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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类 》 朱子語類 》
一百一至一百十
朱熹 Zhu Xi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一
程子門人
總論
問:「程門誰真得其傳?」曰:「也不盡見得。如劉質夫朱公掞張思叔輩,又不見他文字。看程門諸公力量見識,比之康節橫渠,皆趕不上。」義剛。
程子門下諸公便不及,所以和靖雲:「見伊川不曾許一人。」或問:「伊川稱謝顯道王佐纔,有諸?」和靖雲:「見伊川說謝顯道好,衹是不聞『王佐纔』之語。」劉子澄編續近思錄,取程門諸公之說。某看來,其間好處固多,但終不及程子,難於附入。璘。必大錄雲:「程門諸先生親從二程子,何故看他不透?子澄編近思續錄,某勸他不必作,蓋接續二程意思不得。」
伊川之門,謝上蔡自禪門來,其說亦有差。張思叔最後進,然深惜其早世!使天予之年,殆不可量。其他門人多出仕宦四方,研磨亦少。楊龜山最老,其所得亦深。謙。
謂思叔持守不及和靖,乃伊川語,非特為品藻二人,蓋有深意。和靖舉以語人,亦非自是,乃欲人識得先生意耳。若以其自是之嫌而不言,則大不是,將無處不窒礙矣。鎬。
呂與叔文集煞有好處。他文字極是實,說得好處,如千兵萬馬,飽滿伉壯。上蔡雖有過當處,亦自是說得透。龜山文字卻怯弱,似是合下會得易。某嘗說,看文字須以法傢深刻,方窮究得盡。某直是●得下工!閎祖。
上蔡多說過了。龜山巧,又別是一般,巧得又不好。範諫議說得不巧,然亦好。和靖又忒不巧,然意思好。振。
問尹和靖立朝議論。曰:「和靖不觀他書,衹是持守得好。它語錄中說涵養持守處,分外親切。有些朝廷文字,多是呂稽中輩代作。」問:「龜山立朝,卻有許多議論?」曰:「龜山雜博,是讀多少文字。」德明。
看道理不可不子細。程門高弟如謝上蔡遊定夫楊龜山輩,下梢皆入禪學去。必是程先生當初說得高了,他們衹●見一截,少下面着實工夫,故流弊至此。義剛。
遊楊謝三君子初皆學禪。後來餘習猶在,故學之者多流於禪。遊先生大是禪學。德明。
一日,論伊川門人,雲:「多流入釋氏。」文蔚曰:「衹是遊定夫如此,恐龜山輩不如此。」曰:「衹論語序便可見。」文蔚。
龜山少年未見伊川時,先去看莊列等文字。後來雖見伊川,然而此念熟了,不覺時發出來。遊定夫尤甚。羅仲素時復亦有此意。洛。
問:「程門諸公親見二先生,往往多差互。如遊定夫之說,多入於釋氏。龜山亦有分數。」曰:「定夫極不濟事。以某觀之,二先生衣鉢似無傳之者。」又問:「上蔡議論莫太過?」曰:「上蔡好於事上理會理,卻有過處。」又問:「和靖專於主敬,集義處少。」曰:「和靖主敬把得定,亦多近傍理。龜山說話頗淺狹。範淳夫雖平正,而亦淺。」又問:「嘗見震澤記善錄,彼親見伊川,何故如此之差?」曰:「彼衹見伊川面耳。」曰:「『中無倚着』之語,莫亦有所自來?」曰:「卻是伊川語。」可學。
「遊楊謝諸公當時已與其師不相似,卻似別立一傢。謝氏發明得較精彩,然多不穩貼。和靖語卻實,然意短,不似謝氏發越。龜山語錄與自作文又不相似,其文大故照管不到,前面說如此,後面又都反了。緣他衹依傍語句去,皆是不透。龜山年高。與叔年四十七,他文字大綱立得腳來健,有多處說得好,又切。若有壽,必煞進。遊定夫學無人傳,無語錄。他晚年嗜佛,在江湖居,多有尼出入其門。他眼前分曉,信得及底,盡踐履得到。其變化出入處,看不出,便從釋去,亦是不透。和靖在虎丘,每旦起頂禮佛。鄭曰:「亦念金剛經。」他因趙相入侍講筵,那時都說不出,都柰何不得。人責他事業,答曰:『每日衹講兩行書,如何做得緻君澤民事業?』高宗問:『程某道孟子如何?』答曰:『程某不敢疑孟子。』如此,則是孟子亦有可疑處,衹不敢疑爾。此處更當下兩語,卻住了。他也因患難後,心神耗了。龜山那時亦不應出。侯師聖太粗疏,李先生甚輕之。來延平看親,羅仲素往見之,坐少時不得,衹管要行。此亦可見其粗疏處。張思叔敏似和靖,伊川稱其樸茂;然亦狹,無展拓氣象。收得他雜文五六篇,其詩都似禪,緣他初是行者出身。郭衝晦有易文字,說易卦都從變上推。」問:「一二卦推得,豈可都要如此?」「近多有文字出,無可觀。周恭叔謝用休趙彥道鮑若雨,那時溫州多有人,然都無立作。王信伯乖。」鄭問:「它說『中無倚着』,又不取龜山『不偏』說,何也?」曰:「他謂中無偏倚,故不取『不偏』說。」鄭曰:「鬍文定衹上蔡處講得些子來,議論全似上蔡。如「獲麟以天自處」等。曾漸又鬍文定處講得些子。」曰:「文定愛將聖人道理張大說,都是勉強如此,不是自然流出。曾漸多是禪。」淳。
學者氣質上病最難救。如程門謝氏便如「師也過」,遊與楊便如「商也不及」,皆是氣質上病。嚮見無為一醫者,善用針,嘗雲:「是病可以針而愈,惟胎病為難治。」必大。
蔡雲:「不知伊川門人如此其衆,何故後來更無一人見得親切?」或云:「遊楊亦不久親炙。」曰:「也是諸人無頭無尾,不曾盡心存上面也。各傢去奔走仕宦,所以不能理會得透。如邵康節從頭到尾,極終身之力而後得之。雖其不能無偏,然就他這道理,所謂『成而安』矣。如茂叔先生資稟便較高,他也去仕宦。衹他這所學,自是從合下直到後來,所以有成。某看來,這道理若不是●生盡死去理會,終不解得!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須吃些苦極,方得。」蔡雲:「上蔡也雜佛老。」曰:「衹他見識又高。」蔡雲:「上蔡老氏之學多,龜山佛氏之說多,遊氏衹雜佛,呂與叔高於諸公。」曰:「然。這大段有筋骨,惜其早死!若不早死,也須理會得到。」蔡又因說律管,雲:「伊川何不理會?想亦不及理會?還無人相共理會?然康節所理會,伊川亦不理會。」曰:「便是伊川不肯理會這般所在。」賀孫。
「程門諸子在當時親見二程,至於釋氏,卻多看不破,是不可曉。觀中庸說中可見。如龜山雲:『吾儒與釋氏,其差衹在秒忽之間。』某謂何止秒忽?直是從源頭便不同!」伯豐問:「崇正辨如何?」曰:「崇正辨亦好。」伯豐曰:「今禪學家亦謂所辨者,皆其門中自不以為然。」曰:「不成吾儒守三綱五常,若有人道不是,亦可謂吾儒自不以為然否?」又問:「此書衹論其跡?」曰:「論其跡亦好。伊川曰:『不若衹於跡上斷,畢竟其跡是從那裏出來。』鬍明仲做此書,說得明白。若五峰說話中辨釋氏處卻糊塗,闢他不倒。皇王大紀中亦有數段,亦不分曉。」。
上蔡之學,初見其無礙,甚喜之。後細觀之,終不離禪底見解。如「灑掃應對」處,此衹是小子之始學。程先生因發明,雖始學,然其終之大者亦不離乎此。上蔡於此類處,便說得大了。道理自是有小有大,有初有終。若如此說時,便是不安於其小者、初者,必知其中有所謂大者,方安為之。如曾子三省處,皆衹是實道理。上蔡於小處說得亦大了。記二先生語雲:「纔得後,便放開。不然,衹是守。」此語記亦未備。得了自然開,如何由人放開?此便是他病處。諸傢語錄,自然要就所錄之人看。上蔡大率張皇,不妥帖。更如遊楊解書之類,多使聖人語來反正。如解「不亦樂乎」,便雲「『學之不講』為憂。有朋友講習,豈不樂乎」之類,亦不自在。大率諸公雖親見伊川,皆不得其師之說。振。
程門弟子親炙伊川,亦自多錯。蓋合下見得不盡,或後來放倒。蓋此理無形體,故易差,有百般滲漏。去偽。
程門諸高弟覺得不快於師說,衹為他自說得去。文蔚。
古之聖賢未嘗說無形影話,近世方有此等議論。蓋見異端好說玄說妙,思有以勝之,故亦去玄妙上尋,不知此正是他病處。如孟子說「反身而誠」,本是平實,伊川亦說得分明。到後來人說時,便如空中打個筋鬥。然方其記錄伊川語,元不錯。及自說出來,便如此,必是聞伊川說時,實不得其意耳。必大。
問:「郭衝晦何如人?」曰:「西北人,氣質重厚淳固,但見識不及。如兼山易中庸義多不可曉,不知伊川晚年接人是如何。」問:「遊楊諸公早見程子,後來語孟中庸說,先生猶或以為疏略,何也?」曰:「遊楊諸公皆才高,又博洽,略去二程處參較所疑及病敗處,各能自去求。雖其說有疏略處,然皆通明,不似兼山輩立論可駭也。」德明。
周恭叔學問,自是靠不得。方。
朱公掞文字有幅尺,是見得明也。方。
南軒雲:「朱公掞奏狀說伊川不着。」先生雲:「不知如何方是說着?大意衹要說得實,便好。如伊川說物便到『四兇』上,及呂與叔中庸,皆說實話也。」方。
李樸先之大概是能尊尚道學,但恐其氣剛,亦未能遜志於學問。道夫。
學者宜先看遺書,次看和靖文字,後乃看上蔡文字,以發光彩,且亦可不迷其說也。方。季通語。
呂與叔
呂與叔惜乎壽不永!如天假之年,必所見又別。程子稱其「深潛縝密」,可見他資質好,又能涵養。某若衹如呂年,亦不見得到此田地矣。「五福」說壽為先者,此也。友仁。
有為呂與叔輓詩云:「麯禮三千目,躬行四十年!」方。
呂與叔中庸義,典實好看,又有春秋、周易解。方。
「呂與叔雲:『聖人以中者不易之理,故以之為教。』如此,則是以中為一好事,用以立教,非自然之理也。」先生曰:「此是橫渠有此說。所以橫渠沒,門人以『明誠中子』謚之,與叔為作謚議,蓋支離也。西北人勁直,纔見些理,便如此行去。又說出時,其他又無人曉,衹據他一面說去,無朋友議論,所以未精也。」振。
呂與叔本是個剛底氣質,涵養得到,所以如此。故聖人以剛之德為君子,柔為小人。若有其剛矣,須除去那剛之病,全其與剛之德,相次可以為學。若不剛,終是不能成。有為而言。卓。
看呂與叔論選舉狀:「立士規,以養德厲行;更學製,以量纔進藝;定貢法,以取賢斂纔;立試法,以試用養纔;立闢法,以興能備用;立舉法,以覆實得人;立考法,以責任考功。」先生曰:「其論甚高。使其不死,必有可用。」
呂與叔後來亦看佛書,朋友以書責之,呂雲:「某衹是要看他道理如何。」其文集上雜記亦多不純。想後來見二程了,卻好。
呂與叔集中有與張天驥書。是天驥得一書與他雲:「我心廣大如天地,視其形體之身,但如螻蟻。」此也不足辨,但偶然是有此書。張天驥便是東坡與他做放鶴亭記者,即雲竜處士,徐州人。心廣大後,方能體萬物。蓋心廣大,則包得那萬物過,故能體此。體,猶『體群臣』之『體』。」義剛。
呂與叔論顔子等處極好。龜山雲雲,未是。可學。
呂與叔有一段說輪回。可學。
謝顯道
上蔡高邁卓絶,言論、宏肆,善開發人。若海。
上蔡語雖不能無過,然都是確實做工夫來。道夫。
問:「人之病痛不一,各隨所偏處去。上蔡才高,所以病痛盡在『矜』字?」曰:「此說是。」人傑。
謝氏謂去得「矜」字。後來矜依舊在,說道理愛揚揚地。淳。
或問:「謝上蔡以覺言仁,是如何?」曰:「覺者,是要覺得個道理。須是分毫不差,方能全得此心之德,這便是仁。若但知得個痛癢,則凡人皆覺得,豈盡是仁者耶?醫者以頑痹為不仁,以其不覺,故謂之『不仁』。不覺固是不仁,然便謂覺是仁,則不可。」時舉。
問:「上蔡說仁,本起於程先生引醫傢之說而誤。」曰:「伊川有一段說不認義理,最好。衹以覺為仁,若不認義理,衹守得一個空心,覺何事!」可學。
上蔡以知覺言仁。衹知覺得那應事接物底,如何便喚做仁!須是知覺那理,方是。且如一件事是合做與不合做,覺得這個,方是仁。喚着便應,抉着便痛,這是心之流註在血氣上底。覺得那理之是非,這方是流註在理上底。喚着不應,抉着不痛,這個是死人,固是不仁。喚得應,抉着痛,衹這便是仁,則誰個不會如此?須是分作三截看:那不關痛癢底,是不仁;衹覺得痛癢,不覺得理底,雖會於那一等,也不便是仁;須是覺這理,方是。植。
問:「謝氏以覺訓仁,謂仁為活物,要於日用中覺得活物,便見仁體。而先生不取其說,何也?」曰:「若是識得仁體,則所謂覺,所謂活物,皆可通也。但他說得自有病痛,畢竟如何是覺?又如何是活物?又卻別將此個意思去覺那個活物,方寸紛擾,何以為仁?如說『剋己復禮』,己在何處?剋又如何?豈可以活物覺之而已也!」謨。
問:「上蔡以覺訓仁,莫與佛氏說異?若張子韶之說,則與上蔡不同。」曰:「子韶本無定論,衹是迅筆便說,不必辨其是非。」某雲:「佛氏說覺,卻衹是說識痛癢。」曰:「上蔡亦然。」又問:「上蔡說覺,乃是覺其理。」曰:「佛氏亦云覺理。」此一段說未盡,客至起。可學。
上蔡雲:「釋氏所謂性,猶吾儒所謂心;釋氏所謂心,猶吾儒所謂意。」此說好。閎祖。
問:「上蔡說佛氏目視耳聽一段,比其它說佛處,此最當。」曰:「固是。但不知渠說本體是何?性若不指理,卻錯了。」可學。
因論上蔡語錄中數處,如雲「見此消息,不下工夫」之類,乃是謂佛儒本同,而所以不同,但是下截耳。龜山亦如此。某謂:「明道雲:『以吾觀於佛,疑於無異,然而不同。』」曰:「上蔡有觀復堂記雲,莊列之徒雲雲,言如此則是聖人與莊列同,衹是言有多寡耳。觀它說復,又卻與伊川異,似以靜處為復。湖州刻伊川易傳,後有謝跋雲,非全書。伊川嘗約門人相聚共改,未及而沒。使當初若經他改,豈不錯了!龜山又有一書,亦改刪伊川易。遺書中謝記有一段,下註云:『鄭轂親見。』轂嘗雲:『曾見上蔡每說話,必覆巾掀髯攘臂。』」方錄雲:「鄭轂言:『上蔡平日說話到掀舉處,必反袖以見精采。』」某曰:「若他與朱子發說論語,大抵是如此。」曰:「以此語學者,不知使之從何入頭!」可學。
上蔡觀復齋記中說道理,皆是禪學底意思。義剛。
問上蔡「學佛欲免輪回」一段。曰:「答辭似不甚切。」可學。
上蔡語錄論佛處,乃江民表語。民表為諫官,甚有可觀,衹是學佛。當初是人寫江語與謝語共一册,遂誤傳作謝語。唯室先生陳齊之有辨,辨此甚明。璘。
國秀問:「上蔡說橫渠以禮教人,其門人下梢頭低,衹『溺於刑名度數之間,行得來睏,無所見處』,如何?」曰:「觀上蔡說得又自偏了。這都看不得禮之大體,所以都易得偏。如上蔡說橫渠之非,以為『欲得正容謹節』。這自是好,如何廢這個得?如專去理會刑名度數,固不得;又全廢了這個,也不得。如上蔡說,便非曾子『籩豆則有司存』,本末並見之意。後世如有作者,必不專泥於刑名度數,亦衹整頓其大體。如孟子在戰國時己自見得許多瑣碎不可行,故說喪服、經界諸處,衹是理會大體,此便是後來要行古禮之法。」賀孫。
問:「上蔡雲:『陰陽交而有神,形氣離而有鬼。知此者為智,事此者為仁。』上兩句衹是說伸而為神,歸而為鬼底意思?」曰:「是如此。」問:「『事此者為仁』,衹是說能事鬼神者,必極其誠敬以感格之,所以為仁否?」曰:「然。」問:「謝又云:『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可者,是可以祭祀底否?」曰:「然。」問:「禮謂緻生為不知,此謂緻生為知?」曰:「那衹是說明器。如三日齋,七日戒,直是將做個生底去祭他,方得。」問:「謝又云『致死之故,其鬼不神。』」曰:「你心不嚮他,便無了。」問:「且如淫祠,自有靈應,如何便會無?」曰:「昔一僧要破地獄,人教他念破地獄?,偏無討這?處。一僧與雲『遍觀法界性』四句便是。」或云:「衹是『一切惟心造』。」曰:「然。」又問:「齋戒衹是要團聚自傢精神。然『自傢精神,即祖考精神』。不知天地山川鬼神,亦衹以其來處一般否?」曰:「是如此。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封內山川,是他是主。如古人祭墓,亦衹以墓人為屍。」鬍泳。
鬼神,上蔡說得好。衹覺得「陰陽交而有神」之說,與後「神」字有些不同。衹是他大綱說得極好,如曰:「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可者,是合當祭,如祖宗父母,衹須着盡誠感格之,不要人便做死人看待他。「不可者使人遠之,不使人緻生之。」不可者,是不當祭,如閑神野鬼,聖人便要人遠之,不要人做生人看待他。可者格之,須要得他來;不可者遠之,我不管他,便都無了。「精氣為物,遊魂為變。」天地陰陽之氣交合,便成人物;到得魂氣歸於天,體魄降於地,是為鬼,便是變了。說魂,則魄可見。賀孫。
叔器問:「上蔡說鬼神雲:『道有便有,道無便無。』初看此二句,與『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一般;而先生前夜言上蔡之語未穩,如何?」曰:「『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便是合有底,我若誠則有之,不誠則無之。『道有便有,道無便無』,便是合有底當有,合無底當無。上蔡而今都說得粗了,合當道:合有底,從而有之,則有;合無底,自是無了,便從而無之。今卻衹說『道有便有,道無便無』,則不可。」義剛。
上蔡言:「鬼神,我要有便有,以天地祖考之類。要無便無。」以「非其鬼而祭之」者,你氣一正而行,則彼氣皆散矣。揚。
上蔡曾有手簡雲:「大事未辦。」李先生謂:「不必如此,死而後已,何時是辦!」方。
上蔡曰:「人不可無根」,便是難。所謂根者,衹管看,便是根,不是外面別討個根來。
上蔡說「先有知識,以敬涵養」,似先立一物了。方。
上蔡雲:「誠是實理。」不是專說是理。後人便衹於理上說,不於心上說,未是。可學。
上蔡言「無窮者,要當會之以神」,是說得過當。衹是於訓詁處尋繹踐履去,自然「下學上達」。賀孫。
「上蔡雲『見於作用者,心也』,謂知而動者便是。」先生雲:「本體是性,動者情,兼體動靜者心。性靜,情動。心。」方。以下數條,方問上蔡語錄。
「養心不如悅心。」先生雲:「『不如』字,恐有之;『淺近』字,恐伊川未必爾。此錄已傳兩手,可疑。『悅心』說,更舉出處看。理義是本有,自能悅心,在人如行慊於心。」
「心之窮物有盡,而天者無盡。」先生雲:「得其本,則用之無窮,不須先欲窮知其無窮也。」
「放開衹守。」追記語中,說得頗別。似謂放開是自然豁開乃得之效;未得,則衹是守此。錄中語不安。
