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案 宋元學案   》 第012 捲十二 濂溪學案(下)      黃宗羲 Huang Zongxi

第012卷 卷十二 濂溪学案(下)
第012卷 卷十二 濂溪学案(下)
第012卷 卷十二 濂溪学案(下)
    濂溪學案(下)(黃宗羲原本 黃百傢纂輯 全祖望修定)
    太極圖(圖一)
    無極而太極
    太極圖說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幹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自註云:無欲故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兇。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故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劉蕺山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即太極也。天地之間,一氣而已,非有理而後有氣,乃氣立而理因之寓也。就形下之中而指其形而上者,不得不推高一層以立至尊之位,故謂之太極;而實無太極之可言,所謂「無極而太極」也。使實有是太極之理為此氣從出之母,則亦一物而已,又何以生生不息,妙萬物而無窮乎﹖今曰理本無形,故謂之無極,無乃轉落註腳。太極之妙,生生不息而已矣。生陽生陰,而生水火木金土,而生萬物,皆一氣自然之變化,而合之衹是一個生意,此造化之藴也。惟人得之以為人,則太極為靈秀之鍾,而一陽一陰分見於形神之際,由是殽之為五性,而感應之塗出,善惡之介分,人事之所以萬有不齊也。惟聖人深悟無極之理而得其所謂靜者主之,乃在中正仁義之間,循理為靜是也。天地此太極,聖人此太極,彼此不相假而若合符節,故曰合德。若必捐天地之所有而畀之於物,又獨鍾畀之於人,則天地豈若是之勞也哉!自無極說到萬物上,天地之始終也。自萬事反到無極上,聖人之終而始也。始終之說,即生死之說,而開闢混沌、七尺之去留不與焉。知乎此者,可與語道矣。主靜要矣,緻知亟焉。○或曰:周子既以太極之動靜生陰陽,而至於聖人立極處,偏着一靜字,何也﹖曰:陰陽動靜,無處無之。如理氣分看,則理屬靜,氣屬動,不待言矣。故曰,循理為靜,非動靜對待之靜。
    宗羲案:朱子以為,陽之動為用之所以行也,陰之靜為體之所以立也。夫太極既為之體,則陰陽皆是其用。如天之春夏,陽也;秋鼕,陰也;人之呼,陽也;吸,陰也。寧可以春夏與呼為用,秋鼕與吸為體哉!緣朱子以下文主靜立人極,故不得不以體歸之靜。先師雲:「循理為靜,非動靜對待之靜。」一語點破,曠若發蒙矣。
    附梨洲太極圖講義
    通天地,亙古今,無非一氣而已。氣本一也,而有往來、闔闢、升降之殊,則分之為動靜。有動靜,則不得不分之為陰陽。然此陰陽之動靜也,千條萬緒,紛紜膠轕,而卒不剋亂,萬古此寒暑也,萬古此生長收藏也,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謂理也,所謂太極也。以其不紊而言,則謂之理;以其極至而言,則謂之太極。識得此理,則知「一陰一陽」即是「為物不貳」也。其曰無極者,初非別有一物依於氣而立,附於氣而行。或曰因「《易》有太極」一言,遂疑陰陽之變易,類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者,是不然矣,故不得不加「無極」二字。造化流行之體,無時休息,中間清 濁剛柔,多少參差不齊,故自形生神發、五性感動後觀之,知愚賢不肖,剛柔善惡中,自有許多不同。世之人一往不返,不識有無渾一之常,費隱妙合之體,徇象執有,逐物而遷,而無極之真,竟不可見矣。聖人以「靜」之一字反本歸元,蓋造化、人事,皆以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事,非以收斂為靜,發散為動也。一斂一發,自是造化流行不息之氣機,而必有所以樞紐乎是,運旋乎是,是則所謂靜也,故曰主靜。學者須要識得靜字分曉,不是不動是靜,不妄動方是靜。慨自學者都嚮二五上立腳,既不知所謂太極,則事功一切俱假。而二氏又以無能生有,於是誤認無極在太極之前,視太極為一物,形上形下,判為兩截。蕺山先師曰:「千古大道陸瀋,總緣誤解太極。『道之大原出於天』。此道不清楚,則無有能清楚者矣。」
    附朱陸太極圖說辯
    陸象山與朱子書曰:梭山兄謂:「《太極圖說》與《通書》不類,疑非周子所為。不然,或是其學未成時所作。不然,則或是傳他人之文,後人不辨也。蓋《通書》《理性命章》言『中焉止矣,二氣五行,化生萬物,五殊二實,二本則一』,曰『一』,曰『中』,即太極也,未嘗於其上加『無極』字。《動靜章》言五行、陰陽、太極,亦無『無極』之文。假令《太極圖說》是其所傳,或其少時所作,則作《通書》時不言無極,蓋已知其說之非矣。」此言殆未可忽也。兄與梭山書云:「不言無極,則太極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不言太極,則無極淪於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夫太極者,實有是理,聖人從而發明之耳。非以空言立論,使後人簸弄於頰舌紙筆之間也。其為萬化根本,固自素定。其足不足,能不能,豈以人言不言之故邪﹖《易大傳》曰:「《易》有太極。」聖人言有,今乃言無,何也﹖作《大傳》時不言無極,太極何嘗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邪﹖《洪範》五皇極,列在九疇之中,不言無極,太極亦何嘗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邪﹖後書又謂:「無極即是無形,太極即是有理。周先生恐學者錯認太極別為一物,故着『無極』二字以明之。」《易》之《大傳》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一陰一陽已是形而上者,況太極乎!曉文義者舉知之矣。自有《大傳》,至今幾年,未聞有錯認太極別有一物者。設有愚謬至此,奚啻不能以三隅反;何足上煩先生,特地於太極上加「無極」二字,以曉之乎﹖且「極」字亦不可以「形」字釋之。蓋極者,中也。言無極,則是猶言無中也,是奚可哉!若懼學者泥於形器而申釋之,則宜如《詩》言「上天之載」,而於下贊之曰「無聲無臭」可也,豈宜以「無極」字加於太極之上。朱子發謂濂溪得太極圖於穆伯長,伯長之傳出於陳希夷,其必有考。希夷之學,老氏之學也。「無極」二字,出於《老子》「知其雄」章,吾聖人之書所無有也。《老子》首章言「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而卒同之,此老氏宗旨也。「無極而太極」,即是此旨。老氏學之不正,見理不明,所蔽在此。兄於此學,用力之深,為日之久,曾此之不能辨,何也﹖《太極圖說》以「無極」二字冠首,而《通書》終篇未嘗一及「無極」字。二程言論文字至多,亦未嘗一及「無極」字。兄今考訂註釋,表顯尊信,如此其至,恐未得為善祖述者也。潘清逸豈能知濂溪者。明道、伊川親師承濂溪,當時名賢居潘右者亦復不少,濂溪之志卒屬於潘,可見其子孫之不能世其學也,兄何據之篤乎﹖
