越王錢俶,與平海軍節度使陳洪進,相繼入朝。錢俶履歷,已見前文,獨陳洪進未曾提及,容小子約略敘明。洪進,泉州人,係清源節度使留從效牙將,從效受南唐册命,節度泉、漳等州,號為清源軍,並封鄂國公晉江王。從效歿後無嗣,兄子紹鎡繼立,年尚幼,洪進誣紹鎡將附吳越,執送南唐,另推副使陳漢思為留後,自為副使。尋復迫漢思繳印,將他遷居別墅,復遣人請命南唐,衹說是漢思老耄,不能治事,自己為衆所推,權為留後。唐主李煜,信為真情,即命他為清源軍節度使。嗣因宋太祖平澤、潞,下揚州,取荊、湖,威震華夏,旁達海南。洪進大懼,忙遣衙將魏仁濟間道至汴,上表宋廷,自稱清源軍節度副使,權知泉南州軍府事。因漢思昏耄無知,暫攝節度印,恭候朝旨定奪,太祖遣使慰問,自是朝貢往來,纍歲不絶。乾德二年,詔改清源軍為平海軍,即以洪進為節度使,賜號推誠順化功臣。開寶八年,江南平定,洪進心益不安,遣子文灝入貢。太祖因詔令入朝,洪進不得已起行,至南劍州,聞太祖駕崩,乃回鎮發喪。太宗三年,加洪進檢校太師,次年春季,洪進入覲宋廷,太宗賜錢千萬,白金萬兩,絹萬匹,禮遇優渥。洪進遂獻上漳、泉二州版圖,有詔嘉納,授洪進為武寧節度同平章事,賜第京師。敘陳洪進事,簡而不漏。為這一番納土,遂令吳、越十三州土地,亦情願拱手出獻,歸入宋朝。吳越王錢俶,正在入覲,聞洪進納土事,未免震竦,乃上表乞罷所封吳越國王,及撤銷天下兵馬大元帥,並書詔不名的成命,情願解甲歸田,終享天年。真是鼠膽。太宗不許。俶臣崔冀進言道:“朝廷意旨,不言可知。大王若不速納土,禍且立至了。”俶尚在遲疑,左右俱爭言未可。崔冀復厲聲道:“目今我君臣生命,已在宋主手中,試思吳、越距此,約有千裏,除非身生羽翼,或得飛還,否則如何脫離?不若見機納土,免蹈危機。”俶聞言乃决,當於次日奉表道:
  臣俶慶遇承平之運,遠修肆覲之儀,宸眷彌隆,寵章皆極。鬥筲之量,實覺滿盈,丹赤之誠,輒茲披露。臣伏念祖宗以來,親提義旅,尊戴中京,略有兩浙之土田,討平一方之僭逆,此際蓋隔朝天之路,莫諧請吏之心。然而稟號令於闕廷,保封疆於邊徼,傢世承襲,已及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諸夏,凡在率濱之內,悉歸輿地之圖,獨臣一邦,僻介江表,職貢雖陳於外府,版籍未歸於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猶隔陶唐之化,太陽委照,不及蔀傢,春雷發聲,不為聾俗,則臣實使之然也。莫大焉!不勝大願,願以所管十三州,獻於闕下執事,其間地裏名數,別具條析以聞,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傾嚮,特降明詔,允茲至誠。謹再拜上言。
  表既上,太宗當然收納,下詔褒美道:
  表悉!卿世濟忠純,志遵憲度,承百年之堂構,有千裏之江山。自朕纂臨,聿修覲禮,睹文物之全盛,喜書軌之混同,願親日月之光,遽忘江海之志。甲兵樓櫓,既悉上於有司,山川土田,又盡獻於天府,舉宗效順,前代所無,書之簡編,永彰忠烈。所請宜依,藉光卿德!
  越日,又封俶為淮海國王,及他子弟族屬,也有一篇駢體的詔諭道:
  蓋聞漢寵功臣,聿著帶河之誓,周尊元老,遂分表海之邦。其有奄宅勾吳,早綿星紀,包茅入貢,不絶於纍朝,羽檄起兵,備嘗於百戰;適當輯瑞而來勤,爰以提封而上獻。宜遷內地,別錫爰田,彌昭啓土之榮,俾增書社之數。吳越國王錢俶,天資純懿,世濟忠貞,兆積德於靈源,書大勳於策府。近者,慶衝人之踐阼,奉國珍而來朝,齒革羽毛,既修其常貢,土田版籍,又獻於有司。願宿衛於京師,表乃心於王室。眷茲誠節,宜茂寵光,是用列西楚之名區,析長淮之奧壤,建茲大國,不遠舊封,載疏千裏之疆,更重四徵之寄,疇其爵邑,施及子孫,永夾輔於皇傢,用對揚於休命。垂厥百世,不其偉歟!其以淮南節度管內,封俶為淮海國王,仍改賜寧淮鎮海崇文耀武宣德守道功臣,即以禮賢宅賜之。子惟俶為節度使兼侍中,惟治為節度使,惟演為團練使,惟灝暨侄鬱昱,並為刺史,弟儀信並為觀察使,將校孫承祐、瀋承禮並為節度使,各守爾職,毋替朕命!