「敬則與事為一。」先生雲:「此與明道伊川說別。今鬍文定一派要『身親格』者,是宗此意。」
說「何思何慮」處,伊川本不許,上蔡卻自擔當取也。讀語錄及易傳可見。這同上。
上蔡傢始初極有好玩,後來為剋己學,盡捨之。後來有一好硯,亦把與人。方。
曾恬天隱嘗問上蔡雲雲,上蔡曰:「用得底便是。」以其說絮,故答以是。又嘗問「恭、敬」字同異。曰:「異。」「如何異?」曰:「『恭』平聲,『敬』仄聲。」上蔡英發,故鬍文定喜之,想見與遊楊說話時悶也。揚。
如今人說道,愛從高妙處說,便說入禪去,自謝顯道以來已然。嚮時有一陳司業,名可中,專一好如此說。如說如何是伊尹樂堯舜之道,他便去下面下一語雲:「江上一犁春雨。」如此等類煞有,亦煞有人從它。衹是不靠實,自是說他一般話。謙。
楊中立
龜山天資高,樸實簡易;然所見一定,更不須窮究。某嘗謂這般人,皆是天資出人,非假學力。如龜山極是簡易,衣服也衹據見定。終日坐在門限上,人犯之亦不較。其簡率皆如此。道夫。幹嘗聞先生雲:「坐在門外石坐子上。」今雲門限,記之誤也。方錄雲:「龜山有時坐門限上。李先生雲:『某即斷不敢。』」
龜山解文字著述,無綱要。方。
龜山文字議論,如手捉一物正緊,忽墜地,此由其氣弱。
「龜山詩文說道理之類,纔說得有意思,便無收殺。」揚曰:「是道理不透否?」曰:「雖然,亦是氣質弱,然公平無病。五峰說得卻緊,然卻有病。程先生少年文字便好,如養魚記顔子論之類。」揚。
龜山言:「『天命之謂性』,人欲非性也。」天命之善,本是無人欲,不必如此立說。知言雲:「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自是它全錯看了!德明。
「龜山與範濟美言:『學者須當以求仁為要,求仁,則「剛、毅、木、訥近仁」一言為要。』」先生曰:「今之學者,亦不消專以求仁為念;相將衹去看說仁處,他處盡遺了。須要將一部論語,粗粗細細,一齊理會去,自然有貫通處,卻會得仁,方好。又,今人說曾子衹是以魯得之,蓋曾子是資質省力易學。設使如今人之魯,也不濟事。範濟美博學高才,俊甚,故龜山衹引『剛、毅、木、訥』告之,非定理也。」
問:「龜山言:『道非禮,則蕩而無止;禮非道,則梏於器數儀章之末。』則道乃是一虛無恍惚無所準則之物,何故如此說『道』字?」曰:「不可曉。此類甚多。」因問:「如此說,則似禪矣。」曰:「固是。其徒如蕭子莊李西山陳默堂皆說禪。龜山沒,西山嘗有佛經疏追薦之。唯羅先生卻是着實子細去理會。某舊見李先生時,說得無限道理,也曾去學禪。李先生雲:『汝恁地懸空理會得許多,而面前事卻又理會不得!道亦無玄妙,衹在日用間着實做工夫處理會,便自見得。』後來方曉得他說,故今日不至無理會耳。」銖。
「龜山彈蔡京,亦是,衹不迅速。」擇之曰:「龜山晚出一節,亦不是。」曰:「也不幹晚出事。若出來做得事,也無妨。他性慢,看道理也如此。平常處看得好,緊要處卻放緩了!做事都渙散無倫理。將樂人性急,粗率。龜山卻恁寬平,此是間氣。然其粗率處,依舊有土風在。」義剛。
或問:「龜山晚年出處不可曉,其召也以蔡京,然在朝亦無大建明。」曰:「以今觀之,則可以追咎當時無大建明。若自傢處之,不知當時所以當建明者何事?」或云:「不過擇將相為急。」曰:「也衹好說擇將相固是急,然不知當時有甚人可做。當時將衹說種師道,相衹說李伯紀,然固皆嘗用之矣。又況自傢言之,彼亦未便見聽。據當時事勢亦無可為者,不知有大聖賢之才如何爾。」僩。
問:「龜山晚年出得是否?」曰:「出如何不是?衹看出得如何。當初若能有所建明而出,則勝於不出。」曰:「渠用蔡攸薦,蔡老令攸薦之。亦未是。」曰:「亦不妨。當時事急,且要速得一好人出來救之,衹是出得來不濟事耳。觀渠為諫官,將去猶惓惓於一對,已而不得對。及觀其所言,第一,正心、誠意,意欲上推誠待宰執;第二,理會東南綱運。當時宰執皆庸繆之流,待亦不可,不行亦不可。不告以窮理,而告以正心、誠意。賊在城外,道途正梗,縱有東南綱運,安能達?所謂『雖有粟,安得而食諸』!當危急之時,人所屬望,而着數乃如此!所以使世上一等人笑儒者以為不足用,正坐此耳。」可學。
草堂先生及識元城龜山。龜山之出,時已七十歲,卻是從蔡攸薦出。他那時覺得這邊扶持不得,事勢也極,故要附此邊人,所以薦龜山。初緣蔡攸與蔡子應說,令其薦舉人才,答雲:「太師用人甚廣,又要討甚麽人?」曰:「緣都是勢利之徒,恐緩急不可用。有山林之人,可見告。」他說:「某衹知鄉人鼓山下張觷,字柔直,其人甚好。」蔡攸曰:「傢間子侄未有人教,可屈他來否?」此人即以告張,張即從之。及教其子弟,儼然正師弟子之分,異於前人。得一日,忽開諭其子弟以奔走之事,其子弟駭愕,即告之曰:「若有賊來,先及汝等,汝等能走乎?」子弟益驚駭,謂先生失心,以告老蔡。老蔡因悟曰:「不然,他說得是。」蓋京父子此時要喚許多好人出,已知事變必至,即請張公叩之。張言:「天下事勢至此,已不可救,衹得且收舉幾個賢人出,以為緩急倚仗耳。」即令張公薦人,張公於是薦許多人,龜山在一人之數。今龜山墓志雲:「會有告大臣以天下將變,宜急舉賢以存國,於是公出。」正謂此。張後為某州縣丞。到任,即知虜人入寇,必有自海道至者,於是買木為造船之備。逾時果然。虜自海入寇,科州縣造舟,倉卒擾擾,油灰木材莫不踴貴。獨張公素備,不勞而辦。以此見知於帥憲,知南劍。會葉鐵入寇,民大恐。他即告諭安存之,率城中諸富傢,令出錢米,沽酒,買肉,為蒸糊之類。遂分民兵作三替,逐替燕犒酒食,授以兵器。先一替出城與賊接戰,即犒第二替出;先替未倦,而後替即得助之。民大喜,遂射殺賊首。富民中有識葉鐵者,即厚勞之,勿令執兵;衹令執長槍,上懸白旗,令見葉鐵,即以白旗指嚮之。衆上了弩,即其所指而發,遂中之。後都統任某欲爭功,亦讓與之。其餘諸盜,卻得都統之力,放賊之叔父以成反間。賀孫。儒用錄別出。
問龜山出處之詳。曰:「蔡京晚歲漸覺事勢狼狽,亦有隱憂。其從子應之文蔚錄雲:「君謨之孫,與他敘譜。」自興化來,因訪問近日有甚人才。應之愕然曰:『今天下人才,盡在太師陶鑄中,某何人,敢當此問!』京曰:『不然。覺得目前盡是面諛脫取官職去底人,恐山林間有人才,欲得知。』應之曰:『太師之問及此,則某不敢不對。福州有張觷,字柔直者,抱負不苟。』觷平日與應之相好,時適赴吏部,應之因舉其人以告。遂賓致之為塾客,然亦未暇與之相接。柔直以師道自尊,待諸生嚴厲,異於他客,諸生已不能堪。一日,呼之來前,曰:『汝曹曾學走乎?』諸生曰:『某尋常聞先生長者之教,但令緩行。』柔直曰:『天下被汝翁作壞了。早晚賊發火起,首先到汝傢。若學得走,緩急可以逃死。』諸子大驚,走告其父,曰:『先生忽心恙』雲雲。京聞之,矍然曰:『此非汝所知也!』即入書院,與柔直傾倒,因訪策焉。柔直曰:『今日救時,已是遲了。衹有收拾人才是第一義。』京因叩其所知,遂以龜山為對。龜山自是始有召命。今龜山墓志中有『是時天下多故,或說當世貴人,以為事至此,必敗。宜引耆德老成置諸左右,開道上意』雲者,蓋為是也。柔直後守南劍,設方略以拒範汝為,全活一城,甚得百姓心。其去行在所也,買冠梳雜碎之物,不可勝數,從者莫測其所以。後過南劍,老稚迎拜者相屬於道。柔直一一拊勞之,且以所置物分遺。至今廟食郡中。」陳德本雲:「柔直與李丞相極厚善。其卒也,丞相以詩哭之雲:『中原未恢復,天乃喪斯人!』」儒用按:鄉先生羅秘丞日錄:「柔直嘗知鼎州。秘丞罷舒州士曹,避地於鄉之石牛寨,與之素昧平生。時方道梗,柔直在湖南,乃宛轉寄詩存問雲:『曾聞避世門金馬,何事投身寨石牛!千裏重湖方鼎沸,可能同上嶽陽樓?』」則其汲汲人物之意,亦可見矣。」是詩,夷堅志亦載,但以為袁司諫作,非也。又按玉溪文集雲「柔直嘗知贛州,招降盜賊」雲。
蔡京在政府,問人材於其族子蔡子應,端明之孫。以張柔直對。張時在部註擬,京令子應招之,授以問館。張至,以師禮自尊,京之子弟怪之。一日,張教京傢子弟習走。其子弟雲:「從來先生教某們慢行。今令習走,何也?」張雲:「乃公作相久,敗壞天下。相次盜起,先殺汝傢人,惟善走者可脫,何得不習!」傢人以為心風,白京。京愀然曰:「此人非病風。」召與語,問所以扶救今日之道及人材可用者。張公遂言龜山楊公諸人姓名,自是京父子始知有楊先生。德明。
問:「龜山當時何意出來?」曰:「龜山做人也苟且,是時未免祿仕,故胡亂就之。苟可以少行其道,龜山之志也。然來得已不是;及至,又無可為者,衹是說得那沒緊要底事。當此之時,苟有大力量,咄嗟間真能轉移天下之事,來得也不枉。既不能然,又衹是隨衆鶻突。及欽宗即位,為諫議大夫,因爭配享事,為孫仲益所攻。孫言,楊某曩常與蔡京諸子遊,今衆議攻京,而楊某曰,慎毋攻居安雲雲。龜山遂罷。」又曰:「蔡京當國時,其所收拾招引,非止一種,諸般名色皆有。及淵聖即位,在朝諸人盡攻蔡京,且未暇顧國傢利害。朝廷若索性貶蔡京過嶺,也得一事了。今日去幾官,分司西京;明日去幾官,又移某州;後日又移某州,至潭州而京病死。自此一年間,衹理會得個蔡京。這後面光景迫促了,虜人之來,已不可遏矣!京有四子:攸縧翛鞗。鞗尚主。縧曾以書諫其父,徽宗怒,令京行遣,一傢弄得不成模樣,更不堪說。攸翛後被斬。是時王黼童貫梁師成輩皆斬,此數人嘗欲廢立,欽宗平日不平之故也。及高宗初立時,猶未知辨別元佑熙豐之黨,故用汪黃,不成人才。汪黃又小人中之最下、最無能者。及趙丞相居位,方稍能辨別;亦緣孟後居中,力與高宗說得透了;高宗又喜看蘇黃輩文字,故一旦覺悟而自惡之,而君子小人之黨始明。」僩。
「龜山裂裳裹足,自是事之變,在傢亦無可為。雖用『治蠱』之說,然文定雲:『若從其言,亦救得一半。』」先生雲:「若用其言,則議論正;議論正,則小人不得用。然龜山亦言天下事。當時排正論者,耿南仲馮澥二人之力為多,二人竟敗國!南仲上言:『或者以王氏學不可用。陛下觀祖宗時道德之學,人才兵力財用,能如熙豐時乎?陛下安可輕信一人之言以變之?』批答雲:『頃以言者如何如何,今聞師傅之臣言之如此,若不爾,幾誤也!前日指揮,更不施行。』」方。
問:「龜山晚歲一出,為士子詬駡,果有之否?」曰:「他當時一出,追奪荊公王爵,罷配享夫子且欲毀劈三經板。士子不樂,遂相與聚問三經有何不可,輒欲毀之?當時龜山亦謹避之。」問:「或者疑龜山此出為無補於事,徒爾紛紛。或以為大賢出處不可以此議,如何?」曰:「龜山此行固是有病,但衹後人又何曾夢到他地位在!惟鬍文定以柳下惠『援而止之而止』比之,極好。」道夫。
龜山之出,人多議之。惟鬍文定之言曰:「當時若能聽用,决須救得一半。」此語最公。蓋龜山當此時雖負重名,亦無殺活手段。若謂其懷蔡氏汲引之恩,力庇其子,至有「謹勿擊居安」之語,則誣矣。幸而此言出於孫覿,人自不信。儒用。
坐客問龜山立朝事。曰:「鬍文定論得好:『朝廷若委吳元忠輩推行其說,决須救得一半,不至如後來狼狽。』然當時國勢已如此,虜初退後,便須急急理會,如救焚拯溺。諸公今日論蔡京,明日論王黼,當時姦黨各已行遣了,衹管理會不休,擔閣了日子。如吳元忠李伯紀嚮來亦是蔡京引用,免不得略遮庇,衹管吃人議論。龜山亦被孫覿輩窘擾。」德明。
問:「龜山雲:『消息盈虛,天且不能暴為之,去小人亦不可驟。』如何?」曰:「衹看時如何,不可執。天亦有迅雷風烈之時。」德明。
伯夷微似老子。鬍文定作龜山墓志,主張龜山似柳下惠,看來是如此。僩。
「孫覿見龜山撰曾內翰行狀,曰:『楊中立卻會做文字。』」先生曰:「龜山曾理會文字來。」
李先生嘗雲:「人見龜山似不管事,然甚曉事也。」方。
李先生言:「龜山對劉器之言,為貧。文定代雲竿木雲雲,不若龜山之遜避也。」汪書延李,初至,見便問之。未竟,李疾作。方。
龜山張皇佛氏之勢,說橫渠不能屈之為城下之盟。亦如李鄴張皇金虜也。龜山嘗稱李奉使還雲:「金人上馬如竜,步行如虎,度水如獺,登城如猿。」時人目為「四如給事」。方。
問:「橫浦語錄載張子韶戒殺,不食蟹。高抑崇相對,故食之。龜山雲:『子韶不殺,抑崇故殺,不可。』抑崇退,龜山問子韶:『周公何如人?』對曰:『仁人。』曰:『周公驅猛獸,兼夷狄,滅國者五十,何嘗不殺?亦去不仁以行其仁耳。』」先生曰:「此特見其非不殺耳,猶有未盡。須知上古聖人製為罔罟佃漁,食禽獸之肉。但『君子遠庖廚』,不暴殄天物。須如此說,方切事情。」德明。
龜山銘志不載高麗事。他引歐公作梅聖俞墓志不載希文詩事,辨得甚好。「孰能識車中之狀,意欲施之事?」見韓詩外傳。道夫。
龜山墓志,首尾卻是一篇文字。後來不曾用。方。
遊定夫
遊定夫德性甚好。升卿。
遊定夫,徽廟初為察院,忽申本臺乞外,如所請。志完駭之。定夫雲:「公何見之晚!如公亦豈能久此?」方。
侯希聖
鬍氏記侯師聖語曰:「仁如一元之氣,化育流行,無一息間斷。」此說好。閎祖。
李先生雲:「侯希聖嘗過延平,觀其飲啖,粗疏人也。」方。
尹彥明
和靖在程門直是十分鈍底。被他衹就一個「敬」字做工夫,終被他做得成。節。
和靖守得緊,但不活。蓋卿。
和靖持守有餘而格物未至,故所見不精明,無活法。升卿。
和靖纔短,說不出,衹緊守伊川之說。去偽。
和靖諦當。又云:「就諸先生立言觀之,和靖持守得不失。然纔短,推闡不去,遇面生者,說得頗艱。」方。
和靖守得謹,見得不甚透。如俗語說,他衹是「抱得一個不哭底孩兒」!義剛。
問:「和靖言,先生教人,衹是專令用『敬以直內』一段,未盡。」曰:「和靖才力短,伊川就上成就它,它亦據其所聞而守之,便以為是。」可學。
自其上者言之,有明未盡處;自其下者言之,有明得一半,便謂衹是如此。尹氏亦衹是明得一半,便謂二程之教止此,孔孟之道亦衹是如此。惟是中人之性,常常着力照管自傢這心要常在。須是窮得透徹,方是。敬仲。
和靖衹是一個篤實,守得定。如涪州被召,祭伊川文雲:「不背其師則有之,有益於世則未也。」因言:「學者衹守得某言語,已自不易,少間又自轉移了。」炎言。
和靖說「主一」。與祈居之雲:「如人入神廟,收斂精神,何物可入得!」有所據守。方。
和靖主一之功多,而窮理之功少。故說經雖簡約,有益學者,但推說不去,不能大發明。在經筵進講,少開悟啓發之功。紹興初入朝,滿朝註想,如待神明,然亦無大開發處。是時高宗好看山𠔌詩。尹雲:「不知此人詩有何好處?陛下看它作什麽?」衹說得此一言。然衹如此說,亦何能開悟人主!大抵解經固要簡約。若告人主,須有反復開導推說處,使人主自警省。蓋人主不比學者,可以令他去思量。如孔子告哀公顔子好學之問,與答季康子詳略不同,此告君之法也。銖。
和靖當經筵,都說不出。張魏公在蜀中,一日,招和靖語之:「『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此孟子至論。」和靖曰:「未是。」張曰:「何者為至?」和靖曰:「『好善優於天下』為至。」先生曰:「此和靖至論,極中張病。然正好發明,惜但此而止耳。張初不喜伊洛之學,故諫官有言。和靖適召至九江,見其文,辭之,張皇恐再薦。和靖持守甚確,凡遇飲,手足在一處。醉後亦然。」揚。
鬍文定初疑尹和靖,後見途中辭召表,方知其真有得。表言「臣師程某,今來亦不過守師之訓。變所守,又何取」雲雲之意。時陳公輔論伊川學,故途中進此表,尹亦衹得如此辭。文定以此取之,亦未可見尹所得處。揚。
尹子之學有偏處。渠初見伊川,將朱公掞所抄語錄去呈,想是他為有看不透處。故伊川雲:「某在,何必觀此書?」蓋謂不如當面與它說耳。尹子後來遂雲:「語錄之類不必看。」不知伊川固雲「某在不必觀」,今伊川既不在,如何不觀?又如雲:「易傳是伊川所自作者,其他語錄是學者所記。故謂衹當看易傳,不當看語錄。」然則夫子所自作者春秋而已,論語亦門人所記也。謂學夫子者衹當看春秋,不當看論語,可乎!。
尹和靖疑伊川之說,多其所未聞。璘。
王德修相見。先生問德修:「和靖大概接引學者話頭如何?」德修曰:「先生衹雲『在力行』。」曰:「力行以前,更有甚功夫?」德修曰:「尊其所聞,行其所知。」曰:「須是知得,方始行得。」德修曰:「自『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以至『從心所欲不逾矩』,皆是說行。」曰:「便是先知了,然後志學。」文蔚。
問:「『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和靖言行錄雲:『易行乎其中,聖人純亦不已處。』莫說得太拘?『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如言『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製行乎其中,無適而非也。今衹言聖人『純亦不已』,莫太拘了?」曰:「亦不是拘,他說得不是。陰陽升降便是易。易者,陰陽是也。」文蔚。
和靖與楊畏答問一段語,殊無血脈。謂非本語,極是。龜山說得固佳,然亦出於程子「羈靮以御馬而不以製牛,鬍不乘牛而服馬」之說。鎬。
「人之所畏,不得不畏。」此是和靖見未透處,亦是和靖不肯自欺屈強妄作處。鎬。
和靖赴樂會,聽麯子,皆知之,亦歡然;但拱手安足處,終日未嘗動也。在平江時,纍年用一扇,用畢置架上。凡百嚴整有常。有僧見之,雲:「吾不知儒傢所謂周孔為如何,然恐亦衹如此也。」方。
王德修言,一日早起見和靖。使人傳語,令且坐,候看經了相見。少頃,和靖出。某問曰:「先生看甚經?」曰:「看光明經。」某問:「先生何故看光明經?」曰:「老母臨終時,令每日看此經一部,今不敢違老母之命。」先生曰:「此便是平日闕卻那『諭父母於道』一節,便緻得如此。」文蔚。
張思叔
張思叔與人做思堂記,言世間事有當思者,有不當思者:利害生死,不當思也;如見某物而思終始之雲雲,此當思也。方。
郭立之子和
