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志怪 二十四尊得道羅漢傳   》 第十三尊施笠羅漢      朱星祚 Zhu Xingzuo

  步虛尊者,蘭陵人,姓蕭氏,父諱道顯,母張氏,伯父道成,以不軌席有天下,得為九州島帝王。初,尊者投胎,下符地瑞,夏五月間,伊母張氏因避暑涼亭,聞荷花馥鬱,母命侍婢取而啖之,遂感而有孕。懷胎十月,常見祥雲罩室,瑞氣充庭。及彌月誕生,戶中燦燁燁祥光,閣中散芬馥氣,古之寧馨兒不是過也。父母心暗奇之,謂此兒降生殊常,日後長成,不是等閑人物。有詩為證:避暑涼亭啖馥蓮,阿萱懷孕不徒然。
  祥雲瑞氣嘗籠罩,誕日奇香繞膝前。
  尊者易為撫養,稍長能行,不離群索居,常與群兒嬉戲,尊者足不履地,每浮空一二尺,諸兒強之就地,不可得。身帶異香,諸兒欲分其所佩,無所有。父母將兒閱過多少麻衣風鑒,雖驚羨異類,不知其所生之自。惟一演化鬍僧見而訝之曰:“此兒前生曾笠我如來者也,今産公傢,蕭郎出三十,富貴不足言,公善撫之。”有詩為證:已往曾將笠世尊,衹今步履亦浮空。
  鬍僧一見加驚嘆,富貴催人遇順風。
  梁昭明太子承君父命令,開東閣,延攬天下賢士以為左右啓沃,時詩人瀋約、汪湛之等俱出其門下。太子好佛、好詩,鬍僧不惟道有證悟,而且詩有節奏,故亦為太子所知遇。有詩為證:闢門延攬四方賢,瀋約諸君侍側筵。
  太子好詩兼好佛,鬍僧亦獲共周旋。
  鬍僧在太子門下侍從日久,一旦辭謝太子,思北歸衝玄寺,因薦尊者為門下賓客,尊者始得與瀋休文諸君朝夕叨陪太子。尊者善談老莊,甚當太子心,太子緣此日加眷愛。有詩為證:尊者何由遇嗣君,鬍僧延譽意殷殷。
  言談善解迎人意,故爾相孚寵渥深。
  尊者左右東宮數年,恃太子眷愛,恐來忌者之口,心甚不安,遂求外補。太子為請於上,得攫為幽州刺史,故尊者遂辭瀋約諸君之任。時鬍僧住持幽州衝玄寺,尊者未莅任之前,戒其居民曰:“潔爾街道,新爾公廨,某年某月某日,某貴人當為此州刺史。”居民自相議曰:“朝廷授官,先有刻報,今未有刻報,如何刺史衹出自僧人之口,未可據以為然,且莫被其簧鼓。”又戒其左右行童曰:“潔汝寺宇,烹汝□□,某日,新刺史抵任,諸務未逞,先來寺中禮佛。”行童亦未之信。及尊者莅任之期,惟裏老以鬍僧之言為信,遂賫糇糧,不憚跋涉,趨而迎之。尊者行至中途,見裏老來迎,怪而問曰:“吾促裝夙駕,未遣一介報汝,未傳一檄示汝,汝何以知吾抵任而迎接之遠也?”裏老曰:“日前衝玄寺僧人某戒其居民迎接,雲某老爺某日抵任,故某等得及期迎接也。”尊者曰:“真異人也!吾抵任必首謁之。”有詩為證:獲補幽州五馬候,鬍僧戒衆遠趨投。
  郊迎怪問先知意,報說趨迎事有因。
  尊者如期抵任,未回拜鄉七大夫,即命僕從導引,先訪謁衝玄寺僧人。未及山門,聞異香撲鼻,見四五個行童持香茗迎接於道。尊者問曰:“汝師何在?”行童對曰:“在方丈誦經。”尊者即同行童進了山門,見佛像果是莊嚴,殿宇果是幽潔,遂如儀參了三寶。行童引入方丈。見了僧人,請問先知緣故。僧人曰:“使君為孩提稍氏時,老僧曾對封君大人云:『此笠我如來者也。』後備員太子賓客,詎非□□□□□耶?何謂無知?”尊者始悟衝玄寺僧人乃昔日侍從東宮鬍僧也。益信佛果有靈,能修則驗也,遂拜辭而別。
  下車首命訪高僧,重汝天機預報先。
  賓主相逢無別說,如來曾許笠先天。