  嗣是命範質長子範旻,權知兩浙諸州軍事,所有錢氏緦麻以上親屬,及境內舊吏,統遣至汴京,共載舟一千零四十四艘。吳、越自錢鏐得國,歷五世,共八十一年而亡。東南一帶,盡為宋有,太宗乃力謀統一,擬興師往伐北漢。左僕射薛居正等,多言未可,更召樞密使曹彬入議,曹彬獨言可伐。太宗道:“從前周世宗及太祖俱親徵北漢,何故未剋?”想是薛居正等所陳之語。彬答道:“周世宗時,史彥超兵潰石嶺關,人情驚擾,所以班師。太祖頓兵草地,適值暑雨,軍士多疾,是以中止。這並非由北漢強盛,無可與敵呢。”太宗道:“朕今日北徵,卿料能成功否?”彬又答道:“國傢方盛,兵甲精銳,欲入攻太原,譬如摧枯拉朽,何患不成?”太宗遂决意興師,任潘美為北路招討使,率崔彥進、李漢瓊、劉遇、曹翰、米信、田重進等,四路進兵,分攻太原。又命邢州判官郭進,為太原石嶺關都部署,阻截燕、薊援師。
  北漢主劉繼元,聞宋師大舉,急遣使嚮遼求救。先是開寶八年,遼曾通使宋廷,願修和好,太祖曾答書許諾。至是遼遣撻馬官名,係扈從官。長壽南來,入謁太宗,問明伐漢的情由,太宗道:“河東逆命,應當問罪。若北朝不援,和約如故,否則惟有開戰呢。”長壽悻悻自去。太宗料遼必往助,恐有劇戰,因下詔親徵,藉作士氣。當擬命齊王廷美職掌留務。廷美倒也愜意,惟開封判官呂端,入白廷美道:“主上櫛風沐雨,往申吊伐,王地處親賢,當表率扈從,若職掌留務,恐非所宜,應請裁奪為是。”廷美乃請扈駕同行,太宗改命瀋倫為東京留守,王仁贍為大內都部署,自率廷美等北徵。到了鎮州,接着郭進捷報,已將遼兵擊退石嶺關外,可無憂了。太宗大喜。原來遼主賢得長壽還報,遣宰相耶律沙為都統,冀王敵烈一譯作迪裏。為監軍,領兵救漢,至白馬嶺,遙見宋軍阻住前面,約有好幾營紮住。耶律沙語敵烈道:“前面有宋師扼守,不宜輕進,我軍且阻澗為營,申報主子,再乞添兵接應,方不致悮。”敵烈道:“丞相也太畏怯了。我看前面的宋營,至多不過萬人,我兵與他相較,衆寡相等,何勿趁着銳氣,殺將過去?丞相若果膽小,盡可在後押陣,看我上前踏平宋營哩。”要去尋死,盡可嚮前。耶律沙道:“並非膽怯,惟出兵打仗,總須小心為要。”虧有此着,纔得免死。敵烈不從,耶律沙忙遣將校,返報遼主,一面隨敵烈前行。約裏許,即至澗旁,敵烈自恃驍勇,爭先渡澗,部兵亦搶過澗去,三三五五,不復成列,猛聽得一聲炮響,宋軍自營內突出,來殺遼兵。遼兵尚未列陣,不意宋軍猝至,先嚇得手忙腳亂,膽落魂銷。敵烈不管死活,還是嚮前亂闖,湊巧碰着郭進,兩馬相交,戰到三四十合,被郭進賣個破綻,手起刀落,劈敵烈於馬下。該死得很!是時耶律沙尚未渡澗,正思上前救應,那遼兵已逃過澗來,反衝動耶律沙軍的陣腳。宋軍又乘勝追擊,盡行渡澗,爭殺耶律沙軍。耶律沙如何抵擋,衹好策馬返奔。遼兵衹恨腳短,逃得不快,要吃宋軍的刀頭面,宋軍也毫不容情,殺一個,好一個,追一程,緊一程,郭進且下令軍前,須擒住耶律沙,方準收軍。軍士得令,奮勇力追,不防斜刺裏殺到一支人馬,來救遼兵,截住宋軍。看官道是何來?乃是遼將耶律斜軫,斜軫一譯色軫。奉了主命,接應前軍,途次遇了耶律沙軍報,急從間道疾趨,來做幫手,剛遇耶律沙敗北,正好仗着一支生力軍,救應耶律沙,抵敵宋軍。郭進見遼兵得救,即勒馬止追,整隊回師。耶律沙亦引兵退去,兩下罷戰。