「郭子和傳其父學,又兼象數,其學已雜,又被謝昌國拈掇得愈不是了!且如九圖中性善之說,性豈有兩個?善又安有內外?故凡惡者,皆氣質使然。若去其惡,則見吾性中當來之善。語。」又問:「郭以兼山學自名,是其學衹一艮卦。」曰:「易之道,一個艮卦可盡,則不消更有六十三卦。」又曰:「謝昌國論西銘『理一而分殊』,尤錯了!」去偽。
郭子和性論,與五峰相類。其言曰:「目視耳聽,性也。」此語非也。視明而聽聰,乃性也。箕子分明說:「視曰明,聽曰聰。」若以視聽為性,與僧傢「作用是性」何異?五峰曰:「好惡,性也。君子好惡以道,小人好惡以欲。君子小人者,天理人欲而已矣。」亦不是。蓋好善惡惡,乃性也。璘。
鬍康侯雖非門人,而嘗見謝楊,今附。子侄附。
或問:「鬍文定之學與董仲舒如何?」曰:「文定卻信『得於己者可以施於人,學於古者可以行於今』。其他人皆謂得於己者不可施於人,學於古者不可行於今,所以淺陋。然文定比似仲舒較淺,仲舒比似古人又淺。」又曰:「仲舒識得本原,如雲『正心修身可以治國平天下』,如說『仁義禮樂皆其具』,此等說話皆好。若陸宣公之論事,卻精密,第恐本原處不如仲舒。然仲舒施之臨事,又卻恐不如宣公也。」學蒙。
文定大綱說得正。微細處,五峰尤精,大綱卻有病。方。
鬍文定說較疏,然好;五峰說密,然有病。
問:「文定言,人常令胸中自在。」雲:「剋己無欲。」方。
文定氣象溫潤,卻似貴人。方。
原仲說,文定少時性最急,嘗怒一兵士,至親毆之,兵輒抗拒。無可如何,遂回入書室中作小册,盡寫經傳中文有寬字者於册上以觀玩,從此後遂不性急矣。方。
鬍文定雲:「知至故能知言,意誠故能養氣。」此語好。又云:「豈有見理已明而不能處事者!」此語亦好。夔孫。
「鬍文定公傳傢錄,議論極有力,可以律貪起懦,但以上工夫不到。如訓子弟作郡處,末後說道:『將來不在人下。』便有剋伐之意。」子升雲:「有力行之意多,而致知工夫少。」曰:「然。」木之。
問:「文定靖康第二札如何?」雲:「君相了得,亦不必定其規模;不然,亦須定其大綱。專戰、專和、專守之類,可定。」揚。
文定論時事,要掃除故跡,乘勢更張。龜山論時,用其蠱卦說,且扶持苟完。龜山語見答鬍康侯第八書中,止謂役法、冗官二事而已,非盡然也。伊川有從本言者,有從末言者。從末言,小變則小益,大變則大益。包荒傳云:「以含洪之體,為剛果之用。」方。
鬍文定公雲:「世間事如浮雲流水,不足留情,隨所寓而安也。」寅近年卻於正路上有個見處,所以立朝便不碌碌,與往日全不同。往時虛憍恃氣,今則平心觀理矣。振。
曾吉甫答文定書中「天理人欲」之說,衹是籠罩,其實初不曾見得。文定便許可之,它便衹如此住了。。
鬍文定初得曾文清時,喜不可言。然已仕宦駸駸了,又參禪了,如何成就得他!揚。
嚮見籍溪說,文定當建炎間,兵戈擾攘,寓荊門,擬遷居。適湘中有兩士人協力具舟楫,往迎文定,其一人乃黎纔翁。文定始亦有遲疑之意,及至湘中,則捨宇動用,便利如歸,處之極安。又聞範丈說,文定得碧泉,甚愛之。有本亭記所謂「命門弟子往問津焉」,即纔翁也。佐。
鬍緻堂之說雖未能無病,然大抵皆太過,不會不及,如今學者皆是不及。學蒙。以下明仲。
鬍緻堂說道理,無人及得他。以他才氣,甚麽事做不得!衹是不通檢點,如何做得事成?我欲做事,事未起,而人已檢點我矣。僩。
鬍緻堂議論英發,人物偉然。嚮嘗侍之坐,見其數杯後,歌孔明出師表,誦張纔叔自靖人自獻於先王義,陳了翁奏狀等,可謂豪傑之士也!讀史管見乃嶺表所作,當時並無一册文字隨行,衹是記憶,所以其間有抵牾處。有人好誦佛書,緻堂因集史傳中虜人姓名揭之一處,其人果收去念誦,此其戲也。又嘗解論語「舉直錯諸枉」章雲,是時哀公威權已去,不知何以為舉錯;但能以是權付之孔子,斯可矣。人傑。
鬍氏管見有可刪者。慕容超說、昭帝說。。
南軒言「鬍明仲有三大功:一,言太上即尊位事;二,行三年喪;三雲雲」。先生雲:「南軒見得好。設使不即位,衹以大元帥討賊,徽廟升遐,率六軍縞素,是甚麽模樣氣勢!後來一番難如一番。今日有人做亦得,衹是又較難些子!」揚。
鬍籍溪人物好,瀋靜謹嚴,衹是講學不透。賀孫。○以下原仲。
藉溪教諸生於功課餘暇,以片紙書古人懿行,或詩文銘贊之有補於人者,粘置壁間;俾往來誦之,鹹令精熟。若海。
籍溪廳上大榜曰:「文定書堂。」籍溪舊開藥店,「鬍居士熟藥正鋪」並諸藥牌,猶存。振。
「明仲甚畏仁仲議論,明仲亦自信不及。」先生雲:「人不可不遇敵己之人。仁仲當時無有能當之者,故恣其言說出來。然今觀明仲說,較平正。」揚。以下仁仲。
遊楊之後,多為秦相所屈。鬍文定剛勁,諸子皆然。和仲不屈於秦,仁仲直卻其招不往。揚。
仁仲見龜山求教,龜山雲:「且讀論語。」問:「以何為要?」雲:「熟讀。」方。
五峰善思,然思過處亦有之。道夫。
知言形容道德,衹是如畫卦影。到了後方理會得,何益!方。
東萊雲:「知言勝似正蒙。」先生曰:「蓋後出者巧也。」方子。振錄雲:「正蒙規摹大,知言小。」
知言疑義,大端有八:性無善惡,心為已發,仁以用言,心以用盡,不事涵養,先務知識,氣象迫狹,語論過高。方。
做出那事,便是這裏有那理。凡天地生出那物,便都是那裏有那理。五峰謂「性立天下之有」,說得好;「情效天下之動」,效如效死、效力之「效」,是自力形出也。淳。
五峰說「心妙性情之德」。不是他曾去研窮深體,如何直見得恁地!夔孫。
「心妙性情之德。」妙是主宰運用之意。升卿。
仲思問:「五峰中、誠、仁如何?」曰:「『中者性之道』,言未發也;『誠者命之道』,言實理也;『仁者心之道』,言發動之端也。」又疑「道」字可改為「德」字。曰:「亦可。『德』字較緊,然他是特地下此寬字。伊川答與叔書中亦云:『中者性之德,近之。』伯恭雲:『知言勝正蒙。』似此等處,誠然,但不能純如此處爾。」又疑中、誠、仁,一而已,何必別言?曰:「理固未嘗不同。但聖賢說一個物事時,且隨處說他那一個意思。自是他一個字中,便有個正意義如此,不可混說。聖賢書初便不用許多了。學者亦宜各隨他說處看之,方見得他所說字本相。如誠、如中、如仁。若便衹混看,則下梢都看不出。」伯羽。砥錄別出。
仲思問:「天之所以命乎人者,實理而已。故言『誠者命之道,中者性之道』,如何?」曰:「未發時便是性。」曰:「如此,則喜怒哀樂未發便是性,既發便是情。」曰:「然。此三句道得極密。伯恭道『知言勝似正蒙』,如這處,也是密,但不純恁地。」又問:「『道』字不如『德』字?」曰:「所以程子云:『中者性之德為近之。』但言其自然,則謂之道;言其實體,則謂之德。『德』字較緊,『道』字較寬。但他故下這寬字,不要挨拶着他。」又問:「言中,則誠與仁亦在其內否?」曰:「不可如此看。若可混並,則聖賢已自混並了。須逐句看他:言誠時,便主在實理發育流行處;言性時,便主在寂然不動處;言心時,便主在生發處。」砥。
堯卿問:「『誠者性之德』,此語如何?」曰:「何者不是性之德?如仁義禮智皆性之德,恁地說較不切。不如鬍氏『誠者命之道乎』說得較近傍。」義剛。
問:「『誠者物之終始』,而『命之道』。」曰:「誠是實理,徹上徹下,衹是這個。生物都從那上做來,萬物流形天地之間,都是那底做。五峰雲:『誠者命之道,中者性之道,仁者心之道。』此數句說得密。如何大本處卻含糊了!以性為無善惡,天理人欲都混了,故把作同體。」或問:「『同行』語如何?」曰:「此卻是衹就事言之。」直卿曰:「它既以性無善惡,何故云『中者性之道』?」曰:「它也把中做無善惡。」
李維申說:「合於心者為仁。」曰:「卻是從義上去。不如前日說『存得此心便是仁』,卻是。」因舉五峰語雲:「『人有不仁,心無不仁。』說得極好!」雉。
鬍五峰雲:「人有不仁,心無不仁。」此說極好!人有私欲遮障了,不見這仁,然心中仁依舊衹在。如日月本自光明,雖被雲遮,光明依舊在裏。又如水被泥土塞了,所以不流,然水性之流依舊衹在。所以「剋己復禮為仁」,衹是剋了私欲,仁依舊衹在那裏。譬如一個鏡,本自光明,衹緣塵,都昏了。若磨去塵,光明衹在。明作。
「五峰曰:『人有不仁,心無不仁。』既心無不仁,則『巧言令色』者是心不是?如『巧言令色』,則不成說道『巧言令色』底不是心,別有一人『巧言令色』。如心無不仁,則孔子何以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蕭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這個便是心無不仁。」曰:「回心三月不違仁,如何說?」問者默然久之。先生曰:「既說回心三月不違仁,則心有違仁底。違仁底是心不是?說『我欲仁』,便有不欲仁底,是心不是?」節。
「五峰謂『人有不仁,心無不仁』,此語有病。且如顔子『其心三月不違仁』。若纔違仁,其心便不仁矣,豈可謂『心無不仁』!」定夫雲:「恐是五峰說本心無不仁。」曰:「亦未是。譬如人今日貧,則說昔日富不得。」震。
伊川初嘗曰:「凡言心者,皆指已發而言。」後復曰:「此說未當。」五峰卻守其前說,以心為已發,性為未發,將「心性」二字對說。知言中如此處甚多。。
人學當勉,不可據見定。蓋道理無窮,人之思慮有限,若衹守所得以為主,則其或墮於偏者,不復能自明也。如五峰衹就其上成就所學,亦衹是忽而不詳細反復也。方。
問:「知言有雲:『佛傢窺見天機,有不器於物者。』此語莫已作兩截?」曰:「亦無甚病。方錄作「此語甚得之」。此蓋指妙萬物者,而不知萬物皆在其中。聖人見道體,正如對面見人,其耳目口鼻發眉無不見。佛傢如遠望人,衹見仿象,初不知其人作何形狀。」問:「佛傢既如此說,而其說性乃指氣,卻是兩般。」曰:「渠初不離此說。但既差了,則自然錯入別處去。」可學。
因言:「久不得鬍季隨諸人書。季隨主其傢學,說性不可以善言。本然之善,本自無對;纔說善時,便與那惡對矣。纔說善惡,便非本然之性矣。本然之性是上面一個,其尊無比。僩錄但雲:「季隨主其傢學,說性不可以善言。本然之性,是上面一個,其尊無對。」善是下面底,纔說善時,便與惡對,非本然之性矣。『孟子道性善』,非是說性之善,衹是贊嘆之辭,說『好個性』!如佛言『善哉』!此文定之說。某嘗辨之雲,本然之性,固渾然至善,不與惡對,僩錄作「無善可對」。此天之賦予我者然也。然行之在人,則有善有惡:做得是者為善,做得不是者為惡。豈可謂善者非本然之性?衹是行於人者,有二者之異,然行得善者,便是那本然之性也。若如其言,有本然之善,僩錄作「性」。又有善惡相對之善,僩錄作「性」。則是有二性矣!方其得於天者,此性也;及其行得善者,亦此性也。衹是纔有個善底,僩錄作「行得善底」。便有個不善底,所以善惡須着對說。不是元有個惡在那裏,等得他來與之為對。衹是行得錯底,便流入於惡矣。此文定之說,故其子孫皆主其說,而致堂五峰以來,其說益差,遂成有兩性:本然者是一性,善惡相對者又是一性。他衹說本然者是性,善惡相對者不是性,豈有此理!然文定又得於龜山,龜山得之東林常摠。摠,龜山鄉人,與之往來,後住廬山東林。龜山赴省,又往見之。摠極聰明,深通佛書,有道行。龜山問:『「孟子道性善」,說得是否?』摠曰:『是。』又問:『性豈可以善惡言?』摠曰:『本然之性,不與惡對。』此語流傳自他。然摠之言,本亦未有病。蓋本然之性是本無惡。及至文定,遂以『性善』為贊嘆之辭;到得緻堂五峰輩,遂分成兩截,說善底不是性。若善底非本然之性,卻那處得這善來?既曰贊嘆性好之辭,便是性矣。僩錄作「便是性本善矣」。若非性善,何贊嘆之有?如佛言『善哉!善哉』!為贊美之辭,亦是說這個道好,所以贊嘆之也。二蘇論性亦是如此,嘗言,『孟子道性善』,猶雲火之能熟物也;荀卿言『性惡』,猶雲火之能焚物也。龜山反其說而辨之曰:『火之所以能熟物者,以其能焚故耳。若火不能焚,物何從熟?』蘇氏論性說:『自上古聖人以來,至孔子不得已而命之曰一,寄之曰中,未嘗分善惡言也。自「孟子道性善」,而一與中始支矣!』盡是鬍說!他更不看道理,衹認我說得行底便是。諸鬍之說亦然,季隨至今守其傢說。」因問:「文定卻是卓然有立,所謂『非文王猶興』者。」曰:「固是。他資質好,在太學中也多聞先生師友之訓,所以能然。嘗得潁昌一士人,忘其姓名,問學多得此人警發。後為荊門教授,龜山與之為代,因此識龜山,因龜山方識遊謝,不及識伊川。自荊門入為國子博士,出來便為湖北提舉。是時上蔡宰本路一邑,文定卻從龜山求書見上蔡。既到湖北,遂遣人送書與上蔡。上蔡既受書,文定乃往見之。入境,人皆訝知縣不接監司。論理,上蔡既受他書,也是難為出來接他。既入縣,遂先修後進禮見之。畢竟文定之學,後來得於上蔡者為多。他所以尊上蔡而不甚滿於遊楊二公,看來遊定夫後來也是郎當,誠有不滿人意處。頃嘗見定夫集,極說得醜差,盡背其師說,更說伊川之學不如他之所得。所以五峰臨終謂彪德美曰:『聖門工夫要處衹在個「敬」字。遊定夫所以卒為程門之罪人者,以其不仁不敬故也。』誠如其言。」卓。僩錄略。
鬍氏說善是贊美之辭,其源卻自龜山,龜山語錄可見。鬍氏以此錯了,故所作知言並一齊恁地說。本欲推高,反低了。蓋說高無形影,其勢遂嚮下去。前日說韓子云:「何謂性?仁義禮智信。」此語自是,卻是他已見大意,但下面便說差了。荀子但衹見氣之不好,而不知理之皆善。揚子是好許多思量安排:方要把孟子「性善」之說為是,又有不善之人;方要把荀子「性惡」之說為是,又自有好人,故說道「善惡混」。溫公便主張揚子而非孟子。程先生發明出來,自今觀之,可謂盡矣。賀孫。
「龜山往來太學,過廬山,見常摠。摠亦南劍人,與龜山論性,謂本然之善,不與惡對。後鬍文定得其說於龜山,至今諸鬍謂本然之善不與惡對,與惡為對者又別有一善。常摠之言,初未為失。若論本然之性,衹一味是善,安得惡來?人自去壞了,便是惡。既有惡,便與善為對。今他卻說有不與惡對底善,又有與惡對底善。如近年郭子和九圖,便是如此見識,上面書一圈子,寫『性善』字,從此牽下兩邊,有善有惡。」或云:「恐文定當來未有甚差,後來傳襲,節次訛舛。」曰:「看他說『善者贊美之辭,不與惡對』,已自差異。」文蔚。
問:「性無善惡之說,從何而始?」曰:「此出於常摠。摠住廬山,龜山入京,枉道見之,留數日。因問:『孟子識性否?』曰:『識。』曰:『何以言之?』曰:『善不與惡對言。』他之意,乃是謂其初衹有善,未有惡。其後文定得之龜山,遂差了。今湖南學者信重知言。某嘗為敬夫辨析,甚諱之。渠當初唱道湖南,偶無人能與辨論者,可惜!可惜!」又讀至彪居正問心一段,先生曰:「如何?」可學謂:「不於原本處理會,卻待些子發見!」曰:「孟子此事,乃是一時間為齊王耳。今乃欲引之以上他人之身,便不是了。」良久,又云:「以放心求心,便不是。纔知求,心便已回矣,安得謂之放!」可學。
因論湖湘學者崇尚知言,曰:「知言固有好處,然亦大有差失,如論性,卻曰:『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既無善惡,又無是非,則是告子『湍水』之說爾。如曰『好惡性也,君子好惡以道,小人好惡以己』,則是以好惡說性,而道在性外矣,不知此理卻從何而出。」問:「所謂『探視聽言動無息之本,可以知性』,此猶告子『生之謂性』之意否?」曰:「此語亦有病。下文謂:『道義明着,孰知其為此心?物欲引誘,孰知其為人欲?』便以道義對物欲,卻是性中本無道義,逐旋於此處攙入兩端,則是性亦可以不善言矣!如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奧也,善不足以名之,況惡乎?孟子說「性善」雲者,嘆美之辭,不與惡對。』其所謂『天地鬼神之奧』,言語亦大故誇逞。某嘗謂聖賢言語自是平易,如孟子尚自有些險處,孔子則直是平實。『不與惡對』之說,本是龜山與摠老相遇,因論孟子說性,曾有此言。文定往往得之龜山,故有是言。然摠老當時之語,猶曰:『渾然至善,不與惡對』,猶未甚失性善之意。今去其『渾然至善』之語,而獨以『不與惡對』為嘆美之辭,則其失遠矣!如論齊王愛牛,此良心之苗裔,因私欲而見者,以答求放心之問;然雞犬之放,則固有去而不可收之理;人之放心,衹知求之,則良心在此矣,何必等待天理發見於物欲之間,然後求之!如此,則中間空闕多少去處,正如屋下失物,直待去城外求也!愛牛之事,孟子衹就齊王身上說,若施之他人則不可。況操存涵養,皆是平日工夫,豈有等待發見然後操存之理!今鬍氏子弟議論每每好高,要不在人下。纔說心,便不說用心,以為心不可用。至如易傳中有連使『用心』字處,皆塗去『用』字。某以為,孟子所謂:『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何獨不可以『用』言也?季隨不以為然。遂檢文定春秋中有連使『用心』字處質之,方無語。大率議論文字,須要親切。如伊川說顔子樂道為不識顔子者,蓋因問者元不曾親切尋究,故就其人而答,欲其深思而自得之爾。後人多因程子之言,愈見說得高遠;如是,則又不若樂道之為有據。伊尹『樂堯舜之道』,亦果非樂道乎?湖湘此等氣象,乃其素習,無怪今日之尤甚也!」謨。
五峰知言大抵說性未是。自鬍文定鬍侍郎皆說性未是。其言曰:「性猶水也。善,其水之下乎;情,其水之瀾乎;欲,其水之波浪乎。」乍看似亦好,細看不然。如瀾與波浪何別?渠又包了情欲在性中,所以其說如此。又云:「性,好惡也。君子以道,小人以欲。君子小人,天理人欲而已矣。」伯恭舊看知言雲:「衹有兩段好,其餘都不好。一段:『能攻人實病,能受人實攻。』一段:『以天下與人,而無人德我之望;有人之天下,而無取人之嫌。』」後來卻又云,都好。不知伯恭晚年是如何地看。某舊作孟子或問雲:「人說性,不肯定說是性善,衹是欲推尊性,於性之上虛立一個『善』字位子,推尊其性耳。不知尊之反所以失之!」璘。