  尊者在幽州,官有餘閑,事無叢挫,朝廷加其清靜功成,轉升為荊州刺史。尊者得轉荊,則威權日重,士庶歸心。從兄蕭某,具文武全纔,膺將相重任,朝廷恐其位尊有變,欲解去其權職,詔之歸朝。伊兄以其事謀於尊者,尊者曰:“才高者必忌,權重者招危,吾兄挾震主之威,來讒邪之口,一釋重權,其禍立至,弟恐吾兄首領不保牖下矣!如弟之計,勿釋之,便。”其兄素秉忠直,不以尊者之言為然。蓋願為忠臣,不願為叛逆意也。及歸朝謝還權職,朝廷未幾果聽忌者之言,坐以不軌,誅之。其兄臨刑嘆曰:“某耿耿丹心,可盟天日,今朝廷誅賞不明,忠佞倒置,無辜受戮,心實不甘。吾弟在荊州,聞吾冤枉,必報此仇也。”朝廷聞知,詔籍其傢。有詩為證:位重名高主必疑,恐謀不軌早羈縻。
  純臣願把兵權釋,何事朝廷返籍夷。
  尊者在荊州,聞知從兄歸朝,以忠直受戮,心甚不忿。況聞兄臨刑有吾弟報仇之言,心甚不安,遂愛整其旅,精器械,張弓矢,為兄復仇。朝廷妄誅大臣,功臣解體,尊者撫愛士卒,人俱用命,旌旗所嚮,望風披靡,郡縣無一人敢遏其師而與之抗者。大軍遂渡河,直抵闕下,廢其昏亂之君,立其闇弱之子。未幾,又假太後命,廢太子而主次子某為君,以主國事。未幾,太後詔尊音進爵九錫。未幾,詔即大子位。有詩為證:為報兄仇弄幹戈,排山倒海若洪波。
  朝廷更變須臾事,史筆昭昭載得麽。
  尊者前世因笠如來,今也獲為天子,鬍僧又為指點其事,始知前世一笠因果,今生得實受用也,遂深信佛法有靈驗,薄施有厚報也。詔各處掌印富大發庫藏,廣建僧堂佛殿,又詔設齋糧供佛飯僧。所建寺院極其侈靡,寶殿悉用珠砌,棟楹純用金裝,非沉檀香木不剋木工之選,佛像詔用金鑄,不許泥塑木雕。又詔發供給工值,募天下儒生,繕寫諸經億千萬眷,頒賜天下臣民,俾知共崇佛教。此時國帑錢糧,半為佛傢靡費,繩民科條,一切以清淨從事,以故,事多廢弛,政胥叢挫也。有詩為證:悟卻前生笠佛因,廣興佛殿鑄金身。
  繩民清淨無煩擾,不似儒傢用九經。
  尊者為帝,專意乞靈於佛,堂堂天子,甘為廝役僕隸,捨金不足,而又捨身。左右大臣莫能諫止。將事啓奏太後,皇太後莫能規帝以正,而議發金問佛贖還帝身。始捨之,以帝為出於暫耳,及捨之至再、至三,太後贖之亦至再、至三。一次贖之金,廢千萬億,三次贖之金,費不貨矣。梁武徼福心勝,媚佛心誠,捨之時,若有真佛受之,贖之時,若有真佛還之也。甚哉梁武之愚也!議者謂帝非賣童,捨之時從何人而受,贖之時從何人而還,見及此矣。據佛之設教,重在明心見性,區區皮囊且欲其脫化,方寸性靈且欲其歸空,不能了悟真宗,而惟欲以肉身作佛,亦徒矣。有詩為證:捨身事佛意何愚,三受三還衹自誣。
  藉使捨身能作佛,世間黎庶盡如如。
  菩提達磨,南印度閏王第三子也,從遊般若多羅門下,恭稟教義,服勤垂四十年,未嘗廢缺。多羅知是法嗣,授以如來法眼,達磨遂得其正宗。迨多羅歿,達磨繼述其志,始演化本國,經六十餘年,度無量萬衆,國人禮之若佛。達磨一日念行化時至,遂辭本國異見王,具大舟,泛重溟,三周寒暑,始得渡江而南也。梁武帝普通八年,廣州刺史蕭昂接見達磨,以為西天活佛降臨,遂具表奏聞武帝。帝閱表大喜,謂左右大臣曰:“西方活佛降臨,乃朕事佛之應也。”遂遣使至廣州迎請,又詔蕭昂具法乘護送活佛至金陵面駕。及至,帝躬迎接,送至開寶寺供養。有詩為證:達磨南渡演如來,刺史封章奏禦臺。
  梁武自矜能事佛,奉迎法駕早安排。
