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王蒙散文隨筆集:忘卻的魅力   》 第13節:搬傢的經歷      王蒙 Wang Meng

  後來把這個使命感就丟了,忘了。如果寫檢討,說不定這是我在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選擇失誤。好好地研究一下藤蘿角的用途,正像電影《决裂》上的那位農學教授研究"馬尾巴的功能"一樣,應該還是有用的。我也會因而多做出點實事來。
  後來在西城報子鬍同住過一個地方,當年似乎是甲3號。那是人傢房東的大院子後院的幾間廂房。房無奇處,但後院似有幾分"後花園"的意思:有假山、有幾簇竹子,假山與竹子都破敗了,年久失修,無人照管。可能是因為社會不安定,政局不安定,誰還有心管什麽竹子、山石?但我似乎看到過小貓在山石上爬上爬下。我和幾位小學同學也利用這地形玩過亙古長青的打仗的遊戲。晚上,我欣賞過窗戶紙上映出的竹葉的陰影。我那個時候又有志於畫國畫了,還買過芥子園畫譜。後來又忘了學畫了,這又是一件該嘆息的錯處了。
  還住過受壁鬍同18號,小絨綫鬍同27號等等的。
  一九六三年底來了一次大搬傢,搬到新疆去。一到烏魯木齊就被接到了文聯傢屬院的傢。天寒地凍,冰封雪掩,房子從外面看一片土黃,黃土墻黃泥頂子,更像鄉下的房子。進屋以後還不錯,刷得白淨,燒(火墻)得暖和,衹有窗玻璃上結滿了比玻璃本身不知厚幾倍的冰凌,使窗戶呈現出一種不規則的水晶體的半透明。隔着這樣的窗戶望出去,一切都看得見,一切又是變形與錯位的,好一個富有現代感的窗子!為什麽房裏生着溫暖的火竈火墻窗冰凌都不融化呢,主要是因為窗外太冷了,零下二十多度。我這纔明白愛斯基摩人用冰造房子,而房內溫暖如春的道理。這是我第一遭住機關單位的"傢屬院"。
  不久我搬到妻子所在的烏魯木齊一所中學裏去,為了她上班更方便,也因為那邊是三間房。一傢占三間房,這簡直闊綽得難以思議,搬進去纔發覺了缺點,原來那房是土地,沒有地板,沒有洋灰地,也沒有磚。土地起土,臥室裏的地還發出一股強烈的尿鱢味,此前住這房子的人傢一定有小孩子就地小便。我始終覺得值得一憶一笑一嘆的是我們决定搬傢的時候竟還不懂得需要看一看新居的地面是什麽樣的、竟不懂得地面狀況是挑選房子的標準之一。我們曾經多麽天真過呀!人是總能夠自慰的,想到幼稚天真就想到了純潔可愛,為自己曾經傻瓜過而眷眷依依。那時候我們已是"而立"之年了呢。
  一九六五年去了伊犁。先住在一間辦公室裏,頂棚和地都鑲着木板,衹是木板已經破舊,漆面已經剝離脫落,走這種破地板地比土地還容易崴腳。三個月後搬入新落成的教工宿舍。由於房子入鼕纔建好,潮氣大,一點火,屋裏氤氳彌漫,𠔌草味很濃。又由於麥子打得不幹淨,麥草裏混着麥粒,和成泥抹在墻上,一升溫,便紛紛發芽,墻上居然長出了一根根的緑麥苗。當然,它們長不成小麥,雖然我玩笑地嚮農民朋友稱之為"我的試驗田"。這點經驗寫在一篇小說裏了,也算是文學效應吧。
  在伊犁-伊寧市搬過多次傢。每次搬傢都是用俄式的四輪馬車,大體上兩車搬完,一車拉傢具行李,一車拉煤柴,破爛。那時的傢當確實很少,符合"輕裝前進"的原則。
  再以後從伊犁又搬到烏魯木齊。為修房子又臨時搬到充滿藥品氣味的化學實驗室。"化學屋"的好處是夏天不進蚊蠅。
  一九七九年搬回北京,先住一個小招待所,再住"前三門"、虎坊橋,直到現今又住起了平房。平房的特點與優點是更接近自然,聽得清雨聲風聲,室溫隨着氣溫變得快,下過雪後可以堆雪人,便於養花養草養貓養狗。我養花多失敗,不會侍候花過鼕。植樹倒小有成績,除原有的棗和香椿以外,我們自己移栽了石榴、柿子和杏。石榴移栽當年就結了八個,杏樹開花一朵(僅僅孤單的一朵,一花獨放,絶了),柿子衹長樹葉。平房更利於夏季乘涼,完全可以在院內"派對"。這個小院接待過日本作傢井上靖,作麯傢團伊玖磨,旅美詩人鄭愁予,臺灣作傢瓊瑤等等。夏夜放置躺椅數個,飲茶與可口可樂及緑豆湯,閑話天南海北,怨而不怒,樂而不淫,亦福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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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忘卻的魅力第2節:又到杭州第3節:斷裂與整合第4節:釵頭鳳
第5節:我愛喝稀粥第6節:榴蓮第7節:海的顔色第8節:搖拐
第9節:新疆的歌第10節:阿娜爾姑麗第11節:無花果第12節:四月的泥濘
第13節:搬傢的經歷第14節:清明的心弦第15節:喜歡雨第16節:周揚的目光
第17節:張潔的頂撞第18節:交通工具船第19節:驚天巨浪的一代第20節:搖沫
第21節:鱗與爪第22節:俄羅斯八日第23節:宇宙飯店第24節: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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