「五峰雲:『好惡,性也。』此說未是。鬍氏兄弟既闢釋氏,卻說性無善惡,便似說得空了,卻近釋氏。但當雲『好善而惡惡,性也』。」謂:「好惡,情也。」曰:「衹是好惡,卻好惡個甚底?」伯豐謂:「衹『君子好惡以道』,亦未穩。」曰:「如此,道卻在外,旋好惡之也。」。
直卿言:「五峰說性雲:『好惡,性也。』本是要說得高,不知卻反說得低了!」曰:「依舊是氣質上說。某常要與他改雲:『所以好惡者,性也。』」宇。
「好惡,性也。」既有好,即具善;有惡,即具惡。若衹雲有好惡,而善惡不定於其中,則是性中理不定也。既曰天,便有「天命」、「天討」。方。
知言雲:「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義全具,無適無莫;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無過也,無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即告子「性無善無不善」之論也。惟伊川「性即理也」一句甚切至。閎祖。
問:「知言『萬事萬物,性之質也』,如何?」曰:「此句亦未有害,最是『好惡,性也』,大錯!既以好惡為性,下文卻雲『君子好惡以道』,則是道乃旋安排入來。推此,其餘皆可見。」問:「與告子說話莫同否?」曰:「便是『湍水』之說。」又問:「粹然完具雲雲,卻說得好。又云不可以善惡言,不可以是非判。」曰:「渠說有二錯:一是把性作無頭面物事;二是雲雲。」失記。可學。
「五峰言:『天命不囿於善,不可以人欲對。』」曰:「天理固無對,然有人欲,則天理便不得不與人欲對為消長。善亦本無對,然既有惡,則善便不得不與惡對為盛衰。且謂天命不囿於物,可也;謂『不囿於善』,則不知天之所以為天矣!謂惡不足以言性,可也;謂善不足以言性,則不知善之所從來矣!」升卿。
「好善而惡惡,人之性也。為有善惡,故有好惡。『善惡』字重,『好惡』字輕。君子順其性,小人拂其性。五峰言:『好惡,性也。君子好惡以道,小人好惡以欲。』是『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亦是性也!而可乎?」或問:「『天理人欲,同體異用』之說如何?」曰:「當然之理,人合恁地底,便是體,故仁義禮智為體。如五峰之說,則仁與不仁,義與不義,禮與無禮,智與無智,皆是性。如此,則性乃一個大人欲窠子!其說乃與東坡子由相似,是大鑿脫,非小失也。『同行異情』一句,卻說得去。」方子。
或問「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曰:「鬍氏之病,在於說性無善惡。體中衹有天理,無人欲,謂之同體,則非也。同行異情,蓋亦有之,如『口之於味,目之於色,耳之於聲,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聖人與常人皆如此,是同行也。然聖人之情不溺於此,所以與常人異耳。」人傑謂:「聖賢不視惡色,不聽惡聲,此則非同行者。」曰:「彼亦就其同行處說耳。某謂聖賢立言,處處皆通,必不若鬍氏之偏也。龜山雲:『「天命之謂性」,人欲非性也。』鬍氏不取其說,是以人欲為性矣!此其甚差者也。」人傑。
問:「『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如何?」曰:「下句尚可,上句有病。蓋行處容或可同,而其情則本不同也。至於體、用,豈可言異?觀天理人欲所以不同者,其本原元自不同,何待用也!鬍氏之學,大率於大本處看不分曉,故銳於闢異端,而不免自入一腳也。如說性,便說『性本無善惡,發然後有善惡』。『孟子說性善,自是嘆美之辭,不與惡為對』。大本處不分曉,故所發皆差。蓋其說始因龜山問摠老,而答曰:『善則本然,不與惡對。』言『本然』猶可,今曰『嘆美之辭』,則大故差了!又一學者問以放心求放心如何?他當時問得極緊,他一嚮鶻突應將去。大抵心衹操則存,捨則放了,俄頃之間,更不吃力,他卻說得如此周遮。」大雅。
問:「『天理人欲,同行而異情』,鬍氏此語已精。若所謂『同體而異用』,則失之混而無別否?」曰:「鬍氏論性無善惡,此句便是從這裏來。本原處無分別,都把做一般,所以便謂之『同體』。他看道理盡精微,不知如何,衹一個大本卻無別了!」淳。
或問「天理人欲,同體異用」。曰:「如何天理人欲同體得!如此,卻是性可以為善,亦可以為惡,卻是一團人欲窠子,將甚麽做體?卻是韓愈說性自好,言人之為性有五,仁義禮智信是也。指此五者為性,卻說得是。性衹是一個至善道理,萬善總名。纔有一毫不善,自是情之流放處,如何卻與人欲同體!今人全不去看。」謙。
問:「『天理人欲同體而異用』,先生以為未穩,是否?」曰:「亦須是實見此句可疑,始得。」又曰:「今人於義利處皆無辨,直恁鶻突去。是須還他是,不是還他不是。若都做得是,猶自有個淺深。自如此說,必有一個不是處,今則都無理會矣。」宇。
何丞辨五峰「理性」,何異修性?蓋五峰以性為非善惡,乃是一空物,故云「理」也。方。
看知言彪居正問仁一段,雲:「極費力。有大路不行,衹行小徑。至如『操而存之』等語,當是在先。自孟子亦不專以此為學者入德之門也。且齊王人欲蔽固,故指其可取者言之。至如說『自牖開說』,亦是為蔽固而言。若吾儕言語,是是非非,亦何須如此?而五峰專言之,則偏也。」又云:「居正問:『以放心求放心,可乎?』既知其放,又知求之,則此便是良心也,又何求乎?又何必俟其良心遇事發見,而後操之乎?」方。
五峰曾說,如齊宣王不忍觳觫之心,乃良心,當存此心。敬夫說「觀過知仁」,當察過心則知仁。二說皆好意思。然卻是尋良心與過心,也不消得。衹此心常明,不為物蔽,物來自見。從周。
五峰作皇王大紀,說北極如帝星、紫微等皆不動。說宮聲屬仁,不知宮聲卻屬信。又宮無定體,十二律旋相為宮。帝星等如果不動,則天必擘破。不知何故讀書如此不子細。人傑。
五峰說得宮之用極大,殊不知十二律皆有宮。又,宮在五行屬土。他說得其用如此大,猶五常之仁。宮自屬土,亦不為仁也。又其雲天有五帝座星,皆不動。今天之不動者,衹有紫微垣、北極、五帝座不動,其他帝座如天市垣,太微垣,大火中星帝座,與大角星帝座,皆隨天動,安得謂不動!卓。
五峰論樂,以黃鍾為仁,都配屬得不是。它此等上不曾理會,卻都要將一大話包了。。
論五峰說極星有三個極星不動,殊不可曉。若以天運譬如輪盤,則極星衹是中間帶子處,所以不動。若是三個不動,則不可轉矣!又言:「雖形器之事,若未見得盡,亦不可輕立議論。須是做下學工夫。雖天文地理,亦須看得他破,方可議之。」又曰:「明仲嘗畏五峰議論精確,五峰亦嘗不有其兄,嘗欲焚其論語解,並讀史管見。以今觀之,殊不然。如論語管見中雖有粗處,亦多明白。至五峰議論,反以好高之過,得一說便說,其實與這物事都不相干涉,便說得無着落。五峰辨疑孟之說,周遮全不分曉。若是恁地分疏孟子,?地瀋淪,不能得出世。」。
「五峰疾病,彪德美問之,且求教焉。五峰曰:『遊定夫先生所以得罪於程氏之門者,以其不仁不敬而已。』」先生雲:「言其習不着,行不察,悠悠地至於無所得而歸釋氏也。其子德華,謂汪聖錫雲,定夫於程氏無所得,後見某長老,乃有得也。此與呂居仁雜記語同。大率其資質本好者,卻不用力,所以悠悠。如上蔡文定,器質本駁偏,所以用力尤多。」方。
五峰有本亭記甚好。理固是好,其文章排布之類,是文人之文。此其所居也。其所極好,在嶽山下,當時托二學生謀得之。文定本居籍溪,恐其當衝,世亂或不免,遂去居湖北。侯師聖令其遷,謂亂將作,乃遷衡嶽山下。亦有一人,侯令其遷,不從,後不免。文定以識時知幾薦侯。亂兵,謂宗汝霖所招勤王者。宗死,其兵散走為亂,湖北靡孑遺矣!揚。
五峰說「區以別矣」,用禮記「勾萌」字音。林少穎亦曾說與黃祖舜來如此。方。
鬍氏議論須捉一事為說。如後妃幽閑貞淑,卻衹指不妒忌為至;伯夷氣象如此,卻衹指不失初心,為就文王去武王之事。大要不論體,衹論發出來處,類如此也。方。
鬍說有三個物事:一不動,一動,一靜,相對。振。
問:「湖南『以身格物』,則先亦是行,但不把行做事爾。」曰:「湖南病正在無涵養。無涵養,所以尋常盡發出來,不留在傢。」方。
因說湖南學先體察,雲:「不知古人是先學灑掃應對?為復先體察?」方。
湖南一派,譬如燈火要明,衹管挑,不添油,便明得也即不好。所以氣局小,長汲汲然張筋努脈。方。
謂鬍季隨曰:「文定五峰之學,以今竊議來,衹有太過,無不及。季隨而今卻但有不及。」又曰:「為學要剛毅果决,悠悠不濟事。」方子。林學蒙錄雲:「為學要剛毅果决,悠悠不濟事。且如『發憤忘食,樂以忘憂』,是甚麽樣精神骨肋!」註云:「因說鬍季隨。」
或說鬍季隨纔敏。曰:「也不濟事。須是確實有志而纔敏,方可。若小小聰悟,亦徒然。」學蒙。
五峰諸子不着心看文字,恃其明敏,都不虛心下意,便要做大。某嘗語學者,難得信得及、就實上做工夫底人。賀孫。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二
楊氏門人
羅仲素
羅先生嚴毅清苦,殊可畏。道夫。
李先生言:「羅仲素春秋說,不及文定。蓋文定纔大,設張羅落者大。」文定集有答羅書,可見。方。
道夫言:「羅先生教學者靜坐中看『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未發作何氣象。李先生以為此意不惟於進學有力,兼亦是養心之要。而遺書有雲:『既思,則是已發。』昔嘗疑其與前所舉有礙,細思亦甚緊要,不可以不考。」直卿曰:「此問亦甚切。但程先生剖析毫釐,體用明白;羅先生探索本源,洞見道體。二者皆有大功於世。善觀之,則亦『並行而不相悖』矣。況羅先生於靜坐觀之,乃其思慮未萌,虛靈不昧,自有以見其氣象,則初未害於未發。蘇季明以『求』字為問,則求非思慮不可,此伊川所以力辨其差也。」先生曰:「公雖是如此分解羅先生說,終恐做病。如明道亦說靜坐可以為學,謝上蔡亦言多着靜不妨。此說終是小偏。纔偏,便做病。道理自有動時,自有靜時。學者衹是『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見得世間無處不是道理,雖至微至小處亦有道理,便以道理處之。不可專要去靜處求。所以伊川謂『衹用敬,不用靜』,便說得平。也是他經歷多,故見得恁地正而不偏。若以世之大段紛擾人觀之,若會靜得,固好;若講學,則不可有毫發之偏也。如天雄、附子,冷底人吃得也好;如要通天下吃,便不可。」道夫。
蕭子莊
先生問:「浦城有蕭先生顗,受業於龜山之門,不知所得如何?」道夫遂以蕭先生所答范公三書呈。先生曰:「元來是個天資自好,樸實頭底人,初非學問之力。且如所謂『人能弘道』、『君子泰而不驕』、『君子坦蕩蕩』三者,那人舉得本自不倫,他又卻從而贊美之。也須思量道如何而能弘,如何而能泰與坦蕩蕩,卻衹恁說,教人從何處下手?況『人能弘道』,本非此意。如他所說,卻是『士不可以不弘毅』、『執德不弘』。今卻以『人能弘道』言之,自不幹事。又如第二書言:『士之所志,捨仁義而何為哉?惟仁必欲熟,義必欲精。仁熟,則造次顛沛有所不違;義精,則利用安身而德崇矣。』此數句說得盡好。但仁固欲熟,義固欲精,也須道如何而能精,如何而能熟。卻衹隨他在後面說,不知前面畢竟是如何。又如舉孟子『不動心』『養氣』之說,皆是泛說。惟其如此,故人亦謂伊川也衹恁地,所以豪傑之士皆傲睨不服。」又曰:「據公所見,若有人問自傢『仁必欲熟,義必欲精』兩句,如何地答?這便是格物緻知。」道夫曰:「莫是剋去己私以明天理,則仁自然熟,義自然精?」曰:「此正程先生所謂『涵養必以敬,進學在緻知』之意也。」道夫。
廖用中
或問為善為利處。因舉龜山答廖用中書,雲:「龜山說得鶻突,用中認得不子細,後來於利害便不能分別。紹興間,秦老當國,方主和議。廖有召命,自無所見,卻去扣其平日所友善之人鄭邦達。邦達初不經意,但言:『和亦是好事。』廖到闕,即助和議,遂為中丞,幸而不肯為秦鷹犬。秦嘗諷其論趙丞相,不從。遷工部尚書,迄以此去。」儒用。
龜山與廖尚書說義利事。廖雲:「義利即是天理人欲。」龜山曰:「衹怕賢錯認,以利為義也。」後來被召主和議,果如龜山說。廖初舉鄭厚與某人,可見其賢此二人。二人皆要上恐脫「不」字。主和議。及廖被召,卻不問此二人,卻去與葉孝先商量,更輔之以□□。及為中丞,又薦鄭轂。然廖終與秦不合而出。但初不能別義利之分,亦是平時講之不熟也。鄭博士,某舊及見之,年七十餘,雲嘗見上蔡。先人甚敬之。賀孫。
因言廖用中議和事,雲:「廖用中固非詭隨者,但見道理不曾分曉。當時龜山已嘗有語雲『恐子以利為義』者,政為是也。」壽昌。
鬍德輝
因說鬍珵德輝所著文字,問德輝何如人。曰:「先友也,晉陵人。曾從龜山遊,故所記多龜山說話。能詩文,墨隸皆精好。嘗見先人館中唱和一捲,唯鬍詩特佳。趙忠簡公當國,與張嵲巨山同為史官。及趙公去位,張魏公獨相,以為元佑未必全是,熙豐未必全非,遂擢何掄仲李似表二人為史官。鬍張所修史,皆標出,欲改之。鬍張遂求去。及忠簡再入相,遂去何李,依舊用鬍張為史官;成書奏上,弄得都成私意!」儒用。
尹氏門人
王德修
先生雲:「嚮日鄉間一親戚虞氏,見仙裏王德修見教雲:『學者要識一「愧」字與「恥」字。』此言卻極好。」大雅。
一日侍坐,學者問難紛然。王德修曰:「不必多問,但去行取。且如人理會『惟精惟一,允執厥中』,衹管說如此是精,如此是一,臨了中卻不見。」先生曰:「精一則中矣。」文蔚。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三
羅氏門人
李願中
李先生終日危坐,而神彩精明,略無隤墮之氣。升卿。
延平先生氣象好。振。
問延平先生言行。曰:「他卻不曾著書,充養得極好。凡為學,也不過是恁地涵養將去,初無異義。衹是先生睟面盎背,自然不可及。」驤。
李延平初間也是豪邁底人,到後來也是磨琢之功。在鄉,若不異於常人,鄉麯以上底人衹道他是個善人。他也略不與人說。待問了,方與說。賀孫。
李先生少年豪勇夜醉,馳馬數裏而歸。後來養成徐緩,雖行二三裏路,常委蛇緩步,如從容室中也。問:「先生如何養?」曰:「先生衹是潛養思索。」方。
「人性褊急,發不中節者,當於平日言語動作間以緩持之。持之久,則心中所發,自有條理。」因說:「李先生行郊外,緩步委蛇,如在室中,不計其遠。嘗隨至人傢,纔相見,便都看了壁上碑文。先生俟茶罷,即起嚮壁立看,看了一廳碑,又移步嚮次壁看,看畢就坐。其所持專一詳緩如此。初性甚急,後來養成至於是也。」方。
行夫問:「李先生謂:『常存此心,勿為事物所勝。』」先生答之雲雲。頃之,復曰:「李先生涵養得自是別,真所謂不為事物所勝者。古人云,終日無疾言遽色,他真個是如此。如尋常人去近處,必徐行;出遠處,行必稍急。先生出近處也如此,出遠處亦衹如此。尋常人?一人,?之一二聲不至,則聲必厲;先生?之不至,聲不加於前也。又如坐處壁間有字,某每常亦須起頭一看。若先生則不然。方其坐時,固不看也。若是欲看,則必起就壁下視之。其不為事物所勝,大率若此。常聞先生後生時,極豪邁,一飲必數十杯。醉則好馳馬,一驟三二十裏不回。後來卻收拾得恁地純粹,所以難及。」道夫。
李先生居處有常,不作費力事。所居狹隘,屋宇卑小。及子弟漸長,逐間接起,又接起廳屋。亦有小書室,然甚齊整瀟灑,安物皆有常處。其製行不異於人。亦常為任希純教授延入學作職事,居常無甚異同,頽如也。真得龜山法門。亦嘗議龜山之失。方。
李延平不著書,不作文,頽然若一田夫野老,然又太和順了。羅仲素衣服之類亦日有定程,如黃昏如何服,睡復易。然太執。揚。
李先生好看論語,自明而已。謂孟子早是說得好了,使人愛看了也。其居在山間,亦殊無文字看讀辨正,更愛看春秋左氏。初學於仲素,衹看經。後侯師聖來沙縣,羅邀之至,問:「伊川如何看?」雲:「亦看左氏。要見麯折,故始看左氏。」方。
或問:「近見廖子晦言,今年見先生,問延平先生『靜坐』之說,先生頗不以為然,不知如何?」曰:「這事難說。靜坐理會道理,自不妨。衹是討要靜坐,則不可。理會得道理明透,自然是靜。今人都是討靜坐以省事,則不可。嘗見李先生說:『舊見羅先生說春秋,頗覺不甚好。不知到羅浮靜極後,又理會得如何。』是時羅已死。某心常疑之。以今觀之,是如此。蓋心下熱鬧,如何看得道理出!須是靜,方看得出。所謂靜坐,衹是打迭得心下無事,則道理始出;道理既出,則心下愈明靜矣。」僩。
舊見李先生雲:「初問羅先生學春秋,覺說得自好。後看鬍文定春秋,方知其說有未安處。」又云:「不知後來到羅浮山中靜極後,見得又如何?」某頗疑此說,以為春秋與「靜」字不相幹,何故須是靜處方得工夫長進?後來方覺得這話好。蓋義理自有着力看不出處。然此亦是後面事,初間亦須用力去理會,始得。若衹靠着靜後聽他自長進,便卻不得。然為學自有許多階級,不可不知也。如某許多文字,便覺得有個吃力處,尚有這些病在。若還更得數年,不知又如何。幹。
李先生雲:「看聖賢言語,但一踔看過,便見道理者,卻是真意思。纔着心去看,便蹉過了多。」升卿。
正蒙知言之類,學者更須被他汩沒。李先生極不要人傳寫文字及看此等。舊嘗看正蒙,李甚不許。然李終是短於辨論邪正,蓋皆不可無也。無之,即是少博學詳說工夫也。方。
李先生雲:「橫渠說,不須看。非是不是,衹是恐先入了費力。」方。
李問陳幾叟藉得文定傳本,用薄紙真謹寫一部。易傳亦然。方。
李先生雲:「書不要點,看得更好。」方。
李先生說一步是一步。如說「仁者其言也訒」,某當時為之語雲,「聖人如天覆萬物」雲雲。李曰:「不要如是廣說。須窮『其言也訒』前頭如何,要得一進步處。」方。
李先生不要人強行,須有見得處方行,所謂灑然處。然猶有偏在。灑落而行,固好。未到灑落處,不成不行!亦須按本行之,待其着察。方。
