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类 朱子语类   》 一百十一至一百二十      Zhu Xi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一
  朱子八
  论民
  建宁迎神。先生曰:「孟子言:『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今人心都喎邪了,所以如此。泉州一富室,舍财造庙,举室乘舟往庙所致祭落成,中流舟溺,无一人免者。民心不得其正,眼前利害犹晓不得,况欲晓之以义理哉!」必大。人杰录略。教民。
  今欲行古制,欲法三代,煞隔霄壤。今说为民减放,几时放得到他元肌肤处!且如转运使每年发十万贯,若大段轻减,减至五万贯,可谓大恩。然未减放那五万贯,尚是无名额外钱。须一切从民正赋,凡所增名色,一齐除尽,民方始得脱净,这里方可以议行古制。如今民生日困,头只管重,更起不得。为人君,为人臣,又不以为急,又不相知,如何得好!这须是上之人一切埽除妄费,卧薪尝胆,合天下之智力,日夜图求,一起而更新之,方始得。某在行在不久,若在彼稍久,须更见得事体可畏处。不知名园丽圃,其费几何?日费几何?下面头会箕敛以供上之求。又有上不在天子,下不在民,只在中间白干消没者何限!因言赋重民困,曰:「此去更须重在!」贺孙。取民。
  程正思言,当今守令取民之弊,渠能言其弊,毕竟无策。就使台官果用其言而陈于上前,虽戒敕州县,不过虚文而已。先生云:「今天下事只碍个失人情,便都使不得。盖事理只有一个是非,今朝廷之上,不敢辨别是非。如宰相固不欲逆上意,上亦不欲忤宰相意。今聚天下之不敢言是非者在朝廷,又择其不敢言之甚者为台谏,习以成风,如何做得事!」人杰。
  今上下匮乏,势须先正经界。赋入既正,总见数目,量入为出,罢去冗费,而悉除无名之赋,方能救百姓于汤火中。若不认百姓是自家百姓,便不恤。必大。
  荀悦云,田制须是大乱之后,方可定。扬。
  今之赋,轻处更不可重。只重处减似那轻处,可矣。淳。
  今世产赋百弊。砧基簿,只是人户私本;在官中本,天下更无一处有。税赋本末,更无可稽寻处。义刚。
  朋友言,某官失了税簿。先生曰:「此岂可失了!此是根本。无这个后,如何稽考?所以周官建官,便皆要那史。所谓史,便是掌管那簿底。」义刚。
  福建赋税犹易辨,浙中全是白撰,横敛无数,民甚不聊生,丁钱至有三千五百者。人便由此多去计会中使,作宫中名字以免税。向见辛幼安说,粪船亦插德寿宫旗子。某初不信,后提举浙东,亲见如此。尝有人充保正,来论某当催秋税,某人当催夏税。某初以为催税只一般,何争秋夏?问之,乃知秋税苗产有定色,易催;夏税是和买绢,最为重苦。盖始者一匹,官先支得六百钱;后来变得令人先纳绢,后请钱,已自费力了;后又无钱可请,只得白纳绢;今又不纳绢,只令纳价钱,钱数又重。催不到者,保正出之,一番当役,则为之困矣。故浙中不如福建,浙西又不如浙东,江东又不如江西。越近都处,越不好。淳。义刚同。
  浩曰:「江浙税重。昨日来,路问村人,见得此间只成十一之税。」曰:「尝见前辈说,闽中真是乐国。某初只在山间,不知外处事,及到浙东,然后知吾乡果是乐地。今只汀州全做不得,彼处屡经寇窃,逃亡者多。遗下产业,好者上户占去,不好者勒邻至耕佃。邻至无力,又逃亡。所有田业或抛荒,或隐没,都无归着。又,官科盐于民,岁岁增添,此外有名目科敛不一,官艰于催科,民苦于重敛,更无措手足处。守倅只利俸厚,得俸便了,更不恤大体,须是得监司与理会。亦近说与应仓了,不知如何。」浩云:「要好,得监司去地头置局,与理会一番,直是见底方可住。」先生击节曰:「此是至切之论!某之见正是如此。」浩。
  黄仁卿将宰乐安,论及均税钱,曰:「今说道『税不出乡』。要之,税有轻重,如何不出乡得?若教税不出州时,庶说稍均得。」先生曰:「『税不出乡』,只是古人一时间寻得这说,去防那一时之弊。而今耳里闻得,却把做个大说话。但只均税钱,也未尽,须是更均税物方得。且如福州纳税,一钱可以当这里十钱,而今便须是更均那税物。」又曰:「往在漳州,见有退税者,不是一发退了;谓如春退了税后,秋又要退苗,却不知别郡如何。然毕竟是名目多后,恁地。据某说时,只教有田底便纳米,有地底便纳绢,只作两钞;官司亦只作一仓一场。如此,百姓与官司皆无许多劳攘。」又曰:「三十年一番经界方好。」又曰:「元稹均田图惜乎不见!今将他传来考,只有两疏,却无那图。然周世宗一见而喜之,便欲行,想见那图大段好。尝见陆宣公奏议后面说那口分世业,其纤悉毕尽,古人直是恁地用心!今人若见均田图时,他只把作乡司职事看了,定是不把作书读。今如何得有陆宣公样秀才!」又曰:「林勋本政书每乡开具若干字号田,田下注人姓名,是以田为母,人为子,说得甚好。」义刚。
  杨通老相见,论纳米事。先生曰:「今日有一件事最不好:州县多取于民,监司知之当禁止,却要分一分!此是何义理!」又论广西盐,曰:「其法亦不密。如立定格,六斤不得过百钱,不知去海远处,搬担所费重。此乃许子之道。但当任其所之,随其所向,则其价自平。天下之事所以可权衡者,正谓轻重不同。乃今一定其价,安得不弊!」又论汀寇止四十人,至调泉福建三州兵;临境无寇,须令汀守分析。先生曰:「纔做从官不带职出,便把这事做欠阙;见风吹草动,便喜做事,不顾义理,只是简利多害少者为之。今士大夫皆有此病。」可学。
  尝谓为政者当顺五行,修五事,以安百姓。若曰赈济于凶荒之余,纵饶措置得善,所惠者浅,终不济事。道夫。赈民。
  今赈济之事,利七而害三,则当冒三分之害,而全七分之利。不然,必欲求全,恐并与所谓利者失之矣!人杰。
  「余正甫说时,煞说得好,虽有智者为之计,亦不出于此。然所说救荒赈济之意固善,而上面取出之数,不节不可。」直卿云:「制度虽只是这个制度,用之亦在其人。如籴米赈饥,此固是。但非其人,则做这事亦将有不及事之患。」曰:「然。」贺孙。
  赈济之策,初且大纲;如抄人口之类,亦且待其抄来如何。如不实,有人讼,然后或添或去,却罪官吏。一细碎,便生病。屯田亦然,且理会大处。如薛士龙辈皆有一定格子,细细碎碎,皆在我手,尚得。只一出使委人,如何了得!又此等事,须是上下一心方行得。扬。
  直卿言:「辛幼安帅湖南,赈济榜文祇用八字,曰:『劫禾者斩!闭粜者配!』」先生曰:「这便见得他有才。此八字,若做两榜,便乱道。」又曰:「要之,只是粗法。」道夫。
  李寿翁启请要移义仓放乡下,令簿尉月巡之,丞三月一巡之。先生曰:「如此,则丞、簿、尉只干办此事也不给,都无力及其他事矣。又月月官出扰乡人一番,也是行不得。」后被朝廷写下常平法一卷下来,也不道是行得行不得,只休了。又有一官人,要令逐县试过了,方得来就试。先生云:「且如福州十二县,今只一处弊;逐处试过,却有十二处弊!」扬。
  今日莫备于役法,亦莫弊于役法。振。役民。
  问:「差役、雇役孰便?」曰:「互有得失。而今所谓雇役便者,即谓不扰税人;然聚浮浪无根着之人在那里,又多害事。所谓差役便者,即谓税人自顾藉爱惜;然其为之者,多有破家荡产之患。盖缘既教他作衙前,少间库厨都教他管,便自备这物事,以供应官员,大有不便。祖宗时却有坊场、河渡以补之,谓之『优重』也。」夔孙。
  因论役法,曰:「差役法善。晁以道尝有札子,论差役有十利。」僩。
  「彭仲刚子复作台州临海县,理会役法甚善。朝廷措置役法,看如何措置,终是不公。且如乡有宽狭,宽乡富家多,狭乡富家少;狭乡富家靳靳自足,一被应役,无不破家荡产,极可怜悯!彭计一县有几乡,乡有阔狭,某乡多富家,某乡少富家,却中分富家,以畀两乡,令其均平。其有不均处,则随其道里远近分割裨补,令其恰好,人甚便之。」或曰:「恐致人怨。」曰:「不怨。盖其公心素有以信于民,民自乐之;虽非法令之所得为,然使民宜之,亦终不得而变也。又有所在利于为保正,而不利于为保长者。盖保长催税,其扰极多。某在绍兴,有人诉不肯为保长,少间却计会情愿做保正,某甚嘉之,以为舍易而就难。及询之土人,乃云保长难于保正。又有计会欲为保长者,盖有所获于其中。所在风俗不同,看来只用倍法:若产钱满若干,当为保正;外又计其余产若干,当为保长;若产钱倍多,则须两番为保正。如此,则无争。又,催税之法,顷见崇安赵宰使人俵由子,分为几限,令百姓依限当厅来纳,甚无扰。及过隆兴,见帅司令诸邑俵由子催税,而责以十限。县但委之吏手,是时饥饿民甚苦之,恣为吏人乞觅。或所少止七百,而限以十限,每限自用百钱与吏;或欲作一项输纳,吏又以违限拒之;或所少不满千钱,而趁限之钱,则已逾千矣。其扰不可言。所以做官难,非通四方之风俗情伪,如何了得!」僩。
  李丈问:「保正可罢否?」曰:「这个如何罢得?但处之无扰可矣。」曰:「此自王荆公始否?」曰:「保正自古有,但所管人户数有限。今只论都,则人数不等,然亦不干人数多寡。若无扰,虽所管千百家,亦不为劳苦;若重困之,虽二十家亦不胜矣。」淳。
  因论保伍法,或曰:「此诚急务。」曰:「固是。先王比闾保伍之法,便是此法,都是从这里做起,所谓『分数』是也。兵书云:『御众有多寡,分数是也。』看是统驭几人,只是分数明,所以不乱。王介甫锐意欲行保伍法,以去天下坐食之兵,不曾做得成。范仲达名如璋,太史之弟。为袁州万载令,行得保伍极好。自来言保伍法,无及之者。此人有心力,行得极整肃;虽有奸细,更无所容。每有疑以无行止人,保伍不敢着,互相传送至县,县验其无他,方令传送出境。讫任满,无一寇盗。顷张定叟知袁州,托其讯问,则其法已亡,偶有一县吏略记大概。」僩。
  某保甲草中所说县郭四门外置隅官四人,此最紧要,盖所以防卫县郭以制变,县有官府、狱讼、仓库之属,须是四面有个防卫始得。一个隅官,须各管得十来里方可;诸乡则只置弹压之类,而不复置隅官;默寓个大小相维之意于其间,又,后面「子弟」一段,须是着意理会。这个子弟,真个要他用,非其他泛泛之比。须是别有个拔擢旌赏以激劝之,乃可。此等事难处,须是理会教他整密无些罅缝,方可。僩。
  「归正人」,元是中原人,后陷于蕃而复归中原,盖自邪而归于正也。「归明人」,元不是中原人,是徭洞之人来归中原,盖自暗而归于明也。如西夏人归中国,亦谓之「归明」。焘。
  论财
  今朝廷之财赋不归一,分成两三项,所以财匮。且如诸路总领赡军钱,凡诸路财赋之入总领者,户部不得而预也。其他则归户部,户部又未尽得。凡天下之好名色钱容易取者、多者,皆归于内藏库、封桩库,惟留得名色极不好、极难取者,乃归户部。故户部所得者,皆是枷棒栲棰得来,所以户部愈见匮乏。封桩内藏,孝宗时锐意恢复,故爱惜此钱,不肯妄用。间欲支,则有司执奏,旋悟而止。及至今日,则供浮费不复有矣。今之户部、内藏,正如汉之大农、少府钱。大农,则国家经常之费;少府,则人主之私钱。
  今之户部,但逐时了得些以支拨都下军马之类。如无,又借出内藏钱以充之。凡天下财赋到,即分几多入内库,几多入何处,几多入户部。王宣子为户部时,曾去理会。虞并甫不乐,罢黜之。扬。
  因致道说国家财用耗屈,某人曾记得,在朝文臣每月共支几万贯,武臣及内侍等五六十万贯。曰:「唐初节度使皆是临陈对敌,平定祸乱,故得此官。今因唐旧,而节度使之名不罢,皆安居暇食,安然受节度使之重禄,岂不是无谓!似闻蔡京当国,曾欲罢之。」贺孙。
  宗室俸给,一年多一年。骎骎四五十年后,何以当之?事极必有变。如宗室生下,便有孤遗请给。初立此条,止为贫穷全无生活计者,那曾要得恁地泛及!贺孙。
  因言宗室之盛,曰:「顷在漳州,因寿康登极恩,宗室重试出官,一日之间,出官者凡六十余人。州郡顿添许多俸给,几无以支吾。朝廷不虑久远,宗室日盛,为州郡之患,今所以已有一二州郡倒了。缘宗室请受浩翰,直是孤遗多,且如一人有十子,便用十分孤遗请受;有子孙多,则宁不肯出官。盖出官,则其子孙孤遗之俸皆止,而一官之俸,反不如孤遗众分之多也。在法,宗室无依倚者,方得请孤遗俸,有依倚者不得请。有依倚,谓其伯叔兄弟有官可以相依倚,而不至于困乏。今则有伯叔兄弟为官者,反得凭势以请孤遗之俸;而真孤遗无依倚者反艰于请,以其无援,而州郡沮抑之也。不知当初立法如何煞有不公处!如宗室丁忧,依旧请俸;宗室选人待阙,亦有俸给;恩亦太重矣。朝廷更不思久远,他日为州郡之害未涯也。如汉法:宗室惟天子之子,则裂土地而王之;其王之子,则嫡者一人继王,庶子则皆封侯;侯惟嫡子继侯,而其诸子则皆无封。故数世之后,皆与庶人无异,其势无以自给,则不免躬农亩之事。如光武少年自贩米,是也。漳泉宗室最多。南外、西外,在彼宫中不能容,则皆出居于外。」因问西外、南外。曰:「徽宗以宗室众多,京师不能容,故令秦王位下子孙出居西京,谓之『西外』;太祖位下子孙出居南京,谓之『南外』。及靖康之乱,遭虏人杀戮虏掠之余,能渡江自全者,高宗亦遣州郡收拾。于是皆分置福泉二州,依旧分太祖、秦王位下而居之也。居于京师者,皆太宗以下子孙。太宗子孙是时世次未远,皆有缌麻服,故皆处于京师。而太宗以下,又自分两等,濮园者尤亲,盖濮邸比那又争两从也。濮园之亲,所谓『南班宗室』是也。近年如赵不流之属皆是南班,其恩礼又优。故濮园位下女事人者,其夫皆有官。」因言:「京师破时,黄唐传为宗正官,以宗室簿籍献于虏,虏依簿搜索,无一人能逃匿者。又,徽宗渊圣诸子,皆是宦者指名取索,亦无一人能免者,言之痛伤!虏人初破京城时,只见来索近上宠幸用事底宦者数人;人莫测之,但疑其欲效此间置官,依效宫闱间事耳。乃是呼去问诸王诸公主所在,宫人有几位,诸王有几位,两宫各有多少,并宫中宝玉之藏各有几所。宦者一一声说,略不敢隐。其有宫中秘藏宝玉之物,外人不得知者,虏人皆来索取,皆是宦者教之也。方搜捕诸王宗室时,吴革献议于孙傅,欲藏匿渊圣之子,年十许岁,以续赵祀,而取外人一子状貌年数相似者,杀之以献虏,云皇子出合,为众人争夺蹂践而死。孙傅不敢担当,竟不敢为,只得两手付之,无一个骨肉能免者,可痛!」问:「吴革是时结连义兵,欲夺二圣,为范琼诱杀之。不知当时若从中起,能有济否?」曰:「也做不得,大势去矣!古人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岂不是如此?只这里才操纵少缓,其终便有此祸,可不栗栗危惧!从古以来如此。如唐高祖太宗之子孙被武后杀尽,其间不绝如?。唐明皇奔迸流离,其子孙皆饿死,中更几番祸乱,杀戮无遗,哀哉!」卓。
  或论会子之弊。曰:「这物事轻了,是诱人入于死地。若是一片白纸,也直一钱在。而今要革其弊,须是从头理会方得。」焘。
  或欲通铜钱出淮,先生深以为不然。云:「东南铜钱已是甚少,其坏之又多端。私铸铜器者,动整四五缗坏了。只某乡间旧有此,想见别处更多。又有海舶之泄,海船高大,多以货物覆其上,其内尽载铜钱,转之外国。朝廷虽设官禁,那曾检点得出!其不廉官吏反以此为利。又其一,则淮上透漏,监官点阅税物,但得多纳几钱,他不复问。铜钱过彼极有利,六七百文可得好绢一匹。若更不禁,那个不要带去?又闻入川中用,若放入川蜀,其透漏之路更多。」贺孙。
  论淮西铁钱交子,曰:「交子本是代钱,今朝廷只以纸视之。今须是铜钱交子不得用于淮,铁钱交子不得用于江南。又须江南官司置场,兑换铜钱交子,乃可行耳。」人杰。
  「两淮铁钱交子,试就今不行处作个措置,不若禁行在会子不许过江,只专令用交子。如淮人要过江买卖,江南须自有人停榻交子,便能换钱。又不若朝廷捐数万贯钱在江南收买交子,却发过淮南,自可流通。」必大曰:「不许行在会子过淮,此恐难禁。」先生以为然。必大因言:「铁钱之轻,亦缘积年铸得多了,又只用之淮上十余郡,所以至此益贱。」先生遂言:「古者只是荒岁方铸钱。周礼所谓『国凶荒札丧,则市无征而作布』,既可因此以养饥民,又可以权物之重轻。盖古人钱阙,方铸将来添。今淮上亦可且住铸数岁,候少时却铸。」次年,臣僚请罢舒蕲鼓铸。必大。
  闽下四州盐法分税,上四州官卖。浙东绍兴四州边海亦合如闽下四州法,而官卖之,故其法甚弊。扬。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二
  朱子九
  论官
  周不置三公之官,只是冢宰以下六卿为之。周公尝以冢宰为太师,顾命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注谓此六卿也,「称公则三公矣」。扬。
  或问:「汉三公之官与周制不同,何耶?」曰:「汉初未见孔壁古文尚书中周官一篇说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或录云:「自古文尚书出,方有周官篇。伏生口授二十五篇无周官,故汉只置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而无周三公、三少,盖未见古文尚书。」但见伏生口授牧誓立政篇中所说司徒、司马、司空,遂误以是为三公而置之。愚按:「汉高后元年,初置少傅。平帝元始元年,又置太保、太师。然当时所建三公,实司徒、司马、司空,非此之谓。但因其字义,以为师、保之职,故亦甚尊崇之,位在三公上。东汉称为上公,后世易为三师,皆是意也。使西汉明见周官,有所据依,必不若是舛矣。」又按:汉书百官表中却曰:「太师太傅太保,是为三公。」又曰:「或说司马主天,司徒主人,司空主土,是为三公。」其说与周官合者,岂孔氏书所谓「传之子孙以贻后代」者,至是私有所传授,故班固得以述之欤?抑但习闻其说无所折衷,故两存之而不废耶?古文尚书至东晋时因内史梅颐始行于世。东晋之前如扬雄以酒诰为虚谈,赵岐杜预以说命、皋陶谟等篇为逸书,则其证也。古者,诸侯之国只得置司徒司马司空三卿。为天子,方得置三公三孤六卿。牧誓立政所纪,周是时方为诸侯,乃侯国制度。周官所纪,则在成王时,所以不同。三公三孤以师道辅佐天子,本是加官。周公以太师兼冢宰,召公以太保兼宗伯,是以加官而兼宰相之职也。上数语疑有未圆处。后世官职益紊,今遂以三公、三孤之官,为阶官贴职之类,不复有师保之任,论道经邦之责矣。旧来犹是文臣之有勋德重望者方除,以其有辅教天子之名故也。后世或以诸王,或以武臣为之,既是天子之子与武臣,岂可任师保之责耶?讹谬承袭,不复厘正。祖宗之法,除三孤三公者必须建节;或录云:「今加三公者,又须加节度使。朝廷又极惜节度使,盖节度使每月请俸千余缗,所以不轻授人。本朝如韩富文杜诸公欲加三公、少,须建节,不知是甚意。」加检校太子少保少师之类,然后除开府仪同三司;既除开府,然后除三孤三公。南渡以来,如张韩刘岳诸武臣犹是如此。今则不然,既建节后,便抹过检校,径除开府,至三孤三公矣。或录云:「『或和开府抹过,加三公三少者有之。﹄又曰:﹃检校开府以上,荫子便得文官。文臣为枢密直学士者,荫子反得武官。如富郑公家子弟有为武官者,是也。五代以武臣为枢密使,武臣或不识字,故置枢密直学士,令文臣辅之,故奏子皆得武官,本朝因而不废。文官自金紫转特进开府,然后加三公三少,如富韩诸公是如此。本朝置三太三少,而无司徒司马司空之三公。然韩杜诸公有兼司徒司空,又有守司空者,皆不可晓。』」神宗赠韩魏公尚书令,令后世不得更加侍中中书令,着为定制,其礼极隆。本朝惟韩公为然。饶录云:「盖已前赠者皆是以中书令兼尚书令,神宗特赠尚书令者,其礼极重。」后来蔡京改官制,遂奏云:『昔太宗皇帝尝为尚书令,今后更不除尚书令。』殊不知为尚书令者,乃唐太宗也。故唐不除尚书令,惟郭子仪功高特除,子仪坚不敢受,曰:『昔者太宗皇帝尝为此官,非人臣敢居。』朝廷遂加『尚父』之号。蔡京名为绍述熙丰故事,却恣意纷更,不知讹舛,举朝莫不笑之,而不敢指其非。又奏徽宗云:『尝面奉神宗圣旨,令改造尚书省。』尚书省者,神宗所造,规模极雄伟,国朝以来,官府所未有。讫工,神宗幸之,见壮丽如此,出令云:『今后辄敢少有更易者,以违制论!』自后宰相居之,辄不利:王珪病死,章子厚韩忠彦蔡确皆相继斥去。京恶之。是时蜀中有一士人姓家迎合其意,献唐尚书省图,云:『唐尚书省正厅在前,六曹诸司房在后,今皆反是;又土地堂在正厅之前,今却在后,所以宰相数不利。』京信其说,遂毁拆重造,比前苟简逼仄之甚,无忌惮如此!」又曰:「本朝太宗尝以中书令为开封尹,由开封尹入禅大统,故后来不除中书令;尹开府者亦不敢正除,必加『权』字。蔡京改官制,遂除中书令,当除底不除,谓尚书令。不当除底却除;又,尹开封者更不带『权』字。其悖乱无知,皆此类也!又京以三公为宰相,令人以『公相』呼己,而不得呼『相公』。后来秦桧亦如此,盖仿此也。」或问:「仆射名义如何?」曰:「旧云,秦时置仆射,专主射,恐不然。礼云:『仆人师扶左,射人师扶右,即周官太仆之职。君薨以是举。』仆射之名盖起于此。以其朝夕亲近人主,后世承误,辄失其真,遂以为宰相之号。如侍中、中书令、尚书令,亦是如此。侍中秦官,汉因之,多是侍卫人主,或录云:「或执唾壶虎子之属,行幸则从,其初职甚微。」行则参错于宦官之间。其初犹以儒者为之,如武帝时孔安国为侍中,尝掌唾壶,是也。以其日与人主相亲,故浸以用事。尚书是掌群臣书奏,如州郡开拆司,管进呈文字,凡四方章奏,皆由之以达。其初亦甚微,只如尚衣、尚食、尚辇、尚药之类,亦缘居中用事,所以权日重。按:秦时少府遣吏四人,在殿中主发书,故谓之尚书。尚,犹主也。中书,因汉武帝游宴后庭,去外庭远,始用宦者典事,谓之『中书谒者』;或录云:「故置中尚书,以宦者为之。」置令、仆射,尤与人主亲狎,故其权愈重。元帝时,弘恭为令,石显为仆射,尝权倾内外。按:萧望之云:「中书政本,宜用士人。」盖自武帝始用宦官出入奏事,非旧制也。及光武即位,政事不任三公,而尽归台阁,或录云:「台即尚书,阁即禁中也。」三公皆拥虚器,凡天下事尽入于中书。或录作「中尚书」。尝见后汉群臣章奏首云:臣某『奏疏尚书』,犹今言『殿下』、『陛下』之类,虽是不敢指斥而言,亦足以见其居要地而秉重权矣。当时事无巨细,皆是尚书行下三公,或不经由三公,径下九卿。或录云:「三公之权,反不如九卿,所以汉世宦者弄权用事。」故东汉时不惟尚书之权重,九卿之权亦重者,此也。按:光武不任三公,事归台阁者,盖当时谓六尚书台,犹今言尚书省也。曹操开魏王府,未敢即拟朝廷建官,或录云:「置中书。」但置秘书令,或录作「监」。篡汉之后,始改为中书监。以其素承宠任,故荀勖自中书迁尚书监,人贺之,勖曰:『夺我凤凰池,诸君何贺耶!』或录云:「『盖尚书又不如中书之居中用事亲密也。』问:『侍中是时为何官?』曰:『黄门监,即今之门下省。左右散骑常侍,皆黄门监之属也。』」西汉时中书之权重,东汉时尚书之权重,至此则中书之权复重,而尚书之权渐轻矣。」问:「『省』字何义?」曰:「省,即禁也。旧谓之『禁』,避汉元后父讳,遂改为『省』。」儒用。或录少异。
  古者人主左右携提,执贱役,若虎贲缀衣之类,皆是士大夫,日相亲密,所谓「待御仆从,罔匪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不似而今大隔绝,人主极尊严,真如神明;人臣极卑屈,望拜庭下,不交一语而退。汉世禁中侍卫亦是士大夫,以孔安国大儒而执唾盂,虽仪盆亦是士人执之。宋文帝时,大臣刘湛入见,则与坐语,初间爱之,视日影之斜,惟恐其去;后来厌之,视日景之斜,惟恐其不去,后竟杀之!魏明帝初说:「大臣太重则国危,小臣太亲则身蔽。」当时于大臣已为之处置。后来左右小臣亲密,至使中书令某人上床执手,强草遗诏,流弊便有此事。汉宣惩霍光之弊,事必躬亲,又有宦者恭显出来。光武惩王莽之弊,不任三公,事归台阁。尚书、御史大夫、谒者,谓之「三台」。义刚。
  昔周公立许多官制,都有统摄连属。自秦汉而下,皆是因一事立一官,便无些统摄连属了。焘。
  尚书、尚衣、尚食,尚乃主守之意,秦语作平音。淳。
  汉御史大夫,如本朝参知政事。义刚。
  唐官皆家京师。贺孙。
  唐之仆射,即今之特进。他只是恁转将去。义刚。
  唐之兵尽付与刺史、节度使。其他牙将之类,皆由刺史、节度使辟置,无如今许多官属。广。
  唐之朝廷,有亲卫,有勋卫,有翊卫。亲卫,则以亲王侯之子为之;勋卫,则以功臣之子弟为之;翊卫,则惟其所选。公谨。
  或问东宫官属。曰:「唐六典载东宫官制甚详,如一小朝廷。置詹事以统众务,则犹朝廷之尚书省也。置左右二春坊以领众局,则犹中书、门下省也。左右春坊又皆设官,有各率其属之意。崇文馆犹朝廷之馆阁,赞善大夫犹朝廷之谏议大夫。其官职一视朝廷而为之降杀,此等制度犹好。今之东宫官属极苟简。左右春坊,旧制皆用贤德者为之,今遂用武弁之小有才者,其次惟有讲读数员而已。如赞善大夫诸官,又但为阶官,非实有职业,神宗以唐六典改官制,乃有疏略处,如东宫官属之不备是也。其旧尝入一札子,论东宫官制疏略,宜放旧损益之;不报。」又曰:「唐之官制,亦大率因隋之旧。府、卫,租、庸、调之法,皆是也。当时大乱杀伤之后,几无人类,所以宇文泰与苏绰能如此经营。三代而下,制度稍可观者,唯宇文氏耳。苏绰一代之奇才,今那得一人如此!」儒用。
  唐六典,明皇时所选,虽有是书,然其建官却不依此。其书却是齐整,然其说一切繁冗迂曲。神宗喜之,一一依此定官制。神宗本欲富强,其后因此皆迂曲缓弱了。左仆射行事,右丞相取旨,温公元佑间甚苦之,入文字要改祖宗官制,虽名不齐整,然其实径直。绍兴间以其不便,方改之,二相之权均矣。扬。
  因论神宗官制,右相反重:「前汉官制虽乱道,却是实主事,神宗时反徇名亡实。汉初制中书,后武帝倦勤,遂置内中书,宦官为之,石显之类是也。温公亦私造得一制度:左相主礼、吏、户三部,右相主兵、刑、工三部。后有一人要令六部尚书得自执奏,亦不行。今左右相兼掌三省事。」扬。
  「方今朝廷只消置一相,三参政兼六曹,如吏兼礼,户兼工,兵兼刑。枢密可罢,如此则事易达。又如宰相择长官,长官却择其寮。今铨曹注拟小官,繁据而又不能择贤。每道只令监司差除,亦好。每道仍只用一监司。」人杰因举陆宣公之言,以为「岂有为台阁长官则不能择一二属吏,为宰相则可择千百具寮」!曰:「此说极是。当时如沈既济,亦有此说之意。」人杰。
  尝与刘枢言:「某做时,且精选一个吏部尚书,使得尽搜罗天下人才;诸部官长得自辟属官,却要过中书、吏部尚书考察。朝官未阙人时,亦未得荐。俟次第阙人,却令侍从以下各举一人二人。只举一二人,彼亦不敢以大段非才者进。今常常荐人,一切都淡了。又并天下监司,一路只着一漕一宪,茶盐将兼了。」因论尹穑不着胸中不好时,却尚解理会事。当时多并了官司,后来又复了。扬。
  陈同父谓:「今要得国富兵强,须是分诸路为六段,六曹尚书领之。诸州有事,祇经诸曹尚书奏裁取旨。又每一岁或二岁,使一巡历,庶几下情可达。」先生曰:「若广中四川之类,使之巡历,则其本曹亦有废弛之患。」陈曰:「剧曹则所领者少,若路远则兵、工部可为也。」曰:「此亦是一说。」道夫。
  古者王畿千里而已,然官属已各令其长推择。今天下之大,百官之众,皆总于吏部。下至宰执干办使臣,特其家私仆尔,亦须吏部差注,所以只是羇羇地鹘突差将去,何暇论其人之材否!今朝廷举事,三省下之六部,六部下之监寺,监寺却申上六部,六部又备申三省,三省又依所申行下。只祠祭差官,其人不过在朝职事官,其姓名亦岂难记!然省中必下之礼部,礼部行下太常,太常方拟定申部,部申省,省方从其所申差官,不知何用如此迂曲?只三省事亦然,尚书关中书取旨,中书送门下审覆,门下送尚书施行。又如既有六部,即无用九卿。周家只以六卿分职,汉人只以九卿厘庶务,事各归一。本朝建官重三迭四,多少劳扰!此须大有为后痛更革之。若但宰相有志,亦不能办,必得刚健大有为之君自要做时,方可。书曰:「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须是刚明智勇,出人意表之君,方能立天下之事。又如今诸路兵将官,有总管、路分、路钤、都监、监押、正将、副将,都不曾管一事。厢军既无用,又养禁军;禁军又分拣中、不拣中两等,然亦无用,又别养大军;今大军亦渐如厢、禁军矣!此是耗?多少!「通其变,使民不倦」,今变而不通,民皆倦了,故鼓舞不动。国初缘藩镇强,故收其兵权,置通判官;故已无前日可防之弊,却依旧守此法,可谓不知变也。只通判是要何用?缪者事事不管,只任知州自为;强者又必妄作以挠郡政,是何益哉!必大。
  「自秦置守、尉、监,汉有郡守,刺史如今监司,专主按察。至汉末令刺史掌兵,遂侵郡守之权,兼治民事,而刺史之权独重。后来或置或否。汉有十二州,百三郡,郡有太守,州有刺史。历代添置州名愈多而郡愈少。又其后也,遂去郡而为州,故刺史兼治军民而守废。至隋,又置郡守。后又废守,置刺史,而刺史遂为太守之职。某尝说,不用许多监司。每路只置一人,复刺史之职,正其名曰按察使,令举刺州县官吏。其下却置判官数员以佐之,如转运判官、刑狱判官、农田判官之类。农田专主婚、田,转运专主财赋,刑狱专主盗贼,而刺史总之。稍重诸判官之权,资序视通判,而刺史视太守。判官有事欲奏闻,则刺史为之发奏。刺史不肯发,则许判官自径申御史台、尚书省,以分刺史之权。盖刺史之权独专,则又不便。若其人昏浊,则害贻一路,百姓无出气处,故又须略重判官之权。诸判官下却置数员属官,如职幕官之类。如此,则重权归一,太守自治州事,而刺史则举刺一路,岂不简径省事,而无烦扰耗?之弊矣。」问:「今之主管,资格亦视通判?」曰:「然。但权轻不能有所为,只得奉承运使而已。若分为判官,俾得专达,则其权重,而监司亦不敢妄作矣。」僩。
  姚崇择十道使之说甚善。范富天章所条,亦只说到择监司而已。今诸路监司猥众,恰如无一般。不若每路只择一贤监司,其余悉可省罢。。
  监司,每路只须留一人。拣其无风力者,且与一郡而择去之。必大。
  铨择之法,只好京官付之监司,选人付之郡守,各令他随材拟职;州申监司,监司申吏部,长贰审察闻奏,下授其职。却令宰相择监司,吏部择郡守。如此,则朝廷亦可无事,又何患其不得人!道夫。
  朝廷只当择监司、太守,自余职幕县官,容他各辟所知,方可责成。天下须是放开做,使恢恢有余地乃可。浩。
  因论荐举之弊,曰:「亦不难革。只是择诸路监司,并得一好吏部尚书,拣荐得不是人材者退去,便须得人。今胡乱荐来,但不犯赃罪便得。若犯了赃,不过降得两官,安得不胡荐!」。
  监司荐人,后犯赃犯罪,须与镌三五资:正郎则降为员郎,员郎则降为承议郎以下。若已为侍从,或无职名可镌,则镌其俸,或一切不与奏荐。如此,则方始得它痛,恁地也须怕。今都不损它一毫!道夫。
  只管说官冗,何不于任子上更减?今员外所得恩数,展至正郎,正郎恩数,迤逦展上。合奏京官者,且与选人,又何害?不肯索性理会一番,只是恐人怨谤。祖宗时亦几次省削了,久而自定,何足恤耶!浩。
  兵制、官制、田制,便考得三代、西汉分明,然与今日事势名实皆用不得。如官制,不若且就今日之官罢其冗员,存其当存者,亦自善。必大。
  某尝谓,宰相是舜禹伊周差遣。下此,亦须房杜姚宋之徒,方能处置得天下事。后之当此任者,怪他不能当天下之事不得。是他人品只如此,力量有所不足,如何强得!振。
  客有为固始尉,言淮甸无备甚。先生曰:「大臣虑四方,若位居宰相,也须虑周于四方,始得。如今宰相思量得一边,便全然掉却那一边。如人为一家之长,一家上下也须常常都计挂在自家心下,始得。」贺孙。
  今日言事官欲论一事一人,皆先探上意如何,方进文字。振。
  先生阅报状,见台中有论列章疏,叹曰:「『射人须射马,擒贼须擒王』,如何却倒了!」道夫。
  「古人云,左史书言,右史书动。今也恁地分不得,只合合而记之。」直卿曰:「所可分者,事而已。」曰:「也分不得。所言底,便行出此事来。」道夫。
  国子司业学官尚可为。天下人材所聚,庶几有可讲学成就者。然今日为之,明日便当改作,使士人毋以利为心。若君无尊德乐道之诚,必不能用。方。
  治愈大则愈难为,监司不如做郡,做郡不如做县。盖这里有仁爱心,便隔这一重。要做件事,他不为做,便无缘得及民。淳。
  某尝谓,今做监司,不如做州郡;做州郡,不如做一邑;事体却由自家。监司虽大于州,州虽大于邑,然都被下面做翻了,上面如何整顿!道夫。
  为守令,第一是民事为重,其次则便是军政,今人都不理会。道夫。
  俞亨宗云:「某做知县,只做得五分。」曰:「何不连那五分都做了?」自修。
  襄陵许子礼作县法:「开收人丁,推割产税」二句。方。
  「开落丁口,推割产钱」,是治县八字法。词牒无情理者不必判。先减书铺及勒供罪状不得告讦之类。叶子昂催税,只约民间逐限纳钱上州,县不留钱。德明。
  有一朋友作宰,通监司书,先说无限道理。陈公亮作帅,谓之曰:「若要理会职事,且不须此迂阔。」某以为名言。人杰。
  前辈说话可法。某尝见吴公路云:「他作县,不敢作旬假。一日假,则积下一日事,到底自家用做,转添得繁剧,则多粗率不子细,岂不害事!」道夫。
  谓李思永曰:「衡阳讼牒如何?」思永曰:「无根之讼甚多。」先生曰:「与他研穷道理,分别是非曲直,自然讼少。若厌其多,不与分别,愈见事多。」盖卿。
  问德粹:「婺源旱如何?」滕答云云。先生曰:「最有一件事,是今日大弊,旱则申雨,检荒则云熟,火烧民家则减数奏。到处如此!」可学。
  某人为太守,当见客日分,先见过客,方接同官及寄居宾。人问其故。曰:「同官有禀议待商量区处,颇费时节。过客多是略见即行,若停轧在后,恐妨行色。」此事可法。贺孙。
  朝廷设教官一件,大未是。后生为教官,便做大了。只历一两任教官,便都不了世事。须是不拘科甲,到五十方可为之;不然,亦须四十五。淳。
  律:主簿管押一县簿,凡事尽与之知;录事录一郡事,太守有事,许知录奏闻。谓之「知录」者,以官稍大,如今知县之类。扬。
  官无大小,凡事只是一个公。若公时,做得来也精采。便若小官,人也望风畏服。若不公,便是宰相,做来做去,也只得个没下梢。与立。
  今之仕宦不能尽心尽职者,是无那「先其事而后其食」底心。端蒙。
  尝叹州县官碌碌,民无所告诉。兼民情难知,耳目难得其人,看来如何明察,亦多有不知者。以此观之,若是见得分明决断时,岂可使有毫发不尽!又叹云:「民情难知如此,只是将甚么人为耳目之寄!」贺孙。
  如看道理,辨是非,又须是自高一着,方判决得别人说话。如堂上之人,方能看堂下之人。若身在堂下,如何看见子细!又如今两人冢炒,自家要去决断他,须是自家高得他。若与他相似,也断他不得,况又不如他。李虽不与熟,尝于其见先人时望见之,先人称其人有才略。因云:「今做官人,几时个个是阘冗人?多是要立作向上。那个不说道先着驭吏?少间无有不拱手听命于吏者,这只是自家不见得道理,事来都区处不下。吏人弄得惯熟,却见得高于他,只得委任之。」又云:「如围棋一般:两人初着,那个不要胜?谁肯去就死地自做活计?这只是见不高,无柰何。」贺孙。
  胡致堂言:「吏人,不可使他知我有恤他之意。」此说极好。又曰:「此已是恤他不可恤。小处可恤,大处不可恤。」又曰:「三五十钱底可恤,若有人来理会,亦须治他。」节。
  某与诸公说,下梢去仕宦,不可不知。须是有旁通历,逐日公事,开项逐一记,了即勾之。未了,须理会教了,方不废事。贺孙。
  当官文书簿历,须逐日结押,不可拖下。僩。
  前辈检验皆有书,当官者不可不知。极多样。僩。
  因民户计较,沮挠社仓仓官,而知县不恤,曰:「此事从来是官吏见这些米不归于官吏,所以皆欲沮坏其事。今若不存官仓,数年之间,立便败坏。虽二十来年之功,俱为无益。」贺孙。
