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 南明史   》 第六節 孫可望叛降後的永歷政局      顧誠 Gu Cheng

  孫可望的叛變,是南明政權內部又一次大動蕩。孫可望投降清朝固然對永歷朝廷造成一些不利影響,但是,交水之戰和隨後的掃除親孫勢力,以大西軍為主體的雲、貴、川和湖廣、廣西的南明軍隊並沒有多大損失。平定內亂後,以昆明和貴陽為中心的兩個隱隱相對的實力集團得到了統一,這未嘗不是好事。如果李定國能夠同劉文秀等齊心協力,以永歷帝為號召,聯絡鄭成功、夔東十三傢等各種復明力量,抗清形勢必尚可觀。
  然而,李定國在處理善後事宜上,多少有些偏頗。1658年(永歷十二年,順治十五年)正月,大封剿逆各勳鎮,白文選由鞏國公晉封鞏昌王,馬進忠由鄂國公晉封漢陽王,馮雙禮由興國侯晉封慶陽王,馬寶由安定伯晉封淮國公,馬惟興由興山伯晉封敘國公,靳統武由平陽伯晉封平陽侯,祁三升由威寧伯晉封鹹寧侯,高文貴由廣昌伯晉封廣昌侯,其餘有功鎮將也分別升賞①。狄三品、王會、張光翠等人“以黨附可望”的罪名降爵。駐守楚雄、永昌一帶的王自奇、張明志、關有纔曾經接受孫可望的密令,準備東犯昆明。孫可望敗竄後,李定國本可以用朝廷名義對他們赦罪招撫,但他計不出此,親自率軍進攻迤西,“陣擒關有纔,降張明志,自奇走騰越,窮蹙自刎。定國回省,適劉文秀獲張虎於水西,檻送省城,同關有纔磔於市”②。在大敵當前之際,以內訌中的“功罪”大申賞罰,對於爭取和團结內部,盡量減少損失,無疑是欠妥的。
  李定國的失策更重要的是表現在同劉文秀的關係上。就歷史淵源而言,李定國和劉文秀在原大西軍中都享有很高的威信,聯明抗清後兩人既不像孫可望那樣心懷野心,又多次獨擋一面,指揮重大戰役,在迎接永歷入滇和平定孫可望叛亂等問題上都作出了貢獻。自然,劉文秀的戰功遠不及李定國,但在當時穩定南明局勢上,晉、蜀二王同為朝野所關註,合則兼美,離則兩傷。可惜,李定國缺乏博大胸襟,未能對劉文秀推心置腹共度時艱。交水之戰後,李定國留在雲南,劉文秀領兵追拿孫可望,實際上負有穩定貴州以及與清方接境地區的任務。他雖然未能擒獲孫可望,但安撫地方和軍隊的工作做得相當出色。到永歷十一年(順治十四年)十月間,劉文秀見貴州形勢已經穩定,而同清方相持的明軍仍據守着四川大部和湖廣武岡一綫,就上疏奏請永歷帝移駐貴陽,這樣不僅可以體現進取精神,也便於就近指揮,振作士氣。永歷帝同意了這一建議,命禮部擇吉日起行。十一月,李定國在進討盤踞永昌(今雲南保山)的王自奇時,得知永歷帝同意劉文秀遷都貴陽的建議後,大為不滿,“駐兵永昌,上疏告病,請卸兵事”①。永歷帝拗不過李定國,“璽書慰勞,召回,遲延三月始赴闕”③。永歷十二年正月元旦,“李定國請盡撤川楚守邊各鎮將回雲南。遂罷幸黔之議”③。這是李、劉之間裂痕的第一次明顯暴露。從當時形勢來說,劉文秀的建議基本上是正確的,李定國反對移蹕貴陽如果是考慮到永歷帝秉性怯弱,距敵越遠越好,加上移蹕之時必然增加沿途各地百姓的負擔,主張留駐昆明自有可取之處。但是,他的上疏告病和要挾永歷帝撤回川楚守邊諸將顯然是針對蜀王劉文秀的。因為他的親信部隊主要集中在雲南,而劉文秀安撫了貴州、四川、湖廣的軍隊,定國不免有所顧忌,耽心移蹕貴陽之後,劉文秀的地位將凌駕於自己之上。這年三月,李定國又建議永歷帝召回劉文秀,不能不說是很大的失策。清廷正利用南明內訌、孫可望來降的時機調兵遣將準備大舉進攻,李定國卻心存芥蒂,把劉文秀和處於一綫的將領調回大後方昆明,嚴重地削弱了前方指揮部署。這說明李定國在平定孫可望叛亂以後,對抗清大局缺乏全面考慮,註意力過多地放在鞏固自己在永歷朝廷中的地位上面。延臣金簡等上疏進諫道:“內患雖除,外憂方棘,伺我者方雁行頓刃,待兩虎之一斃一傷以奮其勇;而我酣歌於漏舟,熟睡於積薪之上,能旦夕否乎?二王老於兵事者也,鬍亦泄泄如是。”①這裏說的二王是指晉王李定國和蜀王劉文秀。劉文秀對局勢的危險有清醒的估計,他在追逐孫可望的過程中,註意收集孫可望部下兵將,多達三萬餘人,加以改編訓練,打算用於守衛同清軍接境地區。他的豁達大度收到的效果非常明顯,孫可望雖然叛變了,跟着投降清朝的不過幾百人,而且沒有一個重要將領。這說明原先尊奉“國主”的大批將士在關鍵時刻是識大體的,不應心存畛域,加以歧視和打擊。可是,李定國卻缺乏廣阔的胸懷,采取了一些歧視原屬孫可望部下將士的錯誤做法,比如“以收穫孫可望之兵名曰秦兵,滇省舊兵名日晉兵”,“由是孫可望之兵心懶矣”②。甚至連在迎接永歷帝入滇和粉碎孫可望叛亂中作出了重大貢獻的劉文秀也受到冷遇。據記載,劉文秀追趕孫可望至貴州後,由於可望事先逃走,劉文秀就留在貴州從事善後事宜,重點是穩定內部,防止清軍乘釁進犯。事情剛有頭緒,李定國卻嚮永歷帝建議召回劉文秀。見面之後,永歷帝本應慰勞一番,卻一開口就質問孫可望是怎樣逃脫的?