李先生當時說學,已有許多意思。衹為說「敬」字不分明,所以許多時無捉摸處。方。
李先生說:「人心中大段惡念卻易製伏。最是那不大段計利害、乍往乍來底念慮,相續不斷,難為驅除。」今看得來,是如此。廣。
李先生嘗雲:「人之念慮,若是於顯然過惡萌動,此卻易見易除。卻怕於相似閑底事爆起來,纏繞思念將去,不能除,此尤害事。」某嚮來亦是如此。賀孫。
「『必有事焉。』由此可至『君子三變』。『改過遷善』,由此可至『所過者化』。」李先生說。方。
李先生言:「事雖紛紛,須還我處置。」方。
李先生有為,衹用蠱卦,但有决裂處。方。
李先生雲:「天下事,道理多,如子瞻才智高,亦或窺得,然其得處便有病也。」方。
問:「先生所作李先生行狀雲『終日危坐,以驗夫喜怒哀樂之前氣象為如何,而求所謂中者』,與伊川之說若不相似?」曰:「這處是舊日下得語太重。今以伊川之語格之。則其下工夫處,亦是有些子偏。衹是被李先生靜得極了,便自見得是有個覺處,不似別人。今終日危坐,衹是且收斂在此,勝如奔馳。若一嚮如此,又似坐禪入定。」賀孫。
或問:「延平先生何故驗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而求所謂中?」曰:「衹是要見氣象。」陳後之曰:「持守良久,亦可見未發氣象。」曰:「延平即是此意。若一嚮這裏,又差從釋氏去。」淳。
問:「延平欲於未發之前觀其氣象,此與楊氏體驗於未發之前者,異同如何?」曰:「這個亦有些病。那『體驗』字是有個思量了,便是已發。若觀時恁着意看,便也是已發。」問:「此體驗是着意觀?衹恁平常否?」曰:「此亦是以不觀觀之。」淳。
再論李先生之學常在目前。先生曰:「衹是『君子戒慎所不睹,恐懼所不聞』,便自然常存。顔子非禮勿視聽言動,正是如此。」德明。
鬍氏門人
張敬夫
近日南軒書來,不曾見說嘗讀某書,有何新得。今又與伯恭相聚,往往打入多中去也。方。
欽夫見識極高,卻不耐事;伯恭學耐事,卻有病。升卿。
南軒伯恭之學皆疏略,南軒疏略從高處去,伯恭疏略從卑處去。伯恭說道理與作為,自是兩件事。如雲:「仁義道德與度數刑政,介然為兩塗,不可相通。」他在時不曾見與某說。他死後,諸門人弟子此等議論方漸漸說出來,乃雲,皆原於伯恭也。僩。
欽夫說得高了,故先生衹要得典實平易。方。
敬夫高明,他將謂人都似他,纔一說時,便更不問人曉會與否,且要說盡他個。故他門人,敏底秪學得他說話,若資質不逮,依舊無着摸。某則性鈍,說書極是辛苦,故尋常與人言,多不敢為高遠之論。蓋為是身曾親經歷過,故不敢以是責人爾。學記曰:「進而不顧其安,使人不由其誠。」今教者之病,多是如此。道夫。
學者於理有未至處,切不可輕易與之說。張敬夫為人明快,每與學者說話,一切傾倒說出。此非不可,但學者見未到這裏,見他如此說,便不復緻思,亦甚害事。某則不然。非是不與他說,蓋不欲與學者以未至之理耳。枅。
南軒嘗言,遁悶工夫好做。振。
南軒說「端倪」兩字極好。此兩字,卻自人欲中生出來。人若無這些個秉彝,如何思量得要做好人!輝。
或問:「南軒雲:『行之至,則知益明;知既明,則行益至。』此意如何?」曰:「道理固是如此。學者工夫當並進,不可推泥牽連,下梢成兩下擔閣。然二者都要用工,則成就時二者自相資益矣。」銖。
王壬問:「南軒類聚言仁處,先生何故不欲其如此?」曰:「便是工夫不可恁地。如此,則氣象促迫,不好。聖人說仁處固是緊要,不成不說仁處皆無用!亦須是從近看將去,優柔玩味,久之自有一個會處,方是工夫。如『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聖人須說『博學』,如何不教人便從慎獨處做?須是說『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始得。」雉。
問:「先生舊與南軒反復論仁,後來畢竟合否?」曰:「亦有一二處未合。敬夫說本出鬍氏。鬍氏之說,惟敬夫獨得之,其餘門人皆不曉,但雲當守師之說。嚮來往長沙,正與敬夫辨此。」可學。
問:「南軒與先生書,說『性善』者嘆美之辭,如何?」曰:「不必如此說。善衹是自然純粹之理。今人多以善與惡對說,便不是。大凡人何嘗不願為好人,而怕惡人!」輝。
問:「南軒謂『動中見靜,方識此心』。如何是『動中見靜』?」曰:「『動中見靜』,便是程子所說『艮止』之意。釋氏便言『定』,聖人衹言『止』。宇錄雲:「此段文已詳了」。敬夫卻要將這個為『見天地之心』。復是靜中見動,他又要動中見靜,卻倒說了。」淳。宇同。
問:「曾看南軒論語否?」曰:「雖嘗略看,未之熟也。」曰:「南軒後來衹修得此書。如孟子,竟無工夫改。」必大。
南軒論語初成書時,先見後十篇,一切寫去與他說。後見前十篇,又寫去。後得書來,謂說得是,都改了。孟子說,不曾商量。
問:「南軒解『子謂子産,有君子之道四焉』,將孟子『惠而不知為政』,立兩壁辨論,非特於本旨為贅,且使學者又生出一事。」曰:「欽夫最不可得,聽人說話,便肯改。如論語舊說,某與議論修來,多是此類。且如他嚮解顔淵『剋己復禮』處,須說要先格物,然後剋己。某與說,剋己一事,自始學至成德,若未至『從心所欲,不逾矩』、『從容中道』時,皆要剋,豈可與如此說定?因作一戲語雲:『譬如對先生長者聽其格言至論,卻嫌他說得未盡;雲,我更與他添些令盡。』彼當時聞此語,即相從,除卻先要格物一段。不意今又添出『自始學至成德皆要剋』一段。此是某攻他病底藥,病去,則藥自不用可也。今又更留取藥在,卻是去得一病,又留取一病在。又如『述而不作』處,他元說先雲:『彼老彭者何人哉?而反使吾夫子想象慕用!』某與說,此譬如吾夫子前面緻恭盡禮於人,而吾輩乃奮怒攘臂於其後!他聞說即改,此類甚衆。若孟子,則未經修,為人傳去印了,彼亦自悔。出仕後不曾看得文字,未及修孟子而卒。蓋其間有大段害事者:如論性善處,卻着一片說入太極來,此類頗多。」大雅雲:「此書卻好把與一般頽闒者看,以作其喜學之意。」曰:「此亦呂伯恭教人看上蔡語錄之意。但既與他看了,候他稍知趨嚮,便與醫了,則得。」大雅。
「南軒語孟子,嘗說他這文字不好看。蓋解經不必做文字,止合解釋得文字通,則理自明,意自足。今多去上做文字,少間說來說去,衹說得他自一片道理,經意卻蹉過了!要之,經之於理,亦猶傳之於經。傳,所以解經也,既通其經,則傳亦可無;經,所以明理也,若曉得理,則經雖無,亦可。嘗見一僧雲:『今人解書,如一盞酒,本自好;被這一人來添些水,那一人來又添些水,次第添來添去,都淡了!』他禪傢盡見得這樣,衹是他又忒無註解。」問:「陸氏之學,恐將來亦無註解去。」曰:「他本衹是禪。」幹問:「嘗看文字,多是虛字上無緊要處最有道理。若做文粗疏粗解,這般意思,卻恐都不見了。」曰:「然。且如今說『秉彝』,這個道理卻在『彝』字上『秉』字下。所以莊子謂『批大郄,導大窾』,便是道理都在空處。如易中說『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通便是空處。行得去,便是通;會,便是四邊合湊來處。」問:「莊子云:『聞解牛,得養生。』如何可以養生?」曰:「衹是順他道理去,不假思慮,不去傷着它,便可以養生。」又曰:「不見全牛,衹是見得骨胳自開。」問:「莊子此意如何?」曰:「也是他見得個道理如此。」問:「他本是絶滅道理,如何有所見?」曰:「他也是就他道理中見得如此。」因嘆曰:「天下道理,各見得恁地,剖析開去,多少快活!若衹鶻突在裏,是自欺而已!」又問:「老子云『三十幅共一轂,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亦是此意否?」曰:「某也政謂與此一般。便也是他看得到這裏。」幹。
林艾軒在行在,一日訪南軒,曰:「程先生語錄,某卻看得;易傳,看不得。」南軒曰:「何故?」林曰:「易有象數,伊川皆不言,何也?」南軒曰:「孔子說易不然。易曰:『公用射隼於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如以象言,則公是甚?射是甚?隼是甚?高墉是甚?聖人止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振。
竜泉簿範伯崇寄書來雲:「今日氣象,官無大小,皆難於有為。蓋通身是病,無下藥處耳。安得大賢君子,正其根本,使萬目具舉,吾民得樂其生耶!嚴陵之政,遠近能言之。蓋惻隱之心發於誠然,加之明敏,何事不立!」方。
「上初召魏公,先召南軒來。某亦赴召至行在,語南軒雲:『湯進之不去,事不可為。莫擔負了他底,至於敗事!』某待得見魏公時,親與之說。度住不得,一二日去矣。及魏公來,湯左相,張右相,都不可商量事。同進同退,獨與上商量又不得。上又要商量,但時召南軒入,往來傳言,與魏公商量。召南軒,上在一幄中,外無一人,說話甚款。南軒開陳臨安不可居,乞且移蹕建康,然宮禁左右且少帶人,又百司之類,亦且帶緊要底去。上曰:『朕獨行,後妃宮禁之類,全不帶一人去。臨安淫侈之甚,如何居!』南軒祝上未須與人說,相將又謅。上曰:『朕不言。卿不須漏泄。』上因曰:『待朕取一文字與卿看。』上顧左右無人使,遂曰:『卿且待。』上自起去取。南軒見幄外皆是宮人,深懼所言皆為彼聞之矣。少頃上來,忘其文字。其後與宰相議用兵事,湯固力爭。上曰:『朕旦夕親往建康。』未幾,外面哄哄地,謂上往建康。南軒見上問雲:『陛下嘗祝臣勿言。聞陛下對宰執言之,何也?』上曰:『被他撓人,故以此激之。』意思如此,記不全。南軒出入甚親密,滿朝忌之。一日,往見周葵,政府諸人在,次第逐報南軒來。周指之曰:『吾輩進退,皆在此郎之手。』是時南軒少年,又處得地位不是,而人情皆如此,何以成得事?南軒亦間至太上處理會事之類,太上曰:『尚記得卿父娶時如何事,卿今如此。』南軒奏邊事並不可和之意,太上亦順應之。臨辭去,乃曰:『與卿父說,不如和好。』湯在相位時,有禦札出來駡,亦有『秦檜不如』之語。然竟用之,不可曉,恐是太上意。上因廣西買馬事之類,甚嚮南軒,諸公已忌之。後到荊南,趙雄事事沮之,不可為矣。」先生又言:「近有誰說,在荊南時,司天奏相星在楚地,甚明。上曰:『張栻當之。』人愈忌之。」揚。
南軒再召時,論今日自是當理會恢復。然不如此理會,須是雲雲,有札子。上大喜,次日降出札子,禦批:「恢復須是如此理會。」即除侍講,雲:「且得直宿時與卿說話。」虞允文趙雄之徒不喜,遂沮抑。揚。
南軒自魏公有事後,在傢凡出入人事之類,必以兩轎同其弟出入。揚。
議南軒祭禮,曰:「欽夫信忒猛,又學鬍氏雲雲,有一般沒人情底學問。嘗謂欽夫曰:『改過不吝,從善如流,固好。然於事上也略審覆行,亦何害?』」南軒衹以魏公繼室配,又以時祭廢俗祭,某屢言之。伯羽。
因說南軒為人作文序,曰:「欽夫無文字不做序。」淳。
南軒從善之亟。先生嘗與閑坐立,所見什物之類放得不是所在,並不齊整處,先生謾言之;雖夜後,亦即時今人移正之。揚。
「春風駘蕩傢傢到,天理流行事事清。」此南軒題桃符雲爾,擇之議之。方。
欽夫言:「老子云:『不善人,善人之資;善人,不善人之師。』與孔子『見賢思齊,見不賢內省』之意不同。」為老子不合有資之之意,不善也。方。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四
朱子一
自論為學工夫
某自讀四書,甚辛苦。諸公今讀時,又較易做工夫了。敬仲。以下讀書。
後生傢好着些工夫,子細看文字。某嚮來看大學,猶病於未子細,如今愈看,方見得精切。因說:「前輩諸先生長者說話,於大體處固無可議;若看其他細碎處,大有工夫未到。」木之。
某嚮角讀論孟,自後欲一本文字高似論孟者,竟無之。友仁。
某十數歲時讀孟子言「聖人與我同類者」,喜不可言!以為聖人亦易做。今方覺得難。揚。
某舊時看文字,一嚮看去,一看數捲,全不曾得子細;於義理之文亦然,極為病。今日看中庸,衹看一段子。揚。
讀書須純一。如看一般未了,又要搬涉,都不濟事。某嚮時讀書,方其讀上句,則不知有下句;讀上章,則不知有下章。讀中庸,則祇讀中庸;讀論語,則祇讀論語。一日祇看一二章,將諸傢說看合與不合。凡讀書到冷淡無味處,尤當着力推考。道夫。
讀書須讀到不忍捨處,方是見得真味。若讀之數過,略曉其義即厭之,欲別求書看,則是於此一捲書猶未得趣也。蓋人心之靈,天理所在,用之則愈明。衹提醒精神,終日着意,看得多少文字!窮得多少義理!徒為懶倦,則精神自是憒憒,衹恁昏塞不通,可惜!某舊日讀書,方其讀論語時,不知有孟子;方讀學而第一,不知有為政第二。今日看此一段,明日且更看此一段,看來看去,直待無可看,方換一段看。如此看久,自然洞貫,方為浹洽。時下雖是鈍滯,便一件了得一件,將來卻有盡理會得時。若撩東札西,徒然看多,事事不了;日暮途遠,將來荒忙不濟事。舊見李先生說:「理會文字,須令一件融釋了後,方更理會一件。」「融釋」二字下得極好,此亦伊川所謂「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格得多後,自脫然有貫通處」。此亦是他真曾經歷來,便說得如此分明。今若一件未能融釋,而又欲理會一件,則第二件又不了。推之萬事,事事不了,何益!大雅。
某是自十六七時下工夫讀書,彼時四旁皆無津涯,衹自恁地硬着力去做。至今日雖不足道,但當時也是吃了多少辛苦,讀了書。今人卒乍便要讀到某田地,也是難。要須積纍着力,方可。某今老而將死,所望者,但願朋友勉力學問而已!道夫。
器之問「野有死?」。曰:「讀書之法,須識得大義,得他滋味。沒要緊處,縱理會得也無益。大凡讀書,多在諷誦中見義理。況詩又全在諷誦之功,所謂『清廟之瑟,一唱而三嘆』,一人唱之,三人和之,方有意思。又如今詩麯,若衹讀過,也無意思;須是歌起來,方見好處。」因說:「讀書須是有自得處。到自得處,說與人也不得。某舊讀『仲氏任衹,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既破我斧,又闕我斨,周公東徵,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伊尹曰:『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剋明,為下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茲惟艱哉!』如此等處,直為之廢捲慨想而不能已!覺得朋友間看文字,難得這般意思。某二十歲前後,已看得書大意如此,如今但較精密。日月易得,匆匆過了五十來年!」木之。
謂器之看詩,病於草率。器之雲:「如今將先生數書循環看去。」曰:「都讀得了,方可循環再看。如今讀一件書,須是真個理會得這一件了,方可讀第二件;讀這一段,須是理會得這一段了,方可讀第二段。少間漸漸節次看去,自解通透。衹五年間,可以讀得經子諸書,迤邐去看史傳,無不貫通。韓退之所謂『瀋潛乎訓義,反復乎句讀』,須有瀋潛反復之功,方得。所謂『審問之』,須是表裏內外無一毫之不盡,方謂之審。恁地竭盡心力,猶有見未到處,卻不奈何。如今人不曾竭盡心力,衹見得三兩分了,便草草揭過,少間衹是鶻突無理會,枉着日月,依舊似不曾讀相似。衹如韓退之老蘇作文章,本自沒要緊事。然他大段用功,少間方會漸漸埽去那許多鄙俗底言語,換了個心胸,說這許多言語出來。如今讀書,須是加瀋潛之功,將義理去澆灌胸腹,漸漸蕩滌去那許多淺近鄙陋之見,方會見識高明。」因說:「讀詩,惟是諷誦之功。上蔡亦云:『詩,須是謳吟諷誦以得之。』某舊時讀詩,也衹先去看許多註解,少間卻被惑亂。後來讀至半了,都衹將詩來諷誦至四五十過,已漸漸得詩之意;卻去看註解,便覺減了五分以上工夫;更從而諷誦四五十過,則胸中判然矣。」因說:「如今讀書,多是不曾理會得一處通透了,少間卻多牽引前面疑難來說,此最學者大病。譬如一個官司,本自是鶻突了,少間又取得許多鶻突底證見來證對;卻成一場無理會去,又有取後面未曾理會底來說。卻似如今衹來建陽縣,猶自未見得分曉,卻又將建寧府與南劍州事來說,如何說得行!少間弄來弄去,衹是鬍說瞞人。有人說話如此者,某最怕之。說甲未了,又纏嚮乙上去;說乙未了,又纏嚮丙上去;無一句着實。正如斜風雨相似,衹管吹將去,無一點着地。故有終日與他說,不曾判斷得一件分曉,徒費氣力耳。」木之。
先生因與朋友言及易,曰:「易非學者之急務也。某平生也費了些精神理會易與詩,然其得力則未若語孟之多也。易與詩中所得,似雞肋焉。」壯祖。
問:「近看鬍氏春秋,初無定例,止說歸忠孝處,便為經義,不知果得孔子意否?」曰:「某嘗說,詩書是隔一重兩重說,易春秋是隔三重四重說。春秋義例、易爻象,雖是聖人立下,今說者用之,各信己見,然於人倫大綱皆通,但未知曾得聖人當初本意否。且不如讓渠如此說,且存取大意,得三綱、五常不至廢墜足矣。今欲直得聖人本意不差,未須理會經,先須於論語孟子中專意看他,切不可忙;虛心觀之,不須先自立見識,徐徐以俟之,莫立課程。某二十年前得上蔡語錄觀之,初用銀朱畫出合處;及再觀,則不同矣,乃用粉筆;三觀,則又用墨筆。數過之後,則全與元看時不同矣。大抵老兄好去難處用工,不肯嚮平易處用工,故見如此難進,今當於平易處用工。」大雅。
讀書貪多,最是大病,下梢都理會不得。若到閑時無書讀時,得一件書看,更子細。某嚮為同安簿滿,到泉州候批書,在客邸藉文字,衹藉得一册孟子,將來子細讀,方尋得本意見。看他初間如此問,又如此答;待再問,又恁地答。其文雖若不同,自有意脈,都相貫通;句句語意,都有下落。賀孫。