  「人居官要应副亲戚,非理做事。只说道嘱托所得货贿,亲戚受之。这是甚么底事,敢胡乱做!」因说:「吴公路为本路宪,崇安宰上世与之有契,在邑恣行,无所不至。有诉于吴,其罪甚众。只谓其上世有恩于我,我今居官,终不成以法相绳,遂宽释讼者遣之。斯人益肆其暴虐,邑民皆无所告诉。看来固当不忘上世之恩,若以私恩一向废法,又如何当官!汉武帝不以隆虑公主之故而赦其子。昭平君虽其初以金钱豫赎其死罪,后竟付之法。云:『法令者,先帝之所造也。柰何以弟故废先帝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东方朔上寿曰:『臣闻圣主为政,赏不避仇雠,诛不择骨肉。书曰:「不偏不党,王道荡荡。」此二帝三王之所重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夫『天讨有罪』,是大小大事!岂可以私废?」直卿云:「若是吴宪待崇安宰,虽当一付之法,还亦有少委曲否?」曰:「如恩旧在部属,未欲一置于法,亦须令寻医去可也。」贺孙。
  为税官,若是父兄宗族舟船过,只得禀白州府,请别委官检税,岂可直拔放去!所以祖宗立法,许相回避。又曰:「临事须是分毫莫放过。如某当官,或有一相识亲戚之类,如此越用分明,不肯放过。」道夫。
  或欲图神纲厚赏者。曰:「譬如一盘珍馔,五人在坐,我爱吃,那四人亦都爱吃。我伸手去拿,那四人亦伸手去拿,未必果谁得之。能恁地思量,便自不去图。古者权谋之士,虽千万人所欲得底,他也有计术去必得。」淳。
  过到温陵回,以所闻岳侯对高庙「天下未太平」之问,云:「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命,天下当太平」,告之先生之前。只笑云:「后来武官也爱钱!」过。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三
  朱子十
  训门人一
  问:「气质弱者,如何涵养到刚勇?」曰:「只是一个勉强。然变化气质最难。」以下训德明。
  「今学者皆是就册子上钻,却不就本原处理会,只成讲论文字,与自家身心都无干涉。须是将身心做根柢。」德明问:「向承见教,须一面讲究,一面涵养,如车两轮,废一不可。」曰:「今只就文字理会,不知涵养,便是一轮转,一轮不转。」问:「今只论涵养,却不讲究,虽能闲邪存诚,惩忿窒欲,至处事差失,则柰何?」曰:「未说到差处,且如所谓『居处恭,执事敬』,若不恭敬,便成放肆。如此类不难知,人却放肆不恭敬。如一个大公至正之路甚分明,不肯行,却寻得一线路与自家私道合,便称是道理。今人每每如此。」
  问:「涵养于未发之初,令不善之端旋消,则易为力;若发后,则难制。」曰:「圣贤之论,正要就发处制。惟子思说『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孔孟教人,多从发处说。未发时固当涵养,不成发后便都不管!」德明云:「这处最难。」因举横渠「战退」之说。曰:「此亦不难,只要明得一个善恶。每日遇事,须是体验。见得是善,从而保养取,自然不肯走在恶上去。」
  次日又云:「虽是涵养于未发,源清则流清,然源清则未见得,被它流出来已是浊了。须是因流之浊以验源之未清,就本原处理会。未有源之浊而流之能清者,亦未有流之浊而源清者,今人多是偏重了。只是涵养于未发,而已发之失乃不能制,是有得于静而无得于动;只知制其已发,而未发时不能涵养,则是有得于动而无得于静也。」
  问:「看先生所解文字,略通大义,只是意味不如此浃洽。」曰:「只要熟看。」又云:「且将正文熟诵,自然意义生。有所不解,因而记录,它日却有反复。」
  德明问:「编丧、祭礼,当依先生指授,以仪礼为经,戴记为传,周礼作旁证。」曰:「和通典也须看,就中却又议论更革处。」语毕,却云:「子晦正合且做切己工夫,只管就外边文字上走,支离杂扰,不济事。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须如此做家计。程子曰:『心要在腔子里,不可骛外。』此个心,须是管着他始得。且如曾子于礼上纤细无不理会过。及其语孟敬子,则曰:『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须有缓急先后之序,须有本末,须将操存工夫做本,然后逐段逐义去看,方有益,也须有伦序。只管支离杂看,都不成事去。『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然后『游于艺』。今只就册子上理会,所以每每不相似。」又云:「正要克己上做工夫。」
  先生举遗书云:「根本须先培壅然后可立趋向。」又云:「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当栽培深厚,涵泳于其间,然后可以自得。今且要收敛此心,常提撕省察。且如坐间说时事,逐人说几件,若只管说,有甚是处!便截断了,提撕此心,令在此。凡遇事应物皆然。」问:「当官事多,胶胶扰扰,柰何?」曰:「他自胶扰,我何与焉?濂溪云:『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中与仁是发动处,正是当然定理处,义是截断处,常要主静。岂可只管放出不收敛!『截断』二字最紧要。」
  又云:「须培壅根本,令丰壮。以此去理会学,三代以下书,古今世变治乱存亡,皆当理会。今只看此数书,又半上落下。且如编礼书不能就,亦是此心不壮,须是培养令丰硕。吕子约『读三代以下书』之说,亦有谓。大故有书要读,有事要做。」
  问:「五典之彝,四端之性,推寻根源,既知为我所固有,日用之间,大伦大端,自是不爽。少有差失,只是为私欲所挠,其要在窒欲。」曰:「有一分私欲,便是有一分见不尽;见有未尽,便胜他私欲不过。若见得脱然透彻,私欲自不能留。大要须是知至,才知至,便到意诚、心正一向去。」又举虎伤事。当时再三深思所见,及推太极动静、阴阳五行与夫仁义中正之所以主静者求教。曰:「据说,亦只是如此,思索亦只到此。然亦无可思索。此乃『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处。只要时习,常读书,常讲贯,令常在目前,久久自然见得。」
  问:「山居颇适,读书罢,临水登山,觉得甚乐。」曰:「只任闲散不可,须是读书。」又言上古无闲民。其说甚多,不曾记录。大意似谓闲散是虚乐,不是实乐。
  因说某人「开广可喜,甚难得,只是读书全未有是处。学者须是有业次。窃疑诸公亦未免如此」。德明与张显父在坐,竦然听教。先生言:「前辈诸贤,多只是略绰见得个道理便休,少有苦心理会者。须是专心致意,一切从原头理会过。且如读尧舜典『历象日月星辰』,『律、度、量、衡』,『五礼、五玉』之类,禹贡山川,洪范九畴,须一一理会令透。又如礼书冠、婚、丧、祭,王朝邦国许多制度,逐一讲究。」因言:「赵丞相论庙制,不取荆公之说,编奏议时,已编作细注。不知荆公所论,深得三代之制。又不曾讲究毁庙之礼,当是时除拆,已甚不应仪礼,可笑!子直一生工夫只是编奏议。今则诸人之学,又只是做奏议以下工夫。一种稍胜者,又只做得西汉以下工夫,无人就尧舜三代源头处理会来。」又与敬之说:「且如做举业,亦须苦心理会文字,方可以决科。读书若不苦心去求,不成业次,终不济事。」
  临别,再言:「学者须是有业次,须专读一书了,又读一书。」德明起禀:「数日侍行,极蒙教诲。若得师友常提撕警省,自见有益。」曰:「如今日议论,某亦得温起一遍。」
  问:「前承先生书云:『李先生云:「赖天之灵,常在目前。」如此,安得不进?盖李先生为默坐澄心之学,持守得固。后来南轩深以默坐澄心为非。自此学者工夫愈见散漫,反不如默坐澄心之专。』」先生曰:「只为李先生不出仕,做得此工夫。若是仕宦,须出来理会事。向见吴公济为此学,时方授徒,终日在里默坐。诸生在外,都不成模样,盖一向如此不得。」问:「龟山之学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自得于燕闲静一之中。』李先生学于龟山,其源流是如此。」曰:「龟山只是要闲散,然却读书。尹和靖便不读书。」
  初七日禀辞,因求一言为终身佩服,先生未答。且出,晚谒再请。先生曰:「早间所说用功事,细思之,只是昨日说『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要切工夫。佛氏说得甚相似,然而不同。佛氏要空此心,道家要守此气,皆是安排。子思之时,异端并起,所以作中庸发出此事;只是戒慎恐惧,便自然常存,不用安排。『戒慎恐惧』虽是四个字,到用着时无他,只是紧鞭约令归此窠臼来。」问:「佛氏似亦能慎独。」曰:「他只在静处做得,与此不同。佛氏只是占便宜,讨闲静处去。老庄只是占奸,要他自身平稳。」先生又自言:「二三年前,见得此事尚鹘突,为他佛说得相似。近年来方见得分晓,只是『戒慎所不睹,恐惧所不闻』,如颜子约礼事是如此。佛氏却无此段工夫。」
  先生极论戒慎恐惧,以为学者切要工夫。因问:「遗书中『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之语,亦是切要工夫?」曰:「不理会得时,凡读书语言,各各在一处。到底只是一事。」又问:「『必有事焉而勿正』一段,亦是不安排,亦是戒慎恐惧则心自存之意?」曰:「此孟子言养气之事。『必有事焉』,谓集义也。集义,则气自长。亦难正他,亦难助他长。必有事而勿忘于集义,则积渐自长去。」
  安卿问:「前日先生与廖子晦书云:『道不是有一个物事闪闪烁烁在那里。』固是如此。但所谓『操则存,舍则忘』,毕竟也须有个物事。」曰:「操存只是教你收敛,教那心莫胡思乱想,几曾捉定有一个物事在里!」又问:「『顾諟天之明命』,毕竟是个甚么?」曰:「只是说见得道理在面前,不被物事遮障了。『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皆是见得理如此,不成是有一块物事光辉辉地在那里。」义刚。
  廖子晦得书来云:「有本原,有学问。」某初不晓得,后来看得他们都是把本原处是别有一块物来模样。圣人教人,只是致知、格物,不成真个是有一个物事,如一块水银样,走来走去那里。这便是禅家说「赤肉团上自有一个无位真人」模样。义刚。
  以前看得心只是虚荡荡地,而今看得来,湛然虚明,万理便在里面。向前看得便似一张白纸,今看得,便见纸上都是字。廖子晦们便只见得是一张纸。义刚。
  直卿言:「廖子晦作宰,不庭参,当时忤了上位,但此一节最可服。」先生曰:「庭参底固不是,然待上位来争,到底也不是。」义刚。
  廖德明赴潮倅,来告别,临行求一安乐法。曰:「圣门无此法。」
  或问「诚敬」二字云云。先生曰:「也是如此。但不去做工夫,徒说得,不济事。且如公一日间,曾有几多时节去体察理会来?若不曾如此下工夫,只据册上写底把来口头说,虽说得是,何益!某常说与学者,此个道理,须是用工夫自去体究。讲论固不可阙,若只管讲,不去体究,济得甚事?盖此义理尽广大无穷尽,今日恁他说,亦未必是。又恐他只说到这里,入深也更有在,若便领略将去,不过是皮肤而已;又不入思虑,则何缘会进?须是把来横看竖看,子细穷究。都理会不得底,固当去看;便是领略得去者,亦当如此看。看来看去,方有疑处也。此个物事极密,毫厘间便相争,如何恁地疏略说得?若是那真个下工夫到田地底人,说出来自别。汉卿所问虽若近似,也则看得浅。须是理会来,理会去,理会得意思到,似被胶漆粘住时,方是长进也。」因问:「『诚敬』二字如何看?」广云:「先敬,然后诚。」曰:「且莫理会先后。敬是如何?诚是如何?」广曰:「敬是把作工夫,诚则到自然处。」曰:「敬也有把捉时,也有自然时;诚也有勉为诚时,亦有自然诚时。且说此二字义,敬只是个收敛畏惧,不纵放;诚只是个朴直悫实,不欺诳。初时须着如此不纵放,不欺诳;到得工夫到时,则自然不纵放,不欺诳矣。」以下训广。
  广云:「昨日闻先生教诲做工夫底道理。自看得来,所以无长进者,政缘不曾如此做工夫,故于看文字时不失之肤浅,则入于穿凿。今若据先生之说,便如此着实下工夫去,则一日须有一日之功,一月须有一月之功,决不到虚度光阴矣。」先生曰:「昨日也偶然说到此。某将谓凡人读书都是如此用功,后来看得却多不如此。盖此个道理问也问不尽,说也说不尽,头绪尽多,须是自去看。看来看去,则自然一日深似一日,一日分晓似一日,一日简易似一日,只是要熟。孟子曰:『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熟,则一唤在面前。不熟时,纔被人问着,便须旋去寻讨,迨寻讨得来时,意思已不如初矣。」
  先生谓广:「看文字伤太快,恐不子细。虽是理会得底,更须将来看。此不厌熟,熟后更看,方始滋味出。」因笑曰:「此是做『伪学』底工夫!」
  先生谕广曰:「今讲学也须如此,更须于主一上做工夫。若无主一工夫,则所讲底义理无安着处,都不是自家物事;若有主一工夫,则外面许多义理,方始为我有,却是自家物事。工夫到时,才主一,便觉意思好,卓然精明;不然,便缓散消索了,没意思。」广云:「到此侍教诲三月,虽昏愚,然亦自觉得与前日不同,方始有个进修底田地,归去当闭户自做工夫。」曰:「也不问在这里不在这里,也不说要如何顿段做工夫,只自脚下便做将去。固不免有散缓时,但才觉便收敛将来,渐渐做去。但得收敛时节多,散缓之时少,便是长进处。故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所谓『求放心』者,非是别去求个心来存着,只才觉放,心便在此。孟子又曰:『鸡犬放则知求之,心放则不知求。』某常谓,鸡犬犹是外物,才放了,须去外面捉将来;若是自家心,便不用别求,才觉,便在这里。鸡犬放,犹有求不得时,自家心则无求不得之理。」因言:「横渠说做工夫处,更精切似二程。二程资禀高,洁净,不大段用工夫。横渠资禀有偏驳夹杂处,他大段用工夫来。观其言曰:『心清时少,乱时多。其清时,视明听聪,四体不待羁束而自然恭谨;其乱时,反是。』说得来大段精切。」
  先生又谓广:「见得义理虽稍快,但言动之间,觉得轻率处多。『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仁者之言,自不恁地容易。谢氏曰:『视听言动不可易,易则多非礼。』须时时自省觉,自收敛,稍缓纵则失之矣。」翌日广请曰:「先生昨日言广言动间多轻率,无那『其言也讱』底意思,此深中广之病。盖旧年读书,到适然有感发处,不过赞叹圣言之善耳,都不能玩以养心。自到师席之下,一日见先生泛说义理不是面前物,皆吾心固有者,如道家说存想法,所谓『铅汞龙虎』之属,皆人身内所有之物。又数日因广诵义理又向外去,先生云:『前日说与公,道皆吾心固有,非在外之物。』广不觉怵然有警于心!又一日侍坐,见先生说『如今学者大要在唤醒上』,自此方知得做工夫底道理。而今于静坐时,读书玩味时,则此心常在;一与事接,则心便缓散了。所以轻率之病见于言动之间,有不能掩者。今得先生警诲,自此更当于此处加省察收摄之功。然侍教只数日在,更望先生痛加教饬。」先生良久举伊川说曰:「『人心有主则实,无主则虚』。又一说却曰:『有主则虚,无主则实。』公且说看是如何?」广云:「有主则实,谓人具此实然之理,故实;无主则实,谓人心无主,私欲为主,故实。」先生曰:「心虚则理实,心实则理虚。『有主则实』,此『实』字是好,盖指理而言也;『无主则实』,此『实』字是不好,盖指私欲而言也。以理为主,则此心虚明,一毫私意着不得。譬如一泓清水,有少许砂土便见。」
  或问:「人之思虑,有邪有正。若是大段邪僻之思却容易制;惟是许多无头面不紧要之思虑,不知何以制之?」曰:「此亦无他,只是觉得不当思虑底,便莫要思,便从脚下做将去。久久纯熟,自然无此等思虑矣。譬如人坐不定者,两脚常要行;但纔要行时,便自少觉莫要行。久久纯熟,亦自然不要行而坐得定矣。前辈有欲澄治思虑者,于坐处置两器,每起一善念,则投白豆一粒于器中;每起一恶念,则投黑豆一粒于器中。初时白豆少,黑豆多;后白豆多,黑豆少;后来遂不复有黑豆;最后则虽白豆亦无之矣。然此只是个死法。若更加以读书穷理底工夫,则去那般不正当底思虑,何难之有!又如人有喜做不要紧事,如写字作诗之属。初时念念要做,更遏捺不得。若能将圣贤言语来玩味,见得义理分晓,则渐渐觉得此重彼轻,久久不知不觉,自然剥落消殒去。何必横生一念,要得别寻一捷径,尽去了意见,然后能如此?隔夕尝有为『去意见』之说者,此皆是不柰烦去修治他一个身心了,作此见解。譬如人做官,则当至诚去做职业,却不柰烦去做,须要寻个幸门去钻,道钻得这里透时,便可以超躐将去。今欲去意见者,皆是这个心。学者但当就意见上分真妄,存其真者,去其妄者而已。若不问真妄,尽欲除之,所以游游荡荡,虚度光阴,都无下工夫处。」因举中庸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只如喜怒哀乐,皆人之所不能无者,如何要去得?只是要发而中节尔。所谓致中,如孟子之『求放心』与『存心养性』是也;所谓致和,如孟子论平旦之气,与充广其仁义之心是也。今却不柰烦去做这样工夫,只管要求捷径去意见。只恐所谓去意见者,正未免为意见也。圣人教人如一条大路,平平正正,自此直去,可以到圣贤地位。只是要人做得彻。做得彻时,也不大惊小怪,只是私意剥落净尽,纯是天理融明尔。」又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圣人做出这一件物事来,使学者闻之,自然欢喜,情愿上这一条路去。四方八面撺掇他去这路上行。」又曰:「所谓致中者,非但只是在中而已,纔有些子偏倚,便不可。须是常在那中心十字上立,方是致中。譬如射:虽射中红心,然在红心边侧,亦未当,须是正当红心之中,乃为中也。」广云:「此非常存戒慎恐惧底工夫不可。」曰:「固是。只是个戒慎恐惧,便是工夫。」广云:「数日敬听先生教诲做工夫处,左右前后,内外本末,无不周密,所谓盛水不漏。」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门教人,只此两事,须是互相发明。约礼底工夫深,则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则约礼底工夫愈密。」
  广请于先生,求「居敬穷理」四字。曰:「自向里做工夫,何必此?」因言,昔罗隐从钱王巡钱塘城,见楼橹之属,阳为不晓而问曰:「此何等物?」钱曰:「此为楼橹。」又问:「何用?」钱曰:「所以御寇。」曰:「果能尔,则当移向内施之。」盖风之以寇在内故也。
  先生问广:「到此几日矣?」广云:「八十五日。」曰:「来日得行否?」广曰:「来早拜辞。」曰:「有疑更问。」广云:「今亦未有疑。自此做工夫去,须有疑,却得拜书请问。」曰:「且自勉做工夫。学者最怕因循,莫说道一下便要做成。今日知得一事亦得,行得一事亦得,只不要间断;积累之久,自解做得彻去。若有疑处,且须自去思量,不要倚靠人,道待去问他。若无人可问时,不成便休也!人若除得个倚靠人底心,学也须会进。」
  先生语汉卿:「有疑未决,可早较量。」答云:「眼前亦无所疑。且看做去有碍,方敢请问。」先生因云:「人说道顿段做工夫,亦难得顿段工夫。莫说道今日做未得,且待来日做。若做得一事,便是一事王夫;若理会得这些子,便有这些子工夫。若见处有积累,则见处自然贯通;若存养处有积累,则存养处自然透彻。」贺孙。
  大雅谒先生于铅山观音寺,纳贽拜谒。先生问所学,大雅因质所见。先生曰:「所谓事事物物各得其所,乃所谓时中之义。但所说大意却错杂。据如此说,乃是欲求道于无形无象之中,近世学者大抵皆然。圣人语言甚实,且即吾身日用常行之间可见。惟能审求经义,将圣贤言语虚心以观之,不必要着心去看他,久之道理自见,不必求之太高也。今如所论,却只于渺渺茫茫处想见一物悬空在,更无捉摸处,将来如何顿放,更没收杀。如此,则与身中日用自然判为二物,何缘得有诸己?只看论语一书,何尝有悬空说底话?只为汉儒一向寻求训诂,更不看圣贤意思,所以二程先生不得不发明道理,开示学者,使激昂向上,求圣人用心处,故放得稍高。不期今日学者乃舍近求远,处下窥高,一向悬空说了,扛得两脚都不着地!其为害,反甚于向者之未知寻求道理,依旧在大路上行。今之学者却求捷径,遂至钻山入水。吾友要知,须是与他古本相似者,方是本分道理;若不与古本相似,尽是乱道。」以下训大雅。
  临别请教,以为服膺之计。曰:「老兄已自历练,但目下且须省闲事,就简约上做工夫。若举业亦是本分事。且如前日令老兄作告子未尝知义论,其说亦自好;但终是抟量,非实见得。如今人说人文字辞太多。不是辞多,自缘意少。若据某所见,『义内』即是『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便自见得义在内。若彻头彻尾一篇说得此理明,便是吾人日用事,岂特一篇时文而已!」
  再见,因言:「去冬请违之后,因得一诗云:『三见先生道愈尊,言提切切始能安。如今决破本根说,不作从前料想看。有物有常须自尽,中伦中虑觉犹难。愿言克己工夫熟,要得周旋事仰钻。』」看毕,云:「甚好。」大雅云:「近却尽去得前病,又觉全然安了,忒煞无疑,恐难进步。且如南轩说『无适无莫』,『适是有所必,莫是无所主』,便见得不妥贴。程氏谓『无所往,无所不往,且要「义之与比」处重』,便安了。」曰:「此且做得一个粗粗底基址在,尚可加工。但古人训释字义,无用『适』字为『往』字者。此『适』字,当为『吾谁适从』之『适』,音『的』,是端的之意。言无所定,亦无不定耳。张钦夫云:『「无适无莫」,释氏谓有适、莫。』此亦可通。」问:「如何是粗粗底基址?」曰:「无所往,亦无所不往,亦无深害。但认得『义』字重,亦是。所谓粗者,如匠人出治材料,且成朴在,然后刻画可加也。如云『义』字,岂可便止?须要见之于事,那里是义,那里是不义。不可谓心安于此便是义。如宰我以食稻衣锦为安,不成便是义!今所以要于圣贤语上精加考究,从而分别轻重,辨明是非,见得粲然有伦,是非不乱,方是所谓『文理密察』是也。自此应事接物,各当事几,而不失之过,不失之不及,此皆精于义理之效也。」问:「此是『精义入神以致用』否?」曰:「所谓『精义入神』,不过要思索令精之又精,则见于日用自然合理。所谓『入神』,即此便是,非此外别有入神处也。如老兄诗云:『中伦中虑』,只恁泛说何益?伦虑,只是个伦理所在,要使言行有伦理尔。须是平时精考后躬行之,使凡一言一行皆出乎此理,则这边自重。所谓『仰不愧,俯不怍』,浩然之气亦从是生。若用工如此,方有进处。若如此进时,一齐俱进。圣贤见处,虽卒未可遽尽,然进进不已,自当随力量有到处。若非就这上见得义理之正,则非特所学不可见于行,亦非此道之至。」因问:「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离事物、舍躬行以为道,则道自道,我自我,尚不能合一,安得有进?」曰:「然。」
  再见,即问曰:「三年不相见,近日如何?」对云:「独学悠悠,未见进处。」曰:「悠悠于学者最有病。某前此说话,亦觉悠悠,而学于某者皆不作切己工夫,故亦少见特然可恃者。且如孟子初语滕文公,只道『性善』。善学者只就这上便做工夫,自应有得。及后再见孟子,则不复更端矣。只说『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以至『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其言激切如此,只是欲其着紧下工夫耳。又如语曹交一段,意亦同此。大抵为学,须是自家发愤振作,鼓勇做去;直是要到一日须见一日之效,一月须见一月之效。诸公若要做,便从今日做去;不然,便截从今日断,不要务为说话,徒无益也。」大雅云:「从前但觉寸进,不见特然之效。」曰:「正为此,便不曾离得旧窟,何缘变化得旧气质?」
  又曰:「学者做切己工夫,要得不差,先须辨义利所在。如思一事,非特财利、利欲,只每处求自家安利处便是,推此便不可入尧舜之道。切须勤勤提省,察之于纤微毫忽之间,不得放过。如此,便不会错用工夫。」
  问:「程先生云:『周罗事者,先有周罗之病在心;多疑者,先有疑病在心。』大雅则浩然无疑,但不免有周罗事之心。」曰:「此正是无切己工夫,故见他人事,须揽一分。若自己曾实做工夫,则如忍痛然。我自痛,且忍不暇,何暇管他人事?自己若把得重,则彼事自轻。」
  因论古今圣贤千言万语,不过只要赌是尔。曰:「赌是固好,然却只是结末一着,要得赌是,须去求其所以。」大雅曰:「不过致知穷理。」曰:「实做去,便见得所以处。」
  再见,即曰:「吾辈此个事,世俗理会不得。凡欲为事,岂可信世俗之言为去就!彼流俗何知?所以王介甫一切屏之。他做事虽是过,然吾辈自守所学,亦岂可为流俗所梗?如今浙东学者多陆子静门人,类能卓然自立,相见之次,便毅然有不可犯之色。自家一辈朋友又觉不振,一似忘相似,彼则又似助长。」又曰:「大抵事只有一个是非,是非既定,却拣一个是处行将去。必欲回互得人人道好,岂有此理!然事之是非,久却自定。时下须是在我者无慊,仰不愧,俯不怍。别人道好道恶,管他!」
  临别请益。曰:「大要只在『求放心』。此心流乱,无所收拾,将甚处做管辖处?其他用工总闲慢,先须就自心上立得定。决定不杂,则自然光明四达,照用有余,凡所谓是非美恶,亦不难辨矣。况天理人欲不两立,须得全在天理上行,方见得人欲消尽。义之与利,不待分辨而明。至若所谓利者,凡有分毫求自利便处皆是,便与克去,不待显著,方谓之利。此心须令纯,纯只在一处,不可令有外事参杂。遇事而发,合道理处,便与果决行去,勿顾虑。若临事见义,方复迟疑,则又非也。仍须勤勤把将做事,不可俄顷放宽。日日时时如此,便须见验。人之精神,习久自成。大凡人心若勤紧收拾,莫令放宽纵逐物,安有不得其正者!若真个提得紧,虽半月见验可也。」
  再见,首见教云:「今日用功,且当以格物为事。不曰『穷理』,却说『格物』者,要得就事物上看教道理分明。见得是处,便断然行将去,不要迟疑。将此逐日做一段工夫,勿令作辍,夫是之谓『集义』。天下只要一个是,若不研究得分晓,如何行得!书所谓『惟精惟一』,最要。是他上圣相传来底,只是如此。」
  问:「吾辈之贫者,令不学子弟经营,莫不妨否?」曰:「止经营衣食,亦无甚害。陆家亦作铺买卖。」因指其门阈云:「但此等事,如在门限里,一动着脚,便在此门限外矣。缘先以利存心,做时虽本为衣食不足,后见利入稍优,便多方求余,遂生万般计较,做出碍理事来。须思量止为衣食,为仰事俯育耳。此计稍足,便须收敛,莫令出元所思处,则粗可救过。」因令看「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大雅云:「『利者,义之和也。』顺利此道,以安此身,则德亦从而进矣。」曰:「孔子遭许多困厄,身亦危矣,而德亦进,何也?」大雅云:「身安而后德进者,君子之常。孔子遭变,权之以宜,宁身不安,德则须进。」曰:「然。」答曰:「『然』,意似未尽。」刘仲升云:「横渠说:『「精义入神」,事豫吾内,求利吾外也;「利用安身」,素利吾外,致养吾内也。』」曰:「他说自分明。」
  正叔有支蔓之病,先生每救其偏,正叔因习静坐。后复有请,谓因此遂有厌书册之意。先生曰:「岂可一向如此!只是令稍稍虚闲,依旧自要读书。」文蔚。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四
  朱子十一
  训门人二
  先生问:「看甚文字?」曰:「看论语。」「看得论语如何?」曰:「自看论语后,觉得做工夫紧,不似每常悠悠。」曰:「做甚工夫?」曰:「只是存养。」曰:「自见住不得时,便是。某怕人说『我要做这个事』。见饭便吃,见路便行,只管说『我要做这个事』,何益!」文蔚又言:「近来觉有一进处:畏不义,见不义事不敢做。」曰:「甚好。但亦要识得义与不义。若不曾睹当得是,颠前错后,依旧是胡做。」又曰:「须看大学。圣贤所言,皆是自家元有此理,但人不肯着意看。若稍自着意,便自见得,却不是自家无此理,他凿空撰来。」以下训文蔚。
  问:「私意窃发,随即鉏治;虽去枝叶,本根仍在,感物又发,如何?」曰:「只得如此,所以曾子『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
  一日侍食,先生曰:「只易中『节饮食』三字,人不曾行得。」
  「子融才卿是许多文字看过。今更巡一遍,所谓『温故』;再巡一遍,又须较见得分晓。如人有多田地,须自照管,曾耕得不曾耕得;若有荒废处,须用耕垦。」子融曰:「每自思之:今亦不可谓不知,但知之未至;不可谓不诚,但其诚未至;不可谓不行,但行之未至。若得这三者皆至,便是了得此事。」曰:「须有一个至底道理。」
  因说僧家有规矩严整,士人却不循礼,曰:「他却是心有用处。今士人虽有好底,不肯为非,亦是他资质偶然如此。要之,其心实无所用,每日闲慢时多。如欲理会道理,理会不得,便掉过三五日、半月日不当事,钻不透便休了。既是来这一门,钻不透,又须别寻一门。不从大处入,须从小处入;不从东边入,便从西边入;及其入得,却只是一般。今头头处处钻不透,便休了。如此,则无说矣。有理会不得处,须是皇皇汲汲然,无有理会不得者。譬如人有大宝珠,失了,不着紧寻,如何会得!」
  谓文蔚曰:「公却是见得一个物事,只是不光彩。」一日,呈所送崇甫序。观毕,曰:「前日说公不光彩,且如这般文字,亦不光彩。」
  问:「『色容庄』最难。」曰:「心肃则容庄,非是外面做那庄出来。」陈才卿亦说「九容」。次早,才卿以右手拽叙衫,左袖口偏于一边。先生曰:「公昨夜说『手容恭』,今却如此!」才卿赧然,急叉手鞠躬,曰:「忘了。」先生曰:「为己之学有忘耶?向徐节孝见胡安定,退,头容少偏,安定忽厉声云:『头容直!』节孝自思:『不独头容要直,心亦要直。』自此便无邪心。学者须是如此始得。」友仁。
  次日相见,先生偶脚气发。因苏宜久欲归,先生蹙然曰:「观某之疾如此,非久于世间者,只是一两年间人。亦欲接引后辈一两人,传续此道;荷公们远来,亦欲有所相补助。只是觉得如此苦口,都无一分相启发处。不知如何,横说竖说,都说不入。如昨夜才卿问程先生如此谨严,何故诸门人皆不谨严?因隔夜说程门诸弟子及后来失节者。某答云:『是程先生自谨严,诸门人自不谨严,干程先生何事?』某所以发此者,正欲才卿深思而得,反之于身,如针之札身,皇恐发愤,无地自存!思其所以然之故,却再问某。李先生资质如何,全不相干涉。非惟不知针之札身,便是刀锯在身,也不知痛了!每日读书,心全不在上,只是要自说一段文义便了。如做一篇文义相似,心中全无所作为。恰似一个无图之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若是心在上面底人,说得话来自别,自相凑合。敢说公们无一日心在上面。莫说一日,便十日心也不在!莫说十日,便是数月心也不在!莫说数月,便是整年心也不在!每日读书,只是读过了,便不知将此心去体会,所以说得来如此疏。」先生意甚不乐。僩。
  陈才卿说诗。先生曰:「谓公不晓文义,则不得,只是不见那好处。正如公适间说穷理,也知事事物物皆具此理,随事精察,便是穷理,只是不见所谓好处。所谓『民生日用而不知』,所谓『小晓得而大不晓得』,这个便是大病!此句厉声说。某也只说得到此,要公自去会得。」久之,又曰:「大凡事物须要说得有滋味,方见有功。而今随文解义,谁人不解?须要见古人好处。如昔人赋梅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十四个字,谁人不晓得?然而前辈直恁地称叹,说他形容得好,是如何?这个便是难说,须要自得言外之意始得。须是看得那物事有精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动有意思,跳踯叫唤,自然不知手之舞,足之蹈。这个有两重:晓得文义是一重,识得意思好处是一重。若只是晓得外面一重,不识得他好底意思,此是一件大病。如公看文字,都是如此。且如公看诗,自宣王中兴诸诗至此。至节南山。公于其他诗都说来,中间有一诗最好,如白驹是也,公却不曾说。这个便见公不曾看得那物事出,谓之无眼目。若是具眼底人,此等诗如何肯放过!只是看得无意思,不见他好处,所以如此。」又曰:「须是踏翻了船,通身都在那水中,方看得出!」僩。建别录。文蔚录云:「文蔚一日说太极、通书,不说格物、致知工夫,先生甚讶之。后数日,文蔚拈起中间三语。先生曰:『趯翻却船,通身下水里去!』文蔚始有所悟。」今池录却将文蔚别话头合作一段,记者误矣。
  袁州临别请教。先生曰:「守约兄弟皆太拘谨,更少放宽。谨固好,然太拘则见道理不尽,处事亦往往急迫。道理不只在一边,须是四方八面看,始尽。」训闳祖。
  「邵武人个个急迫,此是气禀如此。学者先须除去此病,方可进道。」先生谓方子曰:「观公资质自是寡过。然开阔中又须缜密;宽缓中又须谨敬。」训方子。
  又问:「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却简易。而今要细碎做去,怕不能贯通?」曰:「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处,自是言养气。试取孟子说处子细看,便见。大凡为学,最切要处在吾身心,其次便是做事,此是的实紧切处。学者须是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个道理在,若大路然。圣人之言,便是一个引路底。」
  李公晦问「忠恕」。曰:「初读书时,且从易处看。待得熟后,难者自易理会。如捉贼,先擒尽弱者,则贼魁自在这里,不容脱也。且看论语前面所说分晓处。」盖卿。
  前日得公书,备悉雅意。圣贤见成事迹,一一可考而行。今日之来,若舍六经之外,求所谓玄妙之说,则无之。近世儒者不将圣贤言语为切己之事,必于上面求新奇可喜之论,屈曲缠绕,诡秘变怪,不知圣贤之心本不如此。既以自欺,又转相授受,复以欺人。某尝谓,虽使圣人复生,亦只将六经语孟之所载者,循而行之,必不更有所作为。伏羲再出,依前只画八卦;文王再出,依前只衍六十四卦;禹再出,依前只是洪范九畴。此外更有甚诧异事?如今要紧,只是将口读底便做身行底,说出底便是心存底。居父相聚几一年,觉得渠只怕此事有难者,某终晓渠意不得。以下训贺孙。
  问在卿:「如何读书?」贺孙云:「少失怙恃,凡百失教。既壮,所从师友,不过习为科举之文,然终不肯安心于彼,常欲读圣贤之书。自初得先生所编论孟精义读之,至今不敢忘。然中间未能有所决择,故未有定见。」先生曰:「大凡人欲要去从师,然未及从师之时,也须先自着力做工夫。及六七分,到得闻紧切说话,易得长进。若是平时不曾用力,终是也难一顿下手。」
  今须先正路头,明辨为己为人之别,直见得透,却旋旋下工夫;则思虑自通,知识自明,践履自正。积日累月,渐渐熟,渐渐自然。若见不透,路头错了,则读书虽多,为文日工,终做事不得。比见浙间朋友,或自谓能通左传,或自谓能通史记;将孔子置在一壁,却将左氏司马迁驳杂之文钻研推尊,谓这个是盛衰之由,这个是成败之端。反而思之,干你身己甚事?你身己有多多少少底事合当理会,有多多少少底病未曾去,却来说甚盛衰兴亡治乱,这个直是自欺!