劉文秀回奏:“彼時殺敗孫可望之際,不料他走小路。臣帶多兵衹從大路追去。及至盤江細問,把橋兵雲:不曾從此過。始知走小路奔逃,衹得仍從大路追下,且可望僅馬上不滿百人,隨處有馬即換,他不說大敗之故,誰不應承?連夜前去。臣衹一日一站追,故追不及。臣到貴州,馮雙禮雲已去四日矣。即再發兵追之,已莫可及,可望故此得脫。”永歷帝沉默了很久纔說道:“若捉不住,原日也不宜追他。今追之不獲,反激之投他處,恐滇南之禍不遠矣。”①朱由榔這一番話簡直是語無倫次,難道在交水之戰後讓孫可望返回貴陽重整兵馬就可以充當雲南的屏障嗎?劉文秀穩定貴州、四川、湖廣一帶功勞很大,李定國和永歷帝把他和主要將領召回昆明,使劉文秀的善後工作未能有效進行已是重大失誤,對劉文秀的亂加指責更使他心灰意懶。劉文秀的被召回,意味着被解除兵權,朝廷在晉、蜀二王之間已明顯地倚重李定國,一些目光短淺的舉措又使劉文秀深為不滿。他內心非常苦悶,甚至私下對人說:“退狼進虎,晉王必敗國。”②把李定國比作孫可望第二,失之偏激,但他對定國大權獨攬和處事不當表示反感大體上是正確的。這以後他日趨消極,“凡大朝日始上朝一走,常朝日俱不去”,“將一切兵馬事務悉交護衛陳建料理,亦不出府”①。不久發病臥床不起,永歷帝和李定國都曾去探望,再三寬慰,派醫調治。但心病無藥醫,四月二十五日劉文秀病卒②。臨終前,劉文秀上遺表雲:“北兵日逼,國勢日危,請入蜀以就十三傢之兵。臣有窖金一十六萬,可以充餉。臣之妻子族屬皆當執鞭弭以從王事。然後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此臣區區之心,死而猶視者也。”③劉文秀在病危之時對國傢大事仍縈繞於心,所提建議都是從大局出發,不僅不贊成歧視原大西軍部分兵將,還主張應該同以原大順軍為主體的夔東十三傢兵馬緊密團结,共赴國難。言外之意是對李定國執掌朝廷大權後在用人行政上的失誤提出了批評④。
  ①《殘明紀事》。
  ②《雲南備徵志》捲十七,倪蛻《雲南事略》。
  ①瀋佳《存信編》捲五。
  ③瀋佳《存信編》捲五。
  ②《明末滇南紀事》捲八《蜀王旋滇》。
  ①《明末滇南紀略》捲八《蜀王旋滇》。
  ②《求野錄》。
  ①《明末滇南紀略》捲八《蜀王旋滇》。
  ②據《求野錄》。《南疆逸史》捲五十二《李定國劉文秀傳》;《殘明紀事》;倪蛻《滇雲歷年傳》捲十均係於四月。《明末滇南紀略》捲八《蜀王旋滇》雲“於是歲六月薨”,誤。
  ③倪蛻《滇雲歷年傳》捲十。《殘明紀事》、《安竜逸史》所錄遺表文字較簡。鄧凱《求野錄》記文秀遺表文字有異,雲:“我死,國事可預知。臣精兵三萬人皆在黎雅建越之間,嘗窖金二十萬,臣將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後,若有倉猝,臣妻操盤匜以待,臣子御驾靮以備禦。請駕幸蜀,以十三傢之兵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也。”
  ④關於劉文秀上遺表事,還有另一種記載,四川樂至縣舉人鄒簡臣在永歷朝廷任通政司右通政、贊理蜀王軍務。“戊戌(永歷十二年,順治十五年)春,還行在,蜀王疾篤,表奏十二事,頗言內閣馬吉翔之姦,勸上收大權,用正人。尋卒。定國、吉翔皆知為公筆,心銜之。”見道光《樂至縣志》捲十四,人物,宿士敏《鄒公易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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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序論
凡例第一章 明朝覆亡後的全國形勢
第二節 大順政權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失誤第三節 吳三桂叛變與山海關之戰
第四節 清軍占領北京和大順軍西撤第五節 畿南、山東、晉北地方官紳
第二章 弘光朝廷的建立第二節 朱由崧的監國和稱帝
第三節 四鎮的形成和跋扈自雄第四節 弘光朝廷內部黨爭的激化
第五節 清廷接管畿南、山東等地和第六節 1644—1645年河南的形勢
第三章 弘光朝廷的偏安江淮第二節清廷對南明弘光政權態度的變化
第三節 左懋第為首的北使團第四節 弘光朝廷的軍政和財政
第五節 弘光朝廷的腐敗第六節 清廷對大順和南明用兵策略的變化
第四章 大順政權的覆亡第二節 陝北戰役和大順軍放棄西北
第三節 李自成的犧牲和大順政權的失敗第五章 弘光政權的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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