    朱答曰:來書反復其於無極太極之辨,詳矣。然以熹觀之,伏羲作《易》,自一畫以下,文王演《易》,自「幹元」以下,皆未嘗言太極也,而孔子言之;。孔子贊《易》,自太極以下,未嘗言無極也,而周子言之。夫先聖後聖,豈不同條而 共貫哉!若於此有以灼然實見太極之真體,則知不言者不為少,而言之者不為多矣,何至若此之紛紛哉!今既不然,則吾之所謂理者,恐其未足以為群言之折衷;又況於人之言有所不盡者,又非一二而已乎。既蒙不鄙而教之,熹亦不敢不盡其愚也。且夫《大傳》之太極者,何也﹖即兩儀四象八卦之理,具於三者之先而藴於三者之內者也。聖人之意,正以其究竟 至極,無名可名,故特謂之太極。猶曰「舉天下之至極無以加此」雲爾,初不以其中而命之也。至如「北極」之極,「屋極」之極,「皇極」之極,「民極」之極,諸儒雖有解為中者,蓋以此物之極常在此物之中,非指極字而訓之以中也。極者,至極而已。以有形者言之,則其四方八面,合輳將來,到此築底,更無去處,從此推出,四方八面,都無嚮背,一切停勻,故謂之極耳。後人以其居中而能應四外,故指其處而以中言之,非以其義為可訓中也。至於太極,則又無形象方所之可言,但以此理至極而謂之極耳。今乃以中名之,則是所謂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一也。《通書》《理性命章》,其首二句言理,次三句言性,次八句言命,故其章內無此三字,而特以三字名其章以表之,則章內之言固已各有所屬矣。蓋其所謂「靈」,所謂「一」者,乃為太極;而所謂「中」者,乃氣稟之得中,與剛善、剛惡、柔善、柔惡者為五性,而屬乎五行,初未嘗以是為太極也。且曰「中焉止矣」,而又下屬於「二氣五行,化生萬物」之雲,是亦復成何等文字義理乎﹖今乃指其中者為太極而屬之下文,則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二也。若論「無極」二字,乃是周子灼見道體,迥出常情,不顧旁人是非,不計自己得失,勇往直前,說出人不敢說底道理,令後之學者曉然見得太極之妙,不屬有無,不落方體。若於此看得破,方見此老真得千聖以來不傳之秘,非但架屋下之屋,迭上之而已也。今必以為未然,是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三也。至於《大傳》既曰「形而上者謂之道」矣,而又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此豈真以陰陽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見一陰一陽雖屬形器,然其所以一陰一陽者是乃道體之所為也。故語道體之至極,則謂之太極;語太極之流行,則謂之道。雖有二名,初無兩體,周子所以謂之無極,正之其無方所、無形狀,以為在無物之前而未嘗不立於有物之後,以為在陰陽之外而未嘗不行乎陰陽之中,以為通貫全體,無乎不在,則又初無聲臭影響之可言也。今乃深詆無極之不然,則是直以太極為有形狀、有方所矣;直以陰陽為形而上者,則又昧於道器之分矣;又於「形而上者」之下復有「況太極乎」之語,則是又以道上別有一物為太極矣。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四也。至熹前書所謂「不言無極,則太極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根本;不言太極,則無極淪於空寂,而不能為萬化根本」,乃是推本周子之意,以為當時若不如此兩下說破,則讀者錯認語意,必有偏見之病,聞人說有,即謂之實有,見人說無,即謂之真無耳。自謂如此說得周子之意,已是大殺分明,衹恐知道者厭其漏泄之過甚,不謂如老兄者,乃猶以為未穩而難曉也。請以熹書上下文意詳之,豈謂太極可以人言而為加諸損者哉﹖是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五也。來書又謂「《大傳》明言『《易》有太極』,今乃言無,何邪﹖」此尤非所望於高明者。今夏因與人言《易》,其人之論正如此,當時對之不覺失笑,遂至被劾。彼俗儒膠固,隨語生解,不足深怪。老兄平日自視為何如,而亦為此言邪!老兄且謂《大傳》之所謂「有」,果如兩儀、四象、八卦之有定位,天地、五行、萬物之有常形邪﹖周子之所謂「無」,是果虛空斷滅,都無生物之理邪﹖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六也。老子「復歸於無極」,無極乃無窮之義,如莊生「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雲爾,非若周子所言之意也。今乃引之,而謂周子之言實出乎彼,此又理有未明而不能盡乎人言之意者七也。
    陸曰:來書本是主張「無極」二字,而以明理為說,其要則曰「於此有以灼然實見太極之真體」。九淵竊謂老兄未曾實見太極。若實見太極,上面必不更着「無極」字,下面必不更着「真體」字。上面加「無極」字,正是迭上之;下面着「真體」字,正是架屋下之屋。虛見之與實見,其言固自不同也。
    朱曰:熹亦謂老兄正為未識太極之本無極而有真體,故必以中訓極,而又以陰陽為形而上者之道。虛見之與實見,其言果不同也。
    陸曰:《係辭》言「神無方」矣,豈可言「無神」﹖言「易無體」矣,豈可言「無易」﹖老氏以無為天地之始,以有為萬物之母,以常無觀妙,以常有觀竅。直將「無」字搭在上面,正是老氏之學,豈可諱也!
    朱曰:熹詳老氏之言有無,以有無為二;周子之言有無,以有無為一。正如南北、水火之相反。更請子細着眼,未可容易譏評也。
    陸曰:此理乃宇宙之所固有,豈可言無!若以為無,則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矣。
    朱曰:請詳看熹前書,曾有「無理」二字否!
    陸曰:極亦此理也,中亦此理也。五居九疇之中,而曰「皇極」,豈非以其中而命之乎﹖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而《詩》言「立我丞民,莫非爾極」,豈非以其中命之乎﹖《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理至矣,外此,豈更復有太極哉﹖
    朱曰:「極」是名此理之至極,「中」是狀此理之不偏,雖然同是此理,然其名義各有攸當。雖聖賢言之,亦未敢有所差互也。若「皇極」之極,「民極」之極,乃為標準之意。猶曰「立於此而示於彼,使其有所嚮望而取正焉」耳,非以其中而命之也。「立我烝民」,「立」與「粒」通,即《書》所謂「烝民乃粒」。「莫非爾極」,則「爾」指後稷而言。蓋曰「使我衆人皆得粒食,莫非爾後稷之所立者是望」耳。「爾」字不指天地,「極」字亦非指所受之中。中者,天下之大本,乃以喜怒哀樂之未發,此理渾然無所偏倚而言。太極固無偏倚而為萬化之本,然其得名,自為「至極」之極,而兼有標準之義,初不以中而得名也。
    陸曰:以極為「中」,則為不明理;以極為「形」,乃為明理乎﹖
    朱曰:老兄自以中訓極,熹未嘗以形訓極也。
    陸曰:字義固有一字而數義者,用字則有專一義者,有兼數義者。而字之指歸又有虛實,虛字則但當論字義,實字則當論所指之實,則有非字義所能拘者。如「元」字,有始義,有長義,有大義。《坤》五之「元吉」,《屯》之「元亨」,則是虛字,專為大義,不可復以他義參之。如「幹元」之元,則是實字,論其所指之實,則《文言》所謂善,所謂仁,皆元也,亦豈可以字義拘之哉!「極」字亦如此。「太極」「皇極」,乃是實字,所指之實,豈容有二。充塞宇宙,無非此理,豈容以字義拘之乎!中即至理,何嘗不兼至義。《大學》、《文言》皆言「知至」,所謂「至」者,即此理也。語讀《易》者曰:「能知太極,即是知至。」語讀《洪範》者曰:「能知皇極,即是知至。」夫豈不可!蓋同指此理,則曰「極」,曰「中」,曰「至」,其實一也。「一極備兇,一極無兇」,此兩極字乃是虛字,專為至義,卻使得「極者,至極而已」,於此用「而已」字方用得當。老兄最號為精通詁訓文義者,何為尚惑於此!
    朱曰:熹詳「知至」二字雖同,而在《大學》則「知」為實字,「至」為虛字,兩字上重而下輕,蓋曰「心之所知無不到」耳;在《文言》,則「知」為虛字,「至」為實字,兩字上輕而下重,蓋曰「有以知其所當至之地」耳。兩義既自不同,而與太極之為至極者,又皆不相似。請更詳之!
    陸曰:直以陰陽為形器而不得為道,此尤不敢聞命。《易》之為道,一陰一陽而已。先後、始終、動靜、晦明、上下、進退、往來、闔闢、盈虛、消長、尊卑、貴賤、表裏、隱顯、嚮背、順逆、存亡、得喪、出入,行藏,何適而非一陰一陽哉!奇耦相尋,變化無窮,故曰「其為道也屢遷」。《說卦》曰:「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顧以陰陽為非道而直謂之形器,而孰為昧於道器之分哉﹖
    朱曰:若以陰陽為形而上者,則形而下者復是何物﹖熹則曰:凡有形有象者,皆器也;其所以為是器之理者,則道也。如是,則來書所謂始終、晦明、奇偶之屬,皆陰陽所為之器,獨其所以為是器之理,如目之明、耳之聰、父之慈、子之孝,乃為道耳。
    陸曰:《通書》雲「中者,和也,中節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之事也。故聖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惡,自緻其中而止矣。」周子之言中如此,亦不輕矣。外此,豈更別有道理,乃不得比虛字乎﹖所舉《理性命章》五句,但欲見《通書》言「中」言「一」,而不言「無極」耳。「中焉止矣」一句,不妨自是斷章。兄必見誣以屬之下文。兄之為辯,失其指歸,大率類此。
    朱曰:周子言「中」,而以「和」字釋之,又曰「中節」,又曰「達道」。彼非不識字者,而其言顯與《中庸》相戾,則亦必有說矣。蓋此中字,是就氣稟發用而言其無過不及處耳,非直指本體未發無所偏倚者而言也。豈可以此而訓極為中也哉!