  仁父味道却是别,立得一个志趋却正,下工夫却易。
  先生因学者少宽舒意,曰:「公读书恁地缜密,固是好。但恁地逼截成一团,此气象最不好,这是偏处。如一项人恁地不子细,固是不成个道理;若一向蹙密,下梢却展拓不去。明道一见显道,曰:『此秀才展拓得开,下梢可望。』」又曰:「于辞气间亦见得人气象。如明道语言,固无甚激昂,看来便见宽舒意思。龟山,人只道恁地宽,看来不是宽,只是不解理会得,不能理会得。范纯夫语解比诸公说理最平浅,但自有宽舒气象,最好。」
  问:「看大学,觉得未透,心也尚粗在。」曰:「这粗便是细,只是恁地看熟了,自通透。公往前在陈君举处,如何看文字?」曰:「也只就事上理会,将古人所说来商量,须教可行。」曰:「怕恁地不得。古人见成法度不用于今,自是如今有用不得处。然不可将古人底析合来,就如今为可用之计。如郑康成所说井田,固是难得千里平地,如此方正,可疆理沟洫之类。但古人意思,必是如此方得,不应零零碎碎做得成。古人事事先去理会大处正处,到不得已处方有变通。今却先要去理会变通之说。」
  问:「初学心下恐空闲未得。试验之平日,常常看书,否则便思索义理,其他邪妄不见来;才心下稍空闲,便思量别所在去。这当柰何?」曰:「才要闲便不闲,才要静便不静,某向来正如此。可将明道答横渠书看。」因举其间「非外是内」之说。
  问:「前日承教辨是非,只交游中便有是有非,自家须分别得,且不须诵言。这莫是只说寻常泛交?若朋友,则有责善琢磨之义。」曰:「固是。若是等闲人,亦自不可说。只自家胸次,便要得是非分明,事事物物上,都有个道理,都有是有非。所以『舜好问,而好察迩言』。虽浅近闲言语中,莫不有理,都要见得破。『隐恶而扬善』,自家这里善恶便分明。然以圣明昭鉴,纔见人不好,便说出来,也不得。只是扬善,那恶底自有不得掩之理。纔说扬善,自家已自分明,这亦圣人与人为善之意。」又云:「一件事走过眼前,匹似闲,也有个道理,也有个是非。缘天地之间,上蟠下际,都无别事,都只是这道理。」
  如今理会道理,且要识得个头。若不识得个头,只恁地散散逐段说,不济事。假饶句句说得,段段记得,有甚精微奥妙?都理会得,也都是闲话。若识得个头上有源,头下有归着,看圣贤书,便句句着实,句句为自家身己设,如此方可以讲学。要知这源头是甚么,只在身己上看。许多道理,尽是自家固有底。仁义礼智,「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这个是源头,见得这个了,方可讲学,方可看圣贤说话。恰如人知得合当行,只假借圣贤言语作引路一般。不然,徒记得说得,都是外面闲话。圣贤急急教人,只在这些子。纔差过那边去,便都无些子着身己,都是要将去附合人,都是为别人,全不为自家身己。纔就这边来,便是自工夫。这正是为己为人处。公今且要理会志趣是要如何。若不见得自家身己道理分明,看圣贤言语,那里去捉摸!又云:「如今见得这道理了,到得进处,有用力悫实紧密者,进得快;有用力慢底,便进得钝。何况不见得这源头道理,便紧密也徒然不济事。何况慢慢地,便全然是空!如今拽转亦快。如船遭逆风,吹向别处去,若得风翻转,是这一载不问甚么物色,一齐都拽转;若不肯转时,一齐都不转。见说『毋不敬』,便定定着『毋不敬』始得;见说『思无邪』,便定定着『思无邪』始得。书上说『毋不敬』,自家口读『毋不敬』,身心自恁地怠慢放肆;诗上说『思无邪』,自家口读『思无邪』,心里却胡思乱想:这不是读书。口即是心,心即是口。又如说『足容重』,须着重,是天理合下付与自家,便当重;自家若不重,便自坏了天理。『手容恭』,须着恭,是天理合下付与自家,便当恭;自家若不恭,便自坏了天理。『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云云,把圣贤说话将来学,便是要补填得元初底教好。又如说『非礼勿视』,自是天理付与自家双眼,不曾教自家视非礼;纔视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听』,自是天理付与自家双耳,不曾教自家听非礼;纔听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言』,自是天理付与自家一个口,不曾教自家言非礼;纔言非礼,便不是天理。『非礼勿动』,自是天理付与自家一个身心,不曾教自家动非礼;纔动非礼,便不是天理。」
  贺孙请问,语声末后低,先生不闻。因云:「公仙乡人何故声气都恁地?说得个起头,后面懒将去。孔子曰:『听其言也厉。』公只管恁地,下梢不好。见道理不分明,将渐入于幽暗,含含胡胡,不能到得正大光明之地。说话须是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便要见得是非。」
  先生谓贺孙:「也只是莫巧。公乡间有时文之习,易得巧。」
  问:「往前承诲,只就穷理说较多。此来如『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上一截,数数蒙提警,此意是如何?」曰:「已前也说了,只是夹杂说。如大学中亦自说。但觉得近日诸公去理会穷理工夫多,又自渐渐不着身己。」
  尝见陆子静说:「且恁地依傍看。」思之,此语说得好。公看文字,亦且就分明注解依傍看教熟。待自家意思与他意思相似,自通透。也自有一般人敏捷,都要看过,都会通晓。若不恁地,只是且就晓得处依傍看。如公读论语,还当文义晓得了未?若文义未晓得,又且去看某家如此说,某家如彼说,少间都搅得一?没理会。尹和靖只是依傍伊川许多说话,只是他也没变化,然是守得定。
  辞先生,同黄敬之归乡赴举。先生曰:「仙里士人在外,孰不经营伪牒?二公独径还乡试,殊强人意。」
  先生问:「赴试用甚文字?」贺孙以春秋对。曰:「春秋为仙乡陈蔡诸公穿凿得尽。诸经时文愈巧愈凿,独春秋为尤甚,天下大抵皆为公乡里一变矣!」
  先生问时举:「观书如何?」时举自言:「常苦于粗率,无精密之功,不知病根何在?」曰:「不要讨甚病根。但知道粗率,便是病在这上,便更加仔细便了。今学者亦多来求病根,某向他说,头痛灸头,脚痛灸脚。病在这上,只治这上便了,更别讨甚病根也!」以下训时举。
  又读「回也三月不违仁」一段,曰:「工夫既能向里,只要常提醒此心。心才在这里,外面许多病痛,自然不见。」
  问「管仲之器小哉」处,说及王伯之所以异。先生曰:「公看文字,好立议论。是先以己意看他,却不以圣贤言语来浇灌胸次中,这些子不好。自后只要白看,乃好。」
  先生历言诸生之病甚切。谓时举:「看文字也却细腻亲切,也却去身上做工夫。但只是不去正处看,却去偏傍处看。如与人说话相似,不向面前看他,却去背后寻索,以为面前说话皆不足道,此亦不是些小病痛。想见日用工夫,也只去小处理会。此亦是立心不定故尔,切宜戒之!」
  先生问云:「子善别后做甚工夫?」时举云:「自去年书院看孟子至告子,归后虽日在忧患中,然夜间亦须看一二章。至今春看了,却看中庸。见读程易。此读书工夫如此。若里面工夫,尚多间断,未接续成片段,将如之何?」先生曰:「书所以维持此心,若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若能时时读书,则此心庶可无间断矣。」因问:「『日夜之所息』,旧兼止息之义,今只作生息之义,如何?」曰:「近看得只是此义。」时举云:「凡物日夜固有生长,若良心既放而无操存之功,则安得自能生长?」曰:「放去未远,故亦能生长。但夜间长得三四分,日间所为又做了七八分,却折转来,都消磨了这些子意思,此所以终至于梏亡也!」
  早拜朔,先生说:「诸友相聚已半年,光阴易过,其间看得文义分明者,所见亦未能超诣,不满人意。兼是为学须是己分上做工夫,有本领,方不作言语说。若无存养,尽说得明,自成两片,亦不济事,况未必说得明乎?要须发愤忘食,痛切去做身分上功夫,莫荏苒,岁月可惜也!」是日,问时举:「看诗外,别看何书?」时举答:「欲一面看近思录。」曰:「大凡为学有两样:一者是自下面做上去,一者是自上面做下来。自下面做上者,便是就事上旋寻个道理凑合将去,得到上面极处,亦只一理。自上面做下者,先见得个大体,却自此而观事物,见其莫不有个当然之理,此所谓自大本而推之达道也。若会做工夫者,须从大本上理会将去,便好。昔明道在扶沟谓门人曰:『尔辈在此只是学某言语,盍若行之?』谢显道请问焉,却云:『且静坐。』」时举因云:「『雷在地中,复。先王以至日闬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在学者分上说,便是要安静涵养这些子善端耳。」曰:「若着实做工夫,要知这说话也不用说。若会做工夫,便一字也来这里使不着。此说,某不欲说与人,却恐学者听去,便做虚空认了。且如程门中如游定夫,后来说底话,大段落空无理会处,未必不是在扶沟时只恁地听了。」时举因言平日学问次第云云。先生曰:「此心自不用大段拘束他,他既在这里,又要向那里讨他?要知只是争个醒与睡着耳。人若醒时,耳目聪明,应事接物,便自然无差错处。若被私欲引去,便一似睡着相似,只更与他唤醒。才醒,又便无事矣。」时举因云:「释氏有『豁然顿悟』之说,不知使得否?不知倚靠得否?」曰:「某也曾见丛林中有言『顿悟』者,后来看这人也只寻常。如陆子静门人,初见他时,常云有所悟;后来所为,却更颠倒错乱。看来所谓『豁然顿悟』者,乃是当时略有所见,觉得果是净洁快活。然稍久,则却渐渐淡去了,何尝倚靠得!」时举云:「旧时也有这般狂底时节,以为圣人便即日可到。到后来,果如先生所云,渐渐淡了。到今日,却只得逐旋挨去。然早上闻先生赐教云:『诸生工夫不甚超诣。』时举退而思之。不知如何便得超诣?」曰:「只从大本上理会,亦是逐旋挨去,自会超诣。且如今学者考理,一如在浅水上撑船相似,但觉辛苦不能乡前。须是从上面放得些水来添,便自然撑得动,不用费力,滔滔然去矣!今有学者在某门者,其于考理非不精当,说得来置水不漏,直是理会得好;然所为却颠倒错缪,全然与所知者相反!人只管道某不合引他,如今被他累却。不知渠实是理会得,某如何不与他说?他凡所说底话,今世俗人往往有全晓不得者。他之所说,非不精明;然所为背驰者,只是不曾在源头上用力故也。往往他一时明敏,随处理会,便自晓得分明。然源头上不曾用功,只是徒然耳。」时举因云:「如此者,不是知上工夫欠,乃是行上全然欠耳。」曰:「也缘知得不实,故行得无力。」时举云:「惟其不见于行,是以知不能实。时举尝谓,知与行互相发明之说,诚不可易之论。」先生又云:「此心虚明,万理具足,外面理会得者,即里面本来有底,只要自大本而推之达道耳。」先生又谓时举曰:「朋友相处,要得更相规戒,有过则告。」时举应喏。先生曰:「然小过只哓哓底说,又似没紧要相似。大底过失,又恐他已深痼,不容易说,要知只尽公之诚意耳。」又云:「本领上欠了工夫,外面都是闲。须知道大本若立,外面应事接物上道理,都是大本上发出。如人折这一枝花,只是这花根本上物事。」
  问:「久侍师席,今将告违。气质偏蔽,不能自知,尚望赐以一言,使终身知所佩服。」曰:「凡前此所讲论者,不过如此,亦别无他说,但于大本上用力。凡读书穷理,须要看得亲切。某少年曾有一番专看亲切处,其他器数都未暇考。此虽未为是,却与今之学者泛然读过者,似亦不同。」
  丙午四月五日见先生,坐定,问:「从何来?」某云:「自丹阳来。」问:「仙乡莫有人讲学?」某说:「乡里多理会文辞之学。」问:「公如何用心?」某说:「收放心。慕颜子克己气象。游判院教某常收放心,常察忘与助长。」曰:「固是。前辈煞曾讲说,差之毫厘,缪以千里!今之学者理会经书,便流为传注;理会史学,便流为功利;不然,即入佛老。最怕差错。」问:「公留意此道几年?何故向此?」某说:「先妣不幸,某忧痛无所措身。因读西铭,见说『干父坤母』,终篇皆见说得是,遂自此弃科举。某十年愿见先生,缘家事为累。今家事尽付妻子,于世务绝无累,又无功名之念,正是侍教诲之时。」先生说:「公已得操心之要。」问:「公常读何书?」答云:「看伊川易传语孟精义程氏遗书近思录。」先生说:「语孟精义皆诸先生讲论,其间多异同,非一定文字,又在人如何看。公毕竟如何用心?」某说:「仰慕颜子,见其气象极好,如『三月不违仁』,『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如克己之目。某即察私心,欲去尽,然而极难。顷刻不存,则忘;才着意,又助长,觉得甚难。」先生云:「且只得恁地。」先生问:「君十年用功,莫须有见处?」某谢:「资质愚钝,未有见处,望先生教诲。」先生云:「也只是这道理,先辈都说了。」问:「仙乡莫煞有人讲学?」某说:「乡里多从事文辞。」先生说:「早来说底,学经书者多流为传注,学史者多流为功利,不则流入释老。」某即说:「游判院说释氏亦格物,亦有知识,但所见不精。」先生说:「近学佛者又生出许多知解,各立知见,又却都不如它佛元来说得直截。」问:「都不曾见谁?」某说:「只见游判院。薛象先略曾见。」先生说:「闻说薛象先甚好,只是不相识,曾有何说?」某说:「薛大博教某『居仁由义』,『仁者人之安宅,义者人之正路』。」「别有何说?」某说:「薛大博论颜子克己之目,举伊川四箴。」某又说:「薛大博说:『近多时不闻人说这话。』谓某学问实头,但不须与人说。退之言不可公传。道之在孟子,己私淑诸人。」先生云:「却不如此。孟子说『君子之教者五』,上四者皆亲教诲之。如『私淑艾』,乃不曾亲见,私传此道自治,亦犹我教之一等。如私淑诸人,乃孟子说,我未得为孔子徒也,但私传孔子之道淑诸人。」又说与同座二客:「如窦君说话与公别,池录作「此公却别」。不用心于外。」晚见先生,同坐廖教授子晦敬之。先生说:「向来人见尹和靖云:『诸公理会得个「学」字否?只是学做个人。人也难做,如尧舜方是做得个人。』」某说:「天地人谓之三极,人才有些物欲害处,便不与天地流通,如何得相似?诚为难事。」先生曰:「是。」问:「镇江耿守如何?」某说:「民间安土乐业。」云:「见说好,只是不相识。」先生说与廖子晦:「适间文卿说:『明道语学者:要鞭辟近里,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又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只此是学。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然,却与天地同体;其次庄敬持养,及其至则一也。明得尽时,渣滓已自化了;庄敬持养,未能与己合。」以下训从周。
  先生问:「曾理会『敬』字否?」曰:「程先生说:『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曰:「毕竟如何见得这『敬』字?」曰:「端庄严肃,则敬便存。」曰:「须是将敬来做本领。涵养得贯通时,才『敬以直内』,便『义以方外』。义便有敬,敬便有义。如居仁便由义,由义便居仁。」某说:「敬莫只是涵养?义便分别是非。」曰:「不须恁地说。不敬时,便是不义。」
  学者理会道理,当深沉潜思。又曰:「读书如炼丹,初时烈火锻煞,然后渐渐慢火养。又如煮物,初时烈火煮了,却须慢火养。读书初勤敏着力,子细穷究,后来却须缓缓温寻,反复玩味,道理自出。又不得贪多欲速,直须要熟,工夫自熟中出。文卿病在贪多欲速。」
  公看道理,失之太宽。譬如小物而用大笼罩,终有转动。又如一物,上下四旁皆有所添引,如此则必不精矣。当如射者,专心致志,只看红心。若看红心,又觑四边,必不能中。列子说一射者悬虱于户,视之三年,大如车轮。想当时用心专一,不知有他。虽实无这事,要当如此,所见方精。
  某说:「『克、伐、怨、欲』,此四事,自察得却绝少。昨日又思量『刚』字,先圣所取甚重,曰:『吾未见刚者。』某验之于身,亦庶几焉。且如有邪正二人,欲某曲言之,虽死不可。」先生曰:「不要恁地说。惟天性刚强之人,不为物欲所屈。如『克、伐、怨、欲』,亦不要去寻求胜他。如此,则胸中随从者多,反害事,只此便是『克、伐、怨、欲』。只是虚心看物,物来便知是与非,事事物物皆有个透彻无隔碍,方是。才一事不透,便做病。且如公说不信阴阳家说,亦只孟浪不信。夜来说神仙事不能得了当,究竟知否?」某对:「未知的当。请问。」先生曰:「伊川曾说『地美,神灵安,子孙盛』。如『不为』五者,今之阴阳家却不知。惟近世吕伯恭不信,然亦是横说。伊川言方为至当。古人卜其宅兆,是有吉凶,方卜。譬如草木,理会根源,则知千条万叶上各有个道理。事事物物各有一线相通,须是晓得。敬夫说无神仙,也不消得。便有,也有甚奇异!彼此无相干,又管他什么?却须要理会是与非。且如说闲话多,亦是病;寻不是处去胜他,亦是病;便将来做『克、伐、怨、欲』看了,一切埽除。若此心湛然,常如明镜,物来便见,方是。如公前日有些见处,只管守着欢喜则甚?如汉高祖得关中,若见宝货妇女喜后便住,则败事矣!又如既取得项羽,只管喜后,不去经画天下,亦败事。正如过渡,既已上岸,则当向前,不成只管赞叹渡船之功!」
  圣人言语,一重又一重,须入深处看。若只见皮肤,便有差错。须深沉,方有得。夜来所说,是终身规模,不可便要使,便有安顿。
  先生问:「如何理会致知格物?」从周曰:「涵养主一,使心地虚明,物来当自知未然之理。」曰:「恁地则两截了。」
  先生问窦云:「寻常看『敬』字如何?」曰:「心主于一而无有它适。」先生曰:「只是常要提撕,令胸次湛然分明。若只块然独坐,守着个敬,却又昏了。须是常提撕,事至物来,便晓然判别得个是非去。」窦云:「每常胸次湛然清明时,觉得可悦。」曰:「自是有可悦之理,只是敬好。『敬以直内』,便能『义以方外』。有个敬,便有个不敬,常如此戒惧。方不睹不闻,未有私欲之际,已是戒惧了;及至有少私意发动,又却慎独,如此,即私意不能为吾害矣。」德明。
  窦问:「读大学章句、或问,虽大义明白,然不似听先生之教亲切。」曰:「既晓得此意思,须持守相称方有益,『诚敬』二字是涵养它底。」德明。
  窦自言梦想颠倒。先生曰:「魂与魄交而成寐,心在其间,依旧能思虑,所以做成梦。」因自言:「数日病,只管梦解书。向在官所,只管梦为人判状。」窦曰:「此犹是日中做底事。」曰:「只日中做底事,亦不合形于梦。」德明。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五
  朱子十二
  训门人三
  问「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曰:「曾点漆雕开是合下见得大了。然但见大意,未精密也。」因语人杰曰:「正淳之病,大概说得浑沦,都不曾嚼破壳子;所以多有缠缚,不索性,丝来线去,更不直截,无那精密洁白底意思。若是实识得,便自一言两语断得分明。如今工夫,须是一刀两段,所谓『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如此做头底,方可无疑虑。如项羽救赵,既渡,『沈船破釜,持三日粮,示士卒必死,无还心』,故能破秦。若更瞻前顾后,便不可也。」因举禅语云:「寸铁可杀人。」「无杀人手段,则载一车槍刀,逐件弄过,毕竟无益。」以下训人杰。
  屡与人杰说「慎思之」一句,言思之不慎,便有枉用工夫处。
  先生问别后工夫。曰:「谨守教诲,不敢失坠。旧来于先生之说,犹不能无疑。自昨到五更后,乃知先生之道,断然不可易。近看中庸,见得道理只从下面做起,愈见愈实。」先生曰:「道理只是如此,但今人须要说一般深妙,直以为不可晓处方是道。展转相承,只将一个理会不得底物事,互相欺谩,如主管假会子相似。如二程说经义,直是平常,多与旧说相似,但意味不同。伊川曰:『予年十七八时,已晓文义,读之愈久,但觉意味深长。』盖只是这个物事,愈说愈明,愈看愈精,非别有个要妙不容言者也。近见湖南学者非复钦夫之旧。当来若到彼中,须与整理一番,恨不能遂此意耳!」
  看人杰论语疑义,云:「正淳之病,多要与众说相反。譬如一柄扇子,众人说这一面,正淳便说那一面以诘之;及众人说那一面,正淳却说这一面以诘之。旧见钦夫解论语,多有如此处。某尝语之云,如此,是别为一书,与论语相诘难也。」
  先生问人杰:「学者多入于禅,何也?」人杰答以「彼盖厌吾儒穷格工夫,所以要趋捷径」。先生曰:「『操则存,舍则亡』,吾儒自有此等工夫,然未有不操而存者。今释子谓我有个道理,能不操而存,故学者靡然从之。盖为主一工夫,学者徒能言而不能行,所以不能当抵他释氏之说也。」人杰因曰:「人杰之所见,却不徒言,乃真得所谓操而存者。」曰:「毕竟有欠阙。」人杰曰:「工夫欠阙则有之,然此心则未尝不存也。」曰:「正淳只管来争,便是源头有欠阙。」反复教诲数十言。人杰曰:「荷先生教诲,然说人杰不着。」曰:「正淳自主张,以为道理只如此。然以某观之,有得者自然精明不昧。正淳更且静坐思之,能知所以欠阙,则斯有进矣。」因言:「程门诸公,如游杨者,见道不甚分明,所以说着做工夫处,都不紧切。须是操存之际,常看得在这里,则愈益精明矣。」次日见先生,曰:「昨日闻教诲,方知实有欠阙。」先生曰:「圣人之心,如一泓止水,遇应事时,但见个影子,所以发必中节。若自心黑笼笼地,则应事安能中节!」
  静时见此理,动时亦当见此理。若静时能见,动时却见不得,恰似不曾。
  问:「索理未到精微处,如何?」曰:「平日思虑夹杂,不能虚明。用此昏底心,欲以观天下之理,而断天下之疑,岂能究其精微乎!」
  人杰将行,请教。先生曰:「平日工夫,须是做到极时,四边皆黑,无路可入,方是有长进处,大疑则可大进。若自觉有些长进,便道我已到了,是未足以为大进也。颜子仰高钻坚,瞻前忽后,及至『虽欲从之,末由也已』,直是无去处了;至此,可以语进矣。」
  问:「每有喜好适意底事,便觉有自私之心。若欲见理,莫当便与克下,使其心无所喜好,虽适意亦视为当然否?」曰:「此等事,见得道理分明,自然消磨了。似此迫切,却生病痛。」
  「学问亦无个一超直入之理,直是铢积寸累做将去。某是如此吃辛苦,从渐做来。若要得知,亦须是吃辛苦了做,不是可以坐谈侥幸而得。」正淳曰:「连日侍先生,教自做工夫,至要约贯通处,似已详尽。」先生曰:「只欠做。」。
  道夫以疑目质之先生,其别有九:其一曰:「涵养、体认,致知、力行,虽云互相发明,然毕竟当于甚处着力?」曰:「四者据公看,如何先后?」曰:「据道夫看,学者当以致知为先。」曰:「四者本不可先后,又不可无先后,须当以涵养为先。若不涵养而专于致知,则是徒然思索;若专于涵养而不致知,却鹘突去了。以某观之,四事只是三事,盖体认便是致知也。」二曰:「居常持敬,于静时最好,及临事则厌倦。或于临事时着力,则觉纷扰。不然,则于正存敬时,忽忽为思虑引去。是三者将何以胜之?」曰:「今人将敬来别做一事,所以有厌倦,为思虑引去。敬只是自家一个心常醒醒便是,不可将来别做一事。又岂可指擎?曲拳,块然在此而后为敬!」又曰:「今人将敬、致知来做两事。特敬时只块然独坐,更不去思量;却是今日持敬,明日去思量道理也!岂可如此?但一面自持敬,一面去思虑道理,二者本不相妨。」三曰:「人之心,或为人激触,或为利欲所诱,初时克得下。不觉突起,便不可禁御,虽痛遏之,卒不能胜;或胜之,而已形于辞色。此等为害不浅。」曰:「只是养未熟尔。」四曰:「知言云:『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窃谓凡人之生,粹然天理之心,不与物为对,是岂与人欲同体乎?」曰:「五峰『同体而异用』一句,说得不是,天理人欲如何同得?故张钦夫岳麓书院记只使他『同行而异情』一句,却是他合下便见得如此。他盖尝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完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所以有『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之语。只如『粹然天地之心』,即是至善,又如何不可分辨?天理便是性,人欲便不是性,自是他合下见得如此。当时无人与他理会,故恁错了。」五曰:「遗书云:『今志于义理,而心不安乐者,何也?此则正是剩一个助之长。虽则心「操之则存,舍之则亡」,然而持之太甚,便是「必有事焉」而正之也。亦须且恁地去。如此者,只是德孤。「德不孤,必有邻。」到得盛后,自无窒碍,左右逢其原也。』此一段多所未解。」曰:「这个也自分明。只有『且恁地去』此一句难晓。其意只是不可说道持之太甚,便放下了,亦须且恁持去。德孤,只是单丁有这些道理,所以不可靠,易为外物侵夺。缘是处少,不是处多。若是处多,不是处少,便不为外物侵夺。到德盛后,自然『左右逢其原』也。」六曰:「南轩答吴晦叔书云:『反复其道』,正言消长往来乃是道也。程子所谓『圣人未尝复,故未尝见其心』。盖有往则有复。以天地言之,阳气之生,所谓复也。固不可指此为天地心,然于其复也,可见天地心焉,盖所以复者是也。在人有失则有复。复,贤者之事也;于其复也,亦可见其心焉。窃谓圣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可见,则圣人之心亦可见。况夫复之为卦,一阳复于积阴之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圣人虽无复,然是心之用因时而彰,故尧之不虐,舜之好生,禹之拯溺,汤之救民于水火,文王之视民如伤,是皆以天地之心为心者也。故圣贤之所推尊,学者之所师慕,亦以其心显白而无暗暧之患耳。而谓不可见,何哉?」曰:「不知程子当时说如何,钦夫却恁说。大抵易之言阴阳,有指君子小人而言,有指天理人欲而言,有指动静之机而言,初不可以一偏而论。如天下皆君子而无小人,皆天理而无人欲,其善无以加。有若动不可以无静,静不可以无动,盖造化不能以独成。或者见其相资而不可相无,遂以为天下不可皆君子而无小人,不能皆天理而无人欲,此得其一偏之论。只如『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贤者之心因复而见者。若圣人则无此,故其心不可见。然亦有因其动而见其心者,正如公所谓尧之不虐,舜之好生,皆是因其动而见其心者。只当时钦夫之语亦未分明。」七曰:「李延平教学者于静坐时看喜怒哀乐未发之气象为如何。伊川谓『既思,即是已发』。道夫谓,李先生之言主于体认,程先生之言专在涵养,其大要实相为表里。然于此不能无疑。夫所谓体认者,若曰体之于心而识之,犹所谓默会也。信如斯言,则未发自是一心,体认又是一心,以此一心认彼一心,不亦胶扰而支离乎?李先生所言决不至是。」曰:「李先生所言自是他当时所见如此。」问:「二先生之说何从?」曰:「也且只得依程先生之说。」八问邵康节男子吟。曰:「康节诗乃是说先天图中数之所从起处。『天根月窟』,指复姤二卦而言。」九问:「濂溪遗事载邵伯温记康节论天地万物之理以及六合之外,而伊川称叹。东见录云:『人多言天地外,不知天地如何说内外?外面毕竟是个甚?若言着外,则须似有个规模。』此说如何?」曰:「六合之外,庄周亦云『圣人存而不论』,以其难说故也。旧尝见渔樵问对:『问:「天何依?」曰:「依乎地。」「地何附?」曰:「附乎天。」「天地何所依附?」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意者当时所言,不过如此。某尝欲注此语于遗事之下,钦夫苦不许,细思无有出是说者。」因问:「向得此书,而或者以为非康节所著。」先生曰:「其间尽有好处,非康节不能着也。」以下训道夫。
  请问为学之要。曰:「公所条者便是。须于日用间下工,只恁说归虚空,不济事。温凊定省,这四事亦须实行方得;只指摘一二事,亦岂能尽?若一言可尽,则圣人言语岂止一事?圣人言语明白,载之书者,不过孝弟忠信。其实精粗本末,祇是一理。圣人言『致知、格物』,亦岂特一二而已?如此则便是德孤。致,推致也;格,到也。亦须一一推到那里方得。」又曰:「『为人君,止于仁』,姑息也是仁,须当求其所以为仁;『为臣,止于敬』,擎?曲拳也是敬,亦当求其所以为敬。且如公自浦城来崇安,亦须遍历崇安境界,方是到崇安。人皆有是良知,而前此未尝知者,只为不曾推去尔。爱亲从兄,谁无是心?于此推去,则温凊定省之事,亦不过是爱。自其所知,推而至于无所不知,皆由人推耳。」子昂曰:「敢问推之之说?」曰:「且如孝,只是从爱上推去,凡所以爱父母者,无不尽其至。不然,则曾子问孝至末梢,却问『子从父之令,可以为孝乎?』盖父母有过,己所合诤,诤之亦是爱之所推。不成道我爱父母,姑从其令。」
  问:「向见先生教童蜚卿于心上着工夫。数日来专一静坐,澄治此心。」曰:「若如此块然都无所事,却如浮屠氏矣。所谓『存心』者或读书以求义理,或分别是非以求至当之归。只那所求之心,便是已存之心,何俟块然以处而后为存耶!」
  大率为学虽是立志,然书亦不可不读,须将经传本文熟复。如仲思早来所说专一静坐,如浮屠氏块然独处,更无酬酢,然后为得;吾徒之学,正不如此。遇无事则静坐,有书则读书,以至接物处事,常教此心光呛呛地,便是存心。岂可凡百放下,祇是静坐!向日蜚卿有书,亦说如此。某答之云:「见有事自那里过,却不理会,却只要如此,如何是实下工夫!」
  「大凡人须是存得此心。此心既存,则虽不读书,亦有一个长进处;纔一放荡,则放下书册,便其中无一点学问气象。旧来在某处朋友,及今见之,多茫然无进学底意思,皆恁放荡了!」道夫曰:「心不存,虽读万卷,亦何所用?」曰:「若能读书,就中却有商量。只他连这个也无,所以无进处。」道夫曰:「以此见得孟子『求放心』之说紧要。」曰:「如程子所说『敬』字,亦紧要也。」
  问:「寻常操存处,觉纔着力,则愈纷扰,这莫是太把做事了?」曰:「自然是恁地。能不操而常存者,是到甚么地位!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操,则便在这里;若着力去求,便蹉过了。今若说操存,已是剩一个『存』字,亦不必深着力。这物事本自在,但自家略加提省,则便得。『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问:「处乡宗族,见他有碍理不安处,且欲与之和同,则又不便;欲正己以远之,又失之孤介而不合中道;如何?」曰:「这般处也是难,也只得无忿疾之心尔。」
  先生一日谓蜚卿与道夫曰:「某老矣。公辈欲理会义理,好着紧用工,早商量得定!将来自求之,未必不得。然早商量得定,尤好。」
  道夫辞拜还侍,先生曰:「更硬着脊梁骨!」
  道夫问:「刘季文所言心病,道夫常恐其志不立,故心为气所动。不然,则志气既立,思虑凝静,岂复有此?」曰:「此亦是不读书,不穷理,故心无所用,遂生出这病。某昨日之言,不曾与说得尽。」道夫因言:「季文自昔见先生后,敦笃谨畏,虽居于市井,人罕有见之者。自言向者先生教读语孟,后来于此未有所见,深以自愧,故今者复来。」曰:「得他恁地也好。或然穷来穷去,久之自有所见,亦是一事。」又曰:「读书须是专一,不可支蔓。且如读孟子,其间引援诗书处甚多。今虽欲检本文,但也只须看此一段,便依旧自看本来章句,庶几此心纯一。」道夫曰:「此非特为读书之方,抑亦存心养性之要法也。」
  问:「向者以书言仁,虽蒙赐书有进教之意,然仁道至大,而道夫所见,只以存心为要,恐于此当更有恢广功夫。」曰:「也且只得恁做去,久之自见。」顷之,复曰:「这工夫忙不得。只常将上来思量,自能有见。横渠云:『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庶游心浸熟,有一日脱然如大寐之得醒耳。』」
  先生问:「别看甚文字?」曰:「只看近思录。今日问个,明日复将来温寻,子细熟看。」曰:「如适间所说『元亨利贞』,是一个道理之大纲目,须当时复将来子细研究。如濂溪通书,只是反复说这一个道理。盖那里虽千变万化,千条万绪,只是这一个做将去。」
  问:「敬而不能安乐者,何也?」曰:「只是未熟在。如饥而食,吃得多、则须饱矣。」
  问:「道夫在门下虽数年,觉得病痛尚多。」曰:「自家病痛,他人如何知得尽?今但见得义理稍不安,便勇决改之而已。」久之,复曰:「看来用心专一,读书子细,则自然会长进,病痛自然消除。」
  于今为学之道,更无他法,但能熟读精思,久久自有见处。「尊所闻,行所知」,则久久自有至处。若海。蜀本作道夫录。
  仲思言:「正大之体难存。」曰:「无许多事。古人已自说了,言语多则愈支离。如公昨来所问涵养、致知、力行三者,便是以涵养做头,致知次之,力行次之。不涵养则无主宰。如做事须用人,纔放下或困睡,这事便无人做主,都由别人,不由自家。既涵养,又须致知;既致知,又须力行。若致知而不力行,与不知同。亦须一时并了,非谓今日涵养,明日致知,后日力行也。要当皆以敬为本。敬却不是将来做一个事。今人多先安一个『敬』字在这里,如何做得?敬只是提起这心,莫教放散;恁地,则心便自明。这里便穷理、格物。见得当如此便是,不当如此便不是;既是了,便行将去。今且将大学来读,便见为学次第,初无许多屈曲。」又曰:「某于大学中所以力言小学者,以古人于小学中已自把捉成了,故于大学之道,无所不可。今人既无小学之功,却当以敬为本。」骧。
  为学之道,在诸公自去着力。且如这里有百千条路,都茅塞在里,须自去拣一条大底行。如仲思昨所问数条,第一条涵养、致知、力行,这便是为学之要。骧。
  「读书要须耐烦,努力翻了巢穴。譬如煎药,初煎时,须猛着火;待滚了,却退着,以慢火养之。读书亦须如此。」顷之,复谓骧曰:「观令弟却自耐烦读书。」骧。
  「悫实有志而又才敏者,可与为学。」道夫曰:「苟悫实有志,则刚健有力。如此,虽愚必明矣,何患不敏!」曰:「要之,也是恁地。但悫实有志者,于今实难得。」骧。
  庚戌五月,初见先生于临漳。问:「前此从谁学?」宇答:「自少只在乡里从学。」先生曰:「此事本无峣崎,只读圣贤书,精心细求,当自得之。今人以为此事如何秘密,不与人说,何用如此!」问看易。曰:「未好看,易自难看。易本因卜筮而设,推原阴阳消长之理,吉凶悔吝之道。先儒讲解,失圣人意处多。待用心力去求,是费多少时光!不如且先读论语。」又问读诗。曰:「诗固可以兴,然亦自难。先儒之说,亦多失之。某枉费许多年工夫,近来于诗易略得圣人之意。今学者不如且看大学语孟中庸四书,且就见成道理精心细求,自应有得。待读此四书精透,然后去读他经,却易为力。」寓举子宜宗兄云:「人最怕拘迫,易得小成。」且言「圣贤规模如此其大」。曰:「未好说圣贤。但随人资质,亦多能成就。如伯夷高洁,不害为圣人之清;若做不彻,亦不失为谨厚之士,难为徇虚名。」以下训寓。
  问:「初学精神易散,静坐如何?」曰:「此亦好,但不专在静处做工夫,动作亦当体验。圣贤教人,岂专在打坐上?要是随处着力,如读书,如待人处事,若动若静,若语若默,皆当存此。无事时,只合静心息念。且未说做他事,只自家心如何令把捉不定?恣其散乱走作,何有于学?孟子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不然,精神不收拾,则读书无滋味,应事多龃龉,岂能求益乎!」
  问:「有事时应事,无事时心如何?」曰:「无事时只得无事,有事时也如无事时模样。只要此心常在,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也。」问:「程子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曰:「心若走作不定,何缘见得道理?如理会这一件事未了,又要去理会那事,少间都成无理会。须是理会这事了,方好去理会那事,须是主一。」问:「思虑难一,如何?」曰:「徒然思虑,济得甚事?某谓,若见得道理分晓,自无闲杂思虑。人所以思虑纷扰,只缘未见道理耳。『天下何思何虑』?是无闲思虑也。」问:「程子常教人静坐,如何?」曰:「亦是他见人要多虑,且教人收拾此心耳。初学亦当如此。」
  先生谓宇曰:「文字可汲汲看,悠悠不得。急看,方接得前面看了底;若放慢,则与前面意思不相接矣。莫学某看文字,看到六十一岁,方略见得道理恁地。贺孙录作方略见得通透。今老矣,看得,做甚使得?学某不济事,公宜及早向前!」
  问:「如古人咏歌舞蹈,到动荡血脉流通精神处,今既无之;专靠义理去研究,恐难得悦乐。不知如何?」曰:「只是看得未熟耳。若熟看,待浃洽,则悦矣。」先生因说寓:「读书看义理,须是开豁胸次,令磊落明快,恁地忧愁作甚底?亦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见有忧愁底意思,只管如此,胸中结聚一饼子不散。须是胸中宽闲始得。而今且放置闲事,不要闲思量,只专心去玩味义理,便会心精,心精,便会熟。『涵养当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无事时,且存养在这里,提撕警觉,不要放肆。到那讲习应接,便当思量义理,用义理做将去。无事时,便着存养收拾此心。」
  问:「前夜先生所答一之动静处,曾举云:『譬如与两人同事,须是相救始得。』寓看来,静却救得动,不知动如何救得静?」曰:「人须通达万变,心常湛然在这里。亦不是闭门静坐,块然自守。事物来,也须去应。应了,依然是静。看事物来,应接去也不难,便是『安而后能虑』。动了静,静了动,动静相生,循环无端。如人之嘘吸,若只管嘘,气绝了,又须吸;若只管吸,气无去处,便不相接了。嘘之所以为吸,吸之所以为嘘。『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屈伸消长,阖辟往来,其机不曾停息。大处有大阖辟,小处有小阖辟;大处有大消长,小处有小消长。此理万古不易。如目有瞬时,亦岂能常瞬?定又须开,不能常开。定又须瞬,瞬了又开,开了又瞬。至纤至微,无时不然。」又问:「此说相救,是就义理处说动静。不知就应事接物处说动静如何?」曰:「应事得力,则心地静;心地静,应事分外得力;便是动救静,静救动。其本只在湛然纯一,素无私心始得。无私心,动静一齐当理,才有一毫之私,便都差了。」淳录云:「徐问:『前夜说动静功用相救。静可救得动,动如何救得静?』曰:『须是明得这理,使无不尽,直到万理明彻之后,此心湛然纯一,便能如此。如静也不是闭门独坐,块然自守,事物来都不应。若事物来,亦须应;既应了,此心便又静。心既静,虚明洞彻,无一毫之累,便从这里应将去,应得便彻,便不难,便是「安而后能虑」。事物之来,须去处置他。这一事合当恁地做,便截然断定,便是「虑而后能得」。得是静,虑是动。如「艮其止」,止是静,所以止之便是动。如「君止于仁,臣止于敬」,仁敬是静,所以思要止于仁敬,便是动。固是静救动,动救静;然其本又自此心湛然纯一,素无私始得。心无私,动静便一齐当理;心若自私,便都差子。动了又静,静了又动,动静只管相生,如循环之无端。若要一于动静,不得。如人之嘘吸,若一向嘘,气必绝了,须又当吸;若一向吸,气必滞了,须又当嘘。嘘之所以为吸,吸之所以为嘘。「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一屈一伸,一阖一辟,一消一息,一往一来,其机不曾停。大处有大辟阖、大消息,小处有小辟阖、小消息,此理更万古而不息。如目岂能不瞬时?亦岂能常瞬?又须开。开了定,定了又瞬,瞬了又定,只管恁地去。消息阖辟之机,至纤至微,无物不有。』」
  寓临漳告归,禀云:「先生所以指教,待归子细讲求。」曰:「那处不可用功?何待归去用功?古人于患难尤见得着力处。今夜在此,便是用功处。」
  居甫请归作工夫,曰:「即此处便是工夫。」可学。
  居甫问:「平日只是于大体处未正。」曰:「大体,只是合众小理会成大体。今不穷理,如何便理会大体?」可学。
  「居甫敬之是一种病,都缘是弱。仁父亦如此,定之亦如此。只看他前日信中自说『临事而惧』,不知孔子自说行三军。自家平居无事,只管恁地惧个甚么?」贺孙说:「定之之意,是当先生前日在朝,恐要从头拆洗,决裂做事,故说此。」曰:「固是。若论来如今事体,合从头拆洗,合有决裂做处,自是定着如此。只是自家不曾当这地位,自是要做不得。若只管惧了,到合说处都莫说。」贺孙。
  居父如僧家礼忏,今日礼多少拜,说忏甚罪过;明日又礼多少拜,又说忏甚罪过;日日只管说。如浙中朋友,只管说某今日又如此,明日又说如此。若是见得不是,便须掀翻做教是当。若只管恁地徒说,何益!如宿这客店,不稳便,明日须进前去好处宿。若又只在这里住,又说不好,岂不可笑!贺孙。
  洪庆将归,先生召入与语。出前卷子,云:「曰议论也平正。两日来反复为看所说者,非不是;但其中言语多似不自胸中流出,原其病只是浅耳,故觉见枯燥,不甚条达。合下原头欠少工夫。今先须养其源,始得。此去且存养,要这个道理分明常在这里,久自有觉;觉后,自是此物洞然通贯圆转。」乃举孟子「求放心」、「操则存」两节,及明道语录中「圣贤教人千言万语,下学上达」一条云:「自古圣贤教人,也只就这理上用功。所谓放心者,不是走作向别处去。盖一瞬目间便不见,纔觉得便又在面前,不是苦难收拾。公且自去提撕,便见得。」又曰:「如今要下工夫,且须端庄存养,独观昭旷之原,不须枉费工夫,钻纸上语。待存养得此中昭明洞达,自觉无许多窒碍。恁时方取文字来看,则自然有意味,道理自然透彻,遇事时自然迎刃而解,皆无许多病痛。此等语,不欲对诸人说,恐他不肯去看文字,又不实了。且教他看文字,撞来撞去,将来自有撞着处。公既年高,又做这般工夫不得,若不就此上面着紧用工,恐岁月悠悠,竟无所得。」又曰:「近来学者,如漳泉人物,于道理上发得都浅,都是作文时,文采发越粲然可观;谓尧卿至之。浙间士夫又却好就道理上壁角头着工夫,如某人辈,子善叔恭。恐也是风声气习如此。」又云:「今之学者有三样人才:一则资质浑厚,却于道理上不甚透彻;一则尽理会得道理,又生得直是薄;一则资质虽厚,却飘然说得道理尽多,又似承当不起。要个恰好底,难得。此间却有一两个朋友理会得好。如公资质如此,何不可为?只为源头处用工较少,而今须吃紧着意做取。尹和靖在程门直是十分钝底,被他只就一个『敬』字上做工夫,终被他做得成。」因说及陈后之陈安卿二人,为学颇得蹊径次第。又曰:「颜子与圣人不争多,便是圣人地位。但颜子是水初平,风浪初静时;圣人则是水已平,风恬浪静时。」又曰:「为学之道,须先存得这个道理,方可讲究。若居处必恭,执事必敬,与人必忠。要如颜子,直须就视听言动上警戒到复礼处。仲弓『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无时而不主敬。如今亦不须较量颜子仲弓如何会如此?只将他那事,就自家切己处便做他底工夫,然后有益。」又曰:「为学之道,如人耕种一般,先须办了一片地在这里了,方可在上耕种;今却就别人地上铺排许多种作底物色,这田地元不是我底。又如人作商:亦须先安排许多财本,方可运动;若财本不赡,则运动未得。到论道处,如说水,只说是冷,不能以『不热』字说得;如说汤,只说是热,不能以『不冷』字说得。又如饮食,吃着酸底,便知是酸底;吃着咸底,便知是咸底;始得。」语多不能尽记,姑述其大要者如此。训洪庆。恪录云:「石子余将告归,先生将子余问目出,曰:『两日反复与公看,见得公所说非是不是,其病痛处只是浅耳。浅,故觉得枯燥,不恁条达,只源头处元不曾用工夫来。今须是整肃主一,存养得这个道理分明,常在这里。持之已久,自然有得,看文字自然通彻,遇事自然圆转,不见费力。』乃举孟子『学问之道无它,求其放心而已矣』,『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二节,及明道语录『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下学而上达,』云:『自古贤圣教人,只是就这个道理上用功。放心,不是走作别处去。一札眼间即便不见,才觉便又在面前,不是难收拾。公自去提撕,便见得。今要下工夫,且独观昭旷之原,不须枉用工夫,钻纸上语。存得此中昭明条畅,自觉无许多窒碍,方取文字来看,便见有味。道理通透,遇事则迎刃而解,无许多病痛。然此等语,不欲对诸公说。且教他自用工夫,撞来撞去,自然撞着。公既年高,若不如此下工夫,恐悠悠岁月,竟无所得。』又云:『某少时为学。十六岁便好理学,十七岁便有如今学者见识。后得谢显道论语,甚喜,乃熟读。先将朱笔抹出语意好处;又熟读得趣,觉见朱抹处太烦,再用墨抹出;又熟读得趣,别用青笔抹出;又熟读得其要领,乃用黄笔抹出。至此,自见所得处甚约,只是一两句上。却日夜就此一两句上用意玩味,胸中自是洒落。』」
  先生谓徐容父曰:「为学,须是裂破藩篱,痛底做去,所谓『一杖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使之历历落落,分明开去,莫要含糊。」道夫。训容父。
  问学问之端绪。曰:「且读书依本分做去。」以下训节。
  问:「何以验得性中有仁义礼智信?」先生怒曰:「观公状貌不离乎婴孩,高谈每及于性命!」与众人曰:「他只管来这里摸这性,性若是去捕捉他,则愈远。理本实有条理。五常之体,不可得而测度,其用则为五教,孝于亲,忠于君。」又曰:「必有本,如恻隐之类,知其自仁中发;事得其宜,知其自义中出;恭敬,知其自礼中出;是是非非,知其自智中出;信者,实有此四者。眼前无非性,且于分明处作工夫。」又曰:「体不可得而见,且于用上着工夫,则体在其中。」次夜曰:「吉甫昨晚问要见性中有仁义礼智。无故不解发恻隐之类出来,有仁义礼智,故有恻隐之类。」
  问:「事有合理而有意为之,如何?」曰:「事虽义而心则私。如路,好人行之亦是路,贼行之亦是路。合如此者是天理,起计较便不是。」
  「只是挥扇底,只是不得背着他。」节问曰:「只顺他?」曰:「只是循理。」
  问:「应事心便去了。」曰:「心在此应事,不可谓之出在外。」
  问:「欲求大本以总括天下万事。」曰:「江西便有这个议论。须是穷得理多,然后有贯通处。今理会得一分,便得一分受用;理会得二分,便得二分受用。若『一以贯之』,尽未在。陆子静要尽扫去,从简易。某尝说,且如做饭:也须趁柴理会米,无道理合下便要简易。」
  以某观之,做个圣贤,千难万难。如释氏则今夜痛说一顿,有利根者当下便悟,只是个无星之称耳!
  将与人看不得。公要讨个无声无臭底道,虽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却开眼便看见,开口便说着。虽「无极而太极」,然只是眼前道理。若有个高妙底道理而圣人隐之,便是圣人大无状!不忠不信,圣人首先犯着!