看文字,卻是索居獨處好用工夫,方精專,看得透徹,未須便與朋友商量。某往年在同安日,因差出體究公事處,夜寒不能寐,因看得子夏論學一段分明。後官滿,在郡中等批書,已遣行李,無文字看,於館人處藉得孟子一册熟讀,方曉得「養氣」一章語脈。當時亦不暇寫出,衹逐段以紙簽簽之雲,此是如此說。簽了,便看得更分明。後來其間雖有修改,不過是轉換處,大意不出當時所見。如謾人底議論,某少年亦會說,衹是終不安,直到尋個愨實處方已。。
某舊年思量義理未透,直是不能睡。初看子夏「先傳後倦」一章,凡三四夜,窮究到明,徹夜聞杜鵑聲。過。
問:「嘗聞先生為學者言:『讀書,須有個悅處,方進。』先生又自言:『某雖如此,屢覺有所悅。』」因稟曰:「此先生進德日新工夫。不知學者如何到得悅處?」曰:「亦衹是時習。時習故悅。」德明。
某嘗說,看文字須如法傢深刻,方窮究得盡。某直是下得工夫!義剛。
某舊時讀書,專要揀好處看,到平平泛泛處,多闊略,後多記不得,自覺也是一個病。今有一般人,看文字卻衹摸得些渣滓,到有深意好處,卻全不識!此因有獻易說,多失伊川精意而言。賀孫。
凡看文字,諸傢說異同處最可觀。某舊日看文字,專看異同處。如謝上蔡之說如彼,楊龜山之說如此,何者為得?何者為失?所以為得者是如何?所以為失者是如何?學蒙。
某尋常看文字都曾疑來。如上蔡觀復堂記,文定答曾吉甫書,皆曾把做孔孟言語一般看。久之,方見其未是。每一次看透一件,便覺意思長進。不似他人衹依稀一見,謂其不似,便不復看;不特不見其長處,亦不見其短處。。
某尋常見是人文字,未嘗敢輕易;亦恐有好處,鞭着工夫看它。。
某所以讀書自覺得力者,衹是不先立論。方子。
某自十五六時至二十歲,史書都不要看,但覺得閑是閑非沒要緊,不難理會。大率纔看得此等文字有味,畢竟粗心了。呂伯恭教人看左傳,不知何謂。履孫。
「學者難得,都不肯自去着力讀書。某登科後要讀書,被人橫截直截,某衹是不管,一面自讀。」顧文蔚曰:「且如公有誰鞭闢?畢竟是自要讀書。」文蔚。
看道理,若衹恁地說過一遍便了,則都不濟事。須是常常把來思量,始得。看過了後,無時無候,又把起來思量一遍。十分思量不透,又且放下,待意思好時,又把起來看。恁地,將久自然解透徹。延平先生嘗言:「道理須是日中理會,夜裏卻去靜處坐地思量,方始有得。」某依此說去做,真個是不同。義剛。以下窮理。
或問:「先生謂:『講論固不可無,須是自去體認。』如何是體認?」曰:「體認是把那聽得底自去心裏重複思量過。伊川曰:『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說矣。』某嚮來從師,一日間所聞說話,夜間如溫書一般,字字子細思量過。纔有疑,明日又問。」廣。
問「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曰:「此亦衹是為公孫醜不識『浩然之氣』,故教之養氣工夫緩急雲,不必太急,不要忘了,亦非教人於無着摸處用工也。某舊日理會道理,亦有此病。後來李先生說,令去聖經中求義。某後刻意經學,推見實理,始信前日諸人之誤也。」大雅。
器之問:「嘗讀孟子『求放心』章,今每覺心中有三病:籠統不專一,看義理每覺有一重似簾幕遮蔽,又多有苦心不舒快之意。」曰:「若論求此心放失,有千般萬樣病,何止於三?然亦別無道理醫治,衹在專一。果能專一,則靜;靜則明;明則自無遮蔽;既無遮蔽,須自有舒泰寬展處。這也未曾如此,且收斂此心專一,漸漸自會熟,熟了自有此意。看來百事衹在熟。且如百工技藝,也衹要熟,熟則精,精則巧。」器之又問:「先生往時初學,亦覺心有不專一否?」曰:「某初為學,全無見成規模,這邊也去理會尋討,那邊也去理會尋討。嚮時諸前輩每人各是一般說話。後來見李先生,李先生較說得有下落,說得較縝密。若看如今,自是有見成下工夫處。看來須是先理會個安着處,譬如人治生,也須先理會個屋子,安着身己,方始如何經營,如何積纍,漸漸須做成傢計。若先未有安着身己處,雖然經營,畢竟不濟事。為學者不先存此心,雖說要去理會,東東西西,都自無安着處。孟子所以雲收放心,亦不是說衹收放心便了。收放心,且收斂得個根基,方可以做工夫。若但知收放心,不做工夫,則如近日江西所說,則是守個死物事。故大學之書,須教人格物、緻知以至於誠意、正心、修身、齊傢、治國、平天下,節節有工夫。」賀孫。
某所得處甚約,衹是一兩切要句上。卻日夜就此一兩句上用意玩味,胸中自是灑落。又云:「放心不必是走在別處去,但一札眼間便不見。纔覺得,又便在面前,不是難收拾。自去提撕,便見得是如此。」恪。
近日已覺嚮來說話太支離處,反身以求,正坐自己用功亦未切耳。因此減去文字功夫,覺得閑中氣象甚適。每勸學者,亦且看孟子「道性善」、「求放心」兩章,着實體察收拾為要。其餘文字,且大概諷誦涵詠,未須大段着力考索也。
舊在湖南理會乾坤,幹是先知,坤是踐履,上是「知至」,下是「終之」,卻不思今衹理會個知,未審到何年月方理會「終之」也。是時覺得無安居處,常恁地忙。又理會動靜,以為理是靜,吾身上出來便是動,卻不知未發念慮時靜,應物時動;靜而理感亦有動,動時理安亦有靜。初尋得個動靜意思,其樂甚乖,然卻一日舊似一日。當時看明道答橫渠書,自不入也。方。
舊來失了此物多時,今收來尚未便入腔窠,但當盡此生之力而後已。自謂雲爾。方。
今日學者不長進,衹是「心不在焉」。嘗記少年時在同安,夜聞鍾鼓聲,聽其一聲未絶,而此心已自走作,因此警懼,乃知為學須是專心緻志。又言:「人有一正念,自是分曉。又從旁別生一小念,漸漸放闊去,不可不察。」德明。
這道理,須是見得是如此了,驗之於物,又如此;驗之吾身,又如此;以至見天下道理皆端的如此了,方得。如某所見所言,又非自會說出來,亦是當初於聖賢與二程所說推之,而又驗之於己,見得真實如此。道夫。
劉晏見錢流地上,想是他計較得熟了,如此。某而今看聖人說話,見聖人之心成片價從面前過。鬍泳。
某尋常莫說前輩,衹是長上及朋友稍稍說道理底,某便不敢說他說得不是,且將他說去研究。及自傢曉得,卻見得他底不是。某尋常最居人後。又曰:「尋常某最得此力。」節。
初師屏山籍溪。籍溪學於文定,又好佛老;以文定之學為論治道則可,而道未至。然於佛老亦未有見。屏山少年能為舉業,官莆田,接塔下一僧,能入定數日。後乃見了老,歸傢讀儒書,以為與佛合,故作聖傳論。其後屏山先亡,籍溪在。某自見於此道未有所得,乃見延平。可學。論傳授。
或說:「象山說,『剋己復禮』,不但衹是欲剋去那利欲忿懥之私,衹是有一念要做聖賢,便不可。」曰:「此等議論,恰如小兒則劇一般,衹管要高去,聖門何嘗有這般說話!人要去學聖賢,此是好底念慮,有何不可?若以為不得,則堯舜之『兢兢業業』,周公之『思兼三王』,孔子之『好古敏求』,顔子之『有為若是』,孟子之『願學孔子』之念,皆當剋去矣!看他意思衹是禪。志公雲:『不起纖毫修學心,無相光中常自在。』他衹是要如此,然豈有此理?衹如孔子答顔子:『剋己復禮為仁。』據他說時,衹這一句已多了,又況有下頭一落索?衹是顔子纔問仁,便與打出方是!及至恁地說他,他又卻諱。某常謂,人要學禪時,不如分明去學他禪和一棒一喝便了。今乃以聖賢之言夾雜了說,都不成個物事。道是竜,又無角;道是蛇,又有足。子靜舊年也不如此,後來弄得直恁地差異!如今都教壞了後生,個個不肯去讀書,一味顛蹶沒理會處,可惜!可惜!正如荀子不睹是,逞快鬍駡亂駡,教得個李斯出來,遂至焚書坑儒!若使荀卿不死,見斯所為如此,必須自悔。使子靜今猶在,見後生輩如此顛蹶,亦須自悔其前日之非。」又曰:「子靜說話,常是兩頭明,中間暗。」或問:「暗是如何?」曰:「是他那不說破處。他所以不說破,便是禪。所謂『鴛鴦綉出從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他禪傢自愛如此。某年十五六時,亦嘗留心於此。一日在病翁所會一僧,與之語。其僧衹相應和了說,也不說是不是;卻與劉說,某也理會得個昭昭靈靈底禪。劉後說與某,某遂疑此僧更有要妙處在,遂去扣問他,見他說得也煞好。及去赴試時,便用他意思去鬍說。是時文字不似而今細密,由人粗說,試官為某說動了,遂得舉。時年十九。後赴同安任,時年二十四五矣,始見李先生。與他說,李先生衹說不是。某卻倒疑李先生理會此未得,再三質問。李先生為人簡重,卻是不甚會說,衹教看聖賢言語。某遂將那禪來權倚閣起。意中道,禪亦自在,且將聖人書來讀。讀來讀去,一日復一日,覺得聖賢言語漸漸有味。卻回頭看釋氏之說,漸漸破綻,罅漏百出!」廣。
問擇之雲:「先生作延平行狀,言『默坐澄心,觀四者未發已前氣象』,此語如何?」曰:「先生亦自說有病。」後復以問。先生雲:「學者不須如此。某少時未有知,亦曾學禪,衹李先生極言其不是。後來考究,卻是這邊味長。纔這邊長得一寸,那邊便縮了一寸,到今銷鑠無餘矣。畢竟佛學無是處。」德明。
某舊時亦要無所不學,禪、道、文章、楚辭、詩、兵法,事事要學,出入時無數文字,事事有兩册。一日忽思之曰:「且慢,我衹一個渾身,如何兼得許多!」自此逐時去了。大凡人知個用心處,自無緣及得外事。揚。
某自十四五歲時,便覺得這物事是好底物事,心便愛了。某不敢自昧,實以銖纍寸積而得之。方子。
與範直閣說「忠恕」,是三十歲時書,大概也是。然說得不似,而今看得又較別。淳。
三十年前長進,三十年後長進得不多。僩。
某今且勸諸公屏去外務,趲工夫專一去看這道理。某年二十餘已做這工夫,將謂下梢理會得多少道理。今忽然有許多年紀,不知老之至此,也衹理會得這些子。歲月易得蹉跎,可畏如此!賀孫。
因言讀書用功之難:「諸公覺得大故淺近,不曾着心。某舊時用心甚苦。思量這道理,如過危木橋子,相去衹在毫發之間,纔失腳,便跌落下去!用心極苦。五十歲已後,覺得心力短,看見道理衹爭絲發之間,衹是心力把不上。所以大學中庸語孟諸文字,皆是五十歲已前做了。五十已後,長進得甚不多。而今人看文字,全然心粗。未論說道理,衹是前輩一樣文士,亦是用幾多工夫,方做得成,他工夫更多。若以他這心力移在道理上,那裏得來!如韓文公答李翊一書,與老蘇上歐陽公書,他直如此用工夫!未有苟然而成者。歐陽公則就作文上改換,衹管揩磨,逐旋捱將去,久之,漸漸揩磨得光。老蘇則直是心中都透熟了,方出之於書。看他們用工夫更難,可惜!若移之於此,大段可畏。看來前輩以至敏之才而做至鈍底工夫,今人以至鈍之才而欲為至敏底工夫,涉獵看過,所以不及古人也。故孔子曰:『參也魯。』須是如此做工夫始得。」僩。
讀書須是虛心,方得。他聖人說一字是一字,自傢衹平着心去秤停他,都不使得一毫杜撰,衹順他去。某嚮時也杜撰說得,終不濟事。如今方見得分明,方見得聖人一言一字不吾欺。衹今六十一歲,方理會得恁地。若或去年死,也則枉了。自今夏來,覺見得纔是聖人說話,也不少一個字,也不多一個字,恰恰地好,都不用一些穿鑿。莊子云:「吾與之虛而委蛇。」既虛了,又要隨他麯折恁地去。今且與公說個樣子,久之自見。今人大抵偪塞滿胸,有許多伎倆,如何便得他虛?亦大是難。分明道「知至而後意誠」,蓋知未至,雖見人說,終是信不過。今說格物,且衹得一件兩件格將去,及久多後,自然貫通信得。道夫。
某覺得今年方無疑。伯羽。
理會得時,今老而死矣,能受用得幾年!然十數年前理會不得,死又卻可惜!士毅。丙辰鼕。
先生多有不可為之嘆。漢卿曰:「前年侍坐,聞先生雲:『天下無不可為之事,兵隨將轉,將逐符行。』今乃謂不可為。」曰:「便是這符不在自傢手裏。」或謂漢卿多禪語。賀孫因雲:「前承漢卿教訓,似主靜坐澄清之語。漢卿雲,味道煞篤實雲雲。」先生曰:「靜坐自是好。近得子約書云:『須是識得喜怒哀樂未發之本體。』此語盡好。」漢卿又問:「前年侍坐,所聞似與今別。前年雲:『近方看得這道理透。若以前死,卻亦是枉死了!』今先生忽發嘆,以為衹如此不覺老了。還當以前是就道理說;今就勳業上說?」先生曰:「不如此。自是覺得無甚長進,於上面猶覺得隔一膜。」又云:「於上面但覺透得一半。」賀孫。
某當初講學,也豈意到這裏?幸而天假之年,許多道理在這裏,今年頗覺勝似去年,去年勝似前年。夔孫。
某老矣,無氣力得說。時先生病,當夜說話,氣力比常時甚微。看也看不得了,行也行不盡了,說也說不辦了。諸公勉之!僩。
敬子舉先生所謂「傳命之脈」,及佛氏「傳心」「傳髓」之說。曰:「便是要自傢意思與他為一。若心不在上面,書自是書,人自是人,如何看得出!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衹十五歲時,便斷斷然以聖人為志矣。」二程自十五六時,便脫然欲學聖人。僩。
周敬王四十一年壬戌,孔子卒,至宋慶元三年丁巳,一千六百七十六年。先生是年正旦,書於藏書閣下東楹。人傑。
人之血氣,固有強弱,然志氣則無時而衰。苟常持得這志,縱血氣衰極,也不由他。如某而今如此老病衰極,非不知每日且放晚起以養病,但自是心裏不穩,衹交到五更初,目便睡不着了。雖欲勉強睡,然此心已自是個起來底人,不肯就枕了。以此知,人若能持得這個志氣定,不會被血氣奪。凡為血氣所移者,皆是自棄自暴之人耳。僩。以下雜記。
先生患氣痛、腳弱、泄瀉。或勸晚起。曰:「某自是不能晚起,雖甚病,纔見光,亦便要起,尋思文字。纔稍晚,便覺似宴安鴆毒,便似個懶惰底人,心裏便不安。須是早起了,卻覺得心下鬆爽。」僩。
某氣質有病,多在忿懥。閎祖。
因語某人好作文,曰:「平生最不喜作文,不得已為人所托,乃為之。自有一等人樂於作詩,不知移以講學,多少有益!」符舜功曰:「趙昌父前日在此,好作詩。與之語道理,如水投石!」可學。
戊辰年省試出「剛中而應」。或云:「此句凡七出。」某將彖辭暗地默數,衹有五個。其人堅執。某又再誦再數,衹與說:「記不得,衹記得五出,且隨某所記行文。」已而出院檢本,果五出耳。又云:「衹記得大象,便畫得卦。」銖。
先生每得未見書,必窮日夜讀之。嘗雲:「嚮時得徽宗實錄,連夜看,看得眼睛都疼。」一日,得韓南澗集,一夜與文蔚同看,倦時令文蔚讀聽,至五更盡捲。曰:「一生做詩,衹有許多!」文蔚。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五
朱子二
論自註書
總論
傅至叔言:「伊洛諸公文字,說得不恁分曉,至先生而後大明。」先生曰:「他一時間都是英才,故撥着便轉,便衹須恁地說。然某於文字,卻衹是依本分解註。大抵前聖說話,雖後面便生一個聖人,有未必盡曉他說者。蓋他那前聖,是一時間或因事而言,或主一見而立此說。後來人卻未見他當時之事,故不解得一一與之合。且如伊川解經,是據他一時所見道理恁地說,未必便是聖經本旨。要之,他那個說,卻亦是好說。且如易之『元亨利貞』,本來衹是大亨而利於正。雖有亨,若不正,則那亨亦使不得了。當時文王之意,祇是為卜筮設,故祇有『元亨』,更無有不元亨;祇有『利貞』,更無不利貞。後來夫子於彖既以『元亨利貞』為四德,又於文言復以為言,故後人祇以為四德,更不做『大亨利貞』說了。易衹是為卜筮而作,故周禮分明言太卜掌三易:連山歸藏周易。古人於卜筮之官立之,凡數人。秦去古未遠,故周易亦以卜筮得不焚。今人纔說易是卜筮之書,便以為辱纍了易;見夫子說許多道理,便以為易衹是說道理。殊不知其言『吉兇悔吝』皆有理,而其教人之意無不在也。夫子見文王所謂『元亨利貞』者,把來作四個說,道理亦自好,故恁地說,但文王當時未有此意。今若以『元者善之長,亨者嘉之會,利者義之和,貞者事之幹』,與來卜筮者言,豈不大糊塗了他!要之,文王者自不妨孔子之說,孔子者自不害文王之說。然孔子卻不是曉文王意不得,但他又自要說一樣道理也。」道夫。
某釋經,每下一字,直是稱等輕重,方敢寫出!方子。
某解書,如訓詁一二字等處,多有不必解處,衹是解書之法如此;亦要教人知得,看文字不可忽略。賀孫。
某所改經文字者,必有意,不是輕改,當觀所以改之之意。節。
每常解文字,諸先生有多少好說話,有時不敢載者,蓋他本文未有這般意思在。道夫。
問:「先生解經,有異於程子說者,如何?」曰:「程子說,或一句自有兩三說,其間必有一說是,兩說不是。理一而已,安有兩三說皆是之理!蓋其說或後嘗改之,今所以與之異者,安知不曾經他改來?蓋一章而衆說叢然,若不平心明目,自有主張斷入一說,則必無衆說皆是之理。」大雅。
方伯謨勸先生少著書。曰:「在世間吃了飯後,全不做得些子事,無道理。」伯謨曰:「但發大綱。」曰:「那個毫釐不到,便有差錯,如何可但發大綱!」
小學之書
問:「小學雲:『德崇業廣。』」曰:「德是得之於心,業是見之於事。」燾。
問小學「舞勺舞象」。曰:「勺是周公樂,象是武王樂。」曰:「註:『勺,鑰也。』是如何?」曰:「而今也都見不得。」淳。
問:「『衣不帛襦?』,恐太溫,傷陰氣也。」曰:「是如此。今醫傢亦說小兒子不要太暖。內則亦是小兒不要着好物事。」璘。
問:「小學舉內則篇『四十始仕,方物出謀、發慮。』先生註云:『方物出謀,則謀不過物;方物發慮,則慮不過物。』請問『不過物』之義?」曰:「方物謀慮,大概衹是隨事謀慮。」植。
「方物出謀、發慮。」方,猶對也。衹是比並那物,如窮理一般也。淳。
「和之所問小學『方物』之義,乃是第二條。莫衹且看到此,某意要識得下面許多事。」和之因問「五禦」中「逐水麯」及「過君表」等處。先生既答,曰:「而今便治禮記者,他也不看。蓋是他將這個不幹我事,無用處,便且鹵莽讀過了。」和之雲:「後當如先生所教,且將那頭放輕。」曰:「便放輕,也不得。須是見得這頭有滋味時,那頭自輕。」時舉。
問:「小學立教篇,大司徒六行:孝、友、睦、姻、任、恤。後面『八刑糾萬民』,卻無不友之刑,雖有不弟之刑。又註云:『不敬師長。』如何?」曰:「也不須恁地看。且看古之聖人教人之法如何,而今全無這個。且『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作之君,便是作之師。」倪。