    陸曰:《大傳》、《洪範》、《毛詩》、《周禮》與《太極圖說》孰古﹖以極為形,而謂不得為中;以一陰一陽為器,而謂不得為道。無乃絀古書為不足信,而任胸臆之所裁乎!
    朱曰:《大傳》、《洪範》、《詩》、《禮》皆言極而已,未嘗謂極為中也。先儒以此極處常在物之中央,而為四方之所面嚮而取正,故因以中釋之,蓋亦未為甚失。而後人遂直以極為中,則又不識先儒之本意矣。
    陸曰:來書謂周子說出人不敢說底道理,謂之無極。誠令以無方所、無形狀而言,不知人有甚不敢道處。但加之太極之上,則吾聖門正不肯如此道耳。
    朱曰:「無極而太極」,猶曰「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又如曰「無為之為」,皆語勢之當然,非謂別有一物也。其意則固若曰:非如皇極、民極、屋極之有方所形象,而但有此理之至極耳。若曉此意,則於聖門有何違叛,而不肯道乎﹖「上天之載」,是就有中說無;「無極而太極,是就無中說有。若實見得,即說有說無,或先或後,都無妨礙。今必如此拘泥,強生分別,曾謂「不尚空言,專務事實」,而反如此乎!
    陸曰:夫幹確然示人易矣,夫坤聵然示人簡矣,太極亦何嘗隱於人哉!尊兄兩下說無說有,不知漏泄得多少!如所謂「太極真體,不傳之秘」,「無物之前,陰陽之外」,「不屬有無,不落方體」,「迥出常情,超出方外」等語,莫是曾學禪宗,所得如此﹖平時既私其說以自妙,及教學者,則又往往秘此,而多說文義,此「漏泄」之說所從出也。以實論之,兩頭都無着實,彼此衹是葛藤。末說氣質不美者樂寄此以神其姦,不知係絆多少好氣質底學者!既以病己,又以病人,殆非一言一行之過。兄其無以久習於此而重自反也!
    朱曰:太極固未嘗隱於人,然人之識太極者則少矣。往往衹是於禪學中認得個昭昭靈靈,能作用底,便謂此是太極。而不知所謂太極乃天地萬物本然之理,亙古亙今,顛撲不破者也。「迥出常情」等語,衹是俗談,即非禪傢所能專有,不應儒者反當回避。況今雖偶然道着,而其所見所說,即非禪傢道理。非如他人,陰實祖用其說,而改頭換面,陽諱其所自來也。如曰「私其說以自妙,而又秘之」,又曰「寄此以神其姦」,又曰「係絆多少好氣質底學者」,則恐世間自有此人,可當此語。熹雖無狀,自省得與此語不相似也。
    宗義案:朱、陸往復,幾近萬言,亦可謂無餘藴矣。然所爭衹在字義、先後之間,究竟無以大相異也。惟是朱子謂「無極即是無形,太極即是有理,在無物之前而未嘗不立於有物之後,在陰陽之外而未嘗不行於陰陽之中」,此朱子自以理先氣後之說解周子,亦未得周子之意也。羅整庵《睏知記》謂:「『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語,不能無疑。凡物必兩而後可以言合。太極與陰陽,果二物乎﹖其為物也果二,則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邪﹖朱子終身認理氣為二物,其原蓋出於此。」不知此三語,正明理氣不可相離,故加「妙合」以形容之,猶《中庸》言「體物而不可遺」也。非「二五之精」,則亦無所謂「無極之真」矣。朱子言無形有理即是,是尋「無極之真」於「二五之精」之外,雖曰無形而實為有物,亦豈無極之意乎!故以為歧理氣出自周子者,非也。至於《說》中「無欲故靜」一語,非其工夫之下手處乎﹖此語本孔安國「仁者靜」之註,蓋先聖之微言也。
    王魯齋曰:「無極而太極」一句,朱子謂無形而有理,非不明白。然命詞之意,咀嚼未破,故象山未能釋然。其妄意謂此是《太極圖說》,衹當就圖上說此一句,不可懸虛說理,若又有所謂無極之理。蓋周子欲為此圖以示人也,而太極無形無象,本不可以成圖,然非圖,則造化之淵微又難於模寫,不得已畫為圖象,擬天之形,指為太極。又苦無形無象,故於圖首發此一語,不過先釋太極之本無此圖象也。
    劉靜修《記太極圖說後》曰:《太極圖》,朱子發謂周子得於穆伯長。而鬍仁仲因之,遂亦謂穆特周子學之一師;陸子靜因之,遂亦以朱《錄》為有考而潘《志》之不足據也。蓋鬍氏兄弟於希夷不能無少譏議,是以謂周子為非止為種、穆之學者。陸氏兄弟以希夷為老氏之學而欲其當,謬加無極之責,而有所顧藉於周子也。然其實,則穆死於明道元年,而周子時年十四矣。(梓材案:周子生於天禧元年丁已,至明道元年壬申,蓋年十六矣。作十四誤。)是朱氏、鬍氏、陸氏不惟不考乎潘《志》之過,而又不考乎此之過也。然始也,朱子見潘《志》,知圖為周子所自作,而非有所受於人也,於幹道己醜已敘於《通書》之後矣。後八年記書堂,則亦曰「不由師傳,默契道體,實天之所畀」也。又十年,因見張詠事有陰陽之語,與《圖說》意頗合,以詠學於希夷者也,故謂「是說之傳,固有端緒,至於先生,然後得之於心,無所不貫,於是始為此圖,以發其秘」爾。又八年而為圖、《書》註釋,則復雲「莫或知其師傳之所自」。蓋前之為說者,乃復疑而未定矣。豈亦不考乎此,故其為說之不决於一也﹖而或又謂周子與鬍宿、邵古同事潤州一浮屠而傳其《易》書,此蓋與謂邵氏之學因其母舊為某氏妾,藏其亡夫遺書以歸邵氏者,同為浮薄不根之說也。然而周子、邵子之學,《先天》、《太極》之圖,雖不敢必其所傳之出於一,而其理則未嘗不一;而其理之出於《河圖》者,則又未嘗不一也。夫《河圖》之中宮,則《先天圖》之所謂無極,所謂太極,所謂道與心者也。《先天圖》之所謂無極,所謂太極,所謂道與心者,即《太極圖》之所謂「無極而太極」,所謂「太極本無極」,所謂人之所以「最靈」者也。《河圖》之東北,陽之二生數統乎陰之二成數,則先天圖之左方震一、離兌二、幹三者也,《先天圖》之左方震一、離兌二、幹之者,即《太極圖》之左方陽動炕B幹三者也,《先天圖》之左方震一、離兌二、幹之者,即《太極圖》之左方陽動者也。其兌離之為陽中之陰,即陽動中之為陰靜之根者也。《河圖》之西南,陰之二生數畦G陽之二成數,則《先天圖》之右方巽四、坎艮五、坤六者也。《先天》之右方巽四、坎艮五、坤六者,即《太極圖》之右方陰靜者也。其坎艮之為陰中之陽者,即陰靜中之為陽動之根者也。《河圖》之奇偶,即《先天》、《太極圖》之所謂陰陽而凡陽皆幹、凡陰皆坤也。《河圖》、《先天》、《太極圖》之左方,皆離之象也;右方,皆坎之象也。是以《河圖》水火居南北之極,《先天圖》坎離列左右之門,《太極圖》陽變陰合而即生水火也。