  问:「节尝见张无垢解『雍彻』一章,言夫子气象雍容。节又见明道先生为人亦和。节自后处事亦习宽缓,然却至于废事。」曰:「曾子刚毅,立得墙壁在,而后可传之子思孟子。伊川横渠甚严,游杨之门倒塌了。若天资大段高,则学明道;若不及明道,则且学伊川横渠。」
  问:「笃行允蹈,皆是作为。毕竟道自道,人自人,不能为一。」曰:「为一,则圣人矣,『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又问:「颜子『不远复』,『择乎中庸』,颜子亦未到此地。」曰:「固是。只为后人把做易了,后遂流为异端。」
  问:「事事当理则必不能容,能容则必不能事事当理。」曰:「容只是宽平不狭。如这个人当杀则杀之,是理合当杀,非是自家不容他。」
  不曾说教胡乱思,说「慎思」。
  问:「节昔以观书为致知之方,今又见得是养心之法。」曰:「较宽,不急迫。」又曰:「一举两得,这边又存得心,这边理又到。」节复问:「心在文字,则非僻之心自入不得?」先生应。
  问:「观书或晓其意,而不晓字义。如『从容』字,或曰『横出为从,宽容为容』,如何?」曰:「这个见不得。莫要管他横出、包容,只理会言意。」
  节初到一二日,问「君子义以为质」一章。曰:「不思量后,只管去问人,有甚了期?向来某人自钦夫处来,录得一册,将来看。问他时,他说道那时陈君举将伊川易传在看,检两版又问一段,检两版又问一段。钦夫他又率略,只管为他说。据某看来,自当不答。大抵问人,必说道古人之说如此,某看来是如此,未知是与不是。不然,便说道据某看来不如此,古人又如此说,是如何?不去思量,只管问人,恰如到人家见着椅子,去问他道:『你安顿这椅子是如何?』」
  问:「精神收敛便昏,是如何?」曰:「也不妨。」又曰:「昏,毕竟是慢。如临君父、渊崖,必不如此。」又曰:「若倦,且瞌睡些时,无害。」问:「非是读书过当倦后如此。是纔收敛来,稍久便困。」曰:「便是精神短后如此。」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六
  朱子十三
  训门人四
  问:「平时处事,当未接时,见得道理甚分明;及做着,又便错了。不知如何恁地?」曰:「这是难事。但须是知得病痛处,便去着力。若是易为,则天下有无数圣贤了!」以下训义刚。
  问:「打坐也是工夫否?」曰:「也有不要打坐底,如果若之属,他最说打坐不是。」又问:「而今学者去打坐后,坐得瞌睡时,心下也大故定。」曰:「瞌睡时,却不好。」
  问:「气质昏蒙,作事多悔:有当下便悔时,有过后思量得不是方悔时,或经久所为因事机触得悔时。方悔之际,惘然自失,此身若无所容!有时恚恨至于成疾。不知何由可以免此?」曰:「既知悔时,第二次莫恁地便了,不消得常常地放在心下。那『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底,便是不悔底。今若信意做去后,荡然不知悔,固不得;若既知悔,后次改便了,何必常常恁地悔!」淳录云:「既知悔,便住了,莫更如此做。只管悔之又悔作甚!」
  世间只是这个道理,譬如昼日当空,一念之间合着这道理,则皎然明白,更无纤毫窒碍,故曰「天命之谓性」。不只是这处有,处处皆有。只是寻时先从自家身上寻起,所以说「性者,道之形体也」,此一句最好。盖是天下道理寻讨将去,那里不可体验?只是就自家身上体验,一性之内,便是道之全体。千人万人,一切万物,无不是这道理。不特自家有,它也有;不特甲有,乙也有。天下事都恁地。
  书有合讲处,有不必讲处。如主一处,定是如此了,不用讲。只是便去下工夫,不要放肆,不要戏慢,整齐严肃,便是主一,便是敬。圣贤说话,多方百面,须是如此说。但是我恁地说他个无形无状,去何处证验?只去切己理会,此等事久自会得。
  问:说「漆雕开章」云云,先生不应。又说「与点章」云云,先生又不应。久之,却云:「公那江西人,只管要理会那漆雕开与曾点,而今且莫要理会。所谓道者,只是君之仁,臣之敬,父之慈,子之孝,便是。而今只去理会『言忠信,行笃敬』;『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须是步步理会。『坐如尸』,便须要常常如尸;『立如斋』,便须要常常如斋。而今却只管去理会那流行底,不知是个甚么物事?又不是打破一桶水,随科随坎皆是。」
  义刚启曰:「向时请问平生多悔之病,蒙赐教,谓第二番莫为便了,也不必长长存在胸中。义刚固非欲悔,但作一事时,千思万量,若思量不透处,又与朋友相度。合下做时,自谓做得圆密了;及事纔过,又便猛省着,有欠缺处。纔如此思着,则便被气动了志,便是三两日精神不定。不知此病生于何处?」曰:「便是难!便是难!不能得到恰好处。颜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便是如此,便是不能得见这个物事定帖。这也无着力处。圣人教人,但不过是『博文约礼』。须是平时只管去讲明,讲明得熟时后,却解渐渐不做差了。」
  又问:「格物工夫,至为浩大。如义刚气昏,也不解泛然格得。欲且将书细读,就上面研究义理,如何?」曰:「书上也便有面前道理在。」义刚又言:「古人为学,皆是自小得人教之有方,所以长大来易入于道。义刚目前只是习作举业,好书皆不曾讲究。而今骤收其放心,觉用力倍难。今欲将小学等书理会,从洒扫应对进退,礼乐书数射御,从头再理会起,不知如何?」曰:「也只是事事致谨,常常持养,莫教放慢了,便是。若是自家有个操柄时,便自不解到得十分走作了。」
  义刚启曰:「半年得侍洒扫,曲蒙提诲,自此得免小人之归。但气质昏蒙,自觉易为流俗所迁。今此之归,且欲闭门不出,刻意读书,皆未知所向,欲乞指示。」先生曰:「只杜门便是所向,别也无所向。只是就书上子细玩味,考究义理,便是。」义刚之初拜先生也,具述平日之非与所以远来之意,力求陶铸及所以为学之序。先生曰:「人不自讼,则没柰何他。今公既自知其过,则讲书穷理,便是为学,也无他陶铸处。」问:「读书以何者为先?」曰:「且将论语大学共看。」至是,又请曰:「大学已看了,先生解得分明,也无甚疑。论语已看九篇。今欲看毕此书,更看孟子,如何?」曰:「好。孟子也分明,甚易看。」
  「侍教半年,仰蒙提诲。自正月间看论语,觉得略得入头处。先生所以教人,只要逐章逐句理会,不要拣择,敬遵明训。但此番归去,恐未便得再到侍下。如语孟中设有大疑,则无可问处。今欲于此数月拣大头段来请教,不知可否?」曰:「好。」
  先生问●渊:「平日如何做工夫?看甚文字?」曰:「旧治春秋并史书。」曰:「春秋如何看?」曰:「只用刘氏说看。」曰:「公数千里来见某,其志欲如何?」曰:「既拜先生,只从先生之教。」曰:「春秋是学者末后事,惟是理明义精,方见得。春秋是言天下之事。今不去理会身己上事,却去理会天下之事,到理会得天下事,于身己上却不曾处置得。所以学者读书,先要理会自己本分上事。」又言:「刘道修向时章疏中说『道学』字,用错了。」先生因论:「德修向时之事,不合将许多条法与寿皇看,暴露了,被小人知之,却做了脚手。某以为,大率若小人势弱时节,只用那虚声,便可恐得他去;若小人势盛时节,便不可如此暴露,被他先做脚手。虽然,德修亦自好,当时朝廷大故震动!」训渊。
  ●亚夫将上赵子直黄文叔二书呈先生。先生曰:「公有志于当世,亦自好。但若要从自家身上做将来,须是舍其所已学,从其所未学。」恪。
  先生语●亚夫云:「亚夫归去,且须杜门安坐数年,虚心玩味他义理,教专与自家心契合。若恁底时,病痛自去,义理自明。大抵静,方可看义理。」佐。
  「须是静,方可为学。」谓亚夫曰:「公既归,可且杜门潜心数年。」方子。盖卿录云:「亚夫禀辞,先生勉之曰:『归后且杜门潜心二三年,仍须虚心以读书。』」
  甲寅八月三日,盖卿以书见先生于长沙郡斋,请随诸生遇晚听讲,是晚请教者七十余人。或问:「向蒙见教,读书须要涵泳,须要浃洽。因看孟子千言万语,只是论心。七篇之书如此看,是涵泳工夫否?」曰:「某为见此中人读书大段卤莽,所以说读书须当涵泳,只要子细寻绎,令胸中有所得尔。如吾友所说,又衬贴一件意思,硬要差排,看书岂是如此?」又一士友曰:「先生『涵泳』之说,乃杜元凯『优而柔之』之意。」曰:「固是如此,亦不用如此解说。所谓涵泳者,只是子细读书之异名也。大率与人说话便是难。某只说一个『涵泳』,一人硬来差排,一人硬来解说。此是随语生解,支离延蔓,闲说闲讲,少间展转,只是添得多,说得远。如此讲书,如此听人说话,全不是自做工夫,全无巴鼻。可知是使人说学是空谈。此中人所问,大率如此:好理会处不理会,不当理会处却支离去说,说得全无意思。」以下训盖卿。
  盖卿因言:「致知、格物工夫既到,然后应事接物,始得其宜。若工夫未到,虽于应事接物之际,未尽合宜,亦只得随时为应事接物之计也。」曰:「固是如此。若学力未到时,不成不去应事接物!且如某在长沙时,处之固有一个道理;今在路途,道理又别。人若学力未到,其于应事接物之间,且随吾学力所至而处之。善乎明道之言曰:『学者全体此心。学虽未尽,若事物之来,不可不应;但随分限应之,虽不中不远矣。』」
  盖卿禀辞,且乞赠言。先生曰:「逐日所相与言者,宜着工夫,不用重说。」曰:「尚得为远谒函丈之计。」曰:「人事不可预期。归日,宜一面着实做工夫。」
  初见,先生云:「某自到此,与朋友亦无可说,古人学问只是为己而已。圣贤教人,具有伦理。学问是人合理会底事。学者须是切己,方有所得。今人知为学者,听人说一席好话,亦解开悟;到切己工夫,却全不曾做,所以悠悠岁月,无可理会。若使切己下工,圣贤言语虽散在诸书,自有个通贯道理。须实有见处,自然休歇不得。如人趁养家一般,一日不去趁,便受饥饿。今人事无小大,皆潦草过了。只如读书一事,头边看得两段,便揭过后面,或看得一二段,或看得三五行,殊不曾子细理会,如何会有益!」或问:「人讲学不明,用处全差了。」曰:「不待酬酢应变时。若学不切己,自家一个浑身自无处着,虽三魂七魄,亦不知下落,何待用时方差?」坐间有言及傅子者。曰:「人虽见得他偏,见得他不是,此边却未有肯着力做自家工夫,如何不为他所谩?近世人大被人谩,可笑!见人胡乱一言一动,便被降下了。只缘自无工夫,所以如此。便又有不读书之说,可以诱人,宜乎陷溺者多。」先生又云:「彼一般说话,虽是说禅,却能鞭逼得人紧。后生于此边既无所得,一溺其说,便把做件事做,如何可回!终竟他底不是,愈传愈坏了人。」或又云:「近世学者多躐等。」亦曰:「更有不及等人。」以下训谦。
  问谦:「曾与戴肖望相处,如何?」曰:「亦只商量得举子程文。」曰:「此是一厄。人过了此一厄,当理会学问。今人过了此一厄,又去理会应用之文,作古文,作诗篇,亦是一厄。须是打得破,方得。」
  问:「为学工夫,以何为先?」曰:「亦不过如前所说,专在人自立志。既知这道理,办得坚固心,一味向前,何患不进!只患立志不坚,只恁听人言语,看人文字,终是无得于己。」或云:「须是做工夫,方觉言语有益。」曰:「别人言语,亦当子细穷究。孟子说:『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知言便是穷究别人言语。他自邪说,何与我事?被他谩过,理会不得,便有陷溺。所谓『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作于其政,害于其事』;盖谓此也。」
  德之看文字尖新,如见得一路光明,便射从此一路去。然为学读书,宁详毋略,宁近毋远,宁下毋高,宁拙毋巧。若一向罩过,不加子细,便看书也不分晓。然人资质亦不同,有爱趋高者,亦有好务详者。虽皆有得,然详者终是看得溥博浃洽。又言:「大学等书,向来人只说某说得详,如何不略说,使人自致思?此事大不然。人之为学,只是争个肯不肯耳。他若无得,不肯向这边,略亦不解致思;他若肯向此一边,自然有味,愈详愈有意味。」
  「生知之圣,不待学而自至。若非生知,须要学问。学问之先,止是致知。所知果致,自然透彻,不患不进。」谦请云:「知得,须要践履。」曰:「不真知得,如何践履得!若是真知,自住不得。不可似他们只把来说过了。」又问:「今之言学者满天下,家诵中庸大学语孟之书,人习中庸大学语孟之说。究观其实,不惟应事接物与所学不相似;而其为人举足动步,全不类学者所为。或做作些小气象,或专治一等议论,专一欺人。此岂其学使然欤?抑践履不至欤?抑所学之非欤?」曰:「此何足以言学?某与人说学问,止是说得大概,要人自去下工。譬如宝藏一般,其中至宝之物,何所不有?某止能指与人说,此处有宝。若不下工夫自去讨,终是不济事。今人为学,多是为名,不肯切己。某甚不满于长沙士友。胡季随特地来一见,却只要相闪,不知何故。南轩许久与诸公商量,到如今只如此,是不切己之过。」
  廖兄请曰:「某远来求教,获听先生雅言至论,退而涵泳,发省甚多。旅中只看得先生大学章句、或问一过,所以诲人者至矣。为学入德之方,无以加此,敢不加心!明日欲别诲席,更乞一言之赐。」曰:「他无说,只是自下工夫,便有益。此事元不用许多安排等待,所谓『造次颠沛必于是』也,人只怕有悠悠之患。」廖复对曰:「学者之病,多在悠悠,极荷提策。」曰:「见得分晓,便当下工夫。时难得而易失,不可只恁地过了。」盖卿。
  先生问:「前此得书,甚要讲学,今有可说否?」自修云:「适值先生去国匆匆,不及款承教诲。」曰:「自家莫匆匆便了。」训自修。
  问平日工夫,泳对:「理会时文。」先生曰:「时文中亦自有工夫。」请读何书。曰:「看大学。」以下训泳。
  说大学首章不当意。先生说:「公读书如骑马,不会鞭策得马行;撑船,不会使得船动。」
  「读大学,必次论孟及中庸,兼看近思录。」先生曰:「书读到无可看处,恰好看。」
  先生与泳说:「看文字罢,常且静坐。」
  问:「而今看道理不出,只是心不虚静否?」曰:「也是不曾去看。会看底,就看处自虚静,这个互相发。」以下训夔孙。
  先生谓夔孙云:「公既久在此,可将一件文字与众人共理会,立个程限,使敏者不得而先,钝者不得而后。且如这一件事,或是甲思量不得,乙或思量得,这便是朋友切磋之义。」夔孙请所看底文字。曰:「且将西铭看。」及看毕,夔孙依先生解说过。先生曰:「而今解得分晓了,便易看,当初直是难说。」夔孙请再看底文字。索近思录披数板,云:「也拣不得,便漏了他底也不得。」遂云:「『无极而太极』,而今人都想象有个光明闪烁底物事在那里。那不知本是说无这物事,只是有个理,解如此动静而已。及至一动一静,便是阴阳。一动一静,循环无端。『太极动而生阳』,亦只是从动处说起。其实,动之前又有静,静之前又有动。推而上之,其始无端;推而下之,以至未来之际,其卒无终。自有天地,便只是这物事在这里流转,一日便有一日之运,一月便有一月之运,一岁便有一岁之运。都只是这个物事滚,滚将去,如水车相似:一个起,一个倒,一个上,一个下。其动也,便是中,是仁;其静也,便是正,是义。不动则静,不静则动;如人不语则默,不默则语,中间更无空处。又如善恶:不是善,便是恶;不是恶,便是善。『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便是主张这个物事。盖圣人之动,便是元亨;其静,便是利贞,都不是闲底动静。所以继天地之志,述天地之事,便是如此。如知得恁地便生,知得恁地便死,知得恁地便消,知得恁地便长,此皆是继天地之志。随他恁地进退消息盈虚,与时偕行,小而言之,饥食渴饮,出作入息;大而言之,君臣便有义,父子便有仁,此都是述天地之事。只是这个道理,所以君子修之便吉,小人悖之便凶。这物事机关一下拨转,便拦他不住,如水车相似,才踏发这机,更住不得。所以圣贤『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战战兢兢,至死而后知免。大化恁地流行,只得随他恁地;故曰:『存心养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这与西铭都相贯穿,只是一个物事。如云:『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干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便只是『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只是说得有详略缓急耳。而今万物到秋冬时各自敛藏,便恁枯瘁;忽然一下春来,各自发生条畅,这只是一气,一个消,一个息。那个满山青黄碧绿,无非天地之化流行发见。而今自家吃他,着他,受用他,起居食息都在这里,离他不得。所以仁者见之便谓之仁,智者见之便谓之智,无非是此个物事。『继之者善』,便似日日装添模样;『成之者性』,便恰似造化都无可做了,与造化都不相关相似。到得『成之者性』,就那上流行出来,又依前是『继之者善』。譬如谷,既有个谷子,里面便有米,米又会生出来。如果子皮里便有核,核里便有仁,那仁又会发出来。人物莫不如此。如人方其在胞胎中,受那父母之气,则是『继之者善』。及其生出来,便自成一个性了,便自会长去,这后又是『继之者善』,只管如此。仁者谓之仁,便是见那发生处;智者谓之智,便是见那收敛处。『百姓日用而不知』,便是不知所谓发生,亦不知所谓收敛,醉生梦死而已。周先生太极通书,便只是滚这几句。易之为义,也只是如此。只是阴阳交错,千变万化,皆从此出,故曰:『易有太极』。这一个便生两个,两个便生四个,四个便生八个,八个便生十六个,十六个便生三十二个,三十二个便生六十四个。故『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圣人所以说出时,只是使人不迷于利害之途耳。」少顷,又举「诚几德」一章,说云:「『诚无为』,只是自然有实理恁地,不是人做底,都不曾犯手势。『几善恶』,便是心之所发处有个善有个恶了。『德』便只是善底,为圣为贤,只是这材料做。」又举第三「大本达道章」说云:「未发时便是那静,已发时便是那动。方其静时,便是有个体在里了,如这桌子未用时,已有这桌子在了。及其已发,便有许多用。一起一倒,无有穷尽。若静而不失其体,便是天下之大本立焉;动而不失其用,便是天下之达道行焉。若其静而或失其体,则天下之大本便昏了;动而或失其用,则天下之达道便乖了。说来说去,只是这一个道理。」夔孙问云:「此个道理,孔子只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成之者性』,都不会分别出性是如何。孟子乃分别出,说是有此四者,然又只是以理言。到周先生说方始尽,方始见得人必有是四者,这四者亦有所附着。」先生曰:「孔子说得细腻,说不曾了。孟子说得粗,疏略,只是说『成之者性』,不曾从原头推说来。然其界分,自孟子方说得分晓。」陈仲蔚因问:「龟山说:『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仁便是体?义便是用否?」曰:「仁只是流出来底,义是合当做底。如水,流动处是仁;流为江河,汇为池沼,便是义。如恻隐之心便是仁;爱父母,爱兄弟,爱乡党,爱朋友故旧,有许多等差,便是义。且如敬,只是一个敬;到敬君,敬长,敬贤,便有许多般样。礼也是如此。如天子七庙,诸侯五庙,这个便是礼;其或七或五之不同,便是义。礼是理之节文,义便是事之所宜处。吕与叔说『天命之谓性』云:『自斩而缌,丧服异等,而九族之情无所憾;自王公至皂隶,仪章异制,而上下之分莫敢争;自是天性合如此。』且如一堂有十房父子,到得父各慈其子,子各孝其父,而人不嫌者,自是合如此也。其慈,其孝,这便是仁;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这便是义。这个物事分不得,流出来便是仁;仁打一动,义礼智便随在这里了。不是要仁使时,义却留在后面,少间放出来。其实只是一个道理,论著界分,便有许多分别。且如心性情虚明应物,知得这事合恁地,那事合恁地,这便是心;当这事感则这理应,当那事感则那理应,这便是性;出头露面来底便是情,其实只是一个物事。而今这里略略动,这三个便都在,子细看来,亦好则剧。」又举邵子「性者道之形体」处,曰:「道虽无所不在,然如何地去寻讨他?只是回头来看,都在自家性分之内。自家有这仁义礼智,便知得他也有仁义礼智,千人万人,一切万物,无不是这道理。推而广之,亦无不是这道理。他说『道之形体』,便是说得好。」
  林子武初到时,先生问义刚云:「在何处安下?」曰:「未曾移入堂长房。」曰:「它便是有思量底。苏子容押花字常要在下面,后有一人官在其上,却挨得他花字向上面去;他遂终身悔其初无思量,不合押花字在下。」及包显道等来,遂命子武作堂长,后竟不改。义刚。
  问:「承先生赐教读书之法,如今看来,圣贤言行,本无相违。其间所以有可疑者,只是不逐处研究得通透,所以见得抵牾。若真个逐处逐节逐段见得精切,少间却自到贯通地位。」曰:「固是。如今若苟简看过,只一处,便自未曾理会得了,却要别生疑义,徒劳无益。」训木之。
  庆元丁巳三月,见先生于考亭。先生曰:「甚荷远来,然而不是时节。公初从何人讲学?」曰:「少时从刘衡州问学。」曰:「见衡州如何?」曰:「衡州开明大体,使人知所向慕。」曰:「如何做工夫?」曰:「却是无下手处。」曰:「向来亦见庐陵诸公有问目之类,大纲竟缓,不是斩钉截铁,真个可疑可问,彼此只做一场话说休了。若如此悠悠,恐虚过岁月。某已前与朋友往来,亦是如此。后来钦夫说道:『凡肯向此者,吾二人只如此放过了,不特使人泛然来行一遭,便道我曾从某人处讲论,一向胡说,反为人取笑,亦是坏了多少好气质底。若只悠悠地去,可惜。今后须是截下,看晚年要成就得一二人,不妨是吾辈事业。』自后相过者,这里直是不放过也。」祖道又曰:「顷年亦尝见陆象山。」先生笑曰:「这却好商量。公且道象山如何?」曰:「象山之学,祖道晓不得,更是不敢学。」曰:「如何不敢学?」曰:「象山与祖道言:『目能视,耳能听,鼻能知香臭,口能知味,心能思,手足能运动,如何更要甚存诚持敬,硬要将一物去治一物?须要如此做甚?咏归舞雩,自是吾子家风。』祖道曰:『是则是有此理,恐非初学者所到地位。』象山曰:『吾子有之,而必欲外铄以为本,可惜也!』祖道曰:『此恐只是先生见处。今使祖道便要如此,恐成猖狂妄行,蹈乎大方者矣!』象山曰:『缠绕旧习,如落陷阱,卒除不得!』」先生曰:「陆子静所学,分明是禅。」又曰:「江西人大抵秀而能文,若得人点化,是多少明快!盖有不得不任其责者。然今党事方起,能无所畏乎!忽然被他来理会,碍公进取时如何?」曰:「此是自家身己上,进取何足议?」曰:「可便迁入精舍。」以下训祖道。
  先生谓祖道曰:「读书,且去钻研求索。及反复认得时,且蒙头去做,久久须有功效。吾友看文字忒快了,却不沉潜,见得他子细意思。莫要一领他大意,便去抟摸,此最害事!且熟读,就他注解为他说一番。说得行时,却又为他精思,久久自落窠臼。略知瞥见,便立见解,终不是实。恐他时无把捉,虚费心力。」
  问进德之方。曰:「大率要修身穷理。若修身上未有工夫,亦无穷理处。」问:「修身如何?」曰:「且先收放心。如心不在,无下手处。要去体察你平昔用心,是为己为人?若读书计较利禄,便是为人。」
  「资禀纯厚者,须要就上面做工夫。」问:「如何?」曰:「人生与天地一般,无些欠缺处。且去子细看秉彝常性是如何,将孟子言性善处看是如何善,须精细看来。」
  一日拜别,先生曰:「归去各做工夫,他时相见,却好商量也。某所解语孟和训诂注在下面,要人精粗本末,字字为咀嚼过。此书,某自三十岁便下工夫,到而今改犹未了,不是草草看者,且归子细。」
  曾兄问:「读大学,已知纲目次第了。然大要用工夫,恐在『敬』之一字。前见伊川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处。」先生曰:「能『敬以直内』矣,亦须『义以方外』。能知得是非,始格得物。不以义方外,则是非好恶不能分别,物亦不可格。」又问:「恐敬立则义在其中,伊川所谓『弸诸中,彪诸外』,是也。」曰:「虽敬立而义在,也须认得实,方见得。今有人虽胸中知得分明,说出来亦是见得千了百当,及应物之时,颠倒错谬,全是私意,亦不知。圣人所谓敬义处,全是天理,安得有私意?今释老能立个门户恁地,亦是它从旁窥得近似。他所谓敬时,亦却是能敬,更有个『笠影』之喻。」
  某尝喜那钝底人,他若是做得工夫透彻时,极好;却烦恼那敏底,只是略绰看过,不曾深去思量。当下说,也理会得,只是无滋味,工夫不耐久。如庄仲便是如此。某尝烦恼这样底,少间不济事。敏底人,又却要做那钝底工夫,方得。以下训僩。
  问:「寻常遇事时,也知此为天理,彼为人欲。及到做时,乃为人欲引去,事已却悔,如何?」曰:「此便是无克己工夫。这样处,极要与他埽除打迭,方得。如一条大路,又有一条小路。明知合行大路,然小路面前有个物引着,自家不知不觉行从小路去;及至前面荆棘芜秽,又却生悔。此便是天理人欲交战之机。须是遇事之时,便与克下,不得苟且放过。此须明理以先之,勇猛以行之。若是上智圣人底资质,不用着力,自然存天理而行,不流于人欲。若贤人资质次于圣人者,到遇事时固不会错,只是先也用分别教是而后行之。若是中人之资质,须大段着力,无一时一刻不照管克治,始得。曾子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又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直是恁地用功,方得。」
  问每日做工夫处。曰:「每日做工夫,只是常常唤醒,如程子所谓『主一之谓敬』,谢氏所谓『常惺惺法』是也。然这里便有致知底工夫。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须居敬以穷理。若不能敬,则讲学又无安顿处。」
  问:「『色容庄』,持久甚难。」曰:「非用功于外也,心肃而容庄。」问:「若非圣人说下许多道理,则此身四支耳目更无安顿处。」曰:「然。古人固尝言之:『非礼则耳目手足无所措。』」
  道理极是细腻。公们心都粗大,入那细底不得。
  公而今只是说他人短长,都不自反己看。如公适间说学者来此不讲诵,蚤来莫去,是理会甚事?自初来至去,是有何所得?听得某说话,有何警发?每日靠甚么做本?从那里做去?公却会说得个头势如此大。及至末梢,又却只是检点他人某事某事,元未有紧要,那人亦如何服公说?且去理会自己身心,煞有事在!
  今公掀然有飞扬之心,以为治国平天下如指诸掌。不知自家一个身心都安顿未有下落,如何说功名事业?怎生治人?古时英雄豪杰不如此。张子房,不问着他不说。诸葛孔明甚么样端严!公浙中一般学,是学为英雄之学,务为跅弛豪纵,全不点检身心。某这里须是事事从心上理会起,举止动步,事事有个道理。一毫不然,便是欠阙了他道理。固是天下事无不当理会,只是有先后缓急之序;须先立其本,方以次推及其余。今公们学都倒了,缓其所急,先其所后,少间使得这身心飞扬悠远,全无收拾岁。而今人不知学底,他心虽放,然犹放得近。今公虽曰知为学,然却放得远;少间会失心去,不可不觉!
  读书之法,既先识得他外面一个皮壳了,又须识得他里面骨髓方好。如公看诗,只是识得个模像如此,他里面好处,全不见得。自家此心都不曾与他相粘,所以眊燥,无汁浆。如人开沟而无水,如此读得何益!未论读古人书,且如一近世名公诗,也须知得他好处在那里。如何知得他好处?亦须吟哦讽咏而后得之。今人都不曾识:好处也不识,不好处也不识;不好处以为好者有之矣,好者亦未必以为好也。其有知得某人诗好,某人诗不好者,亦只是见已前人如此说,便承虚接响说取去。如矮子看戏相似,见人道好,他也道好。及至问着他那里是好处?元不曾识。举世皆然,只是不曾读。熟读后自然见得。「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今公读二南了,还能不正墙面而立否?意思都不曾相粘,济得甚事!前日所举韩退之苏明允二公论作文处,他都是下这般工夫,实见得那好处,方做出这般文章。他都是将三代以前文字熟读后,故能如此。如向者吕子约书来,说近来看诗甚有味,录得一册来,尽是写他读诗有得处。及观之,尽是说诗序!如关雎只是说一个「后妃之德也」,葛覃只是说得个「后妃之本」与「化天下以妇道也」。自「关关雎鸠」、「葛之覃兮」已下,更不说着。如此读诗,是读个其么?吕伯恭大事纪亦是如此,尽是编排诗序书序在上面。他们读书,尽是如此草草。以言事,则不实;以立辞,则害意。
  问:「『鸢飞鱼跃』,南轩云:『「鸢飞鱼跃」,天地之中庸也。』」曰:「只看公如此说,便是不曾理会得了。莫依傍他底说,只问取自家是真实见得不曾?自家信,是信得个甚么?这个道理,精粗小大,上下四方,一齐要着到,四边合围起理会,莫令有些子走透。少间方从一边理会得,些小有个见处,有个入头处。若只靠一边去理会,少间便偏枯了,寻捉那物事不得。若是如此悠悠,只从一路去攻击他,而又不曾着力,何益于事!」李敬子曰:「觉得已前都是如此悠悠过了!」曰:「既知得悠悠,何不便莫要悠悠?便是觉意思都不曾痛切。每日看文字,只是轻轻地拂过,寸进尺退,都不曾依傍筑磕着那物事来。此间说时,旋扭掜凑合,说得些小,才过了,又便忘了。或他日被人问起,又遂旋扭掜说得些小,过了又忘记了。如此济得甚事!早间说如负痛相似。」因言:「持敬,如书所云『若有疾』,如此方谓之持敬。如人负一个大痛,念念在此,日夜求所以去之之术。理会这一件物,须是彻头彻尾,全文记得,始是如此,末是如此,中间是如此;如此谓之是,如此谓之非。须是理会教透彻,无些子疑滞,方得。若只是如此轻轻拂过,是济甚事!如两军冢杀,两边擂起鼓了,只得拌命进前,有死无二,方有个生路,更不容放慢。若纔攻慢,便被他杀了!」
  友仁初参拜毕,出疑问一册,皆大学语孟中庸平日所疑者。先生略顾之,谓友仁曰:「公今须是逐一些子细理会,始得,不可如此卤莽。公之意,自道此是不晓者,故问。然其他不问者,恐亦未必是。岂能便与圣贤之意合?须是理会得底也来整理过,方可。」以下训友仁。
  问「邦畿千里,惟民所止」。曰:「此是大率言物各有所止之处。且如公,其心虽止得是,其迹则未在。心迹须令为一,方可。岂有学圣人之道,服非法之服,享非礼之祀者!程先生谓『文中子言心迹之判,便是乱说』者,此也。」友仁曰:「舍此则无资身之策。」曰:「『君子谋道不谋食』,岂有为人而忧此者!」
  先生曰:「公向道甚切,也曾学禅来。」曰:「非惟学禅,如老庄及释氏教典,亦曾涉猎。自说法华经至要处乃在『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一句。」先生曰:「我这里正要思量分别。能思量分别,方有豁然贯通之理。如公之学也不易。」因以手指书院曰:「如此屋相似,只中间洁净,四边也未在。未能博学,便要约礼。穷理处不曾用工,守约处岂免有差!若差之毫忽,便有不可胜言之弊。」又顾同舍曰:「德元却于此理见得仿佛,惜乎不曾多读得书。」却谓友仁曰:「更须痛下工夫读书始得。公今所看大学或问格物致知传,程子所说许多说话,都一一记得,方有可思索玩味。」
  张问:「先生论语或问甚好,何故不肯刊行?」曰:「便是不必如此。文字尽多,学者愈不将做事了,只看得集注尽得。公还尽记得集注说话否?非唯集注,恐正文亦记不全,此皆是不曾仔细用工夫。且如邵康节始学于百原,坚苦刻厉,冬不炉,夏不扇,夜不就席者有年,公们曾如此否?论语且莫说别处,只如说仁处,这里是如此说,那里是如此说,还会合得否?」友仁曰:「先生有一处解『仁』字甚晓然,言:『仁者,人心之全德,必欲以身体而力行之,可谓「重」矣!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谓「远」矣!』」先生不应。次日,却问:「公昨夜所举解仁说在何处?」曰:「在曾子言『仁以为己任』章。」先生曰:「德元看文字,却能记其紧要处。有万千人看文字者,却不能于紧要处理会,只于琐细处用工。前日他问中庸或问:『不一其内,无以制其外;不齐其外,无以养其中;静而不存,无以立其本;动而不察,无以胜其私。』此皆是切要处。学者若能于切要处做工夫,又于细微处不遗阙了,久之自然有得。」
  拜辞,先生曰:「公识性明,精力短,每日文字不可多看。又,记性钝,但用工不辍,自有长进矣。」
  因诲郭兄云:「读书者当将此身葬在此书中,行住坐卧,念念在此,誓以必晓彻为期。看外面有甚事,我也不管,只恁一心在书上,方谓之善读书。若但欲来人面前说得去,不求自熟,如此济得甚事!须是着起精神,字字与他看过。不惟念得正文注字,要自家暗地以俗语解得,方是。如今自家精神都不曾与书相入,念本文注字犹记不得,如何晓得!」卓。僩同。
  「读书,须立下硬寨,定要通得这一书,方看第二书。若此书既晓未得,我宁死也不看那个!如此立志,方成工夫。」郭德元言:「记书不得。」曰:「公不可欲速,且读一小段。若今日读不得,明日又读;明日读不得,后日又读,须被自家读得。若只记得字义训释,或其中有一两字漏落,便是那腔子不曾填得满,如一个物事欠了尖角处相似。少间自家做出文字,便也有所欠缺,不成文理。尝见蕃人及武臣文字,常不成文理,便是如此。他心中也知得要如此说,只是字义有所欠缺,下得不是。这个便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之患。是他心有所蔽,故如此。司马迁史记用字也有下得不是处。贾谊亦然,如治安策说教太子处云:『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这下面承接,便用解说此义;忽然掉了,却说上学去云:『学者所学之官也。』又说『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一段了,却方说上太子事,云『及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云云,都不成文义,更无段落。他只是乘才快,胡乱写去,这般文字也不可学。董仲舒文字却平正,只是又困。董仲舒匡衡刘向诸人文字,皆善弱无气焰。司马迁贾生文字雄豪可爱,只是逞快,下字时有不稳处,段落不分明。匡衡文字却细密,他看得经书极子细,能向里做工夫,只是做人不好,无气节。仲舒读书不如衡子细,疏略甚多,然其人纯正开阔,衡不及也。」又曰:「荀子云:『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诵数,即今人读书记遍数也,古人读书亦如此。只是荀卿做得那文字不帖律处也多。」僩。
  郭德元告行,先生曰:「人若于日间闲言语省得一两句,闲人客省见得一两人,也济事。若浑身都在闹场中,如何读得书!人若逐日无事,有见成饭吃,用半日静坐,半日读书,如此一二年,何患不进!」僩。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七
  朱子十四
  训门人五
  黄直卿会看文字,只是气象少,间或又有看得不好处。文蔚。
  因说正思小学字训,直卿云:「此等文字亦难做,如『中』,只说得无倚之中,不曾说得无过不及之中。」曰:「便是此等文字难做,如『仁』,只说得偏言之仁,不曾说得包四者之仁。」至。若海录云:「一部大尔雅。」
  先生闻程正思死,哭之哀。贺孙。
  有程正思一学生来谒,坐定,蹙额云:「正思可惜!有骨肋,有志操。若看道理,也粗些子在。」自修。
  问功夫节目次第。曰:「寻常与学者说做工夫甚迟钝,但积累得多,自有贯通处。且如论孟,须从头看,以正文为正,却看诸家说状得正文之意如何。且自平易处作工夫,触类有得,则于难处自见得意思。如『养气』之说,岂可骤然理会?候玩味得七篇了,渐觉得意思。如一件木头,须先?削平易处,至难处,一削可除也。今不先治平易处,而徒用力于其所难,所以未有得而先自困也。」以下训谟。
  问:「谟于乡曲,自觉委靡随顺处多,恐不免有同流合污之失。」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处乡曲,固要人情周尽;但须分别是非,不要一面随顺,失了自家。天下事,只有一个是,一个非;是底便是,非底便非。」问:「是非自有公论?」曰:「如此说,便不是了。是非只是是非,如何是非之外,更有一个公论?才说有个公论,便又有个私论也!此却不可不察。」
  「谟于私欲,未能无之。但此意萌动时,却知用力克除,觉方寸累省,颇胜前日,更当如何?」曰:「此只是强自降伏,若未得天理纯熟,一旦失觉察,病痛出来,不可不知也。」问:「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异情』,莫须这里要分别否?」曰:「『同行异情』,只如饥食渴饮等事,在圣贤无非天理,在小人无非私欲,所谓『同行异情』者如此。此事若不曾寻着本领,只是说得他名义而已。说得名义尽分晓,毕竟无与我事。须就自家身上实见得私欲萌动时如何,天理发见时如何,其间正有好用工夫处。盖天理在人,?万古而不泯;任其如何蔽锢,而天理常自若,无时不自私意中发出,但人不自觉。正如明珠大贝,混杂沙砾中,零零星星逐时出来。但只于这个道理发见处,当下认取,簇合零星,渐成片段。到得自家好底意思日长月益,则天理自然纯固;向之所谓私欲者,自然消靡退散,久之不复萌动矣。若专务克治私欲,而不能充长善端,则吾心所谓私欲者日相斗敌,纵一时按伏得下,又当复作矣。初不道隔去私意后,别寻一个道理主执而行;才如此,又只是自家私意。只如一件事,见得如此为是,如此为非,便从是处行将去,不可只恁休。误了一事,必须知悔,只这知悔处便是天理。孟子说『牛山之木』,既曰『若此其濯濯也』,又曰『萌櫱生焉』;既曰『旦昼梏亡』,又曰『夜气所存』。如说『求放心』,心既放了,如何又求得?只为这些道理根于一性者,浑然至善,故发于日用者,多是善底。道理只要人自识得,虽至恶人,亦只患他顽然不知省悟;若心里稍知不稳,便从这里改过,亦岂不可做好人?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只是去着这些子,存,只是存着这些子,学者所当深察也。」谟再三称赞。先生曰:「未可如此便做领略过去。有些说话,且留在胸次烹治锻炼,教这道理成熟。若只一时以为说得明白,便道是了,又恐只做一场话说。」
  寒泉之别,请所以教。曰:「议论只是如此,但须务实。」请益。曰:「须是下真实工夫。」未几,复以书来,曰:「临别所说务实一事,途中曾致思否?今日学者不能进步,病痛全在此处,不可不知也!」
  既受诗传,并力抄录,颇疏侍教。先生曰:「朋友来此,多被册子困倒,反不曾做得工夫。何不且过此说话?彼皆纸上语尔。有所面言,资益为多。」又问:「与周茂元同邸,所论何事?」曰:「周宰云:『先生著书立言,义理精密。既得之,熟读深思,从此力行,不解有差。』」曰:「周宰才质甚敏,只有些粗疏,不肯去细密处求,说此便可见。载之简牍,纵说得甚分明,那似当面议论,一言半句,便有通达处?所谓『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说到透彻处,何止十年之功也!」
  问:「未知学问,知有人欲,不知有天理;既知学问,则克己工夫有着力处。然应事接物之际,苟失存主,则心不在焉;及既知觉,已为间断。故因天理发见而收合善端,便成片段。虽承见教如此,而工夫最难。」曰:「此亦学者常理,虽颜子亦不能无间断。正要常常点检,力加持守,使动静如一,则工夫自然接续。」问:「中庸或问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以理之实而言也;『不诚无物』,以此心不实而言也。谓此心不存,则见于行事虽不悖理,亦为不实,正谓此欤?」曰:「大学所谓『知至、意诚』者,必须知至,然后能诚其意也。今之学者只说操存,而不知讲明义理,则此心愦愦,何事于操存也!某尝谓『诚意』一节,正是圣、凡分别关隘去处。若能诚意,则是透得此关后,滔滔然自在,去为君子;不然,则崎岖反侧,不免为小人之归也。」「致知所以先于诚意者,如何?」曰:「致知者,须是知得尽,尤要亲切。寻常只将『知至』之『至』作『尽』字说,近来看得合是作『切至』之『至』。知之者切,然后贯通得诚意底意思,如程先生所谓『真知』者是也。」
  舜弼以书来问仁,及以仁义礼智与性分形而上下。先生答书略曰:「所谓仁之德,即程子『谷种』之说,爱之理也。爱乃仁之已发,仁乃爱之未发。若于此认得,方可说与天地万物同体。不然,恐无交涉。仁义礼智,性之大目,皆形而上者,不可分为二也。」因云:「舜弼为学,自来不切己体认,却只是寻得三两字来撑拄,亦只说得个皮壳子。」。
  日同舜弼游屏山归,因说山园甚佳。曰:「园虽佳,而人之志则荒矣!」方子。
  问:「寻常于存养时,若抬起心,则急迫而难久;才放下,则又散缓而不收,不知如何用工方可?」曰:「只是君元不曾放得下也。」以下训柄。
  问:「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于亡而不自觉。天下之事,不是则非,而无不是不非之处;故一事之微,不加精察之功,则陷于恶而不自知。柄近见如此,不知如何?」曰:「道理固是如此,然初学后亦未能便如此也。」
  魏元寿问大学。先生因云:「今学者不会看文章,多是先立私意,自主张己说;只借圣人言语做起头,便自把己意接说将去。病痛专在这上,不可不戒。」又云:「近有一学者来,欲说『皇极』。某令他说看,都不相近,只做一个『大中』字说了,便更无可说处。不知自孔孟以后千数百年间,读书底更不仔细把圣人言语略思量看是如何。且人一日间,此心是起多少私意,起多少计较,都不会略略回心转意去看,把圣贤思量,不知是在天地间做甚么也!」时举。训椿。
  「学者精神短底,看义理只到得半途,便以为前面没了。」必大曰:「若工夫不已,亦须有向进。」曰:「须知得前面有,方肯做工夫。今之学者,大概有二病:一以为古圣贤亦只此是了,故不肯做工夫;一则自谓做圣贤事不得,不肯做工夫。」以下训必大。
  拜违,先生曰:「所当讲者,亦略备矣。更宜爱惜光阴,以副愿望。」又曰:「别后正好自做工夫,趱积下。一旦相见,庶可举出商量,胜如旋来理会。」
  必大初见,曰:「必大日来读大学之书,见得与己分上益亲切,字字句句皆己合做底事。但虽见得道理合如此,然反而?括其念虑践履之间,却有未能如此者。盖缘向来自待,未免有失之姑息处。始谓气习物欲之蔽,不能顿革,当以渐销铄之而已。不知病根未尽除,则为善去恶之际固已为之系累,不能勇决。操存少懈,则其隐伏于中者往往纷起,而不自觉其动于恶者,固多有之。今须是将此等意思便与一刀两断,勿复凝滞。于道理合如此处便担当着做,不得迟疑,庶可补既往之过,致日新之功。如何?」曰:「要得如此。」必大又曰:「向因子夏『大德、小德』之说,遂只知于事之大者致察,而于小者苟且放过。德之不修,实此为病。张子曰:『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学者须是毫发不得放过,德乃可进。」曰:「若能如此,善莫大焉。以小恶为无伤,是诚不可。」
  某一生与人说话多矣。会看文字,晓解明快者,却是吴伯丰。方望此人有所成就,忽去年报其死,可惜!可惜!若稍假之年,其进未可量也。伯丰有才气,为学精苦,守官治事皆有方法。僩。
  「吴伯丰好个人,近日死了,可惜!颇留意,也展托得开。江西如万正淳亦纯实,只是昏钝,与他说,都会不得。」因问:「『展托得开』,向来明道有此语,莫是扩充得去否?」曰:「适说吴伯丰,只是据他才也展托得行。渠与沈是亲,近日力要收拾,它更不为屈,可取。」德明。
  问:「尝读何书?」曰:「读语孟。」曰:「如今看一件书,须是着力至诚去看一番,将圣贤说底一句一字都理会过。直要见圣贤语脉所在,这一句一字是如何道理,及看圣贤因何如此说。直是用力与他理会,如做冤雠相似,理会教分晓,然后将来玩味,方尽见得意思出来。若是泛滥看过,今次又见是好,明次又见是好,终是无功夫,不得力。」以下训。
  议论中譬如常有一条线子缠缚,所以不索性,无那精密洁白底意思。若是实见得,便自一言半句,断得分明。
  先生问与伯丰、正淳:「此去做甚工夫?」伯丰曰:「政欲请教,先易后诗,可否?」曰:「既尝读诗,不若先诗后易。」曰:「亦欲看诗。」曰:「观诗之法,且虚心熟读寻绎之,不要被旧说粘定,看得不活。伊川解诗,亦说得义理多了。诗本只是恁他说话,一章言了,次章又从而叹咏之,虽别无义,而意味深长。不可于名物上寻义理。后人往往见其言只如此平淡,只管添上义理,却窒塞了他。如一源清水,只管将物事堆积在上,便壅隘了。某观诸儒之说。唯上蔡云『诗在识六义体面,却讽味以得之』,深得诗之纲领,他人所不及。所谓『以意逆志』者,逆,如迎待之意。若未得其志,只得待之,如『需于酒食』之义。后人读诗,便要去捉将志来,以至束缚之。吕氏诗记有一条收数说者,却不定。云,此说非诗本意,然自有个安顿用得他处,今一概存之。正如一多可的人,来底都是,如所谓『要识人情之正』。夫『诗可以观』者,正谓其间有得有失,有黑有白,若都是正,却无可观。今不若且置小序于后,熟读正文。如收得一诗,其间说香,说白,说寒时开,虽无题目,其为梅花诗必矣。每日看一经外,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自依次序循环看。然史亦不可不看。若只看通鉴,通鉴都是连长记去,一事只一处说,别无互见;又散在编年,虽是大事,其初却小,后来渐渐做得大。故人初看时不曾着精神,只管看向后去,却记不得,不若先草草看正史一过。正史各有传,可见始末,又有他传可互考,所以易记。每看一代正史讫,却去看通鉴。亦须作纲目,随其大事札记某年有某事之类,准春秋经文书之。温公亦有本朝大事记,附稽古录后。」
  先生问及二友:「俱尝看易传,看得如何是好?何处是紧要?看得爱也不爱?爱者是爱他甚处?」等各对讫。先生曰:「如此,只是鹘卢提看,元不曾实得其味。此书自是难看,须经历世故多,识尽人情物理,方看得入。盖此书平淡,所说之事,皆是见今所未尝有者。如言事君及处事变患难处,皆未尝当着,可知读时无味。盖他说得阔远,未有底事,预包在此。学者须先读诗书他经,有个见处,及曾经历过此等事,方可以读之,得其无味之味,此初学者所以未可便看。某屡问读易传人,往往皆无所得,可见此书难读。如论语所载,皆是事亲、取友、居乡党,目下便用得者,所言皆对着学者即今实事。孟子每章先言大旨了,又自下注脚。大学则前面三句总尽致知、格物而下一段纲目;『欲明明德』以下一段,又总括了传中许多事;一如锁子骨,才提起,便总统得来。所以教学者且看二三书。若易传,则卒乍里面无提起处。盖其间义理阔多,伊川所自发,与经文又似隔一重皮膜,所以看者无个贯穿处。盖自孔子所传时,解『元亨利贞』已与文王之词不同,伊川之说又与经文不相着。读者须是文王自作文王意思看,孔子自作孔子意思看,伊川自作伊川意思看。况易中所言事物,已是譬喻,不是实指此物而言,固自难晓。伊川又别发明出义理来。今须先得经文本意了,则看程传,便不至如门扇无臼,转动不得。亦是一个大底胸次,识得世事多者,方看得出。大抵程传所以好者,其言平正,直是精密,无少过处,不比他处有抑扬,读者易发越。如上蔡论语,义理虽未尽,然人多喜看,正以其说有过处,启发得人,看者易入。若程传,则不见其抑扬,略不惊人,非深于义理者未易看也。」人杰录略,见易类。
  淳冬至以书及自警诗为贽见。翌日入郡斋,问功夫大要。曰:「学固在乎读书,而亦不专在乎读书。公诗甚好,可见亦曾用工夫。然以何为要?有要则三十五章可以一贯。若皆以为要,又成许多头绪,便如东西南北御寇一般。」曰:「晚生妄意未知折衷,惟先生教之。」先生问:「平日如何用工夫?」曰:「只就己上用工夫。」「己上如何用工夫?」曰:「只日用间察其天理、人欲之辨。」「如何察之?」曰:「只就秉彝良心处察之。」曰:「心岂直是发?莫非心也。今这里说话也是心,对坐也是心,动作也是心。何者不是心?然则紧要着力在何处?」扣之再三,淳思未答。先生缕缕言曰:「凡看道理,须要穷个根源来处。如为人父,如何便止于慈?为人子,如何便止于孝?为人君,为人臣,如何便止于仁,止于敬?如论孝,须穷个孝根原来处;论慈,须穷个慈根原来处。仁敬亦然。凡道理皆从根原处来穷究,方见得确定,不可只道我操修践履便了。多见士人有谨守资质好者,此固是好。及到讲论义理,便偏执己见,自立一般门户,移转不得,又大可虑。道理要见得真,须是表里首末,极其透彻,无有不尽;真见得是如此,决然不可移易,始得。不可只窥见一班半点,便以为是。如为人父,须真知是决然止于慈而不可易;为人子,须真知是决然止于孝而不可易。善,须真见得是善,方始决然必做;恶,须真见得是恶,方始决然必不做。如看不好底文字,固是不好,须自家真见得是不好;好底文字固是好,须自家真见得是好。圣贤言语,须是真看得十分透彻,如从他肚里穿过,一字或轻或重移易不得,始是。看理彻,则我与理一。然一下未能彻,须是浃洽始得。这道理甚活,其体浑然,而其中粲然。上下数千年,真是昭昭在天地间,前圣后圣相传,所以断然而不疑。夫子之所教者,教乎此也;颜子之所乐者,乐乎此也。圆转处尽圆转,直截处尽直截。先知所以觉后知,先觉所以觉后觉。」问:「颜子之乐,只是天地间至富至贵底道理乐去。乐可求之否?」曰:「非也。此一下未可便知,须是穷究万理,要令极彻。」已而曰:「程子谓:『将这身来放在万物中一例看,大小大快活!』又谓:『人于天地间并无窒碍处,大小大快活!』此便是颜子乐处。这道理在天地间,须是真穷到底,至纤至悉,十分透彻,无有不尽;则与万物为一,无所窒碍,胸中泰然,岂有不乐!」以下训淳。饶录作五段。
  问:「日用间今且如何用工夫?」曰:「大纲只是恁地。穷究根原来处,直要透彻。又且须『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此二句为要。」
  「『择善而固执之』,如致知、格物,便是择善;诚意、正心、修身,便是固执;只此二事而已。」淳举南轩谓:「知与行互相发。」曰:「知与行须是齐头做,方能互相发。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下『须』字『在』字,便是皆要齐头着力,不可道知得了方始行。有一般人尽聪明,知得而行不及,是资质弱;又有一般人尽行得而知不得。」因问:「淳资质懦弱,行意常缓于知,克己不严,进道不勇,不审何以能严能勇?」曰:「大纲亦只是适间所说。于那根原来处真能透彻,这个自都了。」
  问:「静坐观书,则义理浃洽;到干事后,看义理又生;如何?」曰:「只是未熟。」
  问:「看道理,须寻根原来处,只是就性上看否?」曰:「如何?」曰:「天命之性,万理完具;总其大目,则仁义礼智,其中遂分别成许多万善。大纲只如此,然就其中须件件要彻。」曰:「固是如此,又须看性所因是如何?」曰:「当初天地间元有这个浑然道理,人生禀得便是性。」曰:「性只是理,万理之总名。此理亦只是天地间公共之理,禀得来便为我所有。天之所命,如朝廷指挥差除人去做官;性如官职,官便有职事。」
  天下万事都是合做底,而今也不能杀定合做甚底事。圣贤教人,也不曾杀定教人如何做。只自家日用间,看甚事来便做工夫。今日一样事来,明日又一样事来,预定不得。若指定是事亲,而又有事长;指定是事长,而又有事君。只日用间看有甚事来,便做工夫。
  这道理不是如堆金积宝在这里,便把分付与人去,亦只是说一个路头,教人自去讨。讨得便是自底,讨不得也无奈何。须是自着力,着些精彩去做,容易不得。
  譬如十里地头,自家行到五里,见人说十里地头事,便把为是,更不进去。那人说固不我欺,然自家不亲到那里,不见得真,终是信不过。
  须是理会得七八分功夫了,被人决一决,便有益;说十分话,便领得。若不曾做工夫,虽说十分话,亦了不得。
  若道生做一世人,不可泛泛随流,须当了得人道,便有可望。若道不如且过了一生,更不在说。须思量到如何便超凡而达圣,今日为乡人,明日为圣贤,如何会到此,便一耸拔!耸身着力言。如此,方有长进。若理会得也好,理会不得也好,便悠悠了!