  次日,梁王親就達磨,問曰:“朕奄有天下,教民清淨,造寺寫經不可勝紀,有何功德?”達磨曰:“此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帝問曰:“必如何方是真實功德?”達磨曰:“淨智妙圓,體自空寂,如是功德,為之在心,不以世求。造寺寫經,何足語哉!”帝曰:“此等功德,不過朕欲潔淨齋素,禁製牲殺而已。”遂詔臣民妃嬪,戒酒斷葷,毋得宰牲害命,有傷天地之和。又詔宗廟祭祀,用面為犧牲。議者謂以面代牲,乃宗廟不血食之兆。有詩為證:寫經造寺自矜能,有漏之因不足言。
  悟了淨圓空寂語,斷葷戒酒作真緣。
  帝又問曰:“如何是聖諦第一義?”達磨曰:“聖諦奧義廓然,無朕而已。”帝曰:“流行對待,奇偶之數然也。請問與朕對待者誰?”達磨曰:“朕兆微妙,非吾所能識也。”大師欲啓帝證悟真宗,梁武知皮而不知髓,會粗而不會神,機不契合,難以口舌淨。遂潛回江北,寓止於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終日默然,人莫之測,謂之壁觀。有詩為證:聖諦真經第一篇,其中奧義乞師傳。
  規規朕兆求相對,精妙微玄不易言。
  達磨北去,梁皇亦不知慭留,不以達磨之談吐為真詮,椎以潔淨齋素為作用。皇后郄氏,不受約束,每對梁皇曰:“陛下貴為天子,享萬方貢賦,豈襲祖宗遺澤?櫛風沐雨,帶甲披戈,出萬千辛苦也。受如此勞苦,方撫有如此丕基,顧口體不能受用些享用,雖富貴亦徒也。田捨翁臍手胝足,尚欲飽暖其妻子,士君子淬精礪神,尚欲榮顯其妻子,豈中國人主,奉養天下,玉帛天下,顧輕裘不足於體而惟布素,肥甘不足於口而惟蔬食?”帝曰:“朕非欲以苦節難卿,朕欲與卿共成佛果,故不置梓童於度外,卿不能勉從,朕亦莫之何矣,聽卿受用。”有詩為證:貴為天子賦中邦,淡薄何宜享上方。
  一統丕基辛苦出,受此享用亦何妨。
  郄娘娘得了梁皇旨意,遂矯詔開葷,恣意宰殺以剋飲食。又嫉妒妃嬪,希旨者則親之,違逆者則銜之,六宮妃子受其茶毒,不可勝記。冥司見其在陽世害物傷人,全無陰德,遂嗇其壽數。一日身沾重病,藥物莫療,遂爾告崩。有詩為證:閨閣何宜造惡多,損人害物戾天和。
  天公不富椒房壽,旦夕奄奄染重痾。
  郄皇后性雖忌害,其實伶俐乖巧,深為梁皇所鐘愛,一巨病夭,帝深悼之,晝則忽忽不樂,宵則耿耿不寐,一則傷房帷失愛,一則傷內助無人。群臣多為勸慰,妃嬪多為逢迎,莫能得九重悅豫。有詩為證:國母崩摧動帝傷,幾回機務悉荒涼。
  朝中臣妾多方解,莫得君王轉悶腸。
  一日,帝居寢殿,思念皇后。忽聞殿外衆聲喧鬧,帝出視之,見一蟒蛇盤躄殿下,張目嚮帝乞哀。帝驚駭逃遁莫能得,徐起謂蟒曰:“朕宮殿深嚴,非爾類所生之處,今盤躄殿下,意者妖孽之為祟耶?”蟒即為人語,以啓帝曰:“妾前生即正宮郄氏也。以生在陽世,嫉妒慘害,損物傷人,冥司以是加罪,故謫為蟒耳。今無飲食以實口,無窟穴以安身,且鱗甲內多蟲鑽咬肌肉,痛苦如刺。感陛下生前眷愛之厚,故不避醜形,陳布情悃,乞求功德,為妾拯拔。”有詩為證:造惡多端謫蟒身,躄盤殿下訴來因。
  口無飲食身無穴,鱗甲蟲鑽痛不禁。