    吳草廬曰:太極者,何也﹖曰:道也。道而稱之曰太極,何也﹖曰:假藉之辭也。道不可名也,故假藉可名之器以名之也。以其天地萬物之所共由也,則名之曰道;道者,大路也。以其條派縷脈之微密也,則名之曰理;理者,玉膚也。皆假藉而為稱者也。真實妄曰誠,體全自然曰天,主宰造化曰帝,妙用不測曰神,付與萬物曰命,物受以生曰性,得此性曰德,具於心曰仁,天地萬物之統會曰太極。道也,理也,誠也,天也,帝也,神也,命也,性也,德也,仁也,太極也,名雖不同,其實一也。極,屋棟之名也。屋之脊檁曰棟。就一屋而言,惟脊檁至高至上,無以加之,故曰極;而凡物之統會處,因假藉其義而名為極焉,辰極,皇極之類是也。道者,天地萬物之統會,至尊至貴,無以加者,故亦假藉屋棟之名而稱之曰極也。然則何以謂之太﹖曰:太之為言,大之至甚也。夫屋極者,屋棟為一屋之極而已;辰極者,北辰為天體之極而己;皇極者,人君一身為天下衆人之極而已。以至設官為民之極,京師為四方之極,皆不過指一物一處而言也。道者,天地萬物之極也。雖假藉極之一字,強為稱號,而曾何足以擬議其仿哉!故又盡其辭而曰太極者,蓋曰此極乃甚大之極,非若一物一處之極然。彼一物一處之極,極之小者耳;此天地萬物之極,極之至大者也,故曰太極。邵子曰:「道為太極。」太祖問曰:「何物最大﹖」答者曰:「道理最大。」其斯之謂與!然則何以謂之無極﹖曰:道為天地萬物之體而無體,謂之太極而非有一物在一處,可得而指名之也,故曰無極。《易》曰:「神無方,易無體。」《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斯之謂與!然則「無極而太極」,何也﹖曰:屋極、辰極、皇極、民極、四方之極,凡物之號為極者,皆有可得而指名者也,是則有所謂極也。道也者,無形無象,無可執着,雖稱曰極,而無所謂極也,雖無所謂極,而實為天地萬物之極,故曰「無極而太極」。
    許白雲《答或人問》曰:《太極圖》之原出於《易》,而其義則有前聖所未發者。周子探大道之精微而筆成此書,其所以包括大化,原始要終,不過二百餘字,蓋亦無長語矣。謂之去「無極」二字而無所損,則不可也。太極者,孔子名其道之辭。無極者,周子形容太極之妙。二陸先生適不燭乎此,乃以周子加「無極」字為非。蓋以太極之上不宜加無極一重,而不察無極即所以贊太極之語。周子慮夫讀《易》者不知太極之義,而以太極為一物,故特着「無極」二字以明之,謂無此形而有此理也。以此坊民,至今猶有以太極為一物者,而謂可去之哉!朱子辯之精,而曉天下後世者亦至矣,此固非後學之所敢輕議也。此外則無可議可辯者矣,非朱、陸二子之思慮不及也。太極、兩儀之言,圖本於《易》也。而兩儀之義則微有不同,然皆非天地之別名也。《易》之兩儀,指陰陽奇耦之畫而言;圖之兩儀,指陰陽互根之象而言也。《易》以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八而十六,十六而三十二,三十二而六十四;圖以一而二,二而五,五而一,一而萬者也。《易》以陰陽之消長而該括事物之變化,圖明陰陽之流行而推原生物之本根,圖固所以輔乎《易》也。惟以兩儀為天地,則大不可。以《易》之兩儀為天地,則四象、八卦非天地所能生;以圖之兩儀為天地,則五行亦非天地所可生也。夫太極,理也;陰陽,氣也;天地,形也。合而言之,則形稟是氣而理具於氣中;析而言之,則形而上、形而下不可以無別。所謂圖以陽先生於陰,與「太極生兩儀」者異,此猶有可論者。太極之中本有陰陽,其動者為陽,靜者為陰,生則俱生,非可以先後言也。一元混淪而二氣分肇,譬猶一木析之為二,兩半同形,何先後之有!《易》之辭,故惟曰「生兩儀」;圖之言詳,故曰「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陰陽既有兩端,出言下筆必有先後,其可同言而並着之乎﹖況下文繼之曰「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則非先後矣。而下文又曰「分陰分陽,兩儀立焉」,乃先言陰而後言陽。此周子錯綜其文,而陰陽無始之義亦可見矣。當以上下文貫穿觀之,不可斷章取義也。雖然,動靜亦不可謂無先後。自一氣混沌,其初始分,須有動處,乃其始也。元會運世,歲月日時,大小不同,理則一也。其氣之運行,皆先陽而後陰。一歲之日,春夏先而秋鼕後;春夏,陽也。一元之運,子先而午後;子至巳,陽也。數以一為陽,二為陰,一固先於二。人以生為陽,死為陰,生固先於死。孰謂陽不先於陰乎!但未動之前,亦衹為靜。此乃互根之體,終不可定以為陽先耳。所謂太極之下生陰陽,陰陽之下生五行,及乎男女成形,萬物化生,圖中各有次序,則以太極與天地五行相離,則又不可也。陰陽不可名天地,前既已言之矣。太極、陰陽、五行,下至於成男女而化生萬物,此正推原生物之根柢,乃發明天地之秘,而反以為病,何其異邪!太極剖判,此世俗相承之論,非君子之言也。太極無形,何可剖判!其所判者,乃一元之氣。閉物之後,溟涬玄漠;至開天之時,則輕清者漸澄而為天,重濁者漸凝而為地,乃可言判耳。太極、陰陽、五行之生,非果如母之生子而母子各具其形也。太極生陰陽,而太極即具陰陽之中;陰陽生五行,而太極、陰陽又具五行之中;安能相離也﹖何不即「五行一陰陽,陰陽一太極」之言而觀之乎!所謂「幹道成男,坤道成女」,則二氣不待交感而各自生物,又不可也。此一節自「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幹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作一貫說下,安得謂不交感而自化生邪!成男成女,朱子謂此人物之始,以氣化而生者。氣聚成形,遂以形化而無窮。真精合而有成,而所成者則有陰陽之異。其具陽之形者,幹之道;具陰之形者,坤之道。又合則又生,至於無窮,則不出乎男女也。今所問之言,果有所疑邪﹖或直以周子之言未當也﹖如其果疑,則以前說求之,或得其梗概。直以言為未當,則非敢預聞此不韙也。待承下問,敢以為復!
    百傢謹案:周子之作《太極圖說》,朱子特為之註解,極其推崇,至謂得千聖不傳之秘,孔子後一人而已。二陸不以為然,遂起朱、陸之同異。至今紛紛,奴主不已。宗朱者詆陸,以及慈湖、白沙、陽明;宗陸者詆朱及周,近且有詆及二程者矣。夫周、程、朱、陸諸君子,且無論其學問之造詣,破暗千古,其立身行己,俱萬仞壁立。其在兩間,則鬥杓、華嶽也;在人,則宗祖父母也。是豈可詆毀者!且道理本公共之物,諸君子即或有大純小疵處,亦衹合平心參酌,必無可死守門戶,先自存心於悖躁,而有詆毀之理。明嘉靖南禺豐氏坊作《易辯》,辯《太極圖說》,滔滔八千餘言,故索垢瘢,此不足述者。至於其圖之授受來由,雖見於朱漢上震之《經筵表》,而未得其詳。今節略先叔父晦木《憂患學易》中《太極圖辯》於此,以俟後之君子或否或是焉!