  读书理会一件了,又一件。不止是读书,如遇一件事,且就这事上思量合当如何做,处得来当,方理会别一件。书不可只就皮肤上看,事亦不可只就皮肤上理会。天下无书不是合读底,无事不是合做底。若一个书不读,这里便缺此一书之理;一件事不做,这里便缺此一事之理。大而天地阴阳,细而昆虫草木,皆当理会。一物不理会,这里便缺此一物之理。
  天下无不可说底道理。如为人谋而忠,朋友交而信,传而习,亦都是眼前底事,皆可说。只有一个熟处说不得。除了熟之外,无不可说者。未熟时,顿放这里又不稳帖,拈放那边又不是。然终不成住了,也须从这里更着力始得。到那熟处,顿放这边也是,顿放那边也是,七颠八倒无不是,所谓「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左右逢其原」。譬如梨柿,生时酸涩吃不得,到熟后,自是一般甘美。相去大远,只在熟与不熟之间。宇录同。
  谓淳曰:「大学已是读过书,宜朝夕常常温诵勿忘。」
  讲究义理,不下得工夫也不得;如举业不下得功夫,也不解精。老苏年已壮方学文,煞用力,到所谓「若人之言固当然者」,这处便是悟。做文章合当如此,亦只是熟,便如此。恰如自家们讲究义理到熟处,悟得为人父,确然是止于慈;为人子,确然是止于孝。老苏文豪杰,只是熟。子由取他便远。
  问:「看文字只就本句,固是见得古人本意。然不推广之,则用处又易得不相浃,如何?」曰:「须是本句透熟,方可推。若本句不透熟,不惟推便错,于未推时已错了!」
  学,则处事都是理;不学,则看理便不恁地周匝,不恁地广大,不恁地细密。然理亦不是外面硬生道理,只是自家固有之理。「尧舜性之」,此理元无失;「汤武反之」,已有些子失,但复其旧底,学只是复其旧底而已。盖向也交割得来,今却失了,可不汲汲自修而反之乎!此其所以为急。不学,则只是硬堤防,处事不见理,一向任私意;平时却也勉强去得,到临事变,便乱了。
  问:「持敬致知,互相发明否?」曰:「古人如此说,必须是如此。更问他发明与不发明要如何?古人言语写在册子上,不解错了。只如此做工夫,便见得滋味。不做持敬,只说持敬作甚?不做致知,只说致知作甚?譬如他人做得饭熟,盛在碗里,自是好吃,不解毒人,是定。自家但吃将去,便知滋味,何用问人?不成自家这一边做得些小持敬工夫,计会那一边致知发明与未发明;那一边做得些小致知工夫,又来计会这一边持敬发明与未发明。如此,有甚了期?」季文问:「持敬、致知,莫是并行而不相碍否?」曰:「也不须如此,都要做将去。」
  看道理须要就那大处看,便前面开阔。不要就壁角里,地步窄,一步便触,无处去了。而今且要看天理人欲,义利公私,分别得明,将自家日用底与他勘验,须渐渐有见处,前头渐渐开阔。那个大坛场,不去上面做,不去上面行,只管在壁角里,纵理会得一句,只是一句透,道理小了。如破斧诗,须看那「周公东征,四国是皇」,见得周公用心始得。
  诸友问疾,请退。先生曰:「尧卿安卿且坐。相别十年,有甚大头项工夫,大头项疑难,可商量处?」淳曰:「数年来见得日用间大事小事分明,件件都是天理流行,无一事不是合做底,更不容挨推闪避。撞着这事,以理断定,便小心尽力做到尾去。两三番后,此心磨刮出来,便渐渐坚定。虽有大底,不见其为大;难底,不见其为难;至硗确至劳苦处,不见其为硗确劳苦;横逆境界,不见其有憾恨底意;可爱羡难割舍底,不见其有粘滞底意。见面前只是理,觉如水到船浮,不至有甚悭涩;而夫子与点之意,颜子乐底意,漆雕开信底意,中庸鸢飞鱼跃底意,周子洒落及程子活泼泼底意,觉见都在面前,真个是如此!而『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亦无一节文非天理流行。易三百八十四爻时义,便正是就日用上剖析个天理流行底条目。前圣后哲,都是一揆。而其所以为此理之大处,却只在人伦;而身上工夫切要处,却只在主敬。敬则此心常惺惺,大纲卓然不昧,天理无时而不流行。而所以为主敬工夫,直时不可少时放断。心常敬,则常仁。」先生曰:「恁地泛说也容易。」久之,曰:「只恐劳心落在无涯可测之处。」因问:「向来所呈与点说一段如何?」曰:「某平生便是不爱人说此话。论语一部自『学而时习之』至『尧曰』,都是做工夫处。不成只说了『与点』,便将许多都掉了。圣贤说事亲便要如此,事君便要如此,事长便要如此,言便要如此,行便要如此,都是好用工夫处。通贯浃洽,自然见得在面前。若都掉了,只管说『与点』,正如吃馒头,只撮个尖处,不吃下面馅子,许多滋味都不见。向来此等无人晓得,说出来也好。今说得多了,都是好笑,不成模样!近来觉见说这样话,都是闲说,不是真积实见。昨廖子晦亦说『与点』及鬼神,反复问难,转见支离没合杀了。圣贤教人,无非下学工夫。一贯之旨,如何不便说与曾子,直待他事事都晓得,方说与他?子贡是多少聪明!到后来方与说:『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此意是如何?万理虽只是一理,学者且要去万理中千头百绪都理会,四面凑合来,自见得是一理。不去理会那万理,只管去理会那一理,说『与点』,颜子之乐如何。程先生语录事事都说,只有一两处说此,何故说得恁地少?而今学者何故说得恁地多?只是空想象。程先生曰:『学者识得仁体,实有诸己,只要义理栽培。』恐人不晓栽培,更说『如求经义,皆栽培之意』。吕晋伯问伊川:『语孟,且将紧要处理会如何?』伊川曰:「固是好。若有所得,终不浃洽。』后来晋伯终身坐此病,说得孤单,入禅学去。圣贤立言垂教,无非着实。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如『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如『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如『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等类,皆一意也。大抵看道理,要得宽平广博,平心去理会。若实见得,只说一两段,亦见得许多道理。不要将一个大底言语都来罩了,其间自有轻重不去照管,说大底说得太大,说小底又说得都无巴鼻。如昨日说破斧诗,恐平日恁地枉用心处多。」淳曰:「昨闻先生教诲,其他似此样处,无所疑矣。」曰:「学问不比做文字,不好便改了。此却是分别善恶邪正,须要十分是当,方与圣贤契合。如破斧诗,恁地说也不错,只是不好。说得一角,不落正腔窠,喎斜了。若恁地看道理浅了,不济事。恰似撑船放浅处,不向深流,运动不得,须是运动游泳于其中。」淳又曰:「圣人千言万语,都是日用间本分合做底工夫。只是立谈之顷,要见总会处,未易以一言决。」曰:「不要说总会。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博文便是要一一去用工,何曾说总会处?又如『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深造以道,便是要一一用工;到自得,方是总会处。如颜子『克己复礼』,亦须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不成只守个克己复礼,将下面许多都除了!如公说易,只大纲说个三百八十四爻皆天理流行。若如此,一部周易只一句便了;圣人何故作许多十翼,从头说『大哉干元』云云,『至哉坤元』云云?圣贤之学,非老氏之比。老氏说『通于一,万事毕』,其他都不说。少间又和那一都要无了,方好。学者固是要见总会处。而今只管说个总会处,如『与点』之类,只恐孤单没合杀,下梢流入释老去,如何会有『咏而归』底意思!」义刚同。
  晚再入卧内,淳禀曰:「适间蒙先生痛切之诲,退而思之,大要『下学而上达』。『下学而上达』,固相对是两事,然下学却当大段多着工夫。」曰:「圣贤教人,多说下学事,少说上达事。说下学工夫要多也好,但只理会下学,又局促了。须事事理会过,将来也要知个贯通处。不要理会下学,只理会上达,即都无事可做,恐孤单枯燥。程先生曰:『但是自然,更无玩索。』既是自然,便都无可理会了。譬如耕田,须是下了种子,便去耘锄灌溉,然后到那熟处。而今只想象那熟处,却不曾下得种子,如何会熟?如『一以贯之』,是圣人论到极处了。而今只去想象那一,不去理会那贯;譬如讨一条钱索在此,都无钱可穿。」又问:「为学工夫,大概在身则有个心,心之体为性,心之用为情;外则目视耳听,手持足履,在事则自事亲事长以至于待人接物,洒埽应对,饮食寝处,件件都是合做工夫处。圣贤千言万语,便只是其中细碎条目。」曰:「讲论时是如此讲论,做工夫时须是着实去做。道理圣人都说尽了。论语中有许多,诗书中有许多,须是一一与理会过方得。程先生谓『或读书讲明道义,或论古今人物而别其是非,或应接事物而处其当否』,如何而为孝,如何而为忠,以至天地之所以高厚,一物之所以然,都逐一理会,不只是个一便都了。」胡叔器因问:「下学莫只是就切近处求否?」曰:「也不须恁地拣,事到面前,便与他理会。且如读书:读第一章,便与他理会第一章;读第二章,便与他理会第二章。今日撞着这事,便与他理会这事;明日撞着那事,便理会那事。万事只是一理,不成只拣大底要底理会,其他都不管。譬如海水,一湾一曲,一洲一渚,无非海水。不成道大底是海水,小底不是。程先生曰:『穷理者,非谓必尽穷天下之理,又非谓止穷得一理便到。但积累多后,自当脱然有悟处。』又曰:『自一身之中以至万物之理,理会得多,自当豁然有个觉处。』今人务博者,却要尽穷天下之理;务约者又谓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此皆不是。且如一百件事,理会得五六十件了,这三四十件虽未理会,也大概可晓了。某在漳州有讼田者,契数十本,自崇宁起来,事甚难考。其人将正契藏了,更不可理会,某但索四畔众契比验,四至昭然。及验前后所断,情伪更不能逃。」又说:「尝有一官人断争田事,被某掇了案,其官人却来那穿款处考出。穷理亦只是如此。」义刚同。
  先生召诸友至卧内,曰:「安卿更有甚说话?」淳曰:「两日思量为学道理:日用间做工夫,所以要步步缜密者,盖缘天理流行乎日用之间,千条万绪,无所不在,故不容有所欠缺。若工夫有所欠缺,便于天理不凑得着。」曰:「也是如此。理只在事物之中。做功夫须是密,然亦须是那疏处敛向密,又就那密处展放开。若只拘要那缜密处,又却局促了。」问:「放开底样子如何?」曰:「亦只是见得天理是如此,人欲是如此,便做将去。」「李丈说:『廖倅惠书有云:「无时不戒慎恐惧,则天理无时而不流行;有时而不戒慎恐惧,则天理有时而不流行。」』此语如何?」曰:「不如此,也不得。然也不须得将戒慎恐惧说得太重,也不是恁地惊恐。只是常常提撕,认得这物事,常常存得不失。今人只见他说得此四个字重,便作临事惊恐看了。『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曾子亦只是顺这道理,常常恁地把捉去。义刚录作:「恁地兢谨把捉去,不成便恁地惊恐。学问只是要此心常存。」若不用戒慎恐惧,而此理常流通者,惟天地与圣人耳。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亦只是此心常存,理常明,故能如此。贤人所以异于圣人,众人所以异于贤人,亦只争这些子境界,存与不存而已。常谓人无有极则处,便是尧舜周孔,不成说我是从容中道,不要去戒慎恐惧!他那工夫,亦自未尝得息。义刚录此下云:「良久,复问安卿:『适来所说天理、人欲,正谓如何?』对曰:『天下事事物物,无非是天理流行。』曰:『如公所说,只是想象个天理流行,却无下面许多工夫。』」子思说『尊德性』,又却说『道问学』;『致广大』,又却说『尽精微』;『极高明』,又却说『道中庸』;『温故』,又却说『知新』;『敦厚』,又却说『崇礼』,这五句是为学用功精粗,全体说尽了。如今所说,却只偏在『尊德性』上去,拣那便宜多底占了,无『道问学』底许多工夫。义刚录作:「无紧要看了。」恐只是占便宜自了之学,出门动步便有碍,做一事不得。今人之患,在于徒务末而不究其本。然只去理会那本,而不理会那末,义刚作「扬下了那末」。亦不得。时变日新而无穷,安知他日之事,非吾辈之责乎?若是少间事势之来,当应也只得应。若只是自了,便待工夫做得二十分到,终不足以应变。到那时,却怕人说道不能应变,也牵强去应,应得便只成杜撰,便只是人欲,又有误认人欲作天理处。若应变不合义理,则平日许多工夫,依旧都是错了。吾友僻在远方,无师友讲明,又不接四方贤士,又不知远方事情,又不知古今人事之变,这一边易得暗昧了。一日之间,事变无穷,小而一身有许多事,一家又有许多事,大而一国,又大而天下,事业恁地多,都要人与他做。不是人做,却教谁做?不成我只管得自家!若将此样学问去应变,如何通得许多事情,做出许多事业?学者须是立定此心,泛观天下之事,精粗巨细,无不周遍。下梢打成一块,亦是一个物事,方可见于用。不是拣那精底放在一边,粗底放在一边。尝见胡文定答曾吉甫书有『人只要存天理,去人欲』之论,后面一向称赞,都不与之分析,此便是前辈不会为人处。此处正好捉定与他剖判始得。所谓『天理人欲』,只是一个大纲如此,下面煞有条目。须是就事物上辨别那个是天理,那个是人欲;不可恁地空说,将大纲来罩却,笼统无界分。恐一向暗昧,更动不得。如做器具,固是教人要做得好,不成要做得不好!好底是天理,不好底是人欲。然须是较量所以好处,如何样做方好,始得。义刚录云:「然亦大概是如此。如做这汤瓶,须知是如何地是好,如何地是不好。而今只儱侗说道好,及我问你好处是如何时,你却又不晓,如何恁地得!」今且将平日看甚书中,见得古人做甚事,那处是,那处不是,那处可疑,那处不可疑,自见得又看是如何。于平日做底事,甚么处是,举数段来,便见得所以为天理,所以为人欲。」淳因举向年居丧,丧事重难,自始至终,皆自担当,全无分文责备舍弟之意。曰:「此也是合做底。」淳曰:「到临葬时,同居尊长皆以年月不利为说,淳皆无所徇。但治圹事办,则卜一日为之。」曰:「此样天理,又是硬了。」李丈曰:「亦是尊长说得下。」曰:「幸而无龃龉耳。若有不能相从,则少加委曲,亦无妨。」淳曰:「大祥次日,族中尊长为酒食之会,淳走避之。后来闻尊长镇日相寻,又令人皇恐!如何?」曰:「不吃也好,然此亦无紧要。礼:『君赐之食,则食之;父之友食之,则食之,不避粱肉。』某始尝疑此。后思之,只是当时一食,后依旧不食尔。父之友既可如此,则尊长之命,一食亦无妨。若有酒醴,则辞。」义刚同。
  是夜再召淳与李丈入卧内,曰:「公归期不久,更有何较量?」淳读与点说。曰:「大概都是,亦有小小一两处病。」又读廖倅书所难与点说。先生曰:「有得有失。」又读淳所回廖倅书。先生曰:「天下万物当然之则,便是理;所以然底,便是原头处。今所说,固是如此。但圣人平日也不曾先说个天理在那里,方教人做去凑。只是说眼前事,教人平平恁地做工夫去,自然到那有见处。」淳曰:「因做工夫后,见得天理也无妨。只是未做工夫,不要先去讨见天理否?」曰:「毕竟先讨见天理,立定在那里,则心意便都在上面行,易得将下面许多工夫放缓了。孔门惟颜子曾子漆雕开曾点见得这个道理分明。颜子固是天资高,初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亦自讨头不着。从『博文约礼』做来,『欲罢不能,竭吾才』,方见得『如有所立卓尔』,向来仿佛底,到此都合聚了。曾子初亦无讨头处,只管从下面捱来捱去,捱到十分处,方悟得一贯。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斯是何物?便是他见得个物事。曾点不知是如何,合下便被他绰见得这个物事。『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方是程先生恁地说。漆雕开较静,曾点较明爽,亦未见得他无下学工夫,亦未见得他合杀是如何。只被孟子唤做狂,及观檀弓所载,则下梢只如此而已。曾子父子之学自相反,一是从下做到,一是从上见得。子贡亦做得七八分工夫,圣人也要唤醒他,唤不上。圣人不是不说这道理,也不是便说这道理,只是说之有时,教人有序。子晦之说无头。如吾友所说从原头来,又却要先见个天理在前面,方去做,此正是病处。子晦疑得也是,只说不出。吾友合下来说话,便有此病;是先见『有所立卓尔』,然后『博文约礼』也。若把这天理不放下相似,把一个空底物,放这边也无顿处,放那边也无顿处;放这边也恐破,放那边也恐破。这天理说得荡漾,似一块水银,滚来滚去,捉那不着。又如水不沿流?源,合下便要寻其源,凿来凿去,终是凿不得。下学上达,自有次第。于下学中又有次第:致知又有多少次第,力行又有多少次第。」淳曰:「下学中,如致知时,亦有理会那上达底意思否?」曰:「非也。致知,今且就这事上,理会个合做底是如何?少间,又就这事上思量合做底,因甚是恁地?便见得这事道理合恁地。又思量因甚道理合恁地?便见得这事道理原头处。逐事都如此理会,便件件知得个原头处。」淳曰:「件件都知得个原头处,凑合来,便成一个物事否?」曰:「不怕不成一个物事。只管逐件恁地去,千件成千个物事,万件成万个物事,将间自然撞着成一个物事,方如水到船浮。而今且去放下此心,平平恁地做;把文字来平看,不要得高。第一番,且平看那一重文义是如何?第二番,又揭起第一重,看那第二重是如何?第三番,又揭起第二重,看那第三重是如何?看来看去,二十番三十番,便自见得道理有稳处。不可才看一段,便就这一段上要思量到极,要寻见原头处。如『天命之谓性』,初且恁地平看过去,便看下面『率性之谓道』;若只反倒这『天命之谓性』一句,便无工夫看『率性之谓道』了。『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亦且平看过去,便看『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若只反倒这未发之中,便又无工夫看中节之和了。」又曰:「圣人教人,只是一法,教万民及公卿大夫士之子皆如此。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初只是有两句。后来又就『父子有亲』里面推说许多,『君臣有义』里面推说许多。而今见得有亲有义合恁地,又见得因甚有亲,因甚有义,道理所以合恁地。节节推上去,便自见原头处。只管恁地做工夫去,做得合杀,便有采。」又曰:「圣人教人,只是说下面一截,少间到那田地又挨上些子,不曾直说到上面。『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又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做得许多,仁自在其中。『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又且『游于艺』,不成只一句便了。若只一句便了,何更用许多说话?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圣人何故不只存这一句,余都删了?何故编成三百篇,方说『思无邪』?看三百篇中那个事不说出来?」又曰:「庄周列御寇亦似曾点底意思。他也不是专学老子,吾儒书他都看来,不知如何被他绰见这个物事,便放浪去了。今禅学也是恁地。」又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向见众人说得玄妙,程先生说得絮。黄作「忉怛」。后来子细看,方见得众人说,都似禅了,不似程先生说得稳。」义刚同。
  问:「前夜承教诲,不可先讨见天理,私心更有少疑,盖一事各有一个当然之理,真见得此理,则做此事便确定;不然,则此心末梢又会变了。不审如何?」曰:「这自是一事之理。前夜所说,只是不合要先见一个浑沦大底物摊在这里,方就这里放出去做那万事;不是于事都不顾理,一向冥行而已。事亲中自有个事亲底道理,事长中自有个事长底道理;这事自有这个道理,那事自有那个道理。各理会得透,则万事各成万个道理;四面凑合来,便只是一个浑沦道理。而今只先去理会那一,不去理会那贯,将尾作头,将头作尾,没理会了。曾子平日工夫,只先就贯上事事做去到极处,夫子方唤醒他说,我这道理,只用一个去贯了,曾子便理会得。不是只要抱一个浑沦底物事,教他自流出去。」义刚同。
  淳有问目段子,先生读毕,曰:「大概说得也好,只是一样意思。」义刚录云:「先生曰:『末梢自反之说,说「大而化之」做其么?何故恁地儱侗!』」又曰:「公说道理,只要撮那头一段尖底,末梢便要到那『大而化之』极处,中间许多都把做渣滓,不要理会。相似把个利刃截断,中间都不用了,这个便是大病。曾点漆雕开不曾见他做工夫处,不知当时如何被他逴见这道理。然就二人之中,开却是要做工夫。『吾斯之未能信』,斯,便是见处;未能信,便是下工夫处。曾点有时是他做工夫,但见得未定。或是他天资高后,被他瞥见得这个物事,亦不可知。虽是恁地,也须低着头,随众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底做工夫,衬贴起来方实,证验出来方稳,不是悬空见得便了。博学、审问五者工夫,终始离他不得。只是见得后,做得不费力也。如曾子平日用工极是子细,每日三省,只是忠信传习底事,何曾说着『一贯』?曾子问一篇都是问丧、祭变礼微细处。想经礼圣人平日已说底,都一一理会了,只是变礼未说,也须逐一问过。『一贯』之说,夫子只是谩提醒他。纵未便晓得,且放缓亦未紧要,待别日更一提之。只是曾子当下便晓得,何曾只管与他说!如论语中百句,未有数句说此。孟子自得之说,亦只是说一番,何曾全篇如此说!今却是悬虚说一个物事,不能得了,只要那一去贯,不要从贯去到那一;如不理会散钱,只管要去讨索来穿。如此,则中庸只消『天命之谓「性」』一句,及『无声无臭至矣』一句便了。中间许多『达孝』、『达德』、『九经』之类,皆是粗迹,都掉却,不能耐烦去理会了。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只将一个道理都包了,更不用理会中间许多节目。今须是从头平心读那书,许多训诂名物度数,一一去理会。如礼仪,须自一二三四数至于三百;威仪,须自一百二百三百数至三千;逐一理会过,都恁地通透,始得。若是只恁悬虚不已,恰似村道说无宗旨底禅样,澜翻地说去也得,将来也解做颂,烧时也有舍利,只是不济得事!│又曰:「一底与贯底,都只是一个道理。如将一贯已穿底钱与人,及将一贯散钱与人,只是一般,都用得,不成道那散底不是钱!」义刚同。泳录云:「如用一条钱贯一齐穿了。」
  问气弱胆小之病。曰:「公只去做功夫,到理明而气自强,而胆自大矣。」
  问:「事各有理,而理各有至当十分处。今看得七八分,只做到七八分处,上面欠了分数。莫是穷来穷去,做来做去,久而且熟,自能长进到十分否?」曰:「虽未能从容,只是熟后便自会从容。」再三咏一「熟」字。
  诸友入侍,坐定,先生目淳申前说,曰:「若把这些子道理只管守定在这里,则相似山林苦行一般,便都无事可做了,所谓『潜心大业』者何有哉?」淳曰:「已知病痛,大段欠了下学工夫。」曰:「近日陆子静门人寄得数篇诗来,只将颜渊曾点数件事重迭说,其他诗书礼乐都不说。如吾友下学,也只是拣那尖利底说,粗钝底都掉了。今日下学,明日便要上达!如孟子,从梁惠王以下都不读,只拣告子尽心来说,只消此两篇,其他五篇都删了。紧要便读,闲慢底便不读;精底便理会,粗底便不理会。书自是要读,恁地拣择不得。如论语二十篇,只拣那曾点底意思来涵泳,都要盖了。单单说个『风乎舞雩,咏而归』,只做个四时景致,论语何用说许多事!前日江西朋友来问,要寻个乐处。某说:『只是自去寻,寻到那极苦涩处,便是好消息。人须是寻到那意思不好处,这便是乐底意思来,却无不做工夫自然乐底道理。』而今做工夫,只是平常恁地去理会,不要把做差异看了。粗底做粗底理会,细底做细底理会,不消得拣择。论语孟子恁地拣择了,史书及世间粗底书,如何地看得!」义刚同。
  诸友揖退,先生留淳独语,曰:「何故无所问难?」淳曰:「数日承先生教诲,已领大意,但当归去作工夫。」曰:「此别定不再相见。」淳问曰:「己分上事已理会,但应变处更望提诲。」曰:「今且当理会常,未要理会变。常底许多道理未能理会得尽,如何便要理会变!圣贤说话,许多道理平铺在那里,且要阔着心胸平去看,通透后自能应变。不是硬捉定一物,便要讨常,便要讨变。今也须如僧家行脚,接四方之贤士,察四方之事情,览山川之形势,观古今兴亡治乱得失之迹,这道理方见得周遍。『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不是块然守定这物事在一室,关门独坐便了,便可以为圣贤。自古无不晓事情底圣贤,亦无不通变底圣贤,亦无关门独坐底圣贤,圣贤无所不通,无所不能,那个事理会不得?如中庸『天下国家有九经』,便要理会许多物事。如武王访箕子陈洪范,自身之视、听、言、貌、思,极至于天人之际,以人事则有八政,以天时则有五纪,稽之于卜筮,验之于庶征,无所不备。如周礼一部书,载周公许多经国制度,那里便有国家当自家做?只是古圣贤许多规模,大体也要识。盖这道理无所不该,无所不在。且如礼乐射御书数,许多周旋升降文章品节之繁,岂有妙道精义在?只是也要理会。理会得熟时,道理便在上面。又如律历、刑法、天文、地理、军旅、官职之类,都要理会。虽未能洞究其精微,然也要识个规模大概,道理方浃洽通透。若只守个些子,捉定在那里,把许多都做闲事,便都无事了。如此,只理会得门内事,门外事便了不得。所以圣人教人要博学!二字力说。须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文武之道,布在方册』;『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圣人虽是生知,然也事事理会过,无一之不讲。这道理不是只就一件事上理会见得便了。学时无所不学;理会时,却是逐件上理会去。凡事虽未理会得详密,亦有个大要处;纵详密处未晓得,而大要处已被自家见了。今公只就一线上窥见天理,便说天理只恁地样子,便要去通那万事,不知如何得。萃百物,然后观化工之神;聚众材,然后知作室之用。于一事一义上,欲窥圣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须撒开心胸去理会。天理大,所包得亦大。且如五常之教,自家而言,只有个父子夫妇兄弟;才出外,便有朋友,朋友之中,事已煞多;及身有一官,君臣之分便定,这里面又煞多事,事事都合讲过。他人未做工夫底,亦不敢向他说。如吾友于己分上已自见得,若不说与公,又可惜了!他人于己分上不曾见得,泛而观万事,固是不得。而今已有个本领,却只捉定这些子便了,也不得。如今只道是持敬,收拾身心,日用要合道理无差失,此固是好。然出而应天下事,应这事得时,应那事又不得。学之大本,中庸大学已说尽了。大学首便说『格物致知』。为甚要格物致知?便是要无所不格,无所不知。物格知至,方能意诚、心正、身修,推而至于家齐、国治、天下平,自然滔滔去,都无障碍。」义刚同。
  淳禀曰:「伏承教诲,深觉大欠下学工夫。恐遐陬僻郡,孤陋寡闻,易致差迷,无从就正。望赐下学说一段,以为朝夕取准。」曰:「而今也不要先讨差处,待到那差地头,便旋旋理会。下学只是放阔去做,局促在那一隅,便窄狭了。须出四方游学一遭,这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又那朋友处相聚三两月日,看如何。」胡叔器曰:「游学四方固好,恐又随人转了。」曰:「要我作甚?义刚录云:「胡叔器曰:『恐又被不好底人坏了。』先生曰:『我须是先知得他是甚么样人,及见后与他相处,数日便见。若是不合,便去。』」不合便去。若恁地随人转,又不如只在屋里孤陋寡闻。」义刚同。
  先生问淳曰:「安卿须是『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须是开阔,方始展拓。若只如此,恐也不解十分。」
  先生饯席,酒五行,中筵,亲酌一杯劝李丈云:「相聚不过如此,退去反而求之。」次一杯与淳,曰:「安卿更须出来行一遭。村里坐,不觉坏了人。昔陈了翁说,一人棋甚高,或邀之入京参国手。日久在侧,并无所教,但使之随行携棋局而已。或人诘其故,国手曰:『彼棋已精,其高着已尽识之矣。但低着未曾识,教之随行,亦要都经历一过。』」
  临行拜别,先生曰:「安卿今年已许人书会,冬间更须出行一遭。」李丈禀曰:「书解乞且放缓,愿早成礼书,以幸万世。」曰:「书解甚易,只等蔡三哥来便了。礼书大段未也。」
  安卿问:「先生前日与廖子晦书云『道不是有个物事闪闪烁烁在那里』,固是如此。但所谓『操则存,舍则亡』,毕竟也须是有个物事。」曰:「操存只是教你收敛,教你心莫胡思乱量,几曾捉定有个物事在那里!」又问:「『顾諟天之明命』,毕竟是个甚么?」曰:「此只是说要得道理在面前,不被物事遮障了。『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皆只是见得理如此,不成别有个物事光烁在那里!」
  漳州陈淳会问,方有可答,方是疑。贺孙。
  贺孙问:「安卿近得书否?」曰:「缘王子合与他答问,讳他写将来,以此漳州朋友都无问难来。」因说:「子合无长进,在学中将实录课诸生,全不识轻重先后。许多学者,近来觉得都不济事。」贺孙云:「也是世衰道微,人不能自立,纔做官便颠沛。」曰:「如做官,科举,皆害事。」或曰:「若在此说得甚好,做却如此!」曰:「只缘无人说得好。说得好,乃是知得到;若知得到,虽摩顶至足,也只是变他不得。」因言:「器之昨写来问几条,已答去。今再说来,亦未分晓。公之为仁,公不可与仁比并看。公只是无私,纔无私,这仁便流行。程先生云,『唯公为近之』,却不是近似之『近』。纔公,仁便在此,故云近。犹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不是道在先后上,只知先后,便近于道。如去其壅塞,则水自流通。水之流通,却不是去壅塞底物事做出来。水自是元有,只被塞了,纔除了塞便流。仁自是元有,只被私意隔了,纔克去己私,做底便是仁。」贺孙云:「公是仁之体,仁是理。」曰:「不用恁地说,徒然不分晓。只要是无私,无私则理无或蔽。今人喜也是私喜,怒也是私怒,哀也是私哀,惧也是私惧,爱也是私爱,恶也是私恶,欲也是私欲。苟能克去己私,扩然大公,则喜是公喜,怒是公怒,哀、惧、爱、恶、欲,莫非公矣。此处煞系利害。颜子所授于夫子,只是『克己复礼为仁』。读书最忌以己见去说,但欲合己见,不知非本来旨意。须是且就他头说,说教分明;有不通处,却以己意较量。」贺孙。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八
  朱子十五
  训门人六
  先生问伯羽:「如何用功?」曰:「且学静坐,痛抑思虑。」曰:「痛抑也不得,只是放退可也。若全闭眼而坐,却有思虑矣。」又言:「也不可全无思虑,无邪思耳。」以下训伯羽。
  学者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等,多有事在。然初学且须先打迭去杂思虑,作得基址,方可下手。如起屋须有基址,许多梁柱方有顿处。
  观书须宽心平易看,先见得大纲道理了,然后详究节目。公今如人入大屋,方在一重门外,里面更有数重门未入未见,便要说他房里事,如何得!
