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只好乖乖地跪在那有些潮湿的地上。
母亲气呼呼地回到炕上躺着,不住地翻身叹息。
开始,我们一边跪着,还一边哭泣。后来,认识到怎么哭也没用,就默默地跪着。不大的工夫,两条腿就酸麻,两个膝盖刺痛难忍,同时饥肠辘辘,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黑暗在不知不觉中从外边挤进屋子里,屋子在渐渐地缩小了似的。远处有小贩的叫卖声,窗户外面,一串脚步“嚓嚓”地响起,从远而近,又由近到远,最后消失。什么人家做菜饭的香味儿,竟然钻到我们家,毫不客气地往我鼻孔里钻,好像故意来挑逗我,拿我寻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在黑暗中开口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半辈子处处好强,可惜白好强,没有一个人替我争气。男人没志气,不走正路偏要瞎混世!到如今,妻子儿女全都扔下不要,在外边靠上个娘儿们。人家回老家了,嫁了人,他还鬼迷心窍地追了去……
我心惊胆战地偷偷抬头看母亲一眼,发现母亲哭了,落泪了,这是我长这么大极少极少见到过的情形。不论是父亲被“绑票儿”的恐怖日子,还是父亲被日本人抓去,而后又给关进警察局的焦急时刻,以及她跟父亲发生了口角而万分伤心时,都不曾掉过一颗泪珠儿!这会儿,由于我和姐姐迷恋戏而逃学,她哭了,可见她是多么的伤心!
我也忍不住哭了,和姐姐同声发誓,往后再不逃学了!
13
一天中午放学,我和姐姐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一迈进屋门,就感到家里边出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
我和姐姐突然进来,打破了屋里的沉寂。由于觉察出一点不祥之兆,我俩谁也没吭声,同时也受到感染,而盲目地愣住神儿。
屋里太闷气,随便吃了两口饭,我们便要提前上学去。
二舅从屋里跟出来,追上已经跑到胡同口的我和姐姐。
他走到我们跟前,抬起油黑的手,揉揉油黑的眼圈儿,哽咽地告诉我们:你们的爸爸没了……
我不懂这个代用名词,纳闷儿地叮问一句,我爸爸什么没有了?
二舅用很大力气吐出三个字儿:他死了!
我和姐姐终于得知父亲逝世的消息。这本来是极可怕、极可悲的消息,我们却像母亲一样没有哭。尽管我经历过奶奶的丧事,但那时候年纪小,还不真正懂得什么叫作“死”,没有尝过亲人“生死离别”的痛苦滋味儿。
过了一些日子,老舅从蓟县乡下来,跟母亲坐在一块唧唧喳喳,我才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一点眉目:父亲是为他迷恋的那个名叫如意的女人而丢掉了性命。女人婆家那个村子里,有几个男人追求她。于是那几个男人结成伙,半夜里把跟那女人睡在一起的父亲逮住,拉到荒郊野外,给打个半死,没等完全断气,就挖个坑给埋了。经过很长的时间,行凶杀人的事儿才暴露出来,传到赵各庄镇,传到二舅和孔大叔的耳朵里,继而把这不幸的事儿转告了母亲。凶手呢,有两个逃出村子,加入了给日本侵略军帮凶的汉奸队。这样一来,不光没有人敢追究,更没有人敢告状,甚至连透露真情的人都没有……
母亲得到凶信儿没有悲伤,只有恨怨,恨怨我的父亲。她从不当着外人的面啼哭,也极少在我和姐姐的面前流泪。但是,她的两只眼睛在不长的日子里发生了恶性变化:从红肿,到昏花,几乎到了半失明的地步,往碗里倒水常常倒外面,走近到两步远的熟人都视而不见。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猜测出母亲的痛苦是多么的深重。在内心当中她也还有侥幸心理,认为也许父亲没有死,只是误传,有一天会回到我们身边。
又住了差不多一年的光景,让我们在教育馆念上第六册书,这些更证明了她的等待打算。然而,无情的事实,毁灭了母亲的幻想。她开始收拾东西,亲口对我和姐姐说,在这儿,没办法儿活下去了,你们退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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