    周子《太極圖》,創自河上公,乃方士修煉之術也,實與老、莊之長生久視,又屬旁門。老、莊以虛無為宗,無事為用。方士以逆成丹,多所造作,去緻虛靜篤遠矣。周子更為《太極圖說》,窮其本而反於老、莊,可謂拾瓦礫而得精藴。但綴《說》於圖,而又冒為《易》之太極,則不侔矣。蓋夫子之言太極,不過贊《易》有至極之理,專以明《易》也,非別有所謂太極而欲上乎羲、文也。周子之「無極而太極」,則空中之造化,而欲合老、莊於儒也。朱子得圖於葛長庚,曰「包犧未嘗言太極而孔子言之,孔子未嘗言無極而周子言之」,未免過於標榜矣。考河上公本圖名《無極圖》,魏伯陽得之以着《參同契》,鍾離權得之以授呂洞賓。洞賓後與陳圖南同隱華山,而以授陳,陳刻之華山石壁,陳又得《先天圖》於麻衣道者,皆以授種放。放以授穆修與僧壽涯。修以《先天圖》授李挺之,挺之以授邵天叟,天叟以授子堯夫。修以《無極圖》授周子,周子又得「先天地」之偈於壽涯。其圖自下而上,以明逆則成丹之法。其重在水火。火性炎上,逆之使下,則火不熛烈,惟溫養而和燠。水性潤下,逆之使上,則水不卑濕,惟滋養而光澤。滋養之至,接續而不已;溫養之至,堅固而不敗。其最下圈名為「玄牝之門」,玄牝 即𠔌神,牝者竅也,𠔌者虛也,指人身命門兩腎空隙之處,氣之所由以生,是為祖氣。凡人五官百骸之運用知覺,皆根於此。於是提其祖氣上升,為稍上一圈,名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有形之精,化為微芒之氣,煉依希呼吸之氣,化為出有入無之神,使貫徹於五臟六腑,而為中層之左木火、右金水、中土相聯絡之一圈,名為「五氣朝元」。行之而得也,則水火交媾而為孕。又其上之中分黑白、兩相間雜之一圈,名為「取坎填離」,乃成聖胎。又使復還於無始,而為最上之一圈,名為「煉神還虛,復歸無極」,而功用至矣。蓋始於得竅,次於煉己,次於和合,次於得藥,終於脫胎求仙,真長生之秘訣也。周子得此圖,而顛倒其序,更易其名,附於《大易》,以為儒者之秘傳。蓋方士之訣,在逆而成丹,故從下而上;周子之意,以順而生人,故從上而下。太虛無有,有必本無,乃更最上圈「煉神還虛,復歸無極」之名曰「無極而太極」。太虛之中,脈絡分辨,指之為理,乃更其次圈「取坎填離」之名曰「陽動陰靜」。氣生於理,名為氣質之性,乃更第三圈「五氣朝元」之名曰「五行各一性」。理氣既具而形質呈,得其全靈者為人,人有男女,乃更第四圈「煉精化氣,煉氣化神」之名曰「幹道成男,坤道成女」。得其偏者蠢者為萬物,乃更最下圈「玄牝」之名曰「萬物化生」。願就是圖詳審之。「《易》有太極」,夫子贊《易》而言也,不可雲無極;無方者神也,無體者《易》也,不可圖圓相。有者之,者有之,恐非聖人本旨。次圈判左右為陰陽,以陰陽推動靜,就其貫穿不淆亂之處,指之為理。此時氣尚未生,安得有此錯綜之狀,將附麗於何所﹖觀其黑白之文,實坎離兩卦成《既濟》之象,中含聖胎。謂之「取坎填離」,則明顯而彰着;謂之「陽動而陰靜」,則陽專屬諸離,離專主動,陰專屬諸坎,坎專主靜,豈通論哉!五行始於《洪範》,言天地之氣化運行,若有似乎木火土金水者。然其實,木火土金水,萬物中之五物也,非能生人者也。此時人物未生,此五者之性於何而辨﹖《易係》言「幹道成男,坤道成女」,亦謂幹之奇畫,成男之象;坤之偶畫,成女之象;非雲生於天者為男,生於地者為女也。且天之生男女、萬物,在一氣中,無分先後。其下二圈在方士為玄牝、煉化,自屬兩層;乃男女、萬物亦分二圈,恐屬重出矣。至其《說》曰:「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陰陽雖有動靜之分,然動靜非截然兩事。陰陽一氣也,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而何有乎分!動靜無端,陰陽無始,而何有乎生!「分陰分陽」與「生生之謂易」,自《易》之為書而言,以明奇偶柔剛之迭用相生,則可;自造化而言,以為太極所生,陰陽所分,則不可。儀者,象也;兩儀者,卦中所函奇偶之象也。今直以為天地之名,則不可。天有陰陽,地有柔剛,斯道無往而不在,非分陽而立天,分陰而立地也。曰:「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夫四時之序,陰陽之運耳。陰陽既合,萬物齊生,豈有先生水火木金土自為一截,待水火木金土之氣布,而後四時得行乎﹖若然,則是又以五行生陰陽,先生質而後生氣也。曰:「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五行各性,性已紛雜,復參以陰陽而七,雜亂棼擾,如何謂之精﹖如何可以凝﹖《大傳》曰:「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媾精,萬物化生。」故三人損一以致一。三且不能生,況於七乎!曰:「幹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幹男坤女,顯然形質,此時萬物無不備具,何故又言二氣之交感而化生萬物也﹖吾不知此男女合物之雌雄牝牡俱在內,又不知專指人言。如合雌雄牝牡,則與圖之所分屬者不侔;如專指人,人無化生異類之事。曰:「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性一也,分天命、氣質為二,已屬臆說,況又析而為五!感動在事,不在性,四端流露,觸物而成。即以乍見孺子入井論之,發為不忍乃其仁,往救乃其義,救之而當乃其禮,知其當救乃其智,身心相應乃其信,焉有先分五性然後感動之理﹖五性之說,大異乎夫子所云「繼之者善,成之者性」,子思「天命之謂性」,孟子道性善之旨矣。曰:「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兇。」仁義者,性之大端也,循是而行謂之道。然恐其行之也不免於過不及之差,則聖人立教,使協於中而歸於正。今以中正、仁義對言,而中正且先乎仁義,則於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之教之三言者,何所施邪﹖謂性有善惡,而仁義待乎聖人之所定,此告子柳、杯桊之說也。老氏之學,緻虛極,守靜篤,甘瞑於無何有之鄉,慹然似非人,內守而外不蕩,歸根曰靜,靜曰復命。主靜、立人極,其亦本此與﹖其後雜引《文言》、《說卦》,而以知生死為《易》之至,蓋自呈其所得之學,立說之原爾!
    據此,人能去其所存先入之見,平心一一案之,實可知此無極之太極,絶無與夫子所云之「《易》有太極」,宜乎為二陸所疑,謂非周子所作。蓋周子之《通書》,固粹白無瑕,不若《圖說》之儒非儒、老非老、釋非釋也。況《通書》與二程俱未嘗言及無極,此實足徵矣。百傢所以不敢仍依《性理大全》之例,列此《圖說》於首,而止附於通書之後,並載仲父之辯焉﹖
    祖望謹案:晦木先生宗炎,洲先生之仲弟也。先生雅不喜先天、太極之說,因作《圖學辯惑》一捲。自《先天》、《太極》之圖出,儒林疑之者亦多,然終以其出於大賢,不敢立異。即言之,嗛嗛莫能盡也。至先生而悉排之,世雖未能深信,而亦莫能奪也。
    附錄