  公大抵容貌语言皆急迫,须打迭了,令心下快活。如一把棼丝,见自棼而未定;才急下手去拿,愈乱。
  人须打迭了心下闲思杂虑。如心中纷扰,虽求得道理,也没顿处。须打迭了后,得一件方是一件,两件方是两件。
  公看文字子细,却是急性,太忙迫,都乱了。又是硬钻凿求道理,不能平心易气看。且用认得定,用玩味宽看。
  问:「读书莫有次序否?余正叔云,不可读,读则蹉过了。」曰:「论语章短者诚不可读,读则易蹉过后章去。若孟子诗书等,非读不可。盖它首尾自相应,全籍读,方见。」问:「伯羽尝觉固易蹉了。专看,则又易入于硬钻之弊,如何?」曰:「是不可钻。书不可进前一步看,只有退看。譬如以眼看物,欲得其大体邪正曲直,须是远看方定,若近看愈狭了,不看见。」「凡人谓以多事废读书,或曰气质不如人者,皆是不责志而已!若有志时,那问他事多?那问他气质不美?」曰:「事多、质不美者,此言虽若未是太过,然即此可见其无志,甘于自暴自弃,过孰大焉!真个做工夫人,便自不说此话。」
  蜚卿问:「致知后,须持养,方力行?」曰:「如是,则今日致知,明日持养,后日力行!只持养便是行。正心、诚意岂不是行?但行有远近,治国、平天下则行之远耳。」可学。
  蜚卿问:「不知某之主一如何?」曰:「凡人须自知,如己吃饭,岂可问他人饥饱!」又问:「或于无事时,更有思量否?」曰:「无事时只是无事,更思个甚?然人无事时少,有事时多,才思便是有事。」蜚卿曰:「静时多为思虑纷扰。」曰:「此只为不主一,人心皆有此病。不如且将读书程课系缚此心,逐旋行去,到节目处自见功效浅深。大凡理只在人心中,不在外面。只为人役役于不可必之利名,故本原固有者,日加昏蔽,岂不可惜!」道夫。
  蜚卿欲类仁说看。曰:「不必录。只识得一处,他处自然如破竹矣。」道夫。
  先生谓蜚卿:「看公所疑,是看论语未子细。这读书,是要得义理通,不是要做赶课程模样。若一项未通,且就上思索教通透,方得。初间疑处,只管看来,自会通解。若便写在策上,心下便放却,于心下便无所得。某若有未通解处,自放心不得,朝朝日日,只觉有一事在这里。」贺孙。
  蜚卿以书谒先生,有弃科举之说。先生曰:「今之士大夫应举干禄,以为仰事俯育之计,亦不能免。公生事如何?」曰:「粗可伏腊。」曰:「更须自酌量。」道夫。
  蜚卿曰:「某欲谋于先生,屏弃科举,望断以一言。」曰:「此事在公自看如何,须是度自家可以仰事俯育。作文字,比之他人有可得之理否,亦须自思之。如人饥饱寒暖,须自知之,他人如何说得!」道夫。
  蜚卿云:「某正为心不定,不事科举。」曰:「放得下否?。」曰:「欲放下。」曰:「才说『欲』字,便不得,须除去『欲』字。若要理会道理,忙又不得,亦不得懒。」骧。
  「看今世学者病痛,皆在志不立。尝见学者不远千里来此讲学,将谓真以此为事。后来观之,往往只要做二三分人,识些道理便是。不是看他不破,不曾以此语之。夫人与天地并立为三,自家当思量,天如此高,地如此厚,自家一个七尺血气之躯,如何会并立为三?只为自家此性元善,同是一处出来。一出一入,若有若亡,元来固有之性不曾见得,则虽其人衣冠,其实与庶物不争多。伊川曰:『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颜渊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在颜子分明见此物,须要做得。如人在战阵,雷鼓一鸣,不杀贼,则为贼所杀,又安得不向前!又如学者应举觅官,从早起来,念念在此,终被他做得。但移此心向学,何所不至?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至『三十而立』以上,节节推去。五峰曰:『为学在立志,立志在居敬』,此言甚佳。夫一阴一阳相对。志纔立,则已在阳处立;虽时失脚入阴,然一觉悟,则又在于阳。今之学者皆曰:『它是尧舜,我是众人,何以为尧舜?』为是言者,曾不如佛家善财童子曰:『我已发菩提心,行何行而作佛?』渠却办作佛,自家却不办作尧舜。」某因问:「立志固是,然志何以立?」曰:「自端本立。以身而参天地,以匹夫而安天下,实有此理。」方伯谟问:「使齐王用孟子,还可以安天下否?」曰:「孟子分明往见齐王,以道可行。只是他计些小利害,爱些小便宜,一齐昏了。自家只立得大者定,其他物欲一齐走退。」又举中庸一段:「曰『德性』,曰『高明』,曰『广大』,皆是元来底;『问学』、『中庸』、『精微』,所以接续此也。」某问:「孔门弟子问仁、问智,皆从一事上做去。」曰:「只为他志已立,故求所以趋向之路。然孔门学者亦有志不立底,如宰予冉求是也。颜子固不待说,如『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岂不是有志?至如漆雕开曾点皆有志。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狂士何足思?盖取其有志。得圣人而师之,皆足为君子。」以下训可学。璘录云:「□录异。」见后训璘。
  先生问:「昨日与吾友说立志一段,退后思得如何?」某曰:「因先生之言,子细思之,皆是实理。如平日见害人之事不为,见非义之财不取,皆是自然如此。」曰:「既自然如此,因何做尧舜不得?」某谓:「尽其心,则知其性。」曰:「此不是答策题,须是实见得。『徐行后长者谓之弟』,须见得如何弟,是作得尧舜。」因语:「『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所谓天理人欲也。更将孟子答滕文公曹交问孟子章熟读。纔见得此,甚省力。」
  问:「作事多始锐而终辍,莫是只为血气使?」曰:「虽说要义理之气,然血气亦不可无。孟子『气,体之充』,但要以义理为主耳。」
  问:「讲学须当志其远者、大者。」曰:「固是。然细微处亦须研穷。若细微处不研穷,所谓远者、大者,只是揣作一头诡怪之语,果何益?须是知其大小,测其浅深,又别其轻重。」因问:「平时读书,因见先生说,乃知只得一模样耳。」曰:「模样亦未易得,恐只是识文句。」
  问:「反其性如何?」曰:「只吾友会道个反时,此便是天性;只就此充之,别无道理。滕文公纔问孟子,孟子便『道性善』。自今观之,岂不躐等?不知此乃是自家屋里物,有甚过当!既立得性了,则每事点检,视事之来,是者从之,非者违之。此下文甚长,且于根本上用工夫。既尚留此,便宜审观自见。」
  再见,请教。因问:「平日读书时似亦有所见,既释书则别是一般。又,每苦思虑纷扰,虽持敬亦未免弛慢,不知病根安在?」曰:「此乃不求之于身,而专求之于书,固应如此。古人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凡吾身日用之间,无非道,书则所以接凑此心耳。故必先求之于身,而后求之于书,则读书方有味。」又曰:「持敬而未免弛慢,是未尝敬也,须是无间断乃可。至如言思虑多,须是合思即思,不合思者不必思,则必不扰乱。」又问:「凡求之于心,须是主一?为或于事事求之?」曰:「凡事无非用心处,只如于孝则求其如何是孝,于弟则求其如何是弟。大抵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圣人千言万语,不出此一辙。须积习时久,游泳浸渍,如饮醇酒,其味愈长,始见其真是真非。若似是而非,似有而实未尝有,终自恍惚,然此最学者之大病。」又问:「读书宜以何为法?」曰:「须少看。凡读书须子细研穷讲究,不可放过。假如有五项议论,开策时须逐一为别白,求一定说。若他日再看,又须从头检阅,而后知前日之读书草略甚矣。近日学者读书,六经皆云通;及问之,则往往失对,只是当初读时绰过了。孟子曰『仁在乎熟』,吾友更详思之。大抵古人读书,与今人异。如孔门学者于圣人,纔问仁、问知,终身事业已在此。今人读书,仁义礼智总识,而却无落泊处,此不熟之故也。昔五峰于京师问龟山读书法,龟山云:『先读论语。』五峰问:『论语二十篇,以何为紧要?』龟山曰:『事事紧要。』看此可见。」
  问:「可学禀性太急,数年来力于惩忿上做工夫,似减得分数。然遇事不知不觉忿暴,何从而去此病?」曰:「亦在乎熟耳。如小儿读书遍数多,自记得,此熟之验也。大抵禀赋得深,多少年月,一旦如何便尽打迭得!须是日夜惩戒之以至于熟,久当自去。」
  一日晚,同王春先生亲戚。魏才仲请见。问:「吾友年几何?」对云:「三十七。」曰:「已自过时。若于此因循,便因循了。昔人读书,二十四五时须已立得一门庭。」某因说:「平日亦有志于学。只是为贫奔走,虽勤读书,全无趋向。」曰:「读书须穷研道理。吾友日看论孟否?」对以常看。曰:「如何看?」曰:「日间只是看精义。」曰:「看精义,有利有害。若能因诸家之说以考圣人之意而得于吾心,则精义有益。若只鹘突绰过,如风过耳,虽百看何补!善看论孟者,只一部论孟自亦可,何必精义?」因举「学而时习之」问曰:「吾友何说?」某依常解云云。先生曰:「圣人下五个字,无一字虚。学然后时习之,不学则何习之有?所谓学者,不必前言往行,凡事上皆是学,如个人好,学其为人;个事好,学其为事。习之者,习其所学也。习之而熟,能无悦乎?近日学者多学而不习。」某又问:「『学而不思则罔』,亦是此意?」曰:「且就本文理会。牵傍会合,最学者之病。」又问:「『有朋自远方来』,何故乐?」对以得朋友而讲习,故乐。曰:「若是已得于己,何更待朋友?」再三请益。曰:「且自思之。」
  语次,因道:「某平日读个不识涂径,枉费心力。适得先生开喻,方知趋向。自此期早夜孜孜,无负教诲。」曰:「吾友既如此说,须与人作样子。第一,下工夫莫草略。研究一章义理已得,方别看一章。近日学者多缘草略过了,故下梢头攒无去处,一齐弃了。大凡看书粗,则心粗;看书细,则心细。若研穷不熟,得些义理,以为是亦得,以为非亦得。须是见得『差之毫厘,缪以千里』方可。」
  问:「昨日先生所问,退而以滕文公数章熟读。只如昨日所说四端,此便是真心,便是性善。今只是于天理人欲上判了,去得人欲,天理自明。自家家里事,岂有不向前?」先生曰:「然。未要论到人欲,人欲亦难去。只且自体认这个理,如何的见是性善?尧舜是可为?如何是仁?如何是义?若于此有见,要已自已不得。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今学者求不见得,舍不见失,只是悠悠,今日待明日,明日又待后日。」语未毕,伯谟至。先生云:「适来所言,子上却有许多说话,德粹无说,然皆是不勉力作工夫。谢上蔡于明道前举史书成文,明道曰:『贤却会记得,可谓玩物丧志!』上蔡发汗。须是如此感动,方可。今只且于旧事如此过,岂是感发?须是不安,方是,所谓『不能以一朝居』。」
  问德粹:「数日作何工夫?」曰:「读告子。」曰:「见得如何?」曰:「固是要见,亦当于事上见之。」曰:「行事上固要见,无事时亦合理会。如看古人书,或静坐,皆可以见。」又问某:「见得如何?」曰:「只是『操舍』二字分判。」曰:「操舍固是,亦须先见其本。不然,方操而则存时,已舍而则亡矣。」又问:「前说『有朋自远方来』,看见如何?」曰:「前日说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乃是善可以及人;善可以及人,则合彼己为一,岂不乐?」先生曰:「此是可以及人?为或已及人?」曰:「惟其可以及人,所以能及人。」先生曰:「乐是可以及人而乐?是已及人而乐?」曰:「已及人而乐。」先生曰:「然。伊川说已尽,后来诸公多变其说,云朋友讲习。我若未有所得,谁肯自远方来?要之,此道天下公共,既已得于己,必须及于人。『不知而不愠』,非君子成德不能。愠,非怒之谓。自君子以降,人不知己,亦不能无芥蒂于胸中。」
  先生问:「近日所见如何?」某对:「间断处颇知提撕。」曰:「更宜加意。」
  先生问:「近日如何?」曰:「颇觉心定。」「如何心定?」曰:「每常遇无事,却散漫;遇有事,则旋求此心。今却稍胜前。」曰:「读甚书?」曰:「读告子,昨读至『夜气』之说,因觉病痛全在此心上。」曰:「亦未说至此,须是见得有踊跃之意,方可。」是日德粹又语小学。先生曰:「德粹毕竟昏弱。子上尚杂,更宜加意。」
  问:「人有刚果过于中,如何?」曰:「只为见彼善于此,刚果胜柔,故一向刚。周子曰:『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须如此别,方可。」璘录云:「问:『孙吉甫说,性刚未免有失,如何?』先生举通书云:『刚善、刚恶。』『固是刚比之暗弱之人为胜,然只是彼善于此而已。毕竟未是。』」问:「何以制之使归于善?」曰:「须于中求之。」问:「昨日承先生教诲矫激事,归而思之:务为长厚固不可。然程氏教人却云,当学颜子之浑厚。看近日之弊,莫只是真伪不同?」曰:「然。颜子却是浑厚,今人却是聂夹,大不同。且如当官,必审是非,明去就。今做事至于危处,却避祸,曰:『吾为浑厚』,可乎?且如后汉诸贤与宦官为敌,既为冀州刺史,宦官亲戚在部内为害,安得不去之!安得谓之矫激!须是不做它官。故古人辞尊而居卑,辞富而居贫,居卑则不与权豪相抗,亦无甚职事。」符舜功云:「如陈實吊宦官之丧,是大要浑厚。」曰:「然。」某问:「如范滂之徒,太甚。」曰:「只是行其职。大抵义理所在,当为则为,无浑厚,无矫激,如此方可。」某又问:「李膺赦后杀人,莫不顺天理?」曰:「然。士不幸遇乱世,不必仕。如赵台卿乃于杜子宾夹壁中坐过数年,又如蔡邕,更无整身处。」
  问:「吾友昔从曾大卿游,于其议论云何?」曰:「曾先生静默少言,有一二言不及其躬行者。」曰:「曾卿齐家正身,不欺暗室,真难及!」
  郑子上因赴省经过,问左传数事。先生曰:「数年不见公,将谓有异问相发明,却问这般不紧要者,何益?人若能于大学语孟中庸四书穷究得通透,则经传中折莫甚大事,以其理推之,无有不晓者,况此末事!今若此,可谓是『扬了甜桃树,沿山摘醋梨』也!」友仁。
  璘注鄂渚教官阙。先生曰:「某尝劝人,不如做县丞,随事犹可以及物。做教官没意思,说义理人不信,又须随分做课试,方是闹热。」以下训璘。
  问:「做何工夫?」璘对以未曾。曰:「若是做得工夫,有疑可问,便好商量。若未做工夫,只说得一个为学大端,他日又如何得商量?尝见一般朋友,见事便奋发要议论,胡乱将经书及古人作议论,看来是没意思。又有一般全不做功夫底,更没下手商量处。又不如彼胡乱做工夫,有可商议得。且如论古人,便是论错了,亦是曾考论古人事迹一过。他日与说得是,将从前错底改起,便有用。」
  问为学大端。曰:「且如士人应举,是要做官,故其功夫勇猛,念念不忘,竟能有成。若为学,须立个标准,我要如何为学?此志念念不忘,功夫自进。盖人以眇然之身,与天地并立而为三,常思我以血气之身,如何配得天地?且天地之所以与我者,色色周备,人自污坏了!」因举「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一章。「今之为学,须是求复其初,求全天之所以与我者,始得。若要全天之所以与我者,便须以圣贤为标准,直做到圣贤地位,方是全得本来之物而不失。如此,则功夫自然勇猛。临事观书常有此意,自然接续。若无求复其初之志,无必为圣贤之心,只见因循荒废了。」因举「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一章,云:「『道性善』,是说天之所以与我者,便以尧舜为样子。说人性善,皆可以为尧舜,便是立个标准了。下文引成?颜渊公明仪之言,以明圣贤之可以必为。末后『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最说得好。人要为圣贤,须是猛起服瞑眩之药相似,教他麻了一上了,及其定迭,病自退了。」又举颜子「仰之弥高」一段。又说:「人之为学,正如说恢复相似:且如东南亦自有许多财赋,许多兵甲,尽自好了,如何必要恢复?只为祖宗元有之物,须当复得;若不复得,终是不了。今人为学,彼善于此,随分做个好人,亦自足矣,何须必要做圣贤?只为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可不复得;若不复得,终是不了,所以须要讲论。学以圣贤为准,故问学须要复性命之本然,求造圣贤之极,方是学问。可学录云:「如寻常人说,且作三五分人,有甚不可?何必须早夜孳孳?只为自家元有一个性,甚是善,须是还其元物。不还元物,毕竟欠阙。此一事,乃圣人相传,立定一铁桩,移动不得。」然此是大端如此。其间读书,考古验今,工夫皆不可废。」因举「尊德性而道问学」一章。又云:「有一般人,只说天之所以与我者,都是光明纯粹好物;其后之所以不好者,人为有以害之。吾之为学,只是去其所以害此者而已。害此者尽去,则工夫便了。故其弊至于废学不读书,临事大纲虽好,而所见道理便有偏处。为学既知大端是欲复天之所与而必为圣贤,便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五者为五个大桩相似,念念理会,便有工夫可做。所以大学『在止于至善』,只云:『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从前朋友来此,某将谓不远千里而来,须知个趣向了,只是随分为他说个为学大概去,看来都不得力,此某之罪。今日思之:学者须以立志为本。如昨日所说为学大端,在于求复性命之本然,求造圣贤之极致,须是便立志如此,便做去始得。若曰我之志只是要做个好人,识些道理便休,宜乎工夫不进,日夕渐渐消靡。今须思量天之所以与我者,必须是光明正大,必不应只如此而止,就自家性分上尽做得去,不到圣贤地位不休。如此立志,自是歇不住,自是尽有工夫可做。如颜子之『欲罢不能』,如小人之『孳孳为利』,念念自不忘。若不立志,终不得力。」因举程子云:「学者为气所胜,习所夺,只可责志。」又举云:「『立志以定其本,居敬以持其志』,此是五峰议论好处。」又举「士尚志。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又举「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又举「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如孔门亦有不能立志者,如冉求『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是也。所以其后志于聚敛,无足怪」。
  又曰:「要知天之与我者,只如孟子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无辞逊之心,非人也。』今人非无恻隐、羞恶、是非、辞逊发见处,只是不省察了。若于日用间试省察此四端者,分明迸趱出来,就此便操存涵养将去,便是下手处。只为从前不省察了,此端才见,又被物欲汨了。所以秉彝不可磨灭处虽在,而终不能光明正大,如其本然。」
  试思人以眇然之身,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以常人而可以为圣贤;以四端之微,而充之可以保四海;是如何而致?若分明见此,志自立,工夫自住不得。
  「昨日所说为学大端在于立志必为圣贤,曾看得『人皆可以为尧舜』道理分明否?又见得我可以为尧舜而不为,其患安在?固是孟子说『性善』、『徐行后长』之类。然今人四端非不时时发见,非不能徐行,何故不能为尧舜?且子细看。若见得此分明,其志自立,其工夫自不可已。」因举「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谓:「不弘不笃,不当得一个人数,无能为轻重。」
  须常常自问:人人之性善,而己之性却不见其善;「人皆可以为尧舜」,而己之身即未见其所以为尧舜者,何故?常常自问,知所愧耻,则勇厉奋发,而志立矣。更将孟子告子篇反复读之,「指不若人」之类数段,可以助人兴发必为之志。
  问所观书。璘以读告子篇对。曰:「古人『兴于诗』,『诗可以兴。』又曰:『虽无文王,犹兴。』人须要奋发兴起必为之心,为学方有端绪。古人以诗吟咏起发善心,今既不能晓古诗,某以为告子篇诸段,读之可以兴发人善心者,故劝人读之。且如『义理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读此句,须知义理可以悦我心否?果如刍豢悦口否?方是得。」璘谓:「理义悦心,亦是临事见得此事合理义,自然悦怿。」曰:「今则终日无事,不成便废了理义!便无悦处!如读古人书,见其事合理义。思量古人行事,与吾今所思虑欲为之事,才见得合理义,则自悦;才见不合理义,自有羞愧愤闷之心。不须一一临事时看。」
  问璘:「昨日卧云庵中何所为?」璘曰:「归时日已暮,不曾观书,静坐而已。」先生举横渠「六有」说:「『言有法,动有教,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以为虽静坐,亦有所存主始得。不然,兀兀而已。」可学录云:「先生问德粹:『夜间在庵中作何工夫?』德粹云云。先生曰:『横渠云:「言有教,动有法,昼有为,宵有得,息有养,瞬有存。」此语极好。君子「终日干干」,不可食息闲,亦不必终日读书,或静坐存养,亦是。天地之生物以四时运动。春生夏长,固是不息;及至秋冬雕落,亦只是藏于其中,故明年复生。若使至秋冬已绝,则来春无缘复有生意。学者常唤令此心不死,则日有进。』」
  德粹问:「在四明守官,要顾义理。纔到利害重处,则顾忌,只是拌一去,如何?」先生曰:「无他,只是志不立,却随利害走了。」可学。
  问德粹:「此心动时应物,不动时如何?」曰:「只是散漫。」曰:「便是错了。自家一个心却令成两端!须是检点他。」可学。
  「人在官,固当理会官事。然做得官好,只是使人道是一好官人。须讲学立大本,则有源流。若只要人道是好官人,今日做得一件,明日又做一件,却穷了。」德粹云:「初到明州,问为学于沈叔晦。叔晦曰:『若要读书,且于婺源山中坐;既在四明,且理会官事。』」先生曰:「县尉既做了四年,滕德粹元不曾理会。」可学。
  诲力行云:「若有人云孔孟天资不可及,便知此人自暴自弃,万劫千生无缘见道!所谓『九万里则风斯下』。」以下训力行。
  「讲学切忌研究一事未得,又且放过别求一事。如此,则有甚了期?须是逐件打结,久久通贯。」力行退读先生「格物」之说,见李先生所以教先生有此意。
  力行连日荷教。府判张丈退谓力行曰:「士佺到此余五十日,备见先生接待学者多矣,不过诱之掖之,未见如待吾友着气用力,痛下钳锤如此。以九分欲打炼成器,不得不知此意。」
  问:「事有最难底奈何。」曰:「亦有数等,或是外面阻遏做不得,或是里面纷乱处不去,亦有一种纷拿时,及纤亳委曲微细处难处,全只在人自去理会。大概只是要见得道理分明,逐事上自有一个道理。易曰:『探赜索隐。』赜处不是奥,是纷乱时;隐是隐奥也,全在探索上。纷乱是他自纷乱,我若有一定之见,安能纷乱得我!大凡一等事固不可避,避事不是工夫。又有一等人情底事,得遣退时且遣退,无时是了,不要搂揽。凡可以省得底事,省亦不妨,应接亦只是不奈何。有合当住不得底事,此却要思量处置,里面都自有个理。」或谓:「人心纷扰时难把捉。」曰:「真个是难把持。不能得久,又被事物及闲思虑引将去。孟子『牛山之木』一章,最要看『操之则存,舍之则亡』。」或又谓:「把持不能久,胜物欲不去。」曰:「这个不干别人事。虽是难,亦是自着力把持,常惺惺,不要放倒。觉得物欲来,便着紧不要随他去。这个须是自家理会。若说把持不得,胜他不去,是自坏了,更说甚『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又曰:「把心不定,喜怒忧惧四者皆足以动心。」因问:「忧患恐惧,恐四字似一般?」曰:「不同。恐惧是目下逼来得紧底,使人恐惧失措;忧患是思虑,预防那将来有大祸福利害底事。此不同。」又问:「忿懥好乐,乃在我之事,可以勉强不做。如忧患恐惧,乃是外面来底,不由自家。」曰:「都不得。便是外面来底,须是自家有个道理措置得下。恐惧忧患,只是徒然。事来亦合当思虑不妨,但只管累其本心,也不济得事。孔子畏匡人,文王囚羑里,死生在前了,圣人元不动心,处之恬然。只看此,便是要见得道理分明,自然无此患。所以圣人教人致知、格物,考究一个道理。自此以上,诚意、正心皆相连上去也。」以下训明作。
  凡日用工夫,须是自做吃紧把捉。见得不是处,便不要做,勿徇他去。所说事有善者可从,又有不善者间之,依旧从不善处去;所思量事忽为别思量勾引将去,皆是自家不曾把捉得住,不干别人事。须是自把持,不被他引去方是。颜子问仁,孔子答许多话,其末却云:「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看来不消此二句亦得。然许多话,不是自己着力做,又如何得?明知不善又去做,看来只是知得不亲切。若真个知得,定不肯做。正如人说饮食过度伤生,此固众所共知,然不是真知。偶一日饮食过度为害,则明日决不分外饮食;此真知其伤,遂不复再为也。把捉之说,固是自用着力,然又以枯槁无滋味,卒急不易着力。须平日多读书,讲明道理,以涵养灌培,使此心常与理相入,久后自熟,方见得力处。且如读书,便今日看得一二段,来日看三五段,殊未有紧要。须是磨以岁月,读得多,自然有用处。且约而言之:论孟固当读,六经亦当读,史书又不可不读。讲究得多,便自然熟。但始初须大段着力穷究,理会教道理通彻。不过一二番稍难,向后也只是以此理推去,更不艰辛,可以触类而长。正如入仕之初看公案,初看时自是未相谙,较难理会。须着些心力,如法考究。若如此看得三五项了,自然便熟;向后看时,更不似初间难,亦可类推也。又如人要知得轻重,须用称方得。有拈弄得熟底,只把在手上,便知是若干斤两,更不用称。此无他,只是熟。今日也拈弄,明日也拈弄,久久自熟。也如百工技艺做得精者,亦是熟后便精。孟子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所以贵乎熟者,只是要得此心与义理相亲。苟义理与自家相近,则非理之事,自然相远。思虑多走作,亦只是不熟,熟后自无。又如说做事偶合于理则心安,或差时则馁,此固是可见得本然之理,所以差时便觉不安。然又有做得不是处,不知觉悟。须是常惺惺省察,不要放过。据某看,学问之道,只是眼前日用底便是,初无深远玄妙。
  「大凡学问不可只理会一端。圣贤千言万语,看得虽似纷扰,然却都是这一个道理。而今只就紧要处做固好,然别个也须一一理会,凑得这一个道理都一般,方得。天下事硬就一个做,终是做不成。如庄子说:『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须是理会得多,方始衬簟得起。且如『笾豆之事则有司存』,非是说笾豆之事置之度外,不用理会。『动容貌』三句,亦只是三句是自家紧要合做底,笾豆是付与有司做底,其事为轻。而今只理会三句,笾豆之事都不理会,万一被有司唤笾做豆,若不曾晓得,便被他瞒。又如田子方说『君明乐官,不明乐音』,他说得不是。若不明得音,如何明得官?次第被他易宫为商,也得!所以中庸先说个『博学之』,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且看孔子虽曰生知,事事去问人,若问礼、问丧于老聃之类甚多。只如官名不晓得,莫也无害,圣人亦汲汲去问郯子。盖是我不识底,须是去问人,始得。」因说:「南轩洙泗言仁,编得亦未是。圣人说仁处固是仁,然不说处不成非仁!天下只有个道理,圣人说许多说话,都要理会。岂可只去理会说仁处,不说仁处便掉了不管!子思做中庸,大段周密不易,他思量如是。『德性』五句,须是许多句方该得尽,然第一句为主。『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此上一截是『尊德性』事;如『道中庸、尽精微、知新、崇礼』,此下一截是『道问学』事。都要得纤悉具备,无细不尽,如何只理会一件?」或问知新之理。曰:「新是故中之事,故是旧时底,温起来以『尊德性』;然后就里面讨得新意,乃为『道问学』。」
  一日因论读大学,答以每为念虑搅扰,颇妨工夫。曰:「只是不敬。敬是常惺惺底法,以敬为主,则百事皆从此做去。今人都不理会我底,自不知心所在,都要理会他事,又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心者,身之主也。撑船须用篙,吃饭须用匙。不理会心,是不用篙,不使匙之谓也。摄心只是敬。才敬,看做甚么事,登山亦只这个心,入水亦只这个心。」训?。
  与立同问:「常苦志气怯弱,恐惧太过,心下常若有事,少悦豫底意思,不知此病痛是如何?」曰:「试思自家是有事?是无事?」曰:「本无事,自觉得如此。」曰:「若是无事,便是无事,又恐惧个甚?只是见理不彻后如此。若见得理彻,自然心下无事。然此亦是心病。」因举遗书捉虎及满室置尖物事。又曰:「且如今人害洁净病,那里有洁净病?只是疑病,疑后便如此。不知在君父之前,还如此得否?」黻又因论气质各有病痛不同。曰:「纔明理后,气质自然变化,病痛都自不见了。」以下训与立黻。
  先生诲与立等曰:「为学之道无他,只是要理会得目前许多道理。世间事无大无小,皆有道理。如中庸所谓『率性之谓道』,也只是这个道理;『道不可须臾离』,也只是这个道理。见得是自家合当做底便做将去,不当做底断不可做,只是如此。」又曰:「为学无许多事,只是要持守心身,研究道理,分别得是非善恶,直是『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到这里方是踏着实地,自住不得。」又曰:「经书中所言只是这一个道理,都重三迭四说在里,只是许多头面出来。如语孟所载也只是这许多话。一个圣贤出来说一番了,一个圣贤又出来从头说一番。如书中尧之所说,也只是这个;舜之所说,也只是这个;以至于禹汤文武所说,也只是这个。又如诗中周公所赞颂文武之盛德,亦只是这个;便若桀纣之所以危亡,亦只是反了这个道理。若使别撰得出来,古人须自撰了。惟其撰不得,所以只共这个道理。」又曰:「读书须是件件读,理会了一件,方可换一件。这一件理会得通彻是当了,则终身更不用再理会,后来只须把出来温寻涵泳便了。若不与逐件理会,则虽读到老,依旧是生底,又却如不曾读一般,济甚事!如吃饭,不成一日都要吃得尽!须与分做三顿吃,只恁地顿顿吃去,知一生吃了多少饭!读书亦如此。」黻因说:「学者先立心志为难。」曰:「也无许多事,只是一个敬。彻上彻下,只是这个道理。到得刚健,便自然胜得许多物欲之私。」温公谓:「人以为如制悍马,如干盘石之难也。静而思之,在我而已。如转户枢,何难之有?」
  黻问:「『思无邪』,固要得如此,不知如何能得如此?」曰:「但邪者自莫思,便了。」又问:「且如持敬,岂不欲纯一于敬?然自有不敬之念固欲与己相反,愈制则愈甚。或谓只自持敬,虽念虑妄发,莫管他,久将自定,还如此得否?」曰:「要之,邪正本不对立,但恐自家胸中无个主。若有主,且自不能入。」又问:「不敬之念非出于本心。如忿欲之萌,学者固当自克,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至于思虑妄发,欲制之而不能。」曰:「才觉恁地,自家便挈起了,但莫先去防他。然此只是自家见理不透,做主不定,所以如此。大学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纔意诚,则自然无此病。」
  拜先生讫,坐定。先生云:「文振近看得文字较细,须用常提掇起得惺惺,不要昏晦。若昏晦。则不敬莫大焉。才昏晦时,少间一事来,一齐被私意牵将去,做主不得。须用认取那个是身?那个是心?卓然在目前,便做得身主。少间事物来,逐一区处得当。」以下训南升。
  又云:「看文字须以郑文振为法,理会得便说出,待某看甚处未是,理会未得,便问。」又云:「渠今退去,心中却无疑也。」
  先生曰:「文振近来看得须容易了。」南升曰:「不敢容易看。但见先生集注字字着实,故易得分明。」先生曰:「潘兄郑兄要看文字,可明日且同文振从后段看起,将来却补前面。廖兄亦可从此看起。」谓潘立之郑神童廖晋卿也。
  「朋友多是方理会得文字好,又归去。」似指植言。又云:「郑文振能平心看文字,看得平正周匝,只无甚精神。如立之,则有说得到处。如文振,无甚卓然到处,亦无甚不到处。」植。
  先生问倪:「已前做甚工夫?」曰:「只是理会举业。」曰:「须有功夫。」曰:「只是习春秋。」又问:「更做甚工夫?」曰:「曾涉猎看先生语孟精义。」曰:「近来作春秋义,穿凿殊甚。如绍兴以前,只是讳言攘夷复雠事,专要说和戎,却不至如此穿凿。某那时亦自说春秋不可做,而今穿凿尤甚。」倪曰:「缘是主司出题目,多是将不相属处出,致举子不得不如此。」曰:「却是引得他如此。」又曰:「向来沈司业曾有申请,令主司不得断章出题,后来少变。」曰:「向在南康日,教官出题不是,也不免将他申请下郡学,令不得如此。近来省试,如书题,依前如此。」又曰:「看来不要作春秋义,可别治甚经。」以下训倪。时举云:「问游和之:『曾看甚文字?』曰:『某以春秋应举,粗用力于此经,似不免有科第之心,故不知理义之要。』曰:『春秋难治,做出经义,往往都非经旨。某见绍兴初治春秋者,经义中只避数项说话,如复仇讨贼之类而已。如今却不然,往往所避者多,更不复依傍春秋经意说,只自做一种说话,知他是说甚么!大凡科举之事,士子固未能免,然只要识得轻重。若放那一头重,这一头轻,是不足道。然两头轻重一般,也只不得,便一心在这里,一心在那里,于本身易得悠悠。须是教令这头重,那头轻,方好。孟子云:「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凡要人爵者,固是也理会天爵。然以要人爵而为之,则所修者皆非切己之学。』」
  问倪「未识下手工夫」。曰:「举业与这个道理,一似个藏子。做举业,只见那一边。若将此心推转看这一边,极易。孟子云:『古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又将起扇子云:「公只是将那头放重,这头放轻了,便得。若两头平,也不得。」
  倪求下手工夫。曰:「只是要收敛此心,莫要走作,走作便是不敬,须要持敬。尧是古今第一个人,书说尧,劈头便云『钦明文思』,钦,便是敬。」问:「敬如何持?」曰:「只是要莫走作。若看见外面风吹草动,去看觑他,那得许多心去应他?便也不是收敛。」问:「莫是『主一之谓敬』?」曰:「主一是敬表德,只是要收敛。处宗庙只是敬,处朝廷只是严,处闺门只是和,便是持敬。」时举闻同。见后。
  倪曰:「自幼既失小学之序,愿授大学。」曰:「授大学甚好,也须把小学书看,只消旬日功夫。」
  「诸公固皆有志于学,然持敬工夫大段欠在。若不知此,何以为进学之本!程先生云:『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此最切要。」和之问:「不知敬如何持?」曰:「只是要收敛此心,莫令走失便是。今人精神自不曾定,读书安得精专!凡看山看水,风惊草动,此心便自走失,视听便自眩惑。此何以为学?诸公切宜免此!」时举。
  紧切详密。以下训至。
  书云:「千万更加勉力,就日用实事上提撕,勿令昏纵为佳!」
  至自谓:「从来于喜怒哀乐之发,虽未敢自谓中节,自觉亦无甚过差。」曰:「若不穷理,则喜怒哀乐之发,便有过差处也不觉,所以贵于穷理。」
  书云:「日用之间,常切操存;读书穷理,亦无废惰,久久当自觉有得力处。」
  又书云:「要须反己深自体察,有个火急痛切处,方是入得门户。若只如此悠悠,定是闲过日月。向后无得力处,莫相怪也。」三书文集未载。
  杨子顺杨至之赵唐卿辞归请教。先生曰:「学不是读书,然不读书,又不知所以为学之道。圣贤教人,只是要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学者,学此而已。若不读书,便不知如何而能修身,如何而能齐家、治国。圣贤之书说修身处,便如此;说齐家、治国处,便如此。节节在那上,自家都要去理会,一一排定在这里;来,便应将去。」淳。
  杨问:「某多被思虑纷扰,思这事,又虑做那一事去。虽知得了,自是难止。」曰:「既知不是,便当绝断,更何必问!」宇。
  至之少精深,蜚之少宽心,二病正相反。道夫。
  植再举曾子「忠恕一贯」及子贡「闻一知二」章。曰:「大概也是如此。更须依曾子逐事经历做过,方知其味。」先生继问或人:「理会得所举忠恕否?」陈因问集注中举程子第一段。先生曰:「明道说此一段甚好,非程子不能道得到。自『忠恕一以贯之』以后说忠恕,至『达道也』住,乃说『一以贯之』之忠恕。其曰『此与违道不远异者,动以天尔』,何也?盖此数句乃动以天尔。如『推己及人,违道不远』,则动以人尔。」又问:「如此,则有学者之忠恕?」曰:「圣人不消言恕,故集注中云,借学者之事而言。」以下训植。
  植举「仁者,爱之理,心之德」,綢绎说过。曰:「大概是如此,而今只是做仁工夫。」植因问:「颜子『博文约礼』,是循环工夫否?」曰:「不必说循环。如左脚行得一步了,右脚方行得一步;右脚既行得一步,左脚又行得一步。此头得力,那头又长;那头既得力,此头又长,所以欲罢而不能。所谓『欲罢不能』者,是它先见得透彻,所以复乎天理,欲罢不能。如颜子教他复天理,他便不能自已;教他徇人欲,便没举止了。盖惟是见得通透,方无间断。不然,安得不间断!」
  过见先生。越数日,问曰:「思得为学之要,只在主敬以存心,格物以观当然之理。」曰:「主敬以存心,却是。下句当云:『格物所以明此心。』」以下训过。
  先生教过为学不可粗浅,因以橘子譬云:「皮内有肉,肉内有子,子内有仁。」又云:「譬如埽地,不可只埽面前,如椅子之下及角头背处,亦须埽着。」
  先生语过以为学须要专一用功,不可杂乱,因举异教数语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置之一处,无事不办。」
  谓林正卿曰:「理会这个,且理会这个,莫引证见,相将都理会不得。理会『刚而塞』,且理会这一个『刚』字,莫要理会『沉潜刚克』。各自不同。」节。训学蒙。
  问思虑纷扰。曰:「公不思虑时,不识个心是何物。须是思虑时,知道这心如此纷扰,渐渐见得,却有下工夫处。」以下训赐。
  问:「存心多被物欲夺了。」曰:「不须如此说,且自体认自家心是甚物?自家既不曾识得个心,而今都说未得。纔识得,不须操而自存;如水火相济,自不相离。圣贤说得极分明。夫子说了,孟子恐后世不识,又说向里,后之学者依旧不把做事,更说甚闲话。孟子四端处,尽有可玩索。」
  问:「每日暇时,略静坐以养心,但觉意自然纷起,要静越不静。」曰:「程子谓:『心自是活底物事,如何窒定教他不思?只是不可胡乱思。』纔着个要静底意思,便是添了多少思虑。且不要恁地拘迫他,须自有宁息时。」又曰:「要静,便是先获,便是助长,便是正。」以下训胡泳。
  问:「程子教人,每于己分上提撕,然后有以见流行之妙。正如先生昨日答语中谓『理会得其性情之德,体用分别,各是何面目』一段一般。」曰:「是如此。」问:「人之手动足履,须还是都觉得始得。看来不是处,都是心不在后,挫过了。」曰:「须是见得他合当是恁地。」问:「『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只是熟后自然见得否?」曰:「也只是随处见得那忠信笃敬是合当如此。」又问:「旧见敬斋箴中云:『择地而蹈,折旋蚁封。』遂欲如行步时,要步步觉得他移动。要之无此道理,只是常常提撕。」曰:「这个病痛,须一一识得,方得。且如事父母,方在那奉养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孝;如事兄长,方在那顺承时,又自着注脚解说道,这个是弟,便是两个了。」问:「只是如事父母,当劳苦有倦心之际,却须自省觉说这个是当然。」曰:「是如此。」
  伯量问:「南轩所谓『敬者通贯动静内外而言』,泳尝验之,反见得静时工夫少,动时工夫多,少间随事逐物去了。」曰:「随事逐物,也莫管他。有事来时,须着应他,也只得随他去,只是事过了,自家依旧来这里坐,所谓『动亦敬,静亦敬』也。」又问:「但恐静时工夫少,动时易得挠乱耳。」曰:「如何去讨静得!有事时须着应。且如早间起来,有许多事,不成说事多挠乱人,我且去静坐。不是如此。无事时固是敬,有事时敬便在事上。且如早间人客来相见,自家须着接它;接它时,敬便在交接处。少间又有人客来,自家又用接它。若自朝至暮,人客来不已,自家须尽着接它,不成不接它,无此理。接它时,敬便随着在这里。人客去后,敬亦是如此。若厌人客多了心烦,此却是自挠乱其心,非所谓敬也。所以程子说:『学问到专一时方好。』盖专一,则有事无事皆是如此。程子答或人之问,说一大片,末梢只有这一句是紧要处。」又曰:「不可有厌烦好静之心。人在世上,无无事底时节。要无事时,除是死也。随事来,便着应他。有事无事,自家之敬元未尝间断也。若事至面前,自家却自主静,顽然不应,便是心死矣!」僩。
  寿昌问:「鸢飞鱼跃,何故仁便在其中?」先生良久微笑曰:「公好说禅,这个亦略似禅,试将禅来说看。」寿昌对:「不敢。」曰:「莫是『云在青天水在瓶』么?」寿昌又不敢对。曰:「不妨试说看。」曰:「渠今正是我,我且不是渠。」曰:「何不道我今正是渠?」既而又曰:「须将中庸其余处一一理会,令教子细。到这个田地时,只恁地轻轻拈掇过,便自然理会得,更无所疑,亦不着问人。」训寿昌。
  先生顾寿昌曰:「子好说禅,禅则未必是。然其所趣向,犹以为此是透脱生死底等事。其见识犹高于世俗之人,纷纷然抱头聚议,不知是照证个甚底事!」
  先生曰:「子所谓『贤者过之也』。夫过犹不及,然其玩心于高明,犹贤于一等辈。」因问:「子游庐山,尝闻人说一周宣干否?」寿昌对以闻之,今见有一子颐字龟父者在。先生曰:「周宣干有一言极好:『朝廷若要恢复中原,须要罢三十年科举,始得!』」
  先生问寿昌:「近日教浩读甚书?」寿昌对以方伯谟教他午前即理论语,仍听讲,晓些义理;午后即念些苏文之类,庶学作时文。先生笑曰:「早间一服木附汤,午后又一服清凉散。」复正色云:「只教读诗书便好。」
  先生问寿昌:「子好说禅,何不试说一上?」寿昌曰:「明眼人难谩。」先生曰:「我则异于是,越明眼底,越当面谩他。」
  先生问寿昌:「子见疏山,有何所得?」对曰:「那个且拈归一壁去。」曰:「是会了拈归一壁?是不会了拈归一壁?」寿昌欲对云:「总在里许。」然当时不曾敢应。会先生为寿昌题手中扇云:「长忆江南三月里,鹧鸪啼处百花香。」执笔视寿昌曰:「会么?会也不会?」寿昌对曰:「总在里许。」
  先生奉天子命,就国于潭,道过临江。长孺自吉水山间越境迎见。某四拜,先生受半答半。跪进札子,略云:「窃观圣贤之间,惟两答问最亲切极至:『子路曾晰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以使勇对,冉有以足民对,子华以小相对。三子者,夫子皆未所领许也。独曾点下一转语:『「异乎三子者之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此是一问答。『子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此是一问答。是故善答莫如点,善问者莫如赐。长孺懵不知道,先生若曰:『如或知尔,则何以哉?』长孺未有以对也。长孺狂妄,将有请问于先生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先生推先圣之心,慰学者之望,不孤长孺所以委身受教之诚,赐金声玉振之音。」先生阅札子,笑曰:「恁地却不得。子贡问夫子:『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此只是就子贡身上与他一个『恕』字。若其他学者要学圣人,煞有事件,如何将一个字包括得尽!」问曰:「先生云:『一个字包不尽,极是。但大道茫茫,何处下手?须有一个切要可以用功夫处。」先生乃举中庸「大哉圣人之道」至「敦厚以崇礼」一章。诵讫,遂言曰:「尊德性,道问学;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温故,知新;敦厚,崇礼』,只从此下功夫理会。」曰:「何者是德性?何者是问学?」曰:「不过是『居处恭,执事敬』,『言忠信,行笃敬』之类,都是德性。至于问学,却煞阔,条项甚多。事事物物皆是问学,无穷无尽。」曰:「德性却如何尊?问学却如何道?」曰:「将这德性做一件重事,莫轻忽他,只此是尊。」时先生手中持一扇,因举扇而言:「且如这一柄扇,自家不会做,去问人扇如何做。人教之以如何做,如何做,既听得了,须是去做这扇,便得。如此,方是道问学。若只问得去,却掉下不去做,如此,便不是道问学。」曰:「如先生之言,『道』字莫只是训『行』否?」先生颔之,而曰:「自『尊德性』而下,虽是五句,却是一句总四句;虽是十件,却两件统八件。」「如何是一句总四句?」曰:「『尊德性,道问学』,这一句为主,都总得『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温故,知新;敦厚,崇礼』,四句。」问:「如何是两件统八件?不知分别那个四件属『尊德性』?那个四件属『道问学』?」曰:「『致广大,尽精微;极高明,道中庸』,这四件属尊德性。『温故,知新;敦厚,崇礼』,这四件属道问学。」按:章句:「『尊德性,所以存心』,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皆存心之属也。『道问学所以致知』,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皆致知之属也。」此录盖误。问:「如何『致广大』?如何『尽精微』?」曰:「自家须要做圣贤事业,到圣贤地位,这是『致广大』。然须是从埽洒应对进退间,色色留意,方得,这是『尽精微』。」问:「如何『极高明』?如何『道中庸』?」曰:「此身与天地并,这是『极高明』。若只说却不踏实地,无渐进处,亦只是胡说。也须是自家周旋委曲于规矩准绳之中,到俯仰无愧怍处始得,这是『道中庸』。」问:「如何『温故』?如何『知新』?」曰:「譬如读论语,今日读这一段,所得是如此;明日再读这一段,所得又如此。两日之间所读同,而所得不同,这便是『温故知新』。」问:「如何『敦厚』?如何『崇礼』?」曰:「若只是恁地敦厚,却块然无用。也须是见之运量酬酢,施为注措之间,发挥出来始得。」长孺谢云:「教诲亲切明白,后学便可下工夫。」先生又讽诵「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等数语而赞之曰:「这全在人。且如『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甚次第大事,只是一个人做了。然而下面又特地拈出,谓『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结这两句,最为要切。须先了得『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然后到得『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去处。这一个『凝』字最紧。若不能凝,则更没些子属自家。须是凝时,方得。所谓『至德』,便是『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所谓『至道』,便是『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切须着力理会!」按章句,至德指其人,至道指「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两节。此录亦误。长孺请曰:「愚陋恐不能尽记先生之言,不知先生可以书为一说如何?」先生笑曰:「某不立文字,寻常只是讲论。适来所说,尽之矣。若吾友得之于心,推而行之,一向用工,尽有无限,何消某写出!若于心未契,纵使写在纸上,看来是甚么物事?吾友只在纸上寻讨,又济甚事!」长孺谢曰:「敢不自此探讨力行!」曰:「且着力勉之!勉之!」长孺起,先生留饭,置酒三行,燕语久之,饭罢辞去,退而记之。训长孺。
