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白云的上端飞行，我坐在靠窗口的位子上，希望从空中看到六朝故都的景色，漫无边际的白云，在飞机下缓缓浮动，地上的景物什么也看不见。机舱里忽然传出航空小姐播音的声音；因为南京正在下雨，能见度很低，地面不接受，现在改航合肥降落，请旅客做好准备。佩芳姐姐听到广播急了，暂时不能回到她怀念的家乡。合肥，她没有认识的人，问我怎么办。 在安徽合肥工作的老朋友一一浮现在我的脑海，首先出现的是赖少其，他是受到鲁迅赏识的青年木刻家，上海解放以后，负责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的工作，我在华东局统战部与上海市委统战部、宣传部工作时和他有往来，曾经有过工作关系。我1959年秋天调到北京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工作，他到安徽合肥负责省文联和美术家协会安徽分会工作了。这以后接触不多，偶有鱼雁相通。大概1975年吧，"四人帮"横行猖獗之时，他因事和他夫人曾菲一道来京，偶然的机会碰到曾菲这位热情而有能力与办法的女强人，她告诉我老赖因病住在友谊医院里，我特地去探视。真是一见如故，他还是那样雪白的面孔上浮着微笑，滔滔不绝地谈安徽一些老战友的情况，也讲了一下病情。我请他们到菜市口上海餐厅小吃。这是名副其实的小吃，因为当时还没有分配工作，好像冻结工资还没有发还，手中拮据，但是老友劫后相逢，不可不小聚。饭菜比较简单，要了冷盘，炒了点菜，主食是上海风味的"生煎馒头"，即北方所谓"煎包子"。又买了三碗馄饨，颜之推所谓："形如偃月，天下通食者也。""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也无曲水流觞，"亦足以畅叙幽情"。这在"四人帮"文化专制主义的淫威之下，两个曾经被打倒的"走资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叛徒"（赖少其同志在皖南事变中曾被关在国民党监狱和集中营一个时期。在康生和"四人帮"及其爪牙的字典里，凡被捕者都是"叛徒"，国外有亲友者即"特务"，至少是可疑的"海外关系"，是"特务"要成为"审查对象"）、作家和画家，"打"而未"倒"公然聚首，竟然小酌，暗中监视盯梢的人一定认为有什么必须审查的"可疑问题"。我们边吃边谈，置之不顾，藐视"四人帮"的"王法"，让他们监视窃听去，光明正大，为革命奋斗了数十年的共产党员还怕监视吗? 燕京匆匆小酌，没想到又在合肥见面了。我们到了少其家，曾菲高兴得一把抓住我的手，笑着说："你怎么忽然到合肥来了?"我说明因为气候关系，飞机被迫在合肥降落，今天走不了。少其夫妇热情地邀请我们住在他们家里，别上旅馆了。曾菲张罗，把我安排在客厅睡，佩芳姐姐和她初次见面，却仿佛久别重逢的姐妹一般，要姐姐和她住在一起。 在主人盛情款待下，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上午张恺帆同志到赖家来看我。张恺帆原籍安徽，新中国建立后，他一直在中共安徽省委工作，最初担任省委统战部长，他出席1950年中央召开的第一次全国统战工作会议，那时我是华东局统战部秘书长，陈毅部长因事没有出席派我出席，这时我认识张恺帆，编在华东组，几乎每天见面。以后，每次全国统战工作会议，我们都在一起，直到他担任省委书记，不再兼统战部长为止。1958年，安徽和许多省市一样，刮起了浮夸风，"共产主义的热情"很高，粮食虚假丰收的现象蒙住了一些领导的眼睛，头脑发热。他这位"不识时务"的人，谈了农业生产的真实情况，不异于对"普遍高涨的热情"泼了一盆冰凉的冷水，戴着"右倾"的帽子给打下去了。安徽饿死了很多人的无可掩盖的事实，使一些领导者头脑冷静下来，被斥责为"右倾"的人才慢慢恢复工作，他从省委书记的岗位调到安徽省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当主席。在"十年浩劫"中，他也没完全幸免，一派"造反派"要打倒他，另一派"造反派"却要保他。他在夹缝当中过日子。他不是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旧账新账没有多少好算，因此，他的境况比别的领导同志好一些。多年未见，劫后重逢，同是被打倒的"走资派"，彼此的遭遇都约略知道一些，没有多谈，他热情地挽留我多住几天，准备陪我到外地看看。我原籍安徽，没到故乡旌德去过，安徽其他地方也很少去，利用空闲的时候去看看也好。他住在长江路省委宿舍里，当天下午去他家，嫂夫人王女士，非常热情好客。夫妇无事，常打麻将，十分认真，有时紧张得出汗，赢则高兴，输亦欣然，不计成败得失，聊以消磨漫长的时光。我曾应邀和他们雀战一番，戏呼"出汗"。从此，"出汗"变为打麻将的代名词。 在合肥待了两天，便和恺帆、少其等一同乘小汽车到佛子岭水库去了。1938年，当日本侵略军以席卷华北、华东的优势兵力进逼中原的时候，国民党蒋介石为阻止日军猛进，掘开黄河的缺口，堵住敌人前进的道路，同时也为掘口附近有关地区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决黄的部分水流入淮河，造成安徽人民更为深重的灾难。新中国建立后，毛泽东主席发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号召，安徽省兴修了佛子岭、梅山、响洪甸、磨子潭四座大型水库，以及许多中小型水库。利用这四座大型水库，兴建了进行灌溉的大型工程，开辟了几条大型人工河，加高淮北大堤，修建蓄洪工程，控制淮河泛滥，发展水力发电，机械灌溉，农业生产出现了崭新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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