楊尹叔問:「『嚴威儼恪,非所以事親也』,註『恪』為『恭敬』,如何?」曰:「恭敬較寬,便都包許多,解『恪』字亦未盡。恪,是恭敬中樸實緊切處,今且恁地解。若就恭敬說,則恭敬又別。恭主容,敬主事,如『居處恭,執事敬』之類。」安卿問:「恪非所以事親,衹是有嚴意否?」曰:「太莊、太嚴厲了。」宇。
問:「小學明倫一篇,見得盡是節文事親之實。」曰:「其中極有難行處。」曰:「愛敬與倪為一,自無難行。」曰:「此便是愛敬尺度。須是把他去量度,方見得愛敬。」倪。
葉兄問小學君、師、父三節。曰:「劉表遣韓嵩至京師。嵩曰:『嵩至京師,天子假嵩一職,則成天子之臣,將軍之故吏耳。在君為君,不復為將軍死也。』便是此意。」卓。
問林兄:「看小學如何?」林舉小學「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先生曰:「人既自有這良能、良知了,聖賢又恁地說,直要人尋教親切。『父慈而教,子孝而箴』,看我是能恁地不恁地?小學所說,教人逐一去上面尋許多道理。到着大學,亦衹是這道理。又教人看得就切實如此,不是胡亂恁地說去。」子蒙。
問:「『疑事毋質』,經文衹說『疑事』,而小學註云『毋得成言之』,何也?」曰:「『質,成也』,『成言之』,皆古註文。謂彼此俱疑,不要將己意斷了。」問:「『直而勿有』,亦衹是上意否?」曰:「是從上文來,都是教人謙退遜讓。」賀孫。
問:「小學實明倫篇,何以無朋友一條?」曰:「當時是衆編類來,偶無此爾。」淳。
安卿問:「麯禮『外言不入於閫,內言不出於閫』一段甚切,何故不編入小學?」曰:「此樣處,漏落也多。」又曰:「小學多說那恭敬處,少說那防禁處。」義剛。
近思錄
修身大法,小學備矣;義理精微,近思錄詳之。閎祖。
近思錄好看。四子,六經之階梯;近思錄,四子之階梯。淳。
近思錄逐篇綱目:(一)道體;(二)為學大要;(三)格物窮理;(四)存養;(五)改過遷善,剋己復禮;(六)齊傢之道;(七)出處、進退、辭受之義;(八)治國、平天下之道;(九)制度;(十)君子處事之方;(十一)教學之道;(十二)改過及人心疵病;(十三)異端之學;(十四)聖賢氣象。振。
近思錄大率所錄雜,逐捲不可以一事名。如第十捲,亦不可以事君目之,以其有「人教小童」在一段。揚。
近思錄一書,無不切人身、救人病者。壽昌。
鄭言:「近思錄中語,甚有切身處。」曰:「聖賢說得語言平,如中庸大學論語孟子,皆平易。近思錄是近來人說話,便較切。」賀孫。卓同。
或問近思錄。曰:「且熟看大學了,即讀語孟。近思錄又難看。」賀孫。
近思錄首捲難看。某所以與伯恭商量,教他做數語以載於後,正謂此也。若衹讀此,則道理孤單,如頓兵堅城之下;卻不如語孟衹是平鋪說去,可以遊心。道夫。
看近思錄,若於第一捲未曉得,且從第二、第三捲看起。久久後看第一捲,則漸曉得。過。
問蜚卿:「近思錄看得如何?」曰:「所疑甚多。」曰:「今猝乍看這文字,也是難。有時前面恁地說,後面又不是恁地;這裏說得如此,那裏又卻不如此。子細看來看去,卻自中間有個路陌。推尋通得四五十條後,又卻衹是一個道理。伊川雲:『窮理豈是一日窮得盡!窮得多後,道理自通徹。』」驤。
因論近思錄,曰:「不當編易傳所載。」問:「如何?」曰:「公須自見。」意謂易傳已自成書。文蔚。
因說近思續錄,曰:「如今書已盡多了。更有,卻看不辦。」。
論語或問
張仁叟問論語或問。曰:「是五十年前文字,與今說不類。當時欲修,後來精力衰,那個工夫大,後掉了。」節。
先生說論語或問不須看。請問,曰:「支離。」泳。
孟子要指
先生因編孟子要指雲:「孟子若讀得無統,也是費力。某從十七八歲讀至二十歲,衹逐句去理會,更不通透。二十歲已後,方知不可恁地讀。元來許多長段,都自首尾相照管,脈絡相貫串,衹恁地熟讀,自見得意思。從此看孟子,覺得意思極通快,亦因悟作文之法。如孟子當時固不是要作文,衹言語說出來首尾相應,脈絡相貫,自是合着如此。」又曰:「某當初讀『自暴自棄』章,衹恁地鶻突讀去。伊川易傳云『拒之以不信,絶之以不為』,當初也匹似閑看過。後因在舟中偶思量此,將孟子上下文看,乃始通串,方始說得是如此,亦溫故知新之意。」又曰:「看文字,不可恁地看過便道了。須是時復玩味,庶幾忽然感悟,到得義理與踐履處融會,方是自得。這個意思,與尋常思索而得,意思不同。」賀孫。
問:「孟子首章,是先剖判個天理人欲,令人曉得,其托始之意甚明。若先生所編要略,卻是要從源頭說來,所以不同。」曰:「某嚮時編此書,今看來亦不必。衹孟子便直恁分曉示人,自是好了。」時舉曰:「孟子前面多是分明說與時君。且如章首說『上下交徵利』,其害便至於『不奪不饜』;說仁義,便雲未有遺其親,後其君;次章說賢者便有此樂,不賢者便不能有此樂。都是一反一正,言其效驗如此,亦欲人君少知恐懼之意耳。」曰:「也不是要人君知恐懼,但其效自必至此。孟子之書,明白親切,無甚可疑者。衹要日日熟讀,須教他在吾肚中轉作千百回,便自然純熟。某當初看時,要逐句去看他,便但覺得意思促迫;到後來放寬看,卻有條理。然此書不特是義理精明,又且是甚次第底文章。某因熟讀後便見,自此也知作文之法。」時舉。
敬之問:「看要略,見先生所說孟子,皆歸之仁義。如說『性、反』,以後諸處皆然。」曰:「是他見得這道理通透,見得裏面本來都無別物事,衹有個仁義。到得說將出,都離這個不得,不是要安排如此。道也是離這仁義不得,捨仁義不足以見道。如造化衹是個陰陽,捨陰陽不足以明造化。」問:「古人似各有所主:如曾子衹守個忠恕,子思衹守個誠,孟子衹守個仁義,其實皆一理也。」曰:「也不是他安排要如此,是他見得道理做出都是這個,說出也衹是這個,衹各就地頭說,不是把定這個將來做。如堯舜是多少道理!到得後來衣鉢之傳,衹說『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緊要在上三句,說會如此,方得個中,方得個恰好。這也到這地頭當說中,便說個中。聖賢言語,初不是着意安排,衹遇着這字,便說出這字也。」賀孫。
因整要略,謂:「孟子發明許多道理都盡,自此外更無別法。思惟這個,先從性看。看得這個物事破了,然後看入裏面去,終不甚費力。要知雖有此數十條,是古人已說過,不得不與他理會。到得做工夫時,卻不用得許多。難得勇猛底人,直截便做去。」賀孫。
敬之問要指不取「杞柳」一章。曰:「此章自分曉,更無可玩索,不用入亦可。卻是『生之謂性』一段難曉,說得來反恐鶻突,故不編入。」賀孫。
中庸集略
大凡文字,上古聖賢說底便不差。到得周程張邵們說得亦不差,其他門人便多病。某初要節一本中庸集略,更下手不得。其間或有一節說得好,第二節便差底;又有說得似好,而又說從別處去底。然而看得他們說多,卻覺煞得力。義剛。
仁說
仁說衹說得前一截好。閎祖。
問「仁者天地生物之心」。曰:「天地之心,衹是個生。凡物皆是生,方有此物。如草木之萌芽,枝葉條幹,皆是生方有之。人物所以生生不窮者,以其生也。纔不生,便幹枯殺了。這個是統論一個仁之體。其中又自有節目界限,如義禮智,又自有細分處也。」問「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曰:「以專言言之,則一者包四者;以偏言言之,則四者不離乎一者。」僩。
問:「先生仁說,說『存此』者也,『不失此』者也。如說『行此』,則仁在其中,非仁也。」曰:「謂之仁固不可,謂之非仁則衹得恁地說。如孟子便去解這『仁』字,孔子卻不恁地。」節。
敬齋箴
問「持敬」與「剋己」工夫。曰:「敬是涵養操持不走作,剋己則和根打並了,教他盡淨。」問敬齋箴。曰:「此是敬之目,說有許多地頭去處。」僩。
「守口如瓶」,是言語不亂出;「防意如城」,是恐為外所誘。道夫。
「守口如瓶」,不妄出也;「防意如城」,閑邪之入也。「蟻封」,乃小巷屈麯之地,是「折旋中矩」,不妄動也。敬仲。
「『周旋中規,折旋中矩。』周旋,是直去卻回來,其回轉處欲其圓,如中規也;折旋,是直去了,復橫去,如麯尺相似,其橫轉處欲其方,如中矩也。」又問敬齋箴「蟻封」。曰:「蟻垤也,北方謂之『蟻樓』,如小山子,乃蟻穴地,其泥墳起如丘垤,中間屈麯如小巷道。古語雲:『乘馬折旋於蟻封之間。』言蟻封之間,巷路屈麯狹小,而能乘馬折旋於其間,不失其馳驟之節,所以為難也。『鸛鳴於垤』,垤,即蟻封也。天陰雨下,則蟻出,故鸛鳴於垤,以俟蟻之出,而喙食之也。王荊公初解垤為自然之丘,不信蟻封之說,後過北方親見有之,遂改其說。」僩。
問「主一」。曰:「心衹要主一,不可容兩事。一件事了,更加一件,便是貳;一件事了,更加兩件,便是參。『勿貳以二,勿參以三』,是不要二三;『不東以西,不南以北』,是不要走作。」淳。
問「『勿貳以二,勿參以三;不東以西,不南以北』,如何分別?」曰:「都衹是形容個敬。敬須主一。初來有一個事,又添一個,便是來貳他成兩個;元有一個,又添兩個,便是來參他成三個。『不東以西,不南以北。』衹一心做東去,又要做西去;做南去,又要做北去,皆是不主一。上面說個心不二三,下面說個心不走作。」宇。
或問:「敬齋箴後面少些從容不迫之意,欲先生添數句。」曰:「如何解迫切!今未曾下手在,便要從容不迫,卻無此理。除非那人做工夫大段嚴迫,然後勸他勿迫切。如人相殺,未曾交鋒,便要引退。今未曾做工夫在,便要開後門。然亦不解迫切,衹是不曾做,做着時不患其迫切,某但常覺得緩寬底意思多耳。」李曰:「先生猶如此說,學者當如何也!」僩。
六君子贊
「勇撤臯比」,說講易事。閎祖。
通鑒綱目
說編通鑒綱目,尚未成文字。因言:「伯恭大事記忒藏頭亢腦,如摶謎相以。又,解題之類亦大多。」
問:「『正統』之說,自三代以下,如漢唐亦未純乎正統,乃變中之正者;如秦西晉隋,則統而不正者;如蜀東晉,則正而不統者。」曰:「何必恁地論!衹天下為一,諸侯朝覲獄訟皆歸,便是得正統。其有正不正,又是隨他做,如何恁地論!有始不得正統,而後方得者,是正統之始;有始得正統,而後不得者,是正統之餘。如秦初猶未得正統,及始皇並天下,方始得正統。晉初亦未得正統,自泰康以後,方始得正統。隋初亦未得正統,自滅陳後,方得正統。如本朝至太宗並了太原,方是得正統。又有無統時:如三國南北五代,皆天下分裂,不能相君臣,皆不得正統。義剛錄作:「此時便是無統。」某嘗作通鑒綱目,有『無統』之說。此書今未及修,後之君子必有取焉。溫公衹要編年號相續,此等處,須把一個書『帝』、書『崩』,而餘書『主』、書『殂』。既不是他臣子,又不是他史官,衹如旁人立看一般,何故作此尊奉之態?此等處,合衹書甲子,而附註年號於其下,如魏黃初幾年,蜀章武幾年,吳青竜幾年之類,方為是。」又問:「南軒謂漢後當以蜀漢年號繼之,此說如何?」曰:「如此亦得。他亦以蜀漢是正統之餘,如東晉,亦是正統之餘也。」問:「東周如何?」曰:「必竟周是天子。」問:「唐後來多藩鎮割據,義剛錄雲:「唐末天子不能有其土地,亦可謂正統之餘否?」則如何?」曰:「唐之天下甚闊,所不服者,衹河北數鎮之地而已。」義剛錄雲:「安得謂不能有其土地!」淳。義剛同。
溫公通鑒以魏為主,故書「蜀丞相亮寇」何地,從魏志也,其理都錯。某所作綱目以蜀為主。後劉聰石勒諸人,皆晉之故臣,故東晉以君臨之。至宋後魏諸國,則兩朝平書之,不主一邊。年號衹書甲子。
問綱目主意。曰:「主在正統。」問:「何以主在正統?」曰:「三國當以蜀漢為正,而溫公乃雲,某年某月『諸葛亮入寇』,是冠履倒置,何以示訓?緣此遂欲起意成書。推此意,修正處極多。若成書,當亦不下通鑒許多文字。但恐精力不逮,未必能成耳。若度不能成,則須焚之。」大雅。
問:「宋齊梁陳正統如何書?」曰:「自古亦有無統時。如周亡之後,秦未帝之前,自是無所統屬底道理。南北亦衹是並書。」又問:「東晉如何書?」曰:「宋齊如何比得東晉!」又問:「三國如何書?」曰:「以蜀為正。蜀亡之後,無多年便是西晉。中國亦權以魏為正。」又問:「後唐亦可以繼唐否?」曰:「如何繼得!」賜。
綱目於無正統處,並書之,不相主客。通鑒於無統處,須立一個為主。某又參取史法之善者:如權臣擅命,多書以某人為某王某公。范晔卻書「曹操自立為『魏公』」。綱目亦用此例。方子。
問:「武後擅唐,則可書云:『帝在房陵。』呂氏在漢,所謂『少帝』者,又非惠帝子,則宜何書?」曰:「彼謂『非惠帝子』者,乃漢之大臣不欲當弒逆之名耳。既雲『後宮美人子』,則是明其非正嫡元子耳。」大雅。
或問武後之禍。曰:「前輩雲,當廢武後所出,別立太宗子孫。」曰:「此論固善。但當時宗室為武後殺盡,存者皆愚暗,豈可恃?」因說:「通鑒提綱例:凡逆臣之死,皆書曰『死』。至狄仁傑,則甚疑之。李氏之復,雖出仁傑,然畢竟是死於周之大臣。不柰何,也教相隨入死例,書云,某年月日狄仁傑死也。」大雅。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六
朱子三
外任
同安主簿
主簿就職內大有事,縣中許多簿書皆當管。某嚮為同安簿,許多賦稅出入之簿,逐日點對僉押,以免吏人作弊。時某人為泉倅,簿書皆過其目。後歸鄉與說及,亦懵不知。他是極子細官人,是時亦衹恁呈過。賀孫。
因說「慢令緻期謂之賊」,曰:「昔在同安作簿時,每點追稅,必先期曉示。衹以一幅紙截作三片,作小榜遍貼雲,本廳取幾日點追甚鄉分稅,仰人戶鄉司主人頭知委。衹如此,到限日近時,納者紛紛。然此衹是一個信而已。如或違限遭點,定斷不恕,所以人怕。」時舉。
初任同安主簿,縣牒委補試。喚吏人問例。雲:「預榜曉示,令其具檢頗多。」即諭以不要如此,衹用一幅紙寫數榜,但雲縣學某月某日補試,各請知悉。臨期吏覆雲:「例當展日。」又諭以「斷不展日」!過。
問:「奏狀還藉用縣印否?」曰:「豈惟縣印?縣尉印亦可藉。蓋是專達與給納官司及有兵刑處,朝廷皆給印。今之官司合用印處,緣兵火散失,多用舊印。要去朝廷請印,又須要錢,所以官司且衹苟簡過了。某在同安作簿,去州請印。當時有個指揮使,並一道傢印,緣胥吏得錢方給。某戲謂,要做個軍員與道士,亦不能得!又見崇安縣丞用淮西漕使印。」人傑。
南康
因說賑濟,曰:「平居須是修陂塘始得。到得旱了賑濟,委無良策。然下手得早,亦得便宜。在南康時,纔見旱,便?刷錢物,庫中得三萬來貫,準擬糴米,添支官兵。卻去上供錢內藉三萬貫糴米賑糶。早時糴得,卻糶錢還官中解發,是以不闕事。舊來截住客舡,糴三分米。至於客舡不來,某見官中及上戶自有米,遂出榜放客船米自便,不糴客舡米。又且米價不甚貴。」又曰:「悔一件事:南康煞有常平米,是庚寅辛卯年大旱時糴,米價甚貴。在法不得減元價,遂不曾糶。當時衹好糶了,上章待罪,且得為更新米一番。亦緣當時自有米,所以不動。此米久之為南康官吏之害。」璘。
某在南康時,民有訟坐傢逃移者,是身衹在傢,而托言逃移不納稅。又有訟望鄉復業者,是身不回鄉,而寄狀管業也。淳。
道夫言:「察院黃公鍰,字用和。剛正,人素畏憚。其族有縱惡馬踏人者,公治之急。其人避之惟謹,公則斬其馬足以謝所傷。」先生曰:「某南康臨罷,有躍馬於市者,踏了一小兒將死。某時在學中,令送軍院,次日以屬知錄。晚過廨捨,知錄雲:『早上所喻,已栲治如法。』某既而不能無疑,回至軍院,則其人冠屨儼然,初未嘗經栲掠也!遂將吏人並犯者訊。次日,吏人杖脊勒罷,偶一相識雲:『此是人傢子弟,何苦辱之?』某曰:『人命所係,豈可寬弛!若雲子弟得躍馬踏人,則後日將有甚於此者矣。況州郡乃朝廷行法之地,保佑善良,抑挫豪橫,乃其職也。縱而不問,其可得耶!』後某罷,諸公相餞於白鹿,某為極口說西銘『民吾同胞,物吾與也』一段。今人為秀纔者,便主張秀纔;為武官者,便主張武官;為子弟者,便主張子弟;其所陷溺一至於此!」賀孫聞之先生雲:「因出謁回,即使吏杖之譙樓下,方始交割。」道夫。人傑錄雲:「因說劉子澄好言傢世,曰:『某在南康時,有一子弟騎馬損人傢小兒,某訊而禁之,子澄以為不然。某因講西銘「凡天下疲癃殘疾,惸獨鰥寡,吾兄弟顛連而無告者也」。君子之為政,且要主張這一等人,遂痛責之。』大概人不可有偏倚處。」
法:鄰縣有事於鄰州,衹是牒上。今卻小郡與鄰大郡便申狀,非是。蓋雖是大郡,卻都衹是列郡,衹合使牒。某在南康時,吏人欲申隆興。又,建康除了安撫,亦衹是列郡,某都是使牒。吏初皇懼,某與之雲:「有法,不妨衹如此去。」揚。
總論作郡
因論常平倉,曰:「某自點二州,知常平之弊如此,更不敢理會。看南康自有五六萬石,漳州亦六七萬石,盡是浮埃空殼,如何敢挑動!這一件事,不知做甚麽合殺?某在浙東嘗奏雲,常平倉與省倉不可相連,須是東西置立,令兩倉相去遠方可。每常官吏檢點省倉,則挂省倉某號牌子;檢點常平倉,則挂常平倉牌子。衹是一個倉,互相遮瞞!令所在常平倉,都教司法管,此最不是。少間太守要侵支,司法如何敢拗他!通判雖管常平,而其職實管於司法。又,所在通判,大率避嫌不敢與知州爭事,韓文公所謂『例以嫌不可否事者也』。且如經、總製錢、牙契錢、倍契錢之類,盡被知州瞞朝廷奪去,更不敢爭。」僩。
與陳尉說治盜事,因曰:「凡事,須子細體察,思量到人所思量不到處,防備到人所防備不到處,方得無事。」又曰:「凡事,須是小心寅畏,若恁地粗心駕去,不得。」又曰:「某嘗作郡來。每見有賊發,則惕然皇恐!便思自傢是長民之官,所以致此是何由?遂百種為收捉。捉得,便自歡喜;不捉得,則終夜皇恐!」賀孫。
因說鄭惠叔愛惜官錢,雲:「某見人將官錢鬍使,為之痛心!兩為守,皆承弊政之後,其所用官錢,並無分明。凡所送遺,並無定例,但隨意所嚮為厚薄。問胥輩,皆云:『有時這般官員過往,或十千,或五千。後番或是這樣,又全不送,白休了。』某遂雲:『如此不得。朝廷有個公庫在這裏,若過往官員,當隨其高下多少與之,乃是公道,豈可把為自傢私恩!』於是立為定例,看甚麽官員過此,便用甚麽例送與之,卻得公溥。後來至於凡入廣諸小官,如簿、尉之屬,個個有五千之助,覺得意思盡好。」賀孫。