  因言异端之学,曰:「尝见先生答『死而不亡』说,其间数句:『大率禅学只是于自己精神魂魄上,认取一个有知觉之物,把持玩弄,至死不肯放舍。』可谓直截分晓。」曰:「何故只举此数句,其他平易处都不说?只是务要痛快说话,只此便是病处。初在临江,见来札,固已疑其有此,今见果然。」问:「平日自己不知病痛,今日得蒙点破,却望指教,如何医治?」曰:「大凡自家见得都是,也且做一半是,留取一半且做未是。万一果是,终久不会变着;万一未是,将久浃洽,自然贯通。不可才有所见,便就上面扭掜。如孟子中『养气』一段,是学者先务。」问:「『养气』一段,不知要紧在甚处?」曰:「从头至尾都要紧。」因指静香堂言:「今人说屋,只说栋梁要紧,不成其他椽桷事事都不要!」以下训琮。
  问:「程子之言,有传远之误者,愿先生一一与理会过。」曰:「今之所言,与程子异者亦多矣。」曰:「节目小者不必论。且如金縢一说,程子谓,此但是周公发于诚心,不问有此理无此理。如圣人自在天理上行,岂有无此理而圣人乃为之者!此等语恐误。」曰:「然则有此理乎?」曰:「详考金縢首尾,周公初不曾代武王死」,曰:「『以旦代某之身』,却是如何?」曰:「武王有疾,周公恐是三后在天有所谴责,故以身代行事而请命焉耳。」先生举「予仁若考」以下至「无坠天之降宝命」,曰:「此一段却如何解?」曰:「如古注之说,恐待周公太薄。」曰:「今却要如何说?」曰:「窃详周公之意,盖谓尽其材艺于鬼神之事者,己所能也。己所能,则己所当任其责,非武王之责也。受命帝庭而敷佑四方,定尔子孙而使民祗畏,是则武王之所能。若今三后以鬼神之事责武王,是『坠天之降宝命』也。」曰:「只务说得响快。前圣后贤都是恁地解说将来,如何一旦要改换他底?此非学者之先务。须于自家身己上理会,方是实学问。格物之学,须是穷见实理。今若于圣人分上不能实见,何以学圣人?」曰:「自己一个身心元不理会,却只管去议论别人不是,枉了工夫。」曰:「平日读至此有疑,愿求是正。」曰:「只缘自己处工夫少,所以别人处议论多。且理会自家应事接物处,与未应接时,此心如何。」曰:「昨日先生与诸人荅问心说,或谓存亡出入,皆是神明之妙;或谓存底入底亦不是。先生之说云:『入而存者,道心也;出而亡者,人心也。』琮谓,通四句只是说人心。『操之则存,舍之则亡』,于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言其所以危者如此。若是道心,则湛然常存,不惟无出,亦自无入;不惟不舍,虽操亦无所用。」曰:「且道如何是人心?如何是道心?」曰:「心一也。方寸之间,人欲交杂,则谓之人心;纯然天理,则谓之道心。」曰:「人心,尧舜不能无;道心,桀纣不能无。盖人心不全是人欲,若全是人欲,则直是丧乱,岂止危而已哉!只饥食渴饮,目视耳听之类是也,易流故危。道心即恻隐、羞恶之心,其端甚微故也。」问:「『惟精惟一』,不知学者工夫多在『精』字上?或多在『一』字上?」曰:「『惟精惟一』,是一样说话。」曰:「琮意工夫合多在『精』字上。」曰:「如何见得?」曰:「譬如射:艺精则一,不精则二三。」曰:「如何得精?」曰:「须从克己中来。若己私未克,则被粗底夹和在,何止二三?」曰:「『精』字只是于缝脉上见得分明,『一』字却是守处。」问:「如此,恐『允执厥中』更无着力处?」曰:「是其效也。」
  或问:「今日挑讲,诸生所请何事?」曰:「萍乡一士人问性无复。其说虽未是,其意却可进。」因言:「『克己复礼』,今人全不曾子细理会。」琮问:「克己铭一篇,如颜子分上,恐不必如此。」曰:「何故?」曰:「颜子『不远复』,『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安用张皇如此?」曰:「又只是议论别人。」又曰:「此『己』字未与物为对,只己意发处便自克了。」问:「是『克家』之『克』,非『克敌』之『克』也。」曰:「林三山亦有此说。大凡孔门为仁,言虽不同,用工处都一般。」又问:「如『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不知此言是筑底处?或尚有进步处?」曰:「如何?」曰:「事贤、友仁方是利其器处。」曰:「亦是如此。」
  「圣贤言语,只管将来玩弄,何益于己!」曰:「旧学生以论题商议,非敢推寻立论。」曰:「不问如此。只合下立脚不是,偏在语言上去,全无体察工夫,所以神气飞扬。且如仲方主张『克己』之说只是治己,还曾如此自治否?仁之为器重,为道远,举莫能胜,行莫能至。果若以此自任,是大小大事!形神自是肃然,『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曾子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气象,何暇轻于立论!仲方此去,须觉识见只管迟钝,语言只管畏缩,方是自家进处。」琮起谢云:「先生教诲之言,可谓深中膏肓,如负芒刺!自惟病根生于『思而不学』,于是不养之气袭而乘之,『征于色,发于声』,而不自知也。孟子曰:『持其志,毋暴其气。』琮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曰:「此意固然。志不立后,如何持得!」曰:「更愿指教。」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是立志处。」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九
  朱子十六
  训门人七
  欲速之患终是有,如一念虑间便出来,如看书欲都了之意,是也。以下训方。
  方行屋柱边转,擦下柱上黑。见云:「若『周旋中规,折旋中矩』,不到得如此。」大率多戒方欲速也。
  方云:「此去当自持重以矫轻。」先生曰:「旧亦尝戒释之以安重。」
  方云:「此去欲看论语,如何?」曰:「经皆好看,但有次第耳。」前此曾令方熟看礼记。
  临行请教。曰:「累日所讲,无非此道,但当勉之。」又曰:「持守可以自勉,惟穷理须讲论,此尤当勉。」又曰:「经书正须要读。如史书要见事变之血脉,不可不熟。」又曰:「持敬工夫,愈密愈精。」因曰:「自浮沉了二十年,只是说取去,今乃知当涵养。」
  包显道言:「杨子直论孟子『四端』,也说得未是。」先生笑曰:「他旧曾去晁以道家作馆,晁教他校正辟孟子说,被以道之说入心后,因此与孟子不足。后来所以抵死要与他做头抵,这亦是拗。人才拗,便都不见正底道理。诸葛诚之尝言,孟子说『性善』,说得来缓,不如说恶底较好。那说恶底,便使得人戒慎恐惧后方去为善。不知是怎生见得偏后,恁地跷蹊。尝见他执得一部吕不韦吕览到,道里面煞有道理,不知他见得是如何。晁以道在经筵讲论语毕,合当解孟子,他说要莫讲。高宗问他如何。曰:『孟子与孔子之道不同,孔子尊王,孟子却教诸侯行王道。』由此遭论去国。他当时也是博学,负重名;但是而今将他几个札子来看,却不可晓,不知是如何。李觏也要骂孟子。不知只管要与孟子做头抵做甚?你且拣个小底来骂,也得。」义刚。
  包显道领生徒十四人来,四日皆无课程。先生令义刚问显道所以来故,于是次日皆依精舍规矩说论语。一生说「时习」章。先生曰:「只是熟,故说;到说时,自不肯休了。而今人所以恁地作辍者,只是未熟。『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此说地步阔。盖此道理天下所公共,我独晓之而人不晓得,也自闷。今『有朋自远方来』,则从者众,故可乐。这个自是地位大段高了。『人不知而不愠』,也是难。愠不是大段怒,但心里略有不平底意便是愠。此非得之深,养之厚,何以至此?」一生说「务本」章。先生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是掉开说。凡事若是务本时,道便自然生。此若拈定孝弟说,下面自不要这两句了。」又曰:「爱是仁之发,谓爱是仁,却不得。论性,则仁是孝弟之本。惟其有这仁,所以能孝弟。仁是根,孝弟是发出来底;仁是体,孝弟是用;仁是性,孝弟是仁里面事。某尝谓孟子论『四端』处,说得最详尽,里面事事有,心、性、情都说尽。心是包得这两个物事。性是心之体,情是心之用;性是根,情是那芽子。恻隐、羞恶、辞逊、是非皆是情。恻隐是仁之发,谓恻隐是仁,却不得,所以说道是仁之端也。端,便是那端绪子。读书须是子细,『思之弗得,弗措也;辨之弗明,弗措也』,如此方是。今江西人皆是要偷闲自在,才读书,便要求个乐处,这便不是了。某说,若是读书寻到那苦涩处,方解有醒悟。康节从李挺之学数,而曰:『但举其端,勿尽其言,容某思之。』它是怕人说尽了,这便是有志底人。」因言:「圣人漉得那天理似泥样熟。只看那一部周礼,无非是天理,纤悉不遗。」一生说「三省」章。先生曰:「忠是发于心而形于外;信也是心里发出来,但却是就事上说。而今人自谋时,思量得无不周尽;及为人谋,则只思量得五六分便了,这便是不忠。『与朋友交』,非谓要安排去罔他为不信,只信口说出来,说得不合于理,便是不信。谋是主一事言,信是泛说。」一生说「敬事而信」章。先生曰:「大事小事皆要敬。圣人只是理会一个『敬』字。若是敬时,方解信与爱人、节用、使民;若不敬,则其他都做不得。学而一篇皆是就本领上说。如治国,礼乐刑政,尚有多少事,而夫子却只说此五项者,此盖本领所在。」一生说「入孝出弟」章。先生曰:「夫子只是泛恁地说,说得较宽,子夏说得较力。他是说那诚处,『贤贤易色』,是诚于好善;『事父母能竭其力』,是诚于事亲;『事君能致其身』,是诚于事君;『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是诚于交朋友。这说得都重,所以恁地说。他是要其终而言。道理也是恁地,但不合说得大力些。」义刚问:「『贤贤易色』,如何在先?」曰:「是有那好善之心底,方能如此。」一生说「温良恭俭」章。先生曰:「夫子也不要求之于己而后得,也不只是有此五德。若说求之于己而后得,则圣人又无这般意思。这只是说圣人谨厚退让,不自以为圣贤,人自然乐告之。『夫子之求之也』,此是反语。言夫子不曾求,不似其它人求后方得,这是就问者之言以成语,如『吾闻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尹不是以尧舜之道去要汤是定,这只是表得不曾割烹耳。」一生说「颜子不愚」章。先生曰:「圣人便是一片赤骨立底天理,光明照耀,更无蔽障;颜子则是有一重皮了。但其他人则被这皮子包裹得厚,剥了一重又一重,不能得便见那里面物事;颜子则皮子甚薄,一剥便爆出来。夫子与他说,只是要与它剥这一重皮子。它缘是这皮子薄,所以一说便晓,更不要再三。如说与它『克己复礼』,它更不问如何是克己,如何是复礼,它便晓得,但问其目如何而已。」以下训扬。义刚。
  先生谓显道曰:「久不相见,不知年来做得甚工夫?」曰:「只据见成底书读。」夔孙录云:「包显道侍坐,先生方修书,语之曰:『公辈逍遥快活,某便是被这事苦。』包曰云云。」先生曰:「圣贤已说过,何待更去理会他?但是不恁地,恁地都不济事。」次日又言:「昨夜睡不着,因思显道恁地说不得。若是恁地,便不是『自强不息』底道理。人最是怕陷溺其心,而今显道辈便是以清虚寂灭陷溺其心,刘子澄辈便是以务求博杂夔孙录作「求多务博」。陷溺其心。『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圣贤之心直是如此。」已而其生徒复说「孝弟为仁之本」。先生曰:「说得也都未是。」因命林子武说一过。既毕,先生曰:「仁是根,恻隐是根上发出底萌芽,亲亲、仁民、爱物,便是枝叶。」次日,先生亲下精舍,大会学者。夔孙录云:「显道请先生为诸生说书。」先生曰:「荷显道与诸生远来,某平日说底便是了,要特地说,又似无可说。而今与公乡里平日说不同处,只是争个读书与不读书,讲究义理与不讲究义理。如某便谓是须当先知得,方始行得。如孟子所谓诐、淫、邪、遁之辞,何与自家事?而自家必欲知之,何故?若是不知其病痛所自来,少间自家便落在里面去了。孔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那上面六节,固是当理会;若鸟兽草木之名,何用自家知之?但是既为人,则于天地之间物理,须要都知得,方可。若头上髻子,便十日不梳后待如何?便一月不梳待如何?但须是用梳,方得。张子曰:『书所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也是说得『维持』字好。盖不读书,则此心便无用处。今但见得些子,便更不肯去穷究那许多道理,陷溺其心于清虚旷荡之地,却都不知,岂可如此!直卿与某相聚多年,平时看文字甚子细;数年在三山,也煞有益于朋友,今可为某说一遍。」直卿起辞。先生曰:「不必多让。」显道云:「可以只将昨日所说『有子』章申之。」于是直卿略言此章之指,复历叙圣贤相传之心法。既毕,先生曰:「仁便是本,仁更无本了。若说孝弟是仁之本,则是头上安头,以脚为头,伊川所以将『为』字属『行』字读。盖孝弟是仁里面发出来底。『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何尝有个孝弟来?』它所以恁地说时,缘是这四者是本,发出来却有许多事;千条万绪,皆只是从这四个物事里面发出来。如爱,便是仁之发,才发出这爱来时,便事事有:第一是爱亲,其次爱兄弟,其次爱亲戚,爱故旧,推而至于仁民,皆是从这物事发出来。人生只是个阴阳,那阴中又自有个阴阳,阳中又自有个阴阳,物物皆不离这四个。而今且看:如天地,便有个四方;以一岁言之,便有个四时;以一日言之,便有个昼夜昏旦;以十二时言之,便是四个三;若在人,则只是这仁义礼智这四者。如这火炉有四个角样,更不曾折了一个。方未发时,便只是仁义礼智;及其既发,则便有许多事。但孝弟至亲切,所以行仁以此为本。如这水流来下面,做几个塘子,须先从那第一个塘子过。那上面便是水源头,上面更无水了。仁便是本。行仁须是从孝弟里面过,方始到那第二个第三个塘子。但据某看,孝弟不特是行仁之本,那三者皆然。如亲亲长长,须知亲亲当如何?长长当如何?『年长以倍,则父事之;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这便是长长之道。事君时是一般,与上大夫言是一般,与下大夫言是一般,这便是贵贵之道。如此便是义。事亲有事亲之礼,事兄有事兄之礼。如今若见父不揖后,谓之孝弟,可不可?便是行礼也由此过。孟子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若是知得亲之当爱,兄之当敬,而不违其事之之道,这便是智。只是这一个物事,推于爱,则为仁;宜之,则为义;行之以逊,则为礼;知之,则为智。」良久,显道云:「江西之学,大要也是以行己为先。」先生曰:「如孝弟等事数件合先做底,也易晓;夫子也只略略说过。如孝弟、谨信、泛爱、亲仁,也只一处恁地说。若是后面许多合理会处,须是从讲学中来。不然,为一乡善士则可;若欲理会得为人许多事,则难。」义刚。
  先生因论扬,书谓「江南人气粗劲而少细腻,浙人气和平而力弱,皆其所偏也。」扬。
  浩作卷子,疏已上条目为问。先生逐一说过了。浩乞逐段下疏数语。先生曰:「某意思到处,或说不得;说得处,或写不得。此据所见,尽说了。若写下,未必分明,却失了先间言语。公只记取。若未安,不妨反复。」训邵浩。
  砥初见,先生问:「曾做甚工夫?」对以近看大学章句,但未知下手处。曰:「且须先操存涵养,然后看文字,方始有浃洽处。若只于文字上寻索,不就自家心里下工夫,如何贯通?」问:「操存涵养之道如何?」曰:「才操存涵养,则此心便在。」仲思问:「操存未能无纷扰之患。」曰:「才操,便存。今人多于操时不见其存,过而操之,愈自执捉,故有纷扰之患。」此下训砥。
  问:「有事时须应事接物,无事时此心如何?」曰:「无事时,亦只如有事时模样,只要此心常在也。」又问:「程子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如何?」曰:「心若走作不定,如何见得道理?且如理会这一件事未了,又要去理会那一件事,少间都成没理会。须是理会这事了,方去理会那事。」又问:「只是要主一?」曰:「当如此。」又问:「思虑难一,如何?」曰:「徒然思虑,济得甚事!某谓若见得道理分晓,自无闲杂思虑。人之所以思虑纷扰,只缘未实见得此理。若实见得此理,更何暇思虑!『天下何思何虑』?不知有甚事可思虑也。」又问:「伊川尝教人静坐,如何?」曰:「亦是他见人要多思虑,且以此教人收拾此心耳,若初学者亦当如此。」
  用之问:「动容周旋未能中礼,于应事接物之间,未免有碍理处,如何?」曰:「只此便是学。但能于应酬之顷,逐一点检,便一一合于理,久久自能中礼也。」砥。训砺。
  问论孟疑处。曰:「今人读书有疑,皆非真疑。某虽说了,只做一场话说过,于切己工夫何益!向年在南康,都不曾为诸公说。」次日,求教切己工夫。曰:「且如论语说『孝弟为仁之本』,因甚后便可以为仁之本?『巧言令色鲜矣仁』,却为甚不鲜礼,不鲜义,而但鲜仁?须是如此去着实体认,莫要才看一遍不通,便掉下了。盖道本无形象,须体认之可矣。」以下训辉。
  问:「私欲难克,奈何?」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所谓『克己复礼为仁』者,正如以刀切物。那刀子乃我本自有之器物,何用更借别人底?若认我一己为刀子而克之,则私欲去而天理见矣。」
  陈芝廷秀以谢昌国尚书书,及尝所往来诗文来见。且曰:「每尝读书,须极力苦思,终尔不似。」曰:「不知所读何书?」曰:「尚书语孟。」曰:「不知又何所思?」曰:「只是于文义道理致思尔。」曰:「也无大段可思,圣贤言语平铺说在里。如夫子说『学而时习之』,自家是学何事?便须着时习。习之果能说否?『有朋自远方来』,果能乐不乐?今人学所以求人知,人不见知,果能不愠否?至孟子见梁王,便说个仁义与利。今但看自家所为是义乎?是利乎?向内便是义,向外便是利,此甚易见。虽不读书,只恁做将去。若是路陌正当,即便是义。读书是自家读书,为学是自家为学,不干别人一线事,别人助自家不得。若只是要人道好,要求人知,便是为人,非为己也。」因诵子张「问达」一章,语音琅然,气节慷慨,闻者耸动!道夫。以下训芝。
  廷秀问:「今当读何书?」曰:「圣贤教人,都提切己说话,不是教人向外,只就纸上读了便了。自家今且剖判一个义利。试自睹当自家,今是要求人知?要自为己?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又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孟子曰:『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虽是为时君言,在学者亦是切身事。大凡为学,且须分个内外,这便是生死路头!今人只一言一动,一步一趋,便有个为义为利在里。从这边便是为义,从那边便是为利;向内便是入圣贤之域,向外便是趋愚不肖之途。这里只在人札定脚做将去,无可商量。若是已认得这个了,里面煞有工夫,却好商量也。」顾谓道夫曰:「曾见陆子静『义利』之说否?」曰:「未也。」曰:「这是他来南康,某请他说书,他却说这义利分明,是说得好!如云:『今人只读书便是为利!如取解后,又要得官;得官后,又要改官。自少至老,自顶至踵,无非为利!』说得来痛快,至有流涕者!今人初生稍有知识,此心便恁亹亹地去了;干名逐利,浸浸不已,其去圣贤日以益远,岂不深可痛惜!」道夫。
  先生谓陈廷秀曰:「今只理会下手做工夫处,莫问他气禀与习。只是是底便做,不是底莫做,一直做将去。那个万里不留行,更无商量。如今推说虽有许多般样,到做处只是是底便做。一任你气禀物欲,我只是不恁地。如此,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气习不期变而变矣。」道夫。
  为学有用精神处,有惜精神处,有合着工夫处,有枉了工夫处。要之,人精神有得亦不多,自家将来枉用了,亦可惜。惜得那精神,便将来看得这文字。某旧读书,看此一书,只看此一书,那里得恁闲功夫录人文字!廷秀行夫都未理会得这个功夫在。今当截头截尾,札定脚跟,将这一个意思帖在上面。上下四旁,都不管他,只见这物事在面前。任你孔夫子见身,也还我理会这个了,直须抖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岂可悠悠岁月!道夫。
  廷秀问:「某缘不能推广。」曰:「而今也未要理会如此。如佛家云:『只怕不成佛,不怕成佛后不会说话。』如公却是怕成佛后不会说话了!」廷秀又问:「莫是见到后自会恁地否?」曰:「不用恁地问。如今只用下工夫去理会,见到时也着去理会,见不到时也着去理会。且如见得此段后,如何便休得?自着去理会。见不到时,也不曾说自家见不到便休了,越着去理会,理会到死!若理会不得时,亦无可奈何。」道夫。
  陈芝拜辞,先生赠以近思录,曰:「公事母,可检『干母之蛊』看,便自见得那道理。」因言:「易传自是成书,伯恭都摭来作阃范,今亦载在近思录。某本不喜他如此,然细点检来,段段皆是日用切近功夫而不可阙者,于学者甚有益。」友仁。
  问每日做工夫处。曰:「每日工夫,只是常常唤醒,如程先生所谓『主一之谓敬』,谢氏所谓『常惺惺法』是也。」「然。这里便是致知底工夫。程先生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须居敬以穷理,若不能敬,则讲学又无安顿处。」
  问:「『主一无适』,亦是遇事之时也须如此。」曰:「于无事之时这心却只是主一,到遇事之时也是如此。且如这事当治不治,当为不为,便不是主一了。若主一时,坐则心坐,行则心行,身在这里,心亦在这里。若不能主一,如何做得工夫?」又曰:「人之心不正,只是好恶昏了他。孟子言:『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盖平旦之时,得夜间息得许久,其心便明,则好恶公:好则人之所当好,恶则人之所当恶,而无私意于其间。过此时,则喜怒哀乐纷扰于前,则必有以动其气,动其气则必动其心;是『梏之反复』,而夜气不能存矣。虽得夜间稍息,而此心不能自明,是终不能善也。」
  问:「每常遇事时也分明知得理之是非,这是天理,那是人欲。然到做处,又却为人欲引去;及至做了,又却悔。此是如何?」曰:「此便是无克己工夫,这样处极要与他埽除打迭。如一条大路,又有一条小路。自家也知得合行大路,然被小路有个物事引着,不知不觉,走从小路去;及至前面荆棘芜秽,又却生悔。此便是天理人欲交战之机,须是遇事时便与克下,不得苟且放过。明理以先之,勇猛以行之。若是上智圣人底资质,它不用着力,自然循天理而行,不流于人欲。若贤人之资次于圣人者,到得遇事时,固不会错,只是先也用分别教是,而后行之。若是中人之资,须大段着力,无一时一刻不照管克治,始得。曾子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须是如此做工夫。其言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直是恁地用工方得。」
  语黄先之病处,数日谆谆。先之云:「自今敢不猛省!」曰:「何用猛省?见得这个是要紧,便拽转来。如东边不是,便挈过西边,更何用猛省!只某夜来说得不力,故公领得尤未切。若领会得切,只眼下见不是,便一下打破沙瓶便了。公今只看一个身心,是自家底?是别人底?是自家底时,今纔挈转,便都是天理;挈不转,便都是人欲。要识许多道理,是为自家?是为别人?看许多善端,是自家本来固有?是如今方从外面强取来,附在身上?只恁地看,便洒然分明。『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纔思,便在这里。某尝说,孟子鸡犬之喻也未甚切。鸡犬有求而不得;心则无求而不得,纔思,便在这里,更不离步。庄子云:『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心之变化如此,只怕人自不求。如桀纣盗跖,他自向那边去,不肯思。他若纔会思,便又在这里。心体无穷,前做不好,便换了后面一截,生出来便是良心、善性。」贺孙。
  昨夜与先之说「思则得之」。纔思,便在这里,这失底已自过去了。自家纔思,这道理便自生。认得着莫令断,始得。一节断,一节便不是。今日恁地一节断了,明日又恁地一节断,只管断了,一向失去。贺孙。
  德辅言:「自承教诲,两日来读书,觉得只是熟时自见道理。」曰:「只是如此。若忽下趋高以求快,则都不是。『下学而上达』。初学直是低。」以下训德辅。
  德辅言:「今人看文字义理,如何得恁不细密?」曰:「只是不曾仔细读那书,枉用心,错思了。孔子说:『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正谓这样底。所谓『思而不学则殆』,殆者,心陧杌危殆不安。尹和靖读得伊川说话煞熟,虽不通透,渠自有受用处。吕坚中作尹墓志、祭文云,尹于六经之书,『耳顺心通,如诵己言』。尝爱此语说得好,但和靖却欠了思。」
  问汪长孺:「所读何书?」长孺诵大学所疑。先生曰:「只是轻率。公不惟读圣贤之书如此,凡说话及论人物亦如此,只是不敬。」又云:「长孺气粗,故不仔细。为今工夫,须要静,静多不妨,今人只是动多了静。静亦自有说话,程子曰:『为学须是静。』」又曰:「静多不妨。才静,事都见得,然总亦只是一个敬。」?。
  长孺向来自谓有悟,其狂怪殊不可晓,恰与金溪学徒相似。尝见受学于金溪者,便一似咽下个甚物事,被他挠得来恁地。又如有一个蛊在他肚中,螬得他自不得由己样。某尝皆譬云,长孺叔权皆是为酒所使,一个善底只是发酒慈,那一个便酒颠。必大。
  姜叔权也是个资质好底人,正如吴公济相似。汪长孺正好得他这般人相处。但叔权也昏钝,不是个拨着便转,挑着便省底。于道理只是慢慢思量后,方说得。若是长孺说话恁地横后跳踯,他也无奈他何。道夫。
  问孟子「如不得已」一段。曰:「公念得『如不得已』一句字重了!声高。但平看,便理会得。」因此有警,以言语太粗急也。训振。
  先生问:「日间做甚工夫?」震曰:「读大学章句、或问,玩味先生所以警策学者着实用工处。」曰:「既知工夫在此,便把大学为主,我且做客,听命于大学。」又问:「或问中载诸先生敬之说,震尝以『整齐严肃』体之于身,往往不能久。此心又未免出入,不能自制。」曰:「只要常常操守,人心如何免得出入!正如人要去,又且留住他,莫教他去得远。」训震。
  椿临行请教。曰:「凡人所以立身行己,应事接物,莫大乎诚敬。诚者何?不自欺不妄之谓也。敬者何?不怠慢不放荡之谓也。今欲作一事,若不立诚以致敬,说这事不妨胡乱做了,做不成又付之无可奈何,这便是不能敬。人面前底是一样,背后又是一样;外面做底事,内心却不然;这个皆不诚也。学者之心,大凡当以诚敬为主。」训椿。
  绍兴甲寅良月,先生由经筵奉祠,待命露芝,杞往见。首问:「曾作甚工夫?」曰:「向蒙程先生曰端蒙赐教,谓人之大伦有五,紧要最是得寸守寸,得尺守尺。」曰:「如何得这寸,得这尺?」曰:「大概以持敬为本,推而行之于五者之间。」曰:「大纲是如此。」顾苏兄云:「凡人为学须穷理,穷理以读书为本。孔子曰:『好古敏以求之。』若不穷理,便只守此,安得有进底工夫?如李兄所云固是。且更穷理,就事物上看。穷得这个道理到底了,又却穷那个道理。如此积之以久,穷理益多,自然贯通。穷理须是穷得到底,方始是。」杞云:「莫『致知在格物』否?」曰:「固是。大学论治国、平天下许多事,却归在格物上。凡事事物物,各有一个道理。若能穷得道理,则施之事物,莫不各当其位。如『人君止于仁,人臣止于敬』之类,各有一至极道理。」又云:「凡万物莫不各有一道理,若穷理,则万物之理皆不出此。」曰:「此是『万物皆备于我』?」曰:「极是。」训杞。
  初投先生书,以此心不放动为主敬之说。先生曰:「『主敬』二字只恁地做不得,须是内外交相养。盖人心活物,吾学非比释氏,须是穷理。」书中有云:「近乃微测为学功用,知此事乃切己事,所系甚重。」先生举以语朋友云:「诚是如此。」以下训士毅。
  问:「穷理莫如随事致察,以求其当然之则。」曰:「是如此。」问:「人固有非意于为过而终陷于过者,此则不知之矣。然当不知之时,正私意物欲方蔽锢,窃恐虽欲致察而不得其真。」曰:「这个恁地两相担阁不得,须是察。」问:「程子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不可除一句。」曰:「如此方始是。」又曰:「知与敬是先立底根脚。」
  「讲论自是讲论,须是将来自体验。说一段过又一段,何补!某向来从师,一日说话,晚头如温书一般,须子细看过。有疑,则明日又问。」问:「士毅寻常读书,须要将说心处将自体之以心,言处事处推之以事,随分量分晓,方放过,莫得体验之意否?」曰:「亦是。」又曰:「体验是自心里暗自讲量一次。」广录云:「或问:『先生谓讲论固不可无,须是自去体认。如何是体认?』曰:『体认是把那听得底,自去心里重复思绎过。伊川曰:「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矣。」某向来从师,日间所闻说话,夜间如温书一般,一一子细思量过。方有疑,明日又问。』」
  士毅禀归,请教。曰:「只前数日说底便是,只要去做工夫。如饮食在前,须是去吃他,方知滋味。」又曰:「学者最怕不知蹊径,难与他说。今日有一朋友将书来,说从外面去,不知何益。不免说与他,教看孟子『存心』一段。人须是识得自家物事,且如存,若不识得他,如何存得?如今既知蹊径,且与他做去。只如主敬、穷理,不可偏废。这两件事,如踏一物一般,踏着这头,那头便动。如行步,左足起,右足自来。」又曰:「更有一事,如今学者须是莫把做外面事看。人须要学,不学便欠阙了他底,学时便得个恰好。」
  「人须做工夫方有疑。初做时,事定是触着相碍,没理会处。只如居敬、穷理,始初定分作两段。居敬则执持在此,纔动则便忘了也。」问:「始学必如此否?」曰:「固然。要知居敬在此,动时理便自穷。只是此话,工夫未到时难说。」又曰:「但能无事时存养教到,动时也会求理。」
  问:「如何是反身穷理?」曰:「反身是着实之谓。」又曰:「向自家体分上求。」以下训枅。
  问:「天理真个难明,己私真个难克,望有以教之。」先生骂曰:「公不去用力,只管说道是难。孟子曰:『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往往公亦知得这个道理好。纔下手,见未有入头处,便说道是难,而不肯用力,所以空过了许多月日,可惜!可惜!公若用力久,亦自有个入头处,何患其难!」
  枅尝问先生:「自谓矫揉之力虽劳,而气禀之偏自若;警觉之念虽至,而惰怠之习未除。异端之教虽非所愿学,而芒忽之差未能辨;善、利之间虽知所决择,而正行、恶声之念,或潜行而不自觉。先觉之微言奥论,读之虽间有契,而不能浃洽于心意之间」云云。曰:「所论皆切问近思。人之为学,惟患不自知其所不足,今既知之,则亦即此而加勉焉耳。为仁由己,岂他人所能与?惟读书穷理之功不可不讲也。」
  先生语枅曰:「看公意思好。但本原处殊欠工夫,莫如此过了日月,可惜!」
  
  
  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二十
  朱子十七
  训门人八杂训诸门人者为此卷。
  因说林择之,曰:「此人晓事,非其他学者之比。」徐又曰:「到他己分,事事却暗。」文蔚。
  先生问尧卿:「近看道理,所得如何?」曰:「日用间有些着落,不似从前走作。」曰:「此语亦是鹘突,须是端的见得是如何。譬如饮食须见那个是好吃,那个滋味是如何,不成说道都好吃。」淳。
  问尧卿:「今日看甚书?」曰:「只与安卿较量下学处。」曰:「不须比安卿。公年高,且据见定底道理受用。安卿后生有精力,日子长,尽可阔着步去。」淳。
  李丈问:「前承教,只据见定道理受用。某日用间已见有些落着,事来也应得去,不似从前走作。」曰:「日用间固是如此,也须随自家力量成就去看如何。」问:「工夫到此,自是不能间断得?」曰:「『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这个工夫常恁地。昔李初平欲读书,濂溪曰:『公老无及矣,只待某说与公,二年方觉悟。』他既读不得书,濂溪说与他,何故必待二年之久觉悟?二年中说多少事,想见事事说与他。不解今日一说,明日便悟,顿成个别一等人,无此理也。公虽年高,更着涵养工夫。如一粒菜子,中间含许多生意,亦须是培壅浇灌,方得成。不成说道有那种子在此,只待他自然生根生苗去。若只见道理如此,便要受用去,则一日止如一日,一年止如一年,不会长进。正如菜子无粪去培壅,无水去浇灌也。须是更将语孟中庸大学中道理来涵养。」淳。义刚同。
  尧卿问:「事来断制淳录作「置」。不下,当何以处之?」曰:「便断制不得,也着断制,不成掉了。」又问:「莫须且随力量做去?」曰:「也只得随力量做去。」又问:「事有至理,理有至当十分处。今已看得七八分,待穷来穷去,熟后自解到那分数足处。」曰:「虽未能从容,只是熟后便自会,只是熟,只是熟。」义刚。淳录略。
  傅诚至叔请教。曰:「圣贤教人甚分晓,但人不将来做切己看,故觉得读所做时文之书与这个异。要之,只是这个书。今人但见口头道得,笔下去得,纸上写得,以为如此便了。殊不知圣贤教人初不如是,而今所读亦自与自家不相干涉也。」道夫。
  与杨通老说:「学问最怕悠悠。读书不在贪多,未能读从后面去,且温习前面已晓底。一番看,一番别。」贺孙。
  通老问:「孟子说『浩然之气』,如何是浩然之气?」先生不答。久之,曰:「公若留此数日,只消把孟子白去熟读。他逐句自解一句,自家只排句读将去,自见得分明,却好来商量。若蓦地问后,待与说将去,也徒然。康节学于穆伯长,每有扣请,必曰:『愿开其端,勿尽其意。』他要待自思量得。大凡事理,若是自去寻讨得出来,直是别。」贺孙。
  语通老:「早来说无事时此理存,有事时此理亡。无他,只是把事做等闲。须是于事上穷理,方可。理于事本无异,今见事来,别把做一般看,自然错了。」可学。
  周公谨问:「学者理会文字,又却昏了。若不去看,恐又无路可入。」曰:「便是难。且去看圣贤气象,识他一个规模。若欲尽穷天下之理,亦甚难,且随自家规模大小做去。若是迫切求益,亦害事,岂不是私意!」泳。
  李公谨问:「读书且看大意,有少窒碍处,且放过,后来旋理会,如何?」曰:「公合下便立这规模,便不济事了。才恁地立规模,只是要苟简。小处晓不得,也终不见大处。若说窒碍,到临时十分不得已,只得且放下。如何先如此立心!」贺孙。
  语敬子曰:「读书须是心虚一而静,方看得道理出。而今自家心只是管外事,硬定要如此,要别人也如此做,所以来这里看许多时文字,都不济事,不曾见有长进。是自家心只在门外走,与人相抵拒在这里,不曾入得门中,不知屋里是甚模样。这道理本自然,不消如此。如公所言,说得都是,只是不曾自理会得公身上事,所以全然无益。只是硬桩定方法抵拒将去,全无自然意思,都无那活底水,只是聚得许多死水。」李曰:「也须是积将去。」曰:「也只积得那死水,那源头活水不生了。公只是每日硬用力推这车子,只见费力。若是有活水来,那车子自转,不用费力。」李曰:「恐才如此说,不善听者放宽,便不济事。」曰:「不曾教你放宽。所以学问难,才说得宽,便不着紧;才太紧,又不济事。宽固是便狼狈,然紧底下梢头也不济事。」僩。
  敬子问:「人患多惧,虽明知其不当惧,然不能克。莫若且强制此心使不动否?」曰:「只管强制,也无了期。只是理明了,自是不惧,不须强制。」僩。
  胡叔器问:「每常多有恐惧,何由可免?」曰:「须是自下工夫,看此事是当恐惧不当恐惧。遗书云:『治怒难,治惧亦难。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若于道理见得了,何惧之有!」义刚。
  问叔器:「看文字如何?」曰:「两日方在思量颜子乐处。」先生疾言曰:「不用思量!他只道『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后,见得那天理分明,日用间义理纯熟后,不被那人欲来苦楚,自恁地快活。而今只去博文约礼,便自见得。今却索之于杳冥无朕之际,去何处讨这乐处?将次思量得成病。而今一部论语,说得恁地分明,自不用思量,只要着实去用工。前日所说人心、道心,便只是这两事。只去临时思量那个是人心,那个是道心。便颜子也只是使人心听命于道心,不被人心胜了道心。今便须是常常拣择教精,使道心常常在里面如个主人,人心只如客样。常常如此无间断,便能『允执厥中』。」义刚。
  胡问静坐用工之法。曰:「静坐只是恁静坐,不要闲勾当,不要闲思量,也无法。」问:「静坐时思一事,则心倚靠在事上;不思量,则心无所倚靠;如何?」曰:「不须得倚靠。若然,又是道家数出入息,目视鼻端白一般。他亦是心无所寄寓,故要如此倚靠。若不能断得思量,又不如且恁地,也无害。」淳。义刚录同。又曰:「静坐息闲杂思量,则养得来便条畅。」
  胡叔器患精神短。曰:「若精神少,也只是做去。不成道我精神少,便不做。公只是思索义理不精,平日读书只泛泛地过,不曾贴里细密思量。公与安卿之病正相反。安卿思得义理甚精,只是要将那粗底物事都掉了。公又不去义理上思量,事物来,皆柰何不得。只是不曾向里去理会。如入市见铺席上都是好物事,只是自家没钱买得;如书册上都是好说话,只是自家无柰他何。如黄兄前日说忠恕。忠恕只是体用,只是一个物事,犹形影,要除一个除不得。若未晓,且看过去,那时复把来玩味,少间自见得。」叔器曰:「安之在远方。望先生指一路脉,去归自寻。」曰:「见行底便是路,那里有别底路来?道理星散在事物上,却无总在一处底。而今只得且将论孟中庸大学熟看。如论语上看不出,少间就孟子上看得出。孟子上底,只是论语上底,不可道孟子胜论语。只是自家已前看不到,而今方见得到。」又问:「『优游涵泳,勇猛精进』字如何?」曰:「也不须恁地立定牌榜,淳录作「做题目」。也不须恁地起草,只做将去。」又问:「应事当何如?」曰:「士人在家有甚大事?只是着衣吃饭,理会眼前事而已。其他天下事,圣贤都说十分尽了。今无他法,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自家只就他说话上寄搭些工夫,便都是我底。某旧时看文字甚费力。如论孟,诸家解有一箱,每看一段,必检许多,各就诸说上推寻意脉,各见得落着,然后断其是非。是底都抄出,一两字好亦抄出。虽未如今集注简尽,然大纲已定。今集注只是就那上删来,但人不着心,守见成说,只草草看了。今试将精义来参看一两段,所以去取底是如何,便自见得。大抵事要思量,学要讲。如古人一件事,有四五人共做。自家须看那人做得是,那人做得不是。又如眼前一件事,有四五人共议,甲要如此,乙要如彼。自家须见那人说得是,那人说得不是。便待思量得不是,此心曾经思量一过,有时那不是底发我这是底。如十个物事,团九个不着,那一个便着,则九个不着底,也不是枉思量。又如讲义理有未通处,与朋友共讲。十人十样说,自家平心看那个不是。或他说是底,却发得自家不是底;或十人都说不是,有时因此发得自家是底。所以适来说,有时是这处理会得,有时是那处理会得,少间便都理会得。只是自家见识到,别无法。学者须是撒开心胸,事事逐件都与理会过。未理会得底,且放下,待无事时复将来理会,少间甚事理会不得!」义刚。
  林恭甫问:「论语记门人问答之辞,而尧曰一篇乃记尧舜汤武许多事,何也?」曰:「不消恁地理会文字,只消理会那道理。譬如吃饭,碗中盛得饭,自家只去吃,看那滋味如何,莫要问他从那处来。尧曰一篇,某也尝见人说来,是夫子尝诵述前圣之言,弟子类记于此。先儒亦只是如此说。然道理紧要却不在这里,这只是外面一重,读书须去里面理会。譬如看屋,须看那房屋间架,莫要只去看那外面墙壁粉饰。如吃荔枝,须吃那肉,不吃那皮。公而今却是剥了那肉,却吃那皮核!读书须是以自家之心体验圣人之心。少间体验得熟,自家之心便是圣人之心。某自二十时看道理,便要看那里面。尝看上蔡论语,其初将红笔抹出,后又用青笔抹出,又用黄笔抹出,三四番后,又用墨笔抹出,是要寻那精底。看道理,须是渐渐向里寻到那精英处,方是。如射箭:其初方上?,后来又要中帖;少间又要中第一晕,又要中第二晕,后又要到红心。公而今只在?之左右,或上或下,却不要中的,恁地不济事。须是子细看,看得这一般熟后,事事书都好看。便是七言杂字,也有道理。未看得时,正要去紧要处钻;少间透彻,则无书不可读。而今人不去理会底,固是不足说;去理会底,又不知寻紧要处,也都讨头不着。」义刚。
  子升问:「向来读书,病于草草,所以多疑而无益。今承先生之教,欲自大学温去。」曰:「然。只是着便把做事。如说持敬,便须入只脚在里面做,不可只作说话看了。」木之。
  子升问:「主一工夫兼动静否?」曰:「若动时收敛心神在一事上,不胡乱思想,东去西去,便是主一。」又问:「由敬可以至诚否?」曰:「诚自是真实,敬自是严谨。如今正不要如此看,但见得分晓了,便下工夫做将去。如『整齐严肃』,『其心收敛』,『常惺惺』数条,无不通贯。」木之。
  子升问遇事心不存之病。曰:「只随处警省,收其放心,收放只在自家俄顷瞬息间耳。」或举先生与吕子约书,有「知其所以为放者而收之,则心存矣」。此语最切要。又问曾子谓孟敬子「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之意。曰:「曾子之意,且将对下面『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说。言君子动容貌,要得远暴慢;正颜色,要得近信;出辞气,要得远鄙倍。此其本之所当先者。至于『笾豆之事则有司存』,盖末而当后者耳,未说到做工夫上。若说三者工夫,则在平日操存省察耳。」木之。
  黎季成问:「向来工夫零碎,今闻先生之诲,乃见得人之所任甚重,统体通贯。」曰:「季成只是守旧窠窟,须当进步。」盖卿。
  敬之黄名显子。问:「理既明于心,须又见这样子,方始安稳。」曰:「学问思辨,亦皆是学。但学是习此事,思是思量此理者。只说见这样子又不得,须是依样去做。然只依本画葫芦又不可,须是百方自去寻讨,始得。」宇。
  语敬之:「今看文字,专要看做里面去。如何里面也更无去处,不看得许多言语?这里只『主一无适』,『敬以直内』,涵养去。尝谓文字宁是看得浅,不可太深;宁是低看,不可太高。盖浅近虽未能到那切近处,更就上面推寻,却有见时节。若太深远,更无回头时。恰是人要来建阳,自信州来,行到崇安歇了,却不妨;明日更行,须会到。若不问来由,一向直走过均亭去,迤逦前去,更无到建阳时节。」宇。
  语敬之曰:「这道理也只是如此看。须是自家自奋迅做去,始得。看公大病痛只在个懦弱,须是便勇猛果决,合做便做。不要安排,不要等待,不要靠别人,不要靠书籍言语,只是自家自检点。公曾看易,易里说阳刚阴柔,阴柔是极不好。」贺孙。
  语黄敬之:「须是打扑精神,莫教恁地慢。慢底须是矫、教紧,紧底须是莫放教慢。」贺孙。