    先生名張宗範之亭曰養心而為之說曰: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予謂養心不止於於寡焉而存爾。蓋寡焉以至於無,無則誠立明通。誠立,賢也;明通,聖也。是聖賢非性生,必養心而至之。養心之善,有大焉如此,存乎其人而已。
    荀子言「養心莫善於誠」。先主曰「荀子元不識誠。」明道曰:「既誠矣,心焉用養邪!」
    顧諟謹案:子劉子曰:「告子原不識性,故曰『生之謂性』,買櫝而還珠。荀子原不識誠,故曰『以誠養心』,握燈而索照。若識得,即如此說亦不妨。」
    嘉佑四年,蒲宗孟泛蜀江,道合州,初見先生,相與款洽,連三日。夜退而嘆曰:「世有斯人與!」乃以妹歸之。先生初娶陸,繼以蒲。
    祖望謹案:宗孟能知先生,而茫茫不能知先生之道,以至阿附新法,何邪﹖
    熙寧四年,先生領廣東憲事,以洗冤澤物為己任。俄得疾,聞水嚙母墓,遂乞南康。改葬畢,曰:「強疾而來者,為葬爾。今欲以病污麾紱邪﹖」
    廬山之麓有溪焉,發源於蓮花峰下,潔清紺寒,合於湓江。先生濯纓而樂之,築書堂其上,名之曰濂溪,志鄉閭在目中也。
    自合州歸,王介甫提點江東刑獄,與先生相遇,語連日夜。介甫退而精思,不能得也。
    明道曰:昔受學於周茂叔,每令尋仲尼、顔子樂處,所樂何事。
    又曰:自再見周茂叔後,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
    又曰:吾年十六七時,好田獵。既見茂叔,則自謂已無此好矣。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未發。一日萌動,復如初矣。」後十二年,復見獵者,不覺有喜心,乃知果未也。
    顧諟謹案:子劉子曰:「程子十二年化喜獵心不得。獵心躲在,那學得成。故曰:有多少病在,若一旦消化得,便一旦學成得。不然,十數年來,竟費了幾場交戰。又曰:「方未見時,不知閃在何處了。知此,可知未發之中。」
    又曰: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問之,雲:「與自傢意思一般。」子厚觀驢鳴,亦謂如此。
    伊川見康節,伊川指食卓而問曰:「此卓安在地上,不知天地安在何處﹖」康節為之極論其理,以至六合之外。伊川嘆曰:「平生唯見周茂叔論至此。」
    黃山𠔌曰:濂溪先生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廉於取名而銳於求志,薄於僥福而厚於得民,菲於奉身而燕及煢嫠,陋於希世而尚友千古。
    呂滎陽曰:二程初從濂溪遊,後青出於藍。(補。)
    呂滎微曰:二程始從茂叔,後更自光大。(補。)
    (雲濃謹案:此二條,謝山《學案札記》有之,即《序錄》所本,補入於此。)
    鬍五峰曰:周子啓程氏兄弟以不傳之妙,一回萬古之光明,如日麗天,將為百世之利澤,如水行地,其功蓋在孔、孟之間矣。人見其書之約也,而不知其道之大也;見其文之質也,而不知其義之精也;見其言之淡也,而不知其味之長也。患人以發策决科,榮身肥傢,希世取寵為事也,則曰「志伊尹之所志」。患人以知識聞見為得而自畫,不待賈而自沽也,則曰「學顔子之所學」。人有真能立伊尹之志,修顔子之學者,然後知《通書》之言,包括至大,而聖門之事業無窮矣。
    汪玉山與朱子書曰:濂溪先生高明純正,然謂二程受學,恐未能盡。
    朱子曰:濂溪在當時,人見其政事精絶,則以為宦業過人,見其有山林之志,則以為襟懷灑落,有仙風道氣,無有知其學者。唯程太中知之,宜其生兩程夫子也。
    又為先生像贊曰:道喪千載,聖遠言湮。不有先覺,孰開後人!《書》不盡言,圖不盡意。風月無邊,庭草交翠。
    張南軒曰:自秦、漢以來,言治者汩於五霸功利之習,求道者淪於異端空虛之說,而於先王發政施仁之術,天理人倫之教,莫剋推尋而講明之,故言治者若無豫於學,而求道者反不涉於事,民莫睹乎三代之盛,可勝嘆哉!唯先生崛起於千載之後,獨得微指於殘編斷中,推本太極,以及乎陰陽五行之流佈,人物之所以生化,於是知人之為至靈而性之為至善,萬理有其宗,萬物循其則。舉而措之,可見先王之所以為治者,皆非私智之所出。孔、孟之意,於以復明。
    黃勉齋曰:周子以誠為本,以欲為戒,此周子繼孔、孟不傳之緒也。至二程則曰:「涵養須用敬,進學在緻知。」又曰:「非明則動無所之,非動則明無所用。」而為《四箴》,以着剋己之義焉。此二程得統於周子者也。
    魏鶴山曰:周子奮自南服,超然獨得,以上承孔、孟垂絶之緒。河南二程子神交心契,相與疏瀹闡明,而聖道復着。曰誠,曰仁,曰太極,曰性命,曰陰陽,曰鬼神,曰義利,綱條彪列,分限曉然,學者始有所準。於是知身之貴,果可以位天下,育萬物;果可以為堯、舜,為周公、仲尼。而其求端用力,又不出乎暗室屋漏之隱,躬行日用之近。固非若異端之虛寂,百氏之之支離也。
    又《師友雅言》曰:《黃帝書》雲:「地在太虛之中,大氣舉之。」又云:「天在地外,水在天外,表裏皆水。兩儀運轉,乘氣而浮,載水而行。」又云:「地乘氣載水。氣無涯,水亦無涯。水亦氣也。」二程與康節論及六合之外,以為唯聞之茂叔者,恐是此。(補。)
    黃東發曰:諸子之書,與凡文集之行於世者,或纍千百言,而僅一二合於理,或一意而敷繹至千百言。獨周子文約理精,言有盡而理無窮,蓋《易》、《詩》、《書》、《語》、《孟》之流,孔、孟以來,一人而已。若其闡性命之根源,多聖賢所未發,尤有功於孔、孟。較之聖帝明王之事業,所謂揭中天之日月者哉!
    吳草廬曰:周子生於千載之下,不由師授,默契道妙。士君子有志斯世,大而宰天下,小而宰一邑,皆可以行志,顧其人何如耳!
    羅整庵曰:周子之言性,有自其本而言者,誠源、誠立,純粹至善是也;有據其末而言者,「剛善剛惡,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也。然《通書》首章之言,渾淪 精密,讀者或有所未察,遂疑周子專以剛柔善惡言性,其亦疏矣。
    又曰:《通書》四十章,義精詞確,其為周子手筆無疑。至於「五殊二實」、「一實萬分」數語,反復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盡。然語意渾然,即氣即理,絶無罅縫,深有合乎《易傳》「幹道變化,各正性命」之旨矣。
    高景逸曰:元公之書,字字與佛相反,即謂之字字闢佛可也。元公謂「聖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已矣」,會得此語,可謂深於闢佛者矣。
    宗羲案:周子之學,以誠為本。從寂然不動處握誠之本,故曰主靜立極。本立而道生,千變萬化皆從此出。化吉兇悔吝之途而反復其不善之動,是主靜真得力處。靜妙於動,動即是靜。無動無靜,神也,一之至也,天之道也。千載不傳之秘,固在是矣。而後世之異論者,謂《太極圖》傳自陳摶,其圖刻於華山石壁,列玄牝等名,是周學出於老氏矣。又謂周子與鬍文恭同師僧壽涯,是周學又出於釋氏矣。此皆不食其胾而說味者也。使其學而果是乎,則陳摶、壽涯亦周子之老、萇弘也。使其學而果非乎,即日取二氏而諄諄然辯之,則範縝之神滅,傅奕之昌言,無與乎聖學之明晦也。顧涇陽曰:「周元公不闢佛。」高忠憲答曰:「元公之書,字字與佛相反,即謂之字字闢佛可也。」豈不信哉!