  帝聞後言,凄愴不止,蓋緣差卻生前一念毒害,故墮落輪回有如此。朕前造寺寫經,尚為下民廣布福田,況敵體皇后,不能拯救其墮落,何以為君!遂召集沙門僧衆。訪以拯拔輪回之故。寶志禪師對曰:“娘娘罪惡過多,非禮佛懺悔不可。”帝曰:“用何作為?”志公曰:“須陛下為娘娘陳布情款,嚮佛懺釋。”帝然其言,遂親抒睿思,撰摭諸經,灑聖翰,撰懺文,編成十捲,名曰:“梁皇水懺,”為郄皇后解釋生前所作種種過惡。衆僧遵教,如法行持,禮佛懺十數晝夜。有詩為證:失身為蟒復人難,梁皇搜經作懺文。
  為念椒房情義重,薦超幽滯出輪回。
  郄皇后得寶志公建了梁皇水懺數晝夜,前愆盡行解釋,如來普渡,除卻蟒形,復還人也,得轉原質。帝一日在宮內飲宴,忽聞異香馥鬱,良久不散。帝問妃嬪香從何來,妃嬪俱懵然莫知所自,帝因仰視空中,見一夫人儀容端麗,遙拜謂帝曰:“妥即蟒之後身也,感陛下懺悔功德,得世尊拯拔沉淪,轉還人天世界,今日呈露本身,以為陛下作懺明驗也。妾願吾皇廣修因果,早悟真宗,獲入靈山之會,與世尊如來為朋侶,則妾之仰賴又無期矣。”言訖而去。有詩為證:異香馥鬱出何方,仰見空中有豔□。
  妾本正宮都氏女,感君拯拔上天堂。
  梁武搜經作懺,天牖其衷,躍然證悟如來宗旨,覺昔日造寺寫經,真是人天小果之因,活佛達磨之言不謬也。對左右大臣曰:“不陟巔,不知天之所以高,不入底,不知地之所以厚,不搜摭經文,不知人天有漏之因卑且薄也。”此時究問達磨,達磨已面壁嵩山矣。帝曰:“得道上人,不為利誘,不為勢屈,昔既長往,今難復返。”遂下詔請衝玄寺僧人證修因果。鬍僧見帝證修有得,異日可為西天羅漢,但須經侯景之亂,始得升天。遂勸之勿為富貴所羈縻,當擺脫以待時至。遺以隱語曰:猴子弄戈兵,臺城見果因。
  誦經空自餒,脫化不逡巡。
  語畢,為帝取名曰“步虛”。武帝得了鬍僧指點,遂弁髦富貴,不以天下國傢為意,以致機務叢挫,威權旁落,跋扈強梁之臣,乘間竊發,天下遂多事。群臣有以堯舜仁義之道進者,有以湯武徵誅之道進者,有以桓文功利之術進者,帝俱不聽。曰:“彼二帝、三王、五伯旦夕道術耳,吾釋傢妙道,亙古不磨,卿策雖善,朕不取也。”有詩為證:梁皇事佛意何處,不用群臣納牖言。
  未得如來長壽訣,臺城枵腹亦徒然。
  強臣侯景見帝廢弛無道,遂號召士卒以吊民罰暴為名,爭取武帝天下。國中一聞侯景兵至,驚惶無備,俱倒戈歸順。武帝見景鋒勢英銳,遂遷居臺城以避之,因悟鬍僧隱語首句乃侯景跋扈之驗,次句謂朕在臺城徵驗昔日所為因果,末二句分明令朕清心誦經,縱有大難,如來當來救渡也。朕且將老子《北斗經》清心誦讀。書云: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令彼蒼即賦我以步虛之德,侯景莫能為矣。有詩為證:跋扈操戈逼帝京,謀奪天位收常經。
  梁王自信天生德,麽麽如何敢妄侵。
  侯景兵入帝城,莫知梁王所在,聞帝避兵臺城,遂統重兵厚圍臺城,節其飲食。意悟鬍僧隱語,必經侯景之亂,乃得脫化,故枵腹誦經不輟。厚圍士卒,本日見空中旗幡紛墜,鼓樂喧闐,又見紫雲一朵,接捧梁王直上玉京金闕,俗人不識,乃謂梁武餓死臺城者,非矣。侯景始信梁皇作佛有成,而已叛逆無道也。彼後偃居天位,為齊高祖,亦宗信佛言,良有感於此哉。
  梁皇枵腹斃臺城,共睹空中墜紫雲。
  將帝捧從天上去,喧闐鼓樂衆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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