  郭進回至石嶺關,馳書奏捷。太宗遂自鎮州出發,進逼太原。時北路招討使潘美等,屢敗漢兵,直抵太原城下,築起長圍,四面合攻,自春徂夏,纍攻不息。城中專望遼援,日久不至,又遣健足從間道赴遼,賫奉蠟丸帛書,催促援師。哪知遼兵已被郭進擊退,所遣急足,又為進所捕住,斬首示衆。繼元聞報大懼,甚至寢食不安,虧得建雄軍節度使劉繼業,入城助守,晝夜不懈,尚得苟延。推重劉繼業。至太宗馳至,親督衛士,猛力攻撲,毀去城堞無數,均由劉繼業冒險修築,仍得堵住。太宗見城不能下,手書詔諭,勸繼元出降。守卒不納,繼元亦無從知悉。太宗再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擊退宋軍。馬軍都軍頭輔超,氣憤的了不得,大呼道:“偌大城池,有這般難攻麽?如有壯士,快隨我來,好登城立功!”言畢,有鐵騎軍呼延贊等,踴躍而出,隨着輔超,駕梯而上。輔超攀堞欲登,適為劉繼業所見,急命長槍手攢刺輔超,輔超用刀格鬥,不肯退步,怎奈雙手不敵四拳,終被戳傷了好幾處,不得已退歸城下,解甲審視,身受十三創,血跡模糊。太宗嘉他忠勇,面賜錦袍銀帶,並令休息後營。輔超尚不肯休,自言翌晨定要入城,雖死無恨。到了詰朝,果然一馬躍出,復去登城,梯甫架就,身上已疊中八矢,他左手執盾,右手執刀,尚擬冒死直上,幸由太宗聞悉,忙傳令輔超回營,纔得不死。寫輔超處,正是寫劉繼業。太宗乃禁士登城,衹命弓弩手萬名,排列陣前,蹲甲交射。矢集城上如蝟毛,每給矢必數萬。繼元用十錢購一矢,約得數百萬支,仍還射宋軍,又支持了月餘。外援不至,餉道又絶,太宗屢射書城中,招降將士。城中宣徽使範超,逾城出降,宋軍疑是姦細,不待細問,竟將他一刀兩段。繼元聞範超降宋,也將範超妻小,一一殺死,投首城下。真是冤枉。太宗聞範超枉死,又得他妻小首級,不禁悲悼,令將士置棺斂葬,親往賜祭。城內守將瞧着,又感動起來。指揮使郭萬超,復密令軍士縋城約降,太宗與他折矢為誓,决不加害。郭萬超遂潛行出城,投奔宋營。太宗格外優待。自是繼元帳下諸衛士,多半出降。太宗又草詔諭繼元道:
  越王吳主,獻地歸朝,或授以大藩,或列於上將,臣僚子弟,皆享官封。繼元但速降,必保終始,富貴安危兩途,爾宜自擇!
  這詔頒到城下,城中總算接待宋使,引見繼元。繼元讀詔畢,瀋吟半晌,方答宋使道:“果蒙宋天子優禮,謹當遵旨!”宋使出城報命,待了半日,未見繼元出降消息,宋軍又憤不可遏,銳意攻城。太宗又出諭將士,衹說是:“城陷害民,不如少待,俟明日尚未出降,當即破城”等語。無非籠絡城中士卒。宋軍乃少退。是夕,繼元遣客省使李勳奉表請降,太宗賜勳襲衣金帶,銀鞍勒馬,另遣通事捨人薛文寶,同勳入城,賫詔慰諭。翌日黎明,太宗幸城北,親登城臺,張樂設宴。繼元率官屬出城,縞衣紗帽,待罪臺下。太宗召使升臺,傳旨特赦,且封繼元為檢校太師右衛上將軍,授爵彭城郡公,給賜甚厚,繼元叩首謝恩。太宗即命繼元下臺,導宋軍入城,偏城上立着金甲銀鍪的大將,高聲呼道:“主子降宋,我卻不降,願與宋軍拼個死活。”宋軍仰首上望,那將不是別人,就是北漢節度使劉繼業。當下走報太宗,太宗愛繼業忠勇,很欲引為己用,至是令繼元好言撫慰。繼元乃遣親信入城,與言不得已的苦衷,不如屈志出降,保全百姓為是。繼業大哭一場,北面再拜,乃釋甲開城,迎入宋軍。太宗入城後,召見繼業,立授右領軍衛大將軍,並加厚賜。繼業原姓楊,太原人氏,因入事劉崇,賜姓為劉。降宋後仍復原姓,以業字為名,後人稱為楊令公,便是此人,自是北漢遂亡。小子有詩詠道:
  晉陽卅載據雄封,徒仗遼援保漢宗。
  兩代螟蛉空入繼,速亡總自主昏庸。
  欲知北漢降後情形,且待下回再表。
  ----------宋初各國,吳越最稱恭順,而其見機納土,免害生靈,亦不可謂非造福浙民。天下將定,一隅必不能終守,何若奉表賫獻之為愈乎?浙人拜賜,迄今未忘,廟祀而屍祝之,宜也。北漢則異是,恃遼為援,固守堅城,至於餉盡援絶,方出降宋,顧視軍民,傷亡已不少矣。且以數十萬銳卒,攻一太原,數月始下,宋師老矣,再圖燕、薊,尚可得耶?故北漢之降,不足為宋幸,而劉繼元之罪案,亦自此可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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