    百傢謹案:周子之學,在於志伊尹之志,學顔子之學,已自明言之矣。後之儒者不能通知其微,尊之者未免太高,抑之者未免過甚。朱子曰:「宓戲作《易》,自一畫以下,文王演《易》,自『幹元』以下,皆未嘗言太極也,而孔子言之。孔子贊《易》,自太極以下,未嘗言無極也,而周子言之。先聖後聖,豈不同條而共貫哉!」又曰:「『無極』二字,真得千聖以來不傳之秘。」夫「無極」二字,且無論出於外氏。柳子厚曰:「無極之極。」邵康節曰:「無極之前,陰含陽也。有極之後,陽分陰也。」是周子之前已有無極之說。真西山曰:「元公直指無極、太極,以明道體,殆與伏羲始畫八卦同功。」顧涇陽曰:「元公,三代以下之包犧也。」又曰:「宛然一孔子也。《太極圖說》直與《河圖》、《洛書》相表裏。」夫《河圖》、《洛書》,原屬渺茫之事,茲不具論。顧既經羲皇之仰觀俯察,則之以畫卦,又以文王、周公、孔子一闡再闡三闡,大着於天下,必無盡廢四聖之所已著者,而偶傳方士之圖,換其名色,便謂可與列聖齊肩,且更謂周乃生知之聖,而孔子僅九千鎰。此則未免標榜,尊之太高者。晁氏謂元公師事鶴林寺僧壽涯而得「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雕」之偈。《性學指要》謂:「元公初與東林總遊,久之無所入,總教之靜坐,月餘忽有得,以詩呈曰:『書堂兀坐萬機休,日暖風和草自幽。誰道二千年遠事,而今衹在眼睛頭。』總肯之,即與結青鬆社。」遊定夫有「周茂叔窮禪客」之語。豐道生謂:「二程之稱鬍安定,必曰鬍先生,不敢曰翼之。於周,一則曰茂叔,再則曰茂叔,雖有吟風弄月之遊,實非師事也。至於《太極圖》,兩人生平俱未嘗一言道及,蓋明知為異端,莫之齒也。」先遺獻嘗辯之,其《過圓通寺詩》有雲「何須孔墨話無徵」者,此也。嗟乎!儒、釋分途,冰炭迥別,談學者動以禪學詆人,殊可怪也。夫大道本公,吾儒之所以為正道,釋氏之所以為異端,非從門戶起見也。蓋實因吾聖人之道,由仁義禮智以為道德,忠孝愛敬以盡人倫,慈祥恭儉以應事機,財成輔相以理民物,存順沒寧,其視生死猶晝夜也。而釋氏止以自了生死為事,背棄君親,滅絶天理;不娶不嫁,斷絶人類;不耕不織,廢棄人事;蝗蝻延蔓,蟊賊生民。總由其視生死事重,豫辦死地,雖生之日,無異於死,故自心性知識,以至山河大地,一切空之,聽六根之交於六塵,而應事無情,任善惡之無主,猖狂而有無不着,此如憂廬室之崩頽,而先自焚之也。而其尤可痛惡者,創輪回之說,謂父母為今生之偶值,使人愛親之心從此衰歇,而又設為天堂地獄,種種荒唐怪妄之談,譸張鑿鑿,所以為異端也。非謂凡從事於心性,剋己自治,不願乎外,深造自得者,便可誣之為禪也。是故同一言性,儒者之性善而釋氏之性空也;同一言心,儒者之心依乎仁而釋氏以無心為也;同一言覺,儒者以天理為聞道而釋氏以無理為悟也。種種懸絶,曷可勝言,奈何全不知儒、釋之根柢而妄加訾議乎﹖試觀元公,以誠為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以無欲主靜立人極,其居懷高遠,為學精深,孝於母,至性悱惻過人,又勤於政事,宦業卓然,此正與釋氏事事相反者。若果禪學如此,則亦何惡於禪學乎﹖即或往來於二林,以資其清淨之意,亦何害邪﹖至於受學於周茂叔之言,親出於明道之口,豈以「仲尼」二字疑子思之不為宣聖孫乎﹖此皆未免有意抑之過甚者。惟黃山𠔌曰:「茂叔人品甚高,胸懷灑落,如光風霽月。好讀書,雅意林壑,初不為人窘束。廉於取名而銳於求志,薄於僥福而厚於得民,菲於奉身而燕及煢嫠,陋於希世而尚友千古。」此則不亢不卑,延平李氏謂是知德之言,善形容乎有道氣象者也。
    ◆濂溪講友
    太中程先生■
    程■,字伯溫,洛陽人,明道、伊川之父也。官至太中大夫。嘗知龔、鳳、磁、漢四州,歷官十二任,享祿六十年。廉謹寬和,孜孜 夙夜。七十致仕,自為墓志,卒年八十五。
    (梓材謹案:先生,兵部侍郎羽之曾孫,黃陂令遹之子也。先生復為黃陂尉,有惠政。秩滿不能歸,遂傢焉,生明道、伊川二子。後歸洛中。慶歷間,起為南安通守,與濂溪遊,因以二子受學雲。)
    祖望謹案:濂溪之門人,二程偉矣,而不過少時師之,其餘無見於世者。其講學之友,得數人焉,曰鬍文恭公宿,曰周 文敏,曰傅耆,曰李君平,(梓材案:君平蓋即初平,傳寫之■。)曰王君貺,曰許渤。
    文恭鬍先生宿
    鬍宿,字武平,常州晉陵人。登第,為楊子尉。縣大水,民被溺,令不能救,先生率公私船活數千人。以薦為館閣校勘,進集賢校理、通判宣州。知湖州,前守滕宗諒大興學校,費錢數十萬,宗諒去,通判、僚吏皆疑以為欺,不肯書歷。先生誚之曰:「君輩佐勝侯久矣。苟有過,盍不早正﹖乃陰拱以觀,俟其去而非之。豈昔人分謗之意乎!」坐者大慚謝。其後湖學為東南最,先生之力為多。築石塘百裏,捍水患,民號曰鬍公塘,而學者為立生祠。久之,為兩浙轉運使。召修起居註、知製誥。慶歷六年,京東兩河地震,登、萊尤甚。先生兼通陰陽五行災異之學,乃上疏曰:「明年丁亥,歲之刑德皆在北宮。陰生於午而極於亥,然陰猶強而未即伏,陽猶微而不能勝,此所以震也。是謂竜戰之會,其位在幹。若西、北二邊不動,恐有內盜起於河朔。又登、萊視京師為東北少陽之位,今二州置金坑,多聚民鑿山𠔌,陽氣耗泄,故陰乘而動。宜即禁止,以寧地道。」時以為迂闊。明年,王則果以貝州叛。皇佑五年正月,會靈宮災。是歲鼕至郊,以二帝並配明年大旱。先生言:「五行,火,禮也。去歲火而今又旱,其應在禮。此殆郊丘並配之失也。」即建言並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時議者謂士大夫年七十當致仕,其不知止者,請令有司按籍舉行之。先生以為非優老之義,當少緩其期。法:武吏察其任事與否,勿斷以年;文吏使得自陳而全其節。及言皇佑新樂與舊樂難並用;禮部間歲一貢士,不便,當用三年之製。皆如其言。拜樞密副使。先生以老,數乞謝事。治平三年,罷為觀文殿學士、知杭州。明年,以太子少師致仕,未拜而卒,年七十二。贈太子太傅,謚曰文恭。先生為人清謹忠實,內剛外和,群居不嘩笑,與人言必思而後對,故臨事重慎,不輒發,發亦不可回止。居母喪,三年不至私室。其當重任,尤顧惜大體。從子宗愈,入元佑黨籍,嘗受學於歐陽兗公。(參史傳。)
    附錄
    先生嘗至潤州,與濂溪遊。或謂濂溪與先生同師潤州鶴林寺僧壽涯,或謂邵康節之父邂逅先生於廬山,從隱者老浮屠遊,遂同受《易》書。(《濂溪志》。)
    周先生文敏(附門人劉虹。)
    周文敏者,安仁人也。篤學敦行,不求聞達。嘗與濂溪講學廬山,濂溪稱之曰:「一團和氣人也。」門人侍郎天台劉虹志之,謂其直氣摩虹雲。(補。)
    知州傅先生耆
    傅耆,字伯成,(梓材案:《二程遺書》《附錄》有伊川《謝傅耆伯壽手謁》,稱「長官秘書」,是先生當字伯壽。)遂寧人也。皇佑進士。勵志為學。濂溪先生判合州,聞其賢,以書通訊,先生往從之。及歸,遺書謝曰:「曩接高論,默有所得,不至墮時好矣。」(雲濠案:《濂溪志》:「山陽度氏曰:伯成從周子遊,嘗有書謝其所寄《姤說》。在永州又謝其所寄《改定》《同人說》。」)纍官至知漢州。(補。)
    祖望謹案:元公弟子甚少。二程雖弱齡從學,然據其「得遺經於不傳」之言,則所自得者多。
    呂滎陽、汪玉山所言,未可謂其不然,而必謂《太極》、《通書》之授受在洛下也。先生雖言論風旨不傳,然二百年後,度正從其傢以求元公之遺墨,尚多有之,安得不列之《學案》中邪!蜀中學派,當首先生。其後範淳夫學於司馬氏,譙天授、謝持正學於程氏,馬巨濟學於關中呂氏,以啓南軒、鶴山諸公之盛。予故特表而出之。