馬子嚴莊甫見先生言:「近有人作假書請托公事者。」先生曰:「收假書,而不見下書之人,非善處事者。舊見吳提刑逵公路當官,凡下書者,須令當廳投下;卻將書於背處觀之,觀畢方發付其人,令等回書。前輩處事,詳密如此。又,某當官時,有人將書來者,亦有法以待之,須是留其人吃湯,當面拆書,若無他,方令其去。」人傑。
問:「今之神祠,無義理者極多。若當官處,於極無義理之神祠,雖係敕額,凡祈禱之類不往,可否?」曰:「某當官所至,須理會一番。如儀案所具合祈禱神示,有無義理者,使人可也。」人傑。
浙東
「而今救荒甚可笑。自古救荒衹有兩說:第一是感召和氣,以致豐穰;其次衹有儲蓄之計。若待他饑時理會,更有何策?東邊遣使去賑濟,西邊遣使去賑濟,衹討得逐州幾個紫綾册子來,某處已如何措置,某處已如何經畫,元無實惠及民。」或問:「先生嚮來救荒如何。」曰:「亦衹是討得紫綾册子,更有何策!」自修。
賑濟無奇策,不如講水利。到賑濟時成甚事!嚮在浙東,疑山陰會稽二縣刷饑餓人少,通判鄭南再三雲數實。及子細,刷起三倍!可學。
紹興時去得遲,已無擘畫,衹依常行,先差一通判抄札城下兩縣饑民。其人不留意,衹抄得四萬來人。外縣卻抄得多,遂欲治之而不曾,卻托石天民重抄得八萬人。是時已遲。天民雲:「甚易。衹關集大保長盡在一寺,令供出人之貧者。大保長無有不知,數日便辨。卻分作數等賑濟賑糶。其初令畫地圖,量道裏遠近,就僧寺或莊宇置糶米所。於門首立木?,關防再入之人。」璘。
先生語次,問浙東旱。可學雲:「浙東民戶歌先生之德。」先生曰:「嚮時到部,州縣有措置,亦賴朝廷應副得以效力,已自有名無實者多。」因曰:「嚮時浙東先措置,分戶高下出米,不知有米無米不同。有徐木者獻策,須是逐鄉使相推排有米者。時以事逼不曾行。今若行之一縣,甚易。大抵今時做事,在州郡已難,在監司尤難,以地闊遠,動成文具。惟縣令於民親,行之為易。計米之有無,而委鄉之聰明誠信者處之;聰明者人不能欺,誠信者人不忍欺。若昏懦之人,為之所紿;譎詐之士,則務欲容,於此大不可。」可學。
浙東之病,如和買之害,酒坊之害,置酒坊者,做不起破傢,做得起害民。如????倉之害,如溫州有數處????倉,置官吏甚多,而一歲所買不過數十斤,自可省罷。更欲白之朝。出????之地,納白戶????,卻令過私????。升卿。
某嚮在浙東,吏人押安撫司牒,既僉名押字;至紹興府牒,吏亦請僉名,某當時衹押字去。聞王仲行有語,此伊川所謂「衹第一件便做不得」者。如南康舊來有文字到建康,皆用申狀,某以為不然。是時陳福公作留守,衹牒建康僉廳;若作前宰執,衹當直牒也。如南康有文字到鄰路監司,亦衹合備牒。其諸縣與鄰州用牒,卻有着令。德明。
因論監司巡歷受折送,曰:「近法,自上任許一次受。」直卿曰:「看亦衹可量受。」曰:「某在浙東,都不曾受。」道夫。
「建陽簿權縣。有婦人,夫無以贍,父母欲取以歸。事到官,簿斷聽離。緻道深以為不然,謂夫婦之義,豈可以貧而相棄?官司又豈可遂從其請?」曰:「這般事都就一邊看不得。若是夫不纔,不能育其妻,妻無以自給,又柰何?這似不可拘以大義。衹怕妻之欲離其夫,別有麯折,不可不根究。」直卿雲:「其兄任某處,有繼母與父不恤前妻之子。其子數人貧窶不能自活,哀鳴於有司。有司以名分不便,衹得安慰而遣之,竟無如之何。」曰:「不然。這般所在,當以官法治之。也須追出後母責戒勵,若更離間前妻之子,不存活他,定須痛治。」因雲,程先生謂「舜不告而娶」,舜雖不告,堯嘗告之矣。堯之告之也,以王法治之而已。因雲:「昔為浙東倉時,紹興有繼母與夫之表弟通,遂為接腳夫,擅用其傢業,恣意破蕩。其子不甘,來訴。初以其名分不便,卻之。後趕至數十裏外,其情甚切,遂與受理,委楊敬仲。敬仲深以為子訴母不便。某告之曰:『曾與其父思量否?其父身死,其妻輒棄背與人私通,而敗其傢業。其罪至此,官司若不與根治,則其父得不銜冤於地下乎!今官司衹得且把他兒子頓在一邊。』渠當時亦以為然。某後去官,想成休了。初追之急,其接腳夫即赴井,其有罪蓋不可掩。」賀孫。
漳州
郡中元自出公牒,延郡士黃知錄樵施允壽石洪慶李唐咨林易簡楊士訓及淳與永嘉徐寓八人入學,而張教授與舊職事沮格。至是先生下學,僚屬又有乞留舊有官學正,有司衹得守法,言者不止。先生變色厲詞曰:「郡守以承流宣化為職,不以簿書財計獄訟為事。某初到此,未知人物賢否,風俗厚薄。今已九月矣,方知得學校底裏,遂欲留意學校。所以采訪鄉評物論,延請黃知錄,以其有恬退之節,欲得表率諸生。又延請前輩士人同為之表率,欲使邦人士子識些嚮背,稍知為善之方,與一邦之人共趨士君子之域,以體朝廷教養作成之意。不謂作之無應,弄得來沒合殺。教授受朝廷之命,分教一邦,其責任不為不重,合當自行規矩。而今卻容許多無行之人、爭訟職事人在學,枉請官錢,都不成學校!士人先要識個廉退之節。禮義廉恥,是謂四維。若寡廉鮮恥,雖能文要何用!某雖不肖,深為諸君恥之!」淳。寓錄少異。
詣學,學官以例講書。歸謂諸生曰:「且須看他古人道理意思如何。今卻衹做得一篇文字讀了,望他古人道理意思處,都不曾見。」道夫。
先生熟聞知錄趙師虙之為人,試之政事,又得其實,遂首舉之,其詞曰:「履行深醇,持心明恕。」聞者莫不心服。道夫。
「聞先生禁漳民禮佛朝嶽,皆所以正人心也。」曰:「未說到如此。衹是男女混淆,便當禁約爾。」侍坐諸公各言諸處淫巫瞽惑等事,先生蹙頞嗟嘆而已。因舉江西有玉隆萬壽宮,太平興國宮,每歲兩處朝拜,不憚遠近奔趨,失其本心,一至於此!曰:「某嘗見其如此,深哀其愚!上升一事,斷無此理。豈有許多人一日同登天,自後又卻不見一個登天之人!如汀民事定光二佛,其惑亦甚。其佛肉身嘗留公廳,禱祈僥福。果有知道理人為汀州,合先投畀水火,以祛民惑。愚民施財崇修佛宇,所在皆然,此弊滋蔓尤甚。」陳後之言:「泉州妖巫惑民!新立廟貌。海舡運土石,及遠來施財,遭風覆舟相繼而不悟。」曰:「亦嘗望見廟宇壯麗,但尋常不喜入神廟,不及往觀。凡此皆是愚而無知者之所為耳!」謨。
鄭湜補之問戢盜。曰:「衹是嚴保伍之法。」鄭云:「保伍之中,其弊自難關防,如保頭等,易得挾勢為擾。」曰:「當令逐處鄉村舉衆所推服底人為保頭。又不然,則行某漳州教軍之法,以戢盜心。這是已試之效。」因與說:「某在漳州,初到時,教習諸軍弓射等事,皆無一人能之。後分許多軍作三番,每日輪番入校場輓弓,及等者有賞;其不及者留在,衹管輓射,及等則止;終不及則罷之。兩月之間,翕然都會射,及上等者亦多,後多留刺以填闕額。其有老弱不能者,並退罷之。他若會射了,有賊盜他是不怕他。」劉叔通問:「韓範當初教兵甚善。」先生因雲:「公道韓公兵法如何?」又云:「刺陝西義勇事,何故這個人恁地不曉事!儂智高反,亦是輕可底事,何故恁地費力?」劉雲:「聞廣中都無城郭,其處種竻木為城,枝節生刺,刀火不能破。」賀孫。
楊通老問:「趙守斷人立後事錯了,人無所訴。」曰:「理卻是心之骨,這骨子不端正,少間萬事一齊都差了!如一個印刊得不端正,看印在甚麽所在,千個萬個都喎斜。不知人心如何恁地暗昧!這項事,其義甚明。這般所在,都是要自用,不肯分委屬官,所以事叢雜,處置不暇,胡亂斷去。在法,屬官自合每日到官長處共理會事;如有不至者,自有罪。今則屬官雖要來,長官自不要他來,他也衹得體這般法意是多少好。某嘗說,或是作縣,看是狀牒如何煩多,都自有個措置。每聽詞狀,集屬官都來,列位於廳上看,有多少均分之,各自判去。到着到時,亦復如此。若是眼前易事,各自處斷。若有可疑等事,便留在,集衆較量斷去,無有不當,則獄訟如何會壅?此非獨為長官者省事,而屬官亦各欲自效。兼是如簿尉等初官,使之决獄聽訟得熟,是亦教誨之也。某在漳州,豐憲送下狀如雨,初亦為隨手斷幾件。後覺多了,恐被他壓倒了,於是措置幾衹廚子在廳上,分了頭項。送下訟來,即與上簿。合索案底,自入一廚;人案已足底,自入一廚。一日集諸同官,各分幾件去定奪。衹於廳兩邊設幕位,令逐項敘來歷,未後擬判。俟食時,即就郡廚辦數味,飲食同坐。食訖,即逐人以所定事較量。初間定得幾個來,自去做文章,都不說着事情。某不免先為畫樣子云,某官今承受提刑司判下狀係某事。(一)甲傢於某年某月某日有甚幹照,計幾項;乙傢於某年某月某日有甚幹照,計幾項,逐項次第寫令分明。(一)甲傢如何因甚麽事爭起到官,乙傢如何來解釋互論,甲傢又如何供對已前事分明了。(一)某年某月某日如何斷。(一)某年某月某日某傢於某官番訴,某官又如何斷。以後幾經番訴,並畫一寫出,後面卻點對以前所斷當否,或有未盡情節,擬斷在後。如此了,卻把來看:中間有擬得是底,並依其所擬斷决,合追人便追人;若不消追人,便衹依其所擬,回申提刑司去。有擬得未是底,或大事可疑,卻合衆商量。如此事都了,並無壅滯。」楊通老雲:「天下事體固是說道當從原頭理會來,也須是從下面細處理會將上,始得。」曰:「固是。如做監司,衹管怕訟多,措置不下。然要省狀,也不得。若不受詞訟,何以知得守令政事之當否?全在這裏見得。衹如入建陽,受建陽民戶訟,這個知縣之善惡便見得。如今做守令,其弊百端,豈能盡防!如胥吏瀋滯公事,邀求於人,人皆知可惡,無術以防之。要好,在嚴立程限。他限日到,自要苦苦邀索不得。若是做守令,有可以白幹瀋滯底事,便是無頭腦。須逐事上簿,逐事要了,始得。某為守,一日詞訴,一日着到。合是第九日亦詞訟,某卻罷了此日詞訟。明日是休日,今日便刷起,一旬之內,有未了事,一齊都要了。大抵做官,須是令自傢常閑,吏胥常忙,方得。若自傢被文字來叢了,討頭不見,吏胥便來作弊。做官須是立綱紀,綱紀既立,都自無事。如諸縣發簿歷到州,在法,本州點對自有限日。如初間是本州磨算司,便自有十日限,卻交過通判審計司,亦有五日限。今到處並不管着限日,或遲延一月,或遲延兩三月,以邀索縣道,直待計囑滿其所欲,方與呈州。初過磨算司使一番錢了,到審計司又使一番錢,到倅廳發回呈州呈覆,吏人又要錢。某曾作簿,知其弊,於南康及漳州,皆用限日。他這般法意甚好,後來一嚮埋沒了。某每到,即以法曉諭,定要如此,亦使磨底磨得子細,審底審得子細。有新簿舊簿不同處,便批出理會。初間吏輩以為無甚緊要,在漳州押下縣簿,付磨算司及審計司,限到滿日卻不見到。根究出,乃是交點司未將上,即時决兩吏,後來卻每每及限,雖欲邀索,也不敢遷延。縣道知得限嚴,也不被他邀索。如此等事整頓得幾件,自是省事。此是大綱紀。如某為守,凡遇支給官員俸給,預先示以期日,到此日,衹要一日支盡,更不留未支。這亦防邀索之弊。看百弊之多,衹得嚴限以促之,使他大段邀索不得。」又曰:「某人世為良宰,雲要緊處有八字:『開除民丁,?割戶稅。』世世傳之。」又曰:「法初立時,有多少好意思。後來節次臣僚胡亂申請,皆變壞了。如父母在堂,不許異財,法意最好。今為人父母在不異財,卻背地去典賣,後來卻昏賴人。以一時之弊,變萬世之良法,衹是因某人私意申請。法盡有好處。今非獨下之人不畏法,把法做文具事,上自朝廷,也衹把做文具行了,皆不期於必行。前夜說上下視法令皆為閑事。如不許州郡監司饋送,幾番行下,而州郡監司亦復如前;但變換名目,多是做忌日,去寺中焚香,於是皆有折送,其數不薄。間有甚無廉恥者,本無忌日,乃設為忌日焚香以圖饋送者。朝廷詔令,事事都如此無紀綱,人人玩弛,可慮!可慮!」又:「衹如省部有時行下文字,盡有好處。衹是後來付之胥吏之手,都沒收殺。某在漳州,忽行下文字,應諸州用鑄印處,或有闕損磨滅底,並許申上,重行改造。此亦有當申者。如合有鑄印處,乃是兵刑錢𠔌處;如尉有鑄印,亦有管部弓兵,司理主郡刑獄,乃無鑄印。後來申去,又如掉在水中一般!過得幾時,又行文字來;又申去,又休了。如今事事如此,省部文字,一付之吏手,一味邀索,百端阻節。如某在紹興,有納助米人從縣保明到州,州保明到監司,監司方與申部,忽然部中又行下一文字來,再令保明!某遂與逐一詳細申去雲:『已從下一一保明訖,未委今來因何再作行移?』如此申去,休了。後來忽又行下來雲:『助米人稱進士,未委是何處幾時請到文解?還是鄉貢?如何,仰一一牒問上來。』這是叵耐不叵耐!他事事敢如此邀求取索。當初朝廷衹許進士助米,所謂『進士』,衹是科舉終場人,如何敢恁地說!某當時若便得這省吏在前,即時便與刺兩行字配將去!然申省去,將謂省官須治此吏,那裏治他?又如奏罷一縣令,即申請一面差人待闕,候救荒事訖,交割下替。不知下替便來爭,上去部裏論,部裏便判罷權官。後來與申去雲,元初差這人,乃是奉聖旨令救荒,盡與備許多在前。及後部中行下,乃前列聖旨了,後乃仍舊自云:『合還下替,交割職事。』直是恁地胡亂行移,略不知有聖旨!那個權官見代者來得恁地急,不能與爭,自去了。」賀孫。
敬之問:「淳熙事類,本朝纍聖刪定刑書,不知尚有未是處否?」曰:「正緣是刪改太多,遂失當初立法之意。如父母在堂,不許分異,此法意極好。到後來因有人親在,私自分析,用盡了,到親亡,卻據法負賴,遂着令許私分。又某往在臨漳,豐憲送一項公事,有人情願不分,人皆以為美。乃是有寡嫂孤子,後來以計嫁其嫂,而又以已子添立,並其産業。後委鄭承看驗,逐項剖析子細,乃知其情。」賀孫。
頃常欲因奏對言一事,而忘之:諸州軍兵衣絹或非所有,則以上供錢對易於出産州軍,最為煩擾。如漳州舊與信處二州對易。每歲本州為兩州包認上供錢若幹,盡數解納,而兩州絹絶不來!太守歲遣書饋懇情,恬不為意,或得三分之一,措發到一半,極矣。然絹紕薄,而價高,常緻軍人怨詈。傅景仁初解漳州,以支散衣絹不好,為軍人喊噪,不得已以錢貼支,始得無事,歲以為苦。興化取之臺州,更是回遠。此事最不難理會,而無一人肯言之者,不知何故。既知漳不出絹,信州處州有之,何不令兩州以所合發納上供錢輸絹左藏,衹令漳州以錢散軍人,豈不兩便!軍人皆願得錢,不願得絹。蓋今絹價每匹三千省,而請錢則得五千省故也。此亦當初立法委麯勞復之過,改之何妨?僩。
本州鬻????,最為毒民之橫賦,屢經旨罷,而復屢起。先生至,石丈屢言其利害麯折。先生即散榜,先罷瀕海十一鋪,其餘諸鋪擬俟經界正賦既定,然後悉除之。至是諸鋪解到????錢,諸庫皆充塞。先生曰:「某而今方見得????錢底裏,與郡中歲計無預。前後官都被某見過,無不巧作名色支破者。古者山澤之利,與民共之;今都占了,是何理也!合盡行除罷,而行迫無及矣!」淳。
本朝立法,以知州為不足恃,又置通判分掌財賦之屬。然而知州所用之財,下面更有許多幕職官通管,尚可稽考。惟通判使用,更無稽考。通判廳財賦極多。某在漳州,凡胥吏輩窠坐,有優輕處,重難處,盡與他擺換一次,優者移之重處,重者移之優處。惟通判廳人吏不願移換,某曰:「你若不肯,盡與你斷罷。」於是皆一例擺換。蓋通判廳財賦多,恣意侵漁,無所稽考也。僩。
問欲行經界本末。曰:「本一官員姓唐,上殿論及此,尋行下漳泉二州相度。本州申以為可行,而泉州顔尚書操兩可之說,緻廟堂疑貳。卻是因黃伯耆輪對再論,其札子末極好。如雲:『今日以天下之大,公卿百官之衆,商量一經界,三年而不成!使更有大於此者,將若之何?』上如其請,即時付出。三省宰執奏請,又止且行於漳州。且事當論是非。若經界果可行,當行於三州;若不可行,則皆當止。漳與泉汀接壤,今獨行於漳州,果何謂?」某雲:「今農務已興,乃差官措置,豈是行經界之時?去鼕好行,乃不行,廟堂何不略思?」曰:「今日諸公正是如此滾纏過,故做到公卿。如少有所思,則必至觸礙,安得身如此之安!若放此心於天地間公平處置,則何事不可為?去年上朝廷文字,及後來抗祠請,皆有後時之慮。今日卻非避事。」可學。
「經界,料半年便都了。以半年之勞而革數百年之弊,且未說到久,亦須四五十年未便卒壞。若行,則令四縣特作四樓以貯簿籍,州特作一樓,以貯四縣之圖帳,不與他文書混。闔郡皆曰不可者。衹是一樣人田多稅少,便造說唪嚇,以為必有害無利。一樣人是憚勞,懶做事,卻被那說所誣,遂合辭以為不可。其下者因翕然從之。」或曰:「亦是民間多無契,故恐耳。」曰:「十分做一分無契,此衹一端耳。況某亦許無契者來自陳。」或曰:「衹據民戶見在田,不必索契,如何?」曰:「如此則起無限爭訟,必索契,則無限爭訟遏矣。今之為縣,真有愛民之心者十人,則十人以經界為利;無意於民者十人,則十人以經界為害。今之民,衹教貧者納稅,富者自在收田置田,不要納稅。如此,則人便道好,更無些事不順他,便稱頌為賢守!」淳。
因論漳泉行經界事:「假未得人,勢亦着做。古人立事,亦硬擔當着做,以死繼之而已。韓魏公作相,溫公在言路,凡事頗不以魏公為然,魏公甚被他激撓。後來溫公作魏公祠堂記,卻說得魏公事分明,見得魏公不可及處,溫公方心服他。記中所載魏公之言曰:『凡為人臣者,盡力以事君,死生以之,顧事之是非何如耳。至於成敗,天也,豈可豫憂其不成,遂輟不為哉!』公為此言時,乃仁宗之末,英宗之初,蓋朝廷多故之時也。」必大。人傑錄雲:「某在臨漳,欲行經界,衹尋得善熟者數人任之。大抵立事須要人才,若人才難得,不成便休,須着做去。」又一條雲:「立事之人,須要硬擔當,死生以之。如韓魏公之立英廟。英廟即位,繼感風疾,魏公當時衹是鎮之以靜。及英廟疾亟,迎立穎王。或曰:『若主上復安,將如之何?』魏公曰:『不過為太上皇耳。』溫公為諫官,魏公甚苦之。及作魏公祠堂記,有數語形容魏公最好,是他見得魏公有不可及處。」
先生於州治射堂之後圃,畫為井字九區,中區石甃為高壇,中之後區為茆庵,庵三?,左?欞為泰卦,右為否卦,後為復卦;前扇為剝卦。庵前接為小屋。前區為小茅亭。左右三區,各列植桃李,而間以梅。九區之外,圍繞植竹。是日遊其間,笑謂諸生曰:「上有九疇八卦之象,下有九丘八陣之法。」淳。
先生庚戌四月至臨漳。淳罷省試歸,至鼕至,始剋拜席下。明年,先生以喪嫡子,丐祠甚