  语敬之曰:「敬之意气甚弱,看文字都恁地迟疑不决,只是不见得道理分明。」贺孙问:「先生向令敬之看孟子。若读此书透,须自变得气质否?」曰:「只是道理明,自然会变。今且说读孟子,读了只依旧是这个人,便是不曾读,便是不曾得他里面意思;孟子自是孟子,自家身己自是自家身己。读书看道理,也须着些气力,打扑精神,看教分明透彻,方于身上有功。某近来衰晚,不甚着力看文字。若旧时看文字,有一段理会未得,须是要理会得,直是辛苦!近日却看得平易。旧时须要勉强说教得,方了,要知初间也着如此着力。看公如今只恁地慢慢,要进又不敢进,要取又不敢取,只如将手恁地探摸,只怕物事触了手相似。若恁地看文字,终不见得道理,终不济事,徒然费了时光。须是勇猛向前,匹马单槍做将去看如何,只管怕个甚么?『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他合下也有许多义理,自家合下也有许多义理;他做得,自家也做得。某近看得道理分明,便是有甚利害,有甚祸福,直是不怕。只是见得道理合如此,便做将去。」贺孙。
  黄敬之有书,先生示人杰。人杰云:「其说名义处,或中或否。盖彼未有实功,说得不济事。」曰:「也须要理会。若实下功夫,亦须先理会名义,都要着落。彼谓『易者心之妙用,太极者性之本体』,其说有病。如伊川所谓『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方说得的当。然伊川所谓『体』字,与『实』字相似,乃是该体、用而言。如阴阳动静之类,毕竟是阴为体,阳为用,静而动,动而静,是所以为易之体也。」人杰云:「向见先生云,体是形体,却是着形气说,不如说该体、用者为备耳。」曰:「若作形气说,然却只说得一边。惟说作该体、用,乃为全备,却统得下面『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两句。」人杰。
  「某平生不会懒,虽甚病,然亦一心欲向前做事,自是懒不得。今人所以懒,未必是真个怯弱,自是先有畏事之心。纔见一事,便料其难而不为。缘先有个畏缩之心,所以习成怯弱而不能有所为也。」昌父云:「某平生自觉血气弱,日用工夫多只拣易底事做。或尚论人物,亦只取其与己力量相近者学之,自觉难处进步不得也。」曰:「便当这易处而益求其所谓难,因这近处而益求其所谓远,不可只守这个而不求进步。纵自家力量到那难处不得,然不可不勉慕而求之。今人都是未到那做不得处,便先自懒怯了。虽是怯弱,然岂可不向前求其难者远者!但求之,无有不得。若真个着力求而不得,则无如之何也。」赵曰:「某幸闻诸老先生之绪言,粗知谨守,而不敢失坠尔。」曰:「固是好,但终非活法尔。」僩。
  昌父辞,请教。曰:「当从实处作工夫。」可学。
  饶干廷老问:「今之学者不是忘,便是助长。」曰:「这只是见理不明耳。理是自家固有底,从中而出,如何忘得?使他见之之明,如饥而必食,渴而必饮,则何忘之有?如食而至于饱则止,饮而至于满腹则止,又何助长之有?此皆是见理不明之病。」道夫。
  先生谓饶廷老曰:「观公近日都汨没了这个意思。虽县事丛冗,自应如此,更宜做工夫。」盖卿。
  二彭寻蠡。初见,问平居做甚工夫。曰:「为科举所累,自时文外不曾为学。」曰:「今之学者多如此。然既读圣人书,当反身而求可也。」二公颇自言其居家实践等事。曰:「躬行固好,亦须讲学。不讲学,遇事便有嵲屼不自安处。讲学明,则坦坦地行将去。此道理无出圣人之言,但当熟读深思。且如人看生文字与熟文字,自是两般。既熟时,他人说底便是我底。读其他书,不如读论语最要,盖其中无所不有。若只躬行而不讲学,只是个鹘突底好人。」又曰:「论语只是个坯璞子,若子细理会,煞有商量处。」谟。
  语泉州赵公曰:「学固不在乎读书,然不读书,则义理无由明。要之,无事不要理会,无书不要读。若不读这一件书,便阙了这一件道理;不理会这一事,便阙这一事道理。要他底,须着些精彩方得,然泛泛做又不得。故程先生教人以敬为本,然后心定理明。孔子言『出门如见大宾』云云,也是散说要人敬。但敬便是个关聚底道理,非专是闭目静坐,耳无闻,目无见,不接事物,然后为敬。整齐收敛,这身心不敢放纵,便是敬。尝谓『敬』字似甚字?恰似个『畏』字相似。」宇。
  萧兄问心不能自把捉。曰:「自是如此。盖心便能把捉自家,自家却如何把捉得他!唯有以义理涵养耳。」又问:「『持其志』,如何却又要主张?」曰:「志是心之发,岂可听其自放而不持之?但不可硬守定耳。」盖卿。
  问曾光祖曰:「公读书,有甚大疑处?」曰:「觉见持敬不甚安。」曰:「初学如何便得安?除是孔子方始『恭而安』。今人平日恁地放肆,身心一下自是不安。初要持敬。也须有些勉强。但须觉见有些子放去,便须收敛提掇起,教在这里,常常相接,久后自熟。」又曰:「虽然这个也恁地把捉不得,须是先理会得个道理。而今学问,便只要理会一个道理。『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有一个物,便有一个道理。所以大学之道,教人去事物上逐一理会得个道理。若理会一件未得,直须反复推究研穷,行也思量,坐也思量;早上思量不得,晚间又把出思量;晚间思量不得,明日又思量。如此,岂有不得底道理!若只略略地思量,思量不得便掉了,如此千年也理会不得,只管责道是自家鲁钝。某常谓,此道理无他,只是要熟。只是今日把来恁地看过,明日又把来恁地看过,看来看去,少间自然看得。或有看不得底,少间遇着别事没巴没鼻,也会自然触发,盖为天下只是一个道理。」贺孙。
  光祖说:「大学首尾该贯,此处必有脱字。初间看,便不得如此。要知道理只是这个道理,只缘失了多年,卒急要寻讨不见。待只管理会教熟,却便这个道理,初间略见得些少时也似。」曰:「生恁地,自无安顿去处。到后来理会熟了,便自合当如此。如一件器用掉在所在多年,卒乍要讨,讨不得。待寻来寻去,忽然讨见,即是元初的定底物事。」贺孙。
  光祖说:「治国、平天下,皆本于致知、格物,看来只是敬。」又举伊川说「内直则外无不方」。曰:「伊川亦只是大体如此说。看来世上自有一般人,不解恁地内直外便方正;只是了得自身己,遇事应物,都颠颠倒倒没理会。大学须是要人穷理。今来一种学问,正坐此病。只说我自理会得了,其余事皆截断,不必理会,自会做得;更不解商量,更不解讲究,到做出都不合义理。所以圣人说『敬以直内』,又说『义以方外』,是见得世上有这般人。学者须是要穷理,不论小事大事,都识得通透。直得自本至末,自顶至踵,并无些子夹杂处。若说自家资质恁地好,只消恁地做去,更不解理会其他道理,也不消问别人,这倒是夹杂,倒是私意。」贺孙。
  光祖告行,云:「蒙教诲读大学,已略知为学之序。平日言语动作,亦自常去点检。又恐有发露而不自觉,乞指示箴戒。」曰:「看公意思迟重,不到有他过。只是看文字上,更子细加功,更须着些精采。」贺孙。
  曾问:「读大学已知纲目次第了,然大要用工夫,恐在『敬』之一字。前见伊川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处。」先生曰:「能『敬以直内』矣,亦须『义以方外』,方能知得是非,始格得物。不以义方外,则是非好恶不能分别,物亦不可格。」曾又问:「恐敬立则义在其中,伊川所谓『弸诸中,彪诸外』,是也。」曰:「虽敬立而义在,也须认得实,方见得。今有人虽胸中知得分明,说出来亦是见得千了百当,及到应物之时,颠倒错谬,全是私意。不知圣人所谓敬义处,全是天理,安得有私意?」因言:「今释老所以能立个门户恁地,亦是他从旁窥得近似。他所谓敬时,亦却是能敬,更有『笠影』之喻。」卓。
  程次卿自述:「向尝读伊洛书。妄谓人当随事而思,视时便思明,听时便思聪。视听不接时,皆不可有所思,所谓『思不出其位』。若无事而思,则是纷纭妄想。」曰:「若闲时不思量义理,到临事而思,已无及。若只块然守自家个躯壳,直到有事方思,闲时都莫思量,这却甚易,只守此一句足矣。圣贤千千万万,在这里何用?如公所说,则六经语孟之书,皆一齐不消存得。以孔子之圣,也只是好学:『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若说闲时都莫思,则世上大事小事,都莫理会。如此,却都无难者。事事须先理会,知得了,方做得行得。何故中庸却不先说『笃行之』,却先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大学何故却不先说『正心诚意』?却先说致知是如何如何?孟子却说道『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若如公说,闲时都不消思量。」季通问:「程君之意是如何?」曰:「他只要理会自家这心在里面,事至方思,外面事都不要思量理会。」蔡云:「若不理会得世上许多事,自家里面底也怕理会不得。」曰:「只据他所见,自守一个小小偏枯底物事,无缘知得大体。」因顾贺孙曰:「公乡间陈叔向正是如此。如他说格物云:『物是心,须是格住这心。致知如了了的当,常常知觉。』他所见既如彼,便将圣贤说话都入他腔里面;不如此,则他所学无据。这都是不曾平心读圣贤之书,只把自家心下先顿放在这里,却捉圣贤说话压在里面。如说随事而思,无事不消思,圣贤也自有如此说时节,又自就他地头说。只如公说『思不出其位』,也不如公说,这『位』字却不是只守得这躯壳。这『位』字煞大,若见得这意思,天下甚么事不关自家身己!极而至于参天地,赞化育,也只是这个心,都只是自家分内事。」蔡云:「陆子静正是不要理会许多。王道夫乞朝廷以一监书赐象山,此正犯其所忌。」曰:「固是。」蔡云:「若一向是禅时,也终是高。」曰:「只是许多模样,是甚道理如此?若实见得自家底分明,看彼许多道理,不待辨而明。如今诸公说道这个也好,某敢百口保其自见不曾分明。如云洛底也是,蜀底也是,某定道他元不曾理会得。如熙丰也不是,元佑也不是,某定保他自元不曾理会得。如云佛氏也好,老氏也好,某定道他元不曾理会得。若见得自底分明,是底直是是,非底直是非,那得恁地含含胡胡,怕触着人,这人也要周旋,那人也要周旋!」贺孙。
  程又问:「某不是说道闲时全不去思量,意谓临事而思,如读书时只思量这书。」曰:「读书时思量:书,迭了策时,都莫思量去。行动时心下思量书都不得。在这里坐,只思量这里事;移过那边去坐,便不可思量这里事。今日只思量今日事,更不可思量明日事。这不成说话!试自去平心看圣贤书,都自说得尽。」贺孙。
  吴伯英初见,问:「书如何读?」曰:「读书无甚巧妙,只是熟读。字字句句,对注解子细辩认语意。解得一遍是一遍工夫,解得两遍是两遍工夫。工夫熟时,义理自然通贯,不用问人。」先生问:「寻常看甚文字?」曰:「曾读大学。」曰:「看得如何?」曰:「不过寻行数墨,解得文义通,自不曾生眼目于言外求意。」曰:「如何是言外意?」曰:「且如臣之忠,子之孝,火之热,水之寒,只知为臣当忠,为子当孝,火性本热,水性本寒;不知臣之所以忠,子之所以孝,火之所以热,水之所以寒。」曰:「格物只是就事物上求个当然之理。若臣之忠,臣自是当忠;子之孝,子自是当孝。为臣试不忠,为子试不孝,看自家心中如何?火热水寒,水火之性如此。凡事只是寻个当然,不必过求,便生鬼怪。」僩。
  吴伯英问:「某当从致知、持敬,如此用工夫?」曰:「此自吾友身上合做底事,不须商量。」盖卿。
  吴伯英问持敬之义。曰:「且放下了持敬,更须向前进一步。」问:「如何是进步处?」曰:「心中若无一事时,便是敬。」盖卿。
  吴伯英讲书。先生因曰:「凡人读书,须虚心入里玩味道理,不可只说得皮肤上。譬如一食物,滋味尽在里面,若只?噬其外,而不得其味,无益也。」
  问器远所学来历。曰:「自年二十从陈先生。其教人读书,但令事事理会,如读周礼,便理会三百六十官如何安顿;读书,便理会二帝三王所以区处天下之事;读春秋,便理会所以待伯者予夺之义。至论身己上工夫,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便有道,不是两样,须是识礼乐法度皆是道理。』」曰:「礼乐法度,古人不是不理会。只是古人都是见成物事,到合用时便将来使。如告颜渊『行夏之时,乘殷之辂,』只是见成物事。如学字一般,从小儿便自晓得,后来只习教熟。如今礼乐法度都一齐乱散,不可稽考,若着心费力在上面,少间弄得都困了。」贺孙。
  器远言:「少时好读伊洛诸书。后来见陈先生,却说只就事上理会,较着实。若只管去理会道理,少间恐流于空虚。」曰:「向见伯恭亦有此意,却以语孟为虚着。语孟开陈许多大本原,多少的实可行,反以为恐流于空虚,却把左传做实,要人看。殊不知少间自都无主张,只见许多神头鬼面,一场没理会,此乃是大不实也!又只管教人看史书,后来诸生都衰了。如潘叔度临死,却去讨佛书看,且是止不得。缘是他那里都无个捉摸,却来寻讨这个。如人乘船,一齐破散了,无柰何,将一片板且守得在这里。」又曰:「孟子曰:『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若不就自家身心理会教分明,只道有些病痛不妨,待有事来旋作安排;少间也把捉得一事了,只是有些子罅缝,少间便是一个祸端。这利害非轻,假饶你尽力极巧,百方去做,若此心有些病根,只是会不好。」又曰:「又有说道,身己自着理会,一种应出底事又自着理会,这分明分做两边去。不知古人说修身而天下平,须说做不是始得。大学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云云,今来却截断一项,只便要理会平天下,如何得!」又曰:「圣门之中,得其传者惟颜子。颜子之问,夫子之答有二项:一则问为仁,一则问为邦。须知得那个是先,那个是后。也须从『克己复礼』上做来,方可及为邦之事,这事最分晓可见。」又曰:「公适来说君举要理会经世之学。今且理会一件要紧事,如国家养许多归明、归正及还军年老者,费粮食供之,州郡困乏,展转二三十年,都缩手坐视其困。器远且道合如何商量?去之则伤恩,养之则益困。若壮资其力,而老弃其人,是大不可,须有个指实。」器远言:「乡间诸先生尝怀见先生之意,却不得面会剖析,使这意思合。」又曰:「某不是要教人步步相循,都来入这圈套。只是要教人分别是非教明白,是底还他是,不是底还他不是,大家各自着力,各自撑柱。君尽其职,臣效其功,各各行到大路头,自有个归一处。是乃不同之同,乃所以为真同也。若乃依阿鹘突,委曲包含,不别是非,要打成一片,定是不可。」贺孙。
  器远问:「初学须省事,方做得工夫。」曰:「未能应得事,终是省好。然又怕要去省,却有不省病痛。某尝看有时做事要省些工夫,到得做出却有不好,却不厌人意。且如出路要减些用度令简便,到要用时没讨处,也心烦,依前是不曾省得。若可无事时,且省尽好。若主家事,及父母在上,当代劳役,终不成掉了,去闲所在坐不管。省事固好,然一向不经历,到得事来,却会被他来倒了。」问:「处乡党固当自尽,不要理会别人。若有事与己相关,不可以不说,当如何?」曰:「若合说,便着说,如所谓『若要我头也须说』!若是不当自家说,与其人不可说,则只得不说。然自家虽然是不说,也须示之以不然之意。只有个当说与不当说,若要把他不是处做是说,便决是不可!」贺孙。
  曹问:「先生所解『致知格物』处,某即就这上做去。如未能到贯通处,莫也无害否?」曰:「何谓无害?公只是不曾学,岂有不贯通处?学得熟便通。且如要去所在,须是去到,方得。若行得一日,又说恐未必能到,若如此,怎生到得?天下只有一个道理,紧包在那下,撒破便光明,那怕不通!」曹叔远。
  又问:「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却简易。而今要从细碎做去,却怕不能贯通。」曰:「『勿忘,勿助长』,自是言养气,试取孟子说处子细看。大凡为学,最切要处在吾心身,其次便是做事,此是的实紧切处。又那里见得如此?须是圣人之言。今之学者,须是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个道理若大路然,圣人之言,便是那引路底。」
  江文卿博识群书,因感先生之教,自咎云:「某五十年前,枉费许多工夫,记许多文字。」曰:「也不妨。如今若理会得这要紧处,那许多都有用。如七年十载积迭得柴了,如今方点火烧。」贺孙。
  谓江文卿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公今却无择善一着。圣人择善,便是事不遗乎理。公今知得,便拽转前许多工夫自不妨。要转便转,更无难者。觉公意思尚放许多不下,说几句又渐渐走上来,如车水相似,又滚将去。」又曰:「东坡说话固多不是,就他一套中间又自有精处。如说易,说甚性命,全然恶模样。如说书,却有好处。如说帝王之兴,受命之祥,如河图、洛书、玄鸟、生民之诗,固有是理,然非以是为先。恨学者推之过详,流入谶纬;后人举从而废之,亦过矣。这是他说得好处,公却不记得这般所在,亦是自家本领不明。若理会得原头正,到得看那许多,方有辨别。如程先生与禅子读碑,云:『公所看都是字,某所看都是理。』似公如今所说亦都是字,自家看见都是理。」贺孙。
  周兄良问:「某平时所为,把捉这心教定。一念忽生,则这心返被他引去。」曰:「这个亦只是认教熟,熟了便不如此。今日一念纔生,有以制之;明日一念生,又有以制之,久后便无此理。只是这边较少,那边较多,便被他胜了。如一车之火,以少水胜之,水扑处才灭,而火又发矣。又如弱人与强人相牵一般,强人在门外,弱人在门里,弱底不能胜,便被他强底拖去了。要得胜他,亦只是将养教力壮后,自然可以敌得他去。非别有个道理,也只在自家心有以处之耳。孟子所谓舍则亡,操则常存在此。大学所谓忿懥、好乐等事,亦是除了此心,则心自然正,不是把一个心来正一个心。」又曰:「心只是敬。程子所谓『主一无适』,主一只是专一。如在这里读书,又思量做文字,又思量别事去,皆是不专。」又曰:「见得彻处,彻上彻下,只是一个道理,须是见得实方是。见得铁定,如是便为善,不如是便为恶,此方是见得实。」卓。
  诸生说书毕,先生曰:「诸公看道理,寻得一线子路脉着了。说时也只是恁地,但于持守处更须加工夫。须是着实于行己上做得三两分始得,只恁说过不济事。」周贵卿曰:「非不欲常常持守,但志不能帅气,后临事又变迁了。」曰:「只是乱道!岂是由他自去?正要待他去时拨转来。『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止,吾止也;往,吾往也。』」义刚。
  李周翰请教,屡叹年岁之高,未免时文之累。曰:「这须是自见得,从小儿也须读孝经论语来,中间何故不教人如此?曾读书,也须疑着。某所编小学,公且子细去看,也有古人说话,也有今人说话,且看是如何。古人都自少涵养好了。」后因说「至善」,又问作时文,先生曰:「读书才说要做文字使,此心便错了。若剩看得了,到合说处便说,当不说处不说也得,本来不是要人说得便了。如时文,也只不出圣贤不多说话翻誊出来。且如到说忠信处,他也会说做好,只是与自身全不相干。」因举「在漳州日,词讼讫,有一士人立庭下。待询问,乃是要来从学。居泉州,父母遣学举业,乃厌彼,要从学。某以其非父母命,令且归去,得请再来,始无所碍。然其有所见如此,自别」。贺孙。
  吴楶直翁问:「学亦颇知自立,而病痛犹多,柰何?」曰:「未论病痛。人必全体是,而后可以言病痛。譬如纯是白物事了,而中有黑点,始可言病痛。公今全体都未是,何病痛之可言!设虽有善,亦只是黑上出白点,特其义理之不能已与气质之或美耳。大抵人须先要趋向是。若趋向正底人,虽有病痛,也是白地上出黑花。此特其气禀之偏,未能尽胜耳,要之白地多也。趋向不正底人,虽有善,亦只是黑地上出白花,却成差异事。如孔门弟子,亦岂能纯善乎?然终是白地多,可爱也。人须先拽转了自己趋向始得。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既志于义理,自是无恶;虽有未善处,只是过耳,非恶也。以此推之,不志于仁,则无善矣。盖志在于利欲,假有善事,亦偶然耳,盖其心志念念只在利欲上。世之志利欲与志理义之人,自是不干事。志利欲者,便如趋夷狄禽兽之径;志理义者,便是趋正路。乡里如江德功吴公济诸人,多少是激恼人,然其志终在于善。世亦有一种不激恼人底,又见人说道理,他也从而美之;见人非佛老,他亦从而非之。但只是胡乱顺人情说,而心实不然,不肯真个去做,此最不济事。」伯羽。
  「某人来说书,大概只是捏合来说,都不详密活熟。此病乃是心上病,盖心不专静纯一,故思虑不精明。要须养得此心令虚明专静,使道理从里面流出,便好。」铢曰:「豫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正谓此。」曰:「然。」张仁叟问:「何以能如此?莫只在静坐否?」曰:「自去检点。且一日间试看此几个时在内?几个时在外?小说中载赵公以黑白豆记善恶念之起,此是古人做工夫处。如此检点,则自见矣。」又曰:「读书须将心帖在书册上,逐字看得各有着落,方好商量。须是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日用动静间都在,不驰走散乱,方看得文字精审。如此,方是有本领。」铢。
  先生语陈公直曰:「读书,且逐些子理会,莫要搅动他别底。今人读书,多是从头一向看到尾,都搅浑了。」道夫。
  先生尝谓刘学古曰:「康节诗云:『闲居谨莫说无妨!』盖道无妨,便是有妨。要做好人,则上面煞有等级;做不好人,则立地便至,只在把住放行之间尔。」道夫。
  彦忠问:「居常苦私意纷搅,虽即觉悟而痛抑之,然竟不能得洁静不起。」先生笑曰:「此正子静『有头』之说,却是使得。惟其此心无主宰,故为私意所胜。若常加省察,使良心常在,见破了这私意只是从外面入。纵饶有所发动,只是以主待客,以逸待劳,自家这里亦容他不得。此事须是平日着工夫,若待他起后方省察,殊不济事。」道夫。
  林士谦初见,问仁智自得处。曰:「仁者得其为仁,智者得其为智,岂仁智之外更有自得?公此问不成问。且去将论语从『学而时习』读起,孟子将『梁惠王』读起,大学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读起,中庸从『天命之谓「性」』读起。某之法是如此,不可只摘中间一两句来理会,意脉不相贯。」淳。
  苏宜久辞,问归欲观易。曰:「而今若教公读易,只看古注,并近世数家注,又非某之本心。若必欲教公依某之易看,某底又只说得三分,自有六七分晓不得,亦非所以为教。看来易是个难理会底物事,卒急看未得,不若且未要理会。圣人云:『诗、书、执礼,皆雅言也。』看来圣人教人,不过此数者。公既理会诗了,只得且理会书;理会书了,便当理会礼。礼之为书,浩瀚难理会,卒急如何看得许多?且如个仪礼,也是几多头项。某因为思得一策:不若且买一本温公书仪,归去子细看。看得这个,不惟人家冠、昏、丧、祭之礼,便得他用;兼以之看其他礼书,如礼记仪礼周礼之属,少间自然易,不过只是许多路径节目。温公书仪固有是有非,然他那个大概是。」僩。
  廖晋卿请读何书。曰:「公心放已久,精神收拾未定,无非走作之时。可且收敛精神,方好商量读书。」继谓之曰:「王藻九容处,且去子细体认。待有意思,却好读书。」时举。
  厚之临别请教,因云:「看文字生。」曰:「日子足,便熟。」可学。
  陈希周请问读书修学之门。曰:「所谓读书者,只是要理会这个道理。治家有治家道理,居官有居官道理,虽然头面不同,然又只是一个道理。如水相似,遇圆处圆,方处方,小处小,大处大,然亦只是一个水耳。」时举。
  先生谓郑光弼子直曰:「书虽是古人书,今日读之,所以蓄自家之德。却不是欲这边读得些子,便搬出做那边用。易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公今却是读得一书,便做得许多文字,驰骋跳踯,心都不在里面。如此读书,终不干自家事。」又曰:「义利之辨,正学者所当深知。」道夫。
  子合纯笃,肤仲疏敏。道夫。
  先生谓正甫任忠厚,遂安人。「精神专一」。倪。
  锺唐杰问「穷理、持敬」。曰:「此事不用商量。若商量持敬,便不成持敬;若商量穷理,便不成穷理。须令实理在题目之后。」盖卿。
  闾丘次孟言:「尝读曲礼遗书康节诗,觉得心意快活。」曰:「他本平铺地说在里,公却帖了个飞扬底意思在上面,可知是恁地。康节诗云:『真乐攻心不柰何。』某谓此非真乐也,真乐便不攻心。如颜子之乐,何尝恁地!」曰:「次孟何敢望康节,直涂之人尔。」曰:「涂人却无许多病。公正是肚里有许多见识道理,搅得恁地叫唤来。」又举曲礼成诵。先生曰:「但曲礼无许多叫唤。」曰:「次孟气不足。」曰:「非气不足,乃气有余也。」道夫。
  语元昭:「且要虚心,勿要周遮。」元昭以十诗献,诗各以二字命题,如「实理」之类,节节推之。先生指立命诗两句:「『几度风霜猛摧折,依前春草满池塘。』既说道佛老之非,又却流于佛老,此意如何?」元昭曰:「言其无止息。」曰:「观此诗与贤说话又异。此只是要斗胜。知道,安用许多言!颜子当时不曾如此,此只是要人知,安排饾饤出来,便不是。末篇极致尤不是。如何便到此,直要撞破天门!前日说话如彼,今日又如此,只是说话。」可学。
  元昭告归。先生曰:「归以何为工夫?」曰:「子细观来,平生只是不实,当于实处用工夫。」曰:「只是粗。除去粗,便是实。」曰:「每尝观书,多只理会大意,元不曾子细讲究。」曰:「大意固合理会,文义亦不可不讲究,最忌流于一偏。明道曰:『与贤说话,却似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今之学者大抵皆然。如今人读史成诵,亦是玩物丧志。学者若不理会得,闻这说话,又一齐弃了。只是停埋摊布,使表里相通方可。然亦须量力。若自家力不及,多读无限书,少间埋没于其间,不惟无益,反为所害。近日学者又有一病,多求于理而不求于事,求于心而不求于身。如说『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既能克己,则事事皆仁,天下皆归仁于我,此皆有实迹。而必曰『天下皆归吾仁之中』,只是无形无影。自龟山以来皆如此说。徐承叟亦云,见龟山说如此。」
  先生问元昭:「近来颇觉得如何?」曰:「自觉此心不实。」曰:「但不要穷高极远,只于言行上点检,便自实。今人论道,只论理,不论事;只说心,不说身。其说至高,而荡然无守,流于空虚异端之说。且如『天下归仁』,只是天下与其仁,程子云『事事皆仁』是也。今人须要说天下皆归吾仁之中,其说非不好,但无形无影,全无下手脚处。夫子对颜子『克己复礼』之目,亦只是就视听言动上理会。凡思虑之类,皆动字上包了,不曾更出非礼勿思一条。盖人能制其外,则可以养其内。固是内是本,外是末;但偏说存于中,不说制于外,则无下手脚处,此心便不实。外面尽有过言、过行更不管,却云吾正其心,有此理否?浙中王苹信伯亲见伊川来,后来设教作怪。舒州有语录之类,专教人以『天下归仁』。才见人,便说『天下归仁』,更不说『克己复礼』!」璘。
  杨丞问心思扰扰。曰:「程先生云:『严威整肃,则心便一。一则自无非僻之干。』只才整顿起处,便是天理,无别天理。但常常整顿起,思虑自一。」璘。
  黄达才言思不能精之病。曰:「硬思也不得。只要常常提撕,莫放下,将久自解有得。」义刚。
  立之问:「某常于事物未来,思虑未萌时,觉见有惺惺底意思;故其应变接物,虽动,却有不动之意存。未知是否?」曰:「应变接物,只要得是。如『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此可以尽天下之事。若须要不动,则当好作事处,又蹉过了。」时举。
  李伯诚曰:「打坐时意味也好。」曰:「坐时固是好,但放下脚,放开眼,便不恁地了。须是临事接物时,长如坐时方可。如挽一物样,待他要去时,硬挽将转来,方得。」义刚。
  张以道请诲。曰:「但长长照管得那心便了。人若能提掇得此心在时,煞争事。」义刚。
  刘炳韬仲以书问格物未尽,处义未精。曰:「此学者之通患。然受病不在此,这前面别有受病处。」余正叔曰:「岂其自然乎?」曰:「都不干别事,本不立耳。」伯羽。
  郑昭先景绍请教。曰:「今人却是倒置。古人学而后仕,今人却反仕而后学。其未仕也,非不读书,但心有所溺,圣贤意思都不能见。科举也是夺志。今既免此,亦须汲汲于学。为学之道,圣经贤传所以告人者,已竭尽而无余,不过欲人存此一心,使自家身有主宰。今人驰骛纷扰,一个心都不在躯壳里。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又曰:『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学者须要识此。」道夫。
  丘玉甫作别,请益。曰:「此道理尽说只如此。工夫全在人,人却听得顽去声。了,不曾真个做。须知此理在己,不在人;得之于心而行之于身,方有得力,不可只做册子工夫。如某文字说话,朋友想都曾见之。想只是看过,所以既看过,依旧只如旧时。只是将身挂在理义边头,不曾真个与之为一。须是决然见得未尝离,不可相舍处,便自然着做不能已也。」又曰:「学者肯做工夫,想是自有时。然所谓时者,不可等候,只自肯做时便是也。今学者自不以为饥,如何强他使食!自不以为渴,如何强他使饮!」必大。
  江元益问入德。曰:「德者己之所自有。入德,只是进得底。且如仁义礼智,自家不得,便不是自家底。」干。
  江元益问门人勇者为谁。曰:「未见勇者。」干。
  林叔和别去,请教。曰:「根本上欠工夫,无归宿处。如读书应事接物,固当用功;不读书,不应事接物时如何?」林好主叶正则之说。曰:「病在先立论,圣贤言语,却只将来证他说。凡读书须虚心,且似未识字底。将本文熟读平看,今日看不出,明日又看。看来看去,道理自出。」闳祖。
  周元卿问:「读书,有时半板前心在书上,半板后忽然思虑他事,口虽读,心自在别处,如何得心只在书上?」曰:「此最不可。『不诚无物』,虽读,犹不读也。『诚者物之终始』。如半板已前心在书上,则只在半板有始有终;半板以后心不在焉,则无物矣。」壮祖。
  谓诸友曰:「郑仲履之学,只管从小小处看,不知经旨初不如此,观书当从大节目处看。程子有言:『平其心,易其气,阙其疑,则圣人之意可见矣。』」盖卿。
  方叔弟问:「平居时习,而习中每觉有愧,何也?」曰:「如此,只是工夫不接续。要习,须常令工夫接续则得。」又问寻求古人意思。曰:「某常谓,学者须是信,又须不信,久之,却自寻得个可信底道理,则是真信也。」大雅。
  先生以林一之问卷示诸生,曰:「一之恁地沉沦,不能得超脱。他说生物之心,我与那物同,便会相感。这生物之心,只是我底,触物便自然感;非是因那物有此心,我方有此心。且赤子不入井,牛不觳觫时,此心何之?须常妆个赤子入井,牛觳觫在面前,方有此恻隐之心;无那物时,便无此心乎?又说义利作甚?此心才有不存,便错了。未说到那义利处。」淳。
  林一之问:「先生说动静义,只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底道理?」曰:「固是如此。然何须将来引证?某僻性最不喜人引证。动中静,静中动,古人已说了。今更引来,要如何引证得是?但与此文义不差耳,有甚深长?今自家理会这处,便要将来得使。恁地泛泛引证,作何用!明道言介甫说塔,不是上塔,今人正是说塔。须是要直上那顶上去,始得,说得济甚事?如要去取咸阳,一直去取,便好,何必要问咸阳是如何广狭?城池在那处?宫殿在那处?亦何必说是雍州之地?但取得其地便是。今恁地引证,恰似要说咸阳,元不曾要取他地。」宇。
  郭叔云问:「为学之初,在乎格物。物物有理,从何处下手?」曰:「人个个有知,不成都无知,但不能推而致之耳。格物,是格物理至彻底处。」又云:「致知、格物,只是一事;非是今日格物,明日又致知。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恪。
  先生教郭曰:「为学切须收敛端严,就自家身心上做工夫,自然有所得。」恪。
  与冯德贞说为己、为人。曰:「若不为己,看做甚事都只是为别人。虽做得好,亦不关己。自家去从师,也不是要理会身己;自家去取友,也不是要理会身己。只是漫恁地,只是要人说道也曾如此,要人说道好。自家又识得甚么人,自家又有几个朋友,这都是徒然。说道,看道理,不曾着自家身己,如何会晓得?世上如此为学者多。只看为己底是如何,他直是苦切。事事都是自家合做底事,如此方可,不如此定是不可。今有人苦学者,他因甚恁地苦?只为见这物事是自家合做底事。如人吃饭,是自家肚饥,定是要吃。又如人做家主,要钱使,在外面百方做计,壹钱也要将归。这是为甚如此?只为自家身上事。若如此为学,如何会无所得!」贺孙。
  余国秀问治心、修身之要。以为虽知事理之当为,而念虑之间多与日间所讲论相违。曰:「且旋恁地做去,只是如今且说个『熟』字。这『熟』字如何便得到这地位?到得熟地位,自有忽然不可知处。不是被你硬要得,直是不知不觉得如此。」贺孙。
  国秀问:「向曾问身心性情之德,蒙批诲云云。宋杰窃于自己省验,见得此心未发时,其仁义礼智之体浑然未有区别。于此敬而无失,则发而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情,自有条理而不乱。如此体认,不知是否?」曰:「未须说那『敬而无失』,与未有区别,及自有条理而不乱在,且要识认得这身心性情之德是甚底模样。说未有区别,亦如何得?虽是未发时无所分别,然亦不可不有所分别。盖仁自有一个仁底模样物事在内,义自有个义底模样物事在内,礼智皆然。今要就发处认得在里面物事是甚模样。故发而为恻隐,必要认得恻隐之根在里面是甚底物事;发而为羞恶,必要认得羞恶之根在里面是甚底物事。礼智亦如之。譬如木有四枝,虽只一个大根,然必有四根,一枝必有一根也。」又问:「宋杰寻常觉得资质昏愚,但持敬则此心虚静,觉得好。若敬心稍不存,则里面固是昏杂,而发于外亦鹘突,所以专于『敬而无失』上用功。」曰:「这里未消说敬与不敬在。盖敬是第二节事,而今便把来夹杂说,则鹘突了,愈难理会。且只要识得那一是一,二是二。便是虚静,也要识得这物事;不虚静,也要识得这物事。如未识得这物事时,则所谓虚静,亦是个黑底虚静,不是个白底虚静。而今须是要打破那黑底虚静,换做个白底虚静,则八窗玲珑,无不融通。不然,则守定那里底虚静,终身黑淬淬地,莫之通晓也。」焘。
  问:「先生答余国秀云:『须理会得其性情之德。』」曰:「须知那个是仁义礼智之性,那个是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始得。」问:「且如与人相揖,便要知得礼数合当如此。不然,则『行矣而不着,习矣而不察』。」曰:「常常恁地觉得,则所行也不会大段差舛。」胡泳。
  用之举似:「先生向日曾答蔡丈书,承喻『以礼为先』之说。又:『「似识造化」之云,不免倚于一物,未知亲切工夫耳。大抵濂溪说得的当,通书中数数拈出「几」字。要当如此瞥地,即自然有个省力处,无规矩中却有规矩,未造化时已有造化。』此意如何?」曰:「几固要得。且于日用处省察,善便存放这里,恶便去而不为,便是自家切己处。古人礼仪,都是自少理会了,只如今人低躬唱喏,自然习惯。今既不可考,而今人去理会,合下便别将做一个大头项。又不道且理会切身处,直是要理会古人因革一副当,将许多精神都枉耗了,元未切自家身己在。」又曰:「只有大学教人致知、格物底,便是就这处理会;到意诚、心正处展开去,自然大。若便要去理会甚造化,先将这心弄得大了,少间都没物事说得满。」贺孙。
  林仲参问下学之要受用处。曰:「泼底椅桌在屋下坐,便是受用。若贪慕外面高山曲水,便不是受用底。」举诗云:「贫家净埽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前人只恁地说了。」铢。
  刘淮求教。曰:「某无别法,只是将圣贤之书虚心下气以读之。且看这个是,那个不是。待得一回推出一回新,便是进处。不然,只是外面事,只管做出去,不见里滋味,如何责得他!」
  赵恭父再见。问:「别后读书如何?」曰:「近觉得意思却不甚迫切。」曰:「若只恁地据见定做工夫,却又有苟且之病去。」曰:「安敢苟且?」曰:「既不迫切,便相将向这边来,又不可不察。」又问:「切己工夫,如何愈见得己私难胜?」曰:「这个也不须苦苦与他为敌。但纔觉得此心随这物事去,便与他唤回来,便都没事。」
  谓南城熊曰:「圣贤语言,只似常俗人说话。如今须是把得圣贤言语,凑得成常俗言语,方是,不要引东引西。若说这句未通,又引那句,终久两下都理会不得。若这句已通,次第到那句自解通。」铢。
  看文字,不可过于疏,亦不可过于密。如陈德本有过于疏之病,杨志仁有过于密之病。盖太谨密,则少间看道理从那穷处去,更插不入。不若且放下,放开阔看。焘。
  器之看文字见得快。叔蒙亦看得好,与前不同。贺孙。
  许敬之侍教,屡与言,不合。曰:「学未晓理,亦无害;说经未得其意,亦无害。且须静听说话,寻其语脉是如何。一向强辨,全不听所说,胸中殊无主宰,少间只成个狂妄人去。」淳。
  淳叟问:「方读书时,觉得无静底工夫。须有读书之时,有虚静之时。」曰:「某旧见李先生,尝教令静坐。后来看得不然,只是一个『敬』字好。方无事时,敬于自持;凡心不可放入无何有之乡,须收敛在此。及应事时,敬于应事;读书时,敬于读书;便自然该贯动静,心无时不存。」德明。
  先生见刘淳叟闭目坐,曰:「淳叟待要遗物,物本不可遗。」大雅。
  坐间有及刘淳叟事。曰:「不意其变常至此!某向往奏事时来相见,极口说陆子静之学大谬。某因诘之云:『若子静学术自当付之公论,公如何得如此说他?』此亦见他质薄处。然其初间深信之,毕竟自家唤做不知人。」贺孙。
  辨奸论谓「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每常嫌此句过当,今见得亦有此样人。某向年过江西与子寿对语,而刘淳叟尧夫独去后面角头坐,都不管,学道家打坐。被某骂云:「便是某与陆丈言不足听,亦有数年之长,何故恁地作怪!」义刚。
  因论刘淳叟事,云:「添差倅亦可以为。」论治三吏事,云:「漕自来为之亦好。不然,委别了事人。淳叟自为太掀揭,故生事。」因论今赵帅可语,盐弊何不一言?云:「某如何敢与?大率以沉审为是,出位为戒。」振。
  陈寅仲问刘淳叟。曰:「刘淳叟,方其做工夫时,也过于陈正己;及其狼狈,也甚于陈正己。陈正己轻薄,向到那里,觉得他意思大段轻薄,每事只说道他底是。他资质本自捞攘,后来又去合那陈同父。兼是伯恭教他时,只是教他权数了。伯恭教人,不知是怎生地至此。」笑云:「向前见他们人有个祭文云,其有能底,则教他立功名作文章;其无能底,便语他『正心、诚意』!」义刚。
  先生说:「陈正己,薛象先喜之者何事?」贺孙云:「想是喜其有才。」汪长孺谓:「并无其才,全做事不成。」曰:「叔权谓长孺:『他日观气质之变,以验进退之浅深。』此说最好。大凡人须是子细沉静,大学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如一件物事,自家知得未曾到这里,所见未曾定;以无定之见,遂要决断此事,如何断得尽!一件物事,有长有短。自家须实见得他那处是长,那处是短。如今便一定把着他短处,便一齐没他长处。若只如此,少间一齐不通。礼记云:『疑事毋质,直而勿有。』看古人都是恁地不敢草草。周先生所以有『主静』之说,如蒙艮二卦,皆有静止之体。洪范五事『听曰聪;聪作谋』。谋属金,金有静密意思;人之为谋,亦欲静密。『貌曰恭;恭作肃。』肃属水,水有细润意思;人之举动,亦欲细润。圣人所以为圣人,只是『动静不失其时,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圣人这般所在,直是则得好。自家先恁地浮躁,如何要发得中节!做事便事事做不成,说人则不曾说得着实。」又曰:「老子之术,自有退后一着。事也不搀前去做,说也不曾说将出,但任你做得狼狈了,自家徐出以应之。如人当纷争之际,自去僻静处坐,任其如何。彼之利害长短,一一都冷看破了,从旁下一着,定是的当。此固是不好底术数,然较之今者浮躁胡说乱道底人,彼又较胜。」因举老子语:「『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若客,涣若冰将释。』子房深于老子之学。曹参学之,有体而无用。」贺孙。
  问:「姜叔权自言终日无思虑,有『寂然不动』之意。德辅疑其已至。」曰:「且问他还能『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否?须是穷理。若只如此,则不须说格物、致知。」问:「如此,则叔权之静未是至?」曰:「固是。」德辅。
  戴明伯请教。曰:「且将一件书读。圣人之言,即圣人之心;圣人之心,即天下之理。且逐段看令分晓,一段分晓,又看一段。如此至一二十段,亦未解便见个道理,但如此心平气定,不东驰西骛,则道理自逐旋分明。去得自家心上一病,便是一个道理明也。道理固是自家本有,但如今隔一隔了,须逐旋揩磨呼唤得归。然无一唤便见之理。如金溪只要自得,若自得底是,固善;若自得底非,却如何?不若且虚心读书。读书,切不可自谓理会得了。便理会得,且只做理会不得。某见说不会底,便有长进;不长进者,多是自谓已理会得了底。如此,则非特终身不长进;便假如释氏三生十六劫,也终理会不得!」又云:「此心先错用向东去,及至唤回西边,又也只是那向东底心;但只列转些顿放,元不曾改换。有一学者先佞佛,日逐念金刚大悲咒不停口。后来虽不念佛,来诵大学论孟,却依旧赶遍数,荒荒忙忙诵过,此亦只是将念大悲咒时意思移来念儒书尔。」必大。
  括苍徐元明名琳。郑子上同见。先生说:「『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今江西诸人之学,只是要约,更不务博;本来虽有些好处,临事尽是凿空杜撰。至于吕子约,又一向务博,而不能反约。读得书多,左牵右撰,横说直说,皆是此理;只是不洁净,不切要,有牵合无谓处。沈叔晦不读书,不教人,只是所守者浅狭;只有些子道理,便守定了,亦不博之弊。」璘。
  陆深甫问为学次序。曰:「公家庭尊长平日所以教公者如何?」陆云:「删定叔祖所以见教者,谓此心本无亏欠,人须见得此心,方可为学。」曰:「此心固是无亏欠,然须是事事做得是,方无亏欠。若只说道本无亏欠,只见得这个便了,岂有是理!」因说:「江西学者自以为得陆删定之学,便高谈大论,略无忌惮。忽一日自以为悟道,明日与人饮酒,如法骂人。某谓贾谊云,秦二世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今江西学者乃今日悟道而明日骂人,不知所修者果何道哉!」时举。
  包详道书来言「自壬子九月一省之后」云云。先生谓显道曰:「人心存亡之决,只在出入息之间。岂有截自今日今时便鬼乱,已后便悄悄之理?圣贤之学,是掯掯定定做,不知不觉,自然做得彻。若如所言,则是圣贤修为讲学都不须得,只等得一旦恍然悟去,如此者起人侥幸之心。」义刚。
  「看孙吉甫书,见得是要做文字底气习。且如两汉晋宋隋唐风俗,何尝有个人要如此变来?只是其风俗之变,滚来滚去,自然如此。汉末名节之极,便变作清虚底道理。到得陈隋以后,都不理会名节,也不理会清虚,只是相与做一般纤艳底文字。君臣之间,把这文字做一件大事理会。如进士举是隋炀帝做出来,至唐三百年以至国初,皆是崇尚文辞。」郑子上问:「风俗滚来滚去,如何到本朝程先生出来,便理会发明得圣贤道理?」曰:「周子二程说得道理如此,亦是上面诸公挪趱将来。当杨刘时,只是理会文字。到范文正孙明复石守道李太伯常夷甫诸人,渐渐刊落枝叶,务去理会政事,思学问见于用处。及胡安定出,又教人作『治道斋』,理会政事,渐渐挪得近里,所以周程发明道理出来,非一人之力也。」璘。
  先生谓杜叔高曰:「学贵适用。」
  先生谓鲁可几曰:「事不要察取尽。」道夫。
  或问徐子颜。曰:「其人有守,但未知所见如何。」文蔚。
  今学者有两样,意思钝底,又不能得他理会得;到得意思快捷底,虽能当下晓得,然又恐其不牢固。如龚郯伯理会也快,但恐其不牢固。贺孙。
  先生问郭廷硕:「今如何?」曰:「也只如旧为学。」曰:「贤江西人,乐善者多,知学者少。」又说:「杨诚斋廉介清洁,直是少。谢尚书和易宽厚,也煞朴直。昔过湘中时,曾到谢公之家,颓然在败屋之下,全无一点富贵气,也难得。」又曰:「闻彭子寿造居甚大,何必如此?」又及一二人,曰:「以此观谢尚书,直是朴实。」祖道。
  先生问:「湘乡旧有从南轩游者,为谁?」佐对以周奭允升、佐外舅舒谊周臣。外舅没已数岁,南轩答其论知言疑义一书,载文集中。允升藏修之所正枕江上,南轩题曰『涟溪书室』。乡曲后学讲习其间,但允升今病不能出矣。」先生曰:「南轩向在静江曾得书,甚称说允升,所见必别,安得其一来!次第送少药物与之。」佐。
  直卿告先生以赵友裕复有相招之意。先生曰:「看今世务已自没可柰何。只得随处与人说,得识道理人多,亦是幸事。」贺孙。
  吕德远辞,云将娶,拟某日归。及期,其兄云:「与舍弟商量了,且更承教一月,却归。」曰:「公将娶了,如何又恁地说?此大事,不可恁地。宅中想都安排了,须在等待,不可如此了。」即日归。义刚。
  季绎劝蔡季通酒,止其泉南之行。蔡决于先生,先生笑而不答。良久,云:「身劳而心安者为之,利少而义多者为之。」人杰。广录云:「或有所欲为,谋于先生。曰:『心佚而身劳,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
  先生看糊窗,云:「有些子不齐整,便不是他道理。」朱季绎云:「要好看,却从外糊。」直卿云:「此自欺之端也!」贺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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