    郡守李先生初平
    李初平,失其字。慶歷六年,元公令郴,先生為郡守,知元公為高賢,不以屬吏遇之,既薦諸朝,又周其不給。既聞元公論學,先生嘆曰:「吾欲讀書,如何﹖」元公曰:「公老,無及矣!請為公言之。」先生遂悉心聽教,二年而有得。皇佑初,先生卒,子幼,元公為就護其喪歸葬之,往來經紀其傢,始終不懈。
    百傢謹案:先生為元公上官,有謂不當列弟子者。夫學以傳道為事,豈論勢位。自古至今,有弟子而不能傳道多矣。以先生之虛懷問業,悉心聽受,二年有得,與二程同列諸弟子之班,足見先生之盛德,又何嫌哉!又何嫌哉!(梓材案:主一是說亦有理。顧謝山於稿底《濂溪門人》抹去李先生之名,是仍列講友而不列弟子也。)
    懿恪王先生拱辰
    王拱辰,字君貺,鹹平人。年十九,舉進士第一。(雲濠案:先生原名拱壽,仁宗賜以今名,故字曰君貺。)纍官吏部尚書,謚懿恪。伊川程子曰:「君貺嘗見茂叔,為與茂叔世契,便受拜。及坐間,大風起,說《大畜卦》。君貺乃起曰:『適來不知,受卻公拜。今卻當請納拜!』茂叔走避。」(參《濂溪志》。)
    秘丞許先生渤
    許渤,字仲容,其先許昌人也。曾祖德恭終於華州蒲城主簿,遂為蒲城人。先生天禧三年進士,官至秘書丞。卒年七十。疾中為文二篇以示子孫,其大旨皆窮理盡性之言。(參《範忠宣集》。)
    祖望謹案:先生在潤州,與範文正公、鬍文恭公同元公遊。每日晨起,問人天氣寒溫,加減衣服,一定終日不易。與其子隔窗而寢,其子讀書聲琅然,竟若不聞也。程子嘗曰:「此人持敬如此,曷嘗有如此聖人!予謂如斯人者,蓋極力於為學,大非流俗可及。惜其守之過堅,不知通方之學也。」(梓材案:此條原稿有雲:「許渤,不知何所人也。」今以其爵裏可考而節之。)
    提刑孔先生延之
    孔延之,字長源,新淦人,孔子四十六世孫。(雲濠案:曾南豐志墓,作四十七世孫。)度慶進士。九年,遷至司封郎中。平生與濂溪友善。在廣西,寬恤民力,改荊湖北路提點刑獄。諸子並以文章顯,世號「臨江三孔。」(參《江西人物志》。)
    ◆濂溪同調
    清獻趙先生抃
    趙抃,字閱道,西安人。進士及第,纍薦為殿中侍御史。彈劾不避權幸,京師目為「鐵面御史」。知成都,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擢參知政事。王介甫用事,屢斥其不便,乞去位,知杭州。改青州,復知成都。以太子少保致仕。卒,年七十七,贈太子少師,謚曰清獻。(參史傳。)
    附錄
    《劉元城語錄》曰:趙清獻求絶欲,挂父母像於臥。王右軍不欲仕,自誓於父母墳前。且士大夫不為則止耳,何必爾!
    呂紫微《童蒙訓》曰:滎陽公嘗言侯叔獻可比趙清獻,正獻公曰:「清獻自守一世,方成就如此。後生有多少事,豈可便比前輩!」即而叔獻果建水事求進。
    朱子《跋清獻傢問》曰:趙清獻公晚知濂溪先生甚深,而先生所以告之者亦甚悉,見於章貢《道行》之篇者可考也。而公於佛學蓋沒身焉,何邪﹖
    ◆濂溪門人
    純公程明道先生顥(別為《明道學案》。)
    正公程伊川先生頤(別為《伊川學案》。)
    謝山《周程學統論》曰:明 道先生傳在《哲宗實錄》中,乃範學士衝作,伊川先生傳在《徽宗實錄》中,乃洪學士邁作,並雲從學周子。兩朝史局所據,恐亦不秖呂蕓閣《東見錄》一書。但言二程子未嘗師周子者,則汪玉山已有之。玉山之師為張子韶、喻子纔,淵源不遠,而乃以南安問道,不過如張子之於範文正公,是當時固成疑案矣。雖然,觀明道之自言曰:「自再見茂叔,吟風弄月以歸,有『吾與點也』之意。」則非於周子竟無所得者。明道行狀雖謂其「泛濫於諸傢,出入於佛、老者幾十年,反求諸六經而後得之」,而要其慨然求道之志,得於茂叔之所聞者,亦不能沒其自也。侯仲良見周子,三日而還,伊川驚曰:「非從茂叔來邪﹖」則未嘗不心折之矣。然則謂二程子雖少師周子,而長而能得不傳之秘者,不盡由於周子,可也;謂周子竟非其師,則過也。若《遺書》中直稱周子之字,則吾疑以為門人之詞。蓋因其師平日有獨得遺經之言,故遂欲略周子而過之也。朱子之學,自溯其得力於延平,至於籍溪、屏山、白水,則皆以為嘗從之遊而未得其要者,然未嘗不執弟子之禮。周子即非師,固太中公之友也,而直稱其字,若非門人之詞,則直二程子之失也。周子所得,其在聖門,幾幾顔子之風。二程子之所以未盡其藴者,蓋其問學在慶歷六年,周子即以是歲遷秩而去,追隨不甚久也。潘興嗣志墓,其不及二程子之從遊者,亦以此。張宣公謂《太極圖》出於二程子之手受,此固考之不詳;而或因「窮禪客」之語,緻疑議於周子,則又不知紀錄之不盡足憑也。若夫周子之言,其足以羽翼《六經》而大有功於後學者,莫粹於《通書》四十篇。而「無極之真」原於道傢者流,必非周子之作,斯則不易之論,正未可以表章於朱子而墨守之也。
    ◆濂溪私淑
    文忠蘇東坡先生軾(別見《蘇氏蜀學略》。)
    文節黃涪翁先生庭堅(別見《範呂諸儒學案》。)
    ◆程氏傢學
    純公程明道先生顥(別為《明道學案》。)
    正公程伊川先生頤(別為《伊川學案》。)
    ◆鬍氏傢學
    簡修鬍先生宗愈(別見《廬陵學案》。)
    ◆孔氏傢學
    捨人孔先生文仲
    孔文仲,字經父,新喻人,長源子。元佑初,哲宗召為中書捨人。三年,同知貢舉。先有寒疾,及是,晝夜不廢職,疾甚,卒。呂申公曰:「經父本以伉直稱,然惷不曉事。為諫議時,乃為浮薄輩所使,以害善良。晚乃知為所紿,憤鬱嘔血,以致不起。」蓋指其劾伊川也。後追貶梅州別駕。元符末,復其官。(參史傳。)
    待製孔先生武仲
    孔武仲,字常父,文仲弟。元佑中,纍以寶文閣待製知洪州,徙宣州。坐元佑黨奪職,居池州。元符末,追復之。(同上。)
    郎中孔先生平仲
    孔平仲,字義父,武仲弟。用薦,纍官給事中。言者詆其元佑時附會當路,譏毀先烈,出知衡州。徙韶州。坐前上書之故,責惠州別駕,安置英州。徵宗立,召為戶部金部郎中,纍帥鄜延、環慶。黨論再起,罷,主管兗州景靈宮,卒。(同上。)
    ◆二孔門人(長源再傳。)
    文清曾茶山先生幾(別見《武夷學案》。)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000 捲首 宋元儒學案序錄第001 捲一 安定學案(黃氏原本、全氏修定)
第002 捲二 泰山學案(黃氏原本、全氏修定)第003 捲三 高平學案(全氏補本)
第004 捲四 廬陵學案(全氏補本)第005 捲五 古靈四先生學案(全氏補本)
第006 捲六 士劉諸儒學案(全氏補本)第007 捲七 涑水學案(上)
第008 捲八 涑水學案(下)第009 捲九 百源學案(上)
第010 捲十 百源學案(下)第011 捲十一 濂溪學案(上)
第012 捲十二 濂溪學案(下)第013 捲十三 明道學案(上)
第014 捲十四 明道學案(下)第015 捲十五 伊川學案(上)
第016 捲十六 伊川學案(下)第017 捲十七 橫渠學案(上)
第018 捲十八 橫渠學案(下)第019 捲十九 範呂諸儒學案(全氏補本)
第020 捲二十 元城學案(全氏補本)第021 捲二十一 華陽學案(全氏補本)
第022捲捲二十二 景迂學案(全氏補本)第023 捲二十三 滎陽學案(黃氏原本、全氏補定)
第   I   [II]   [III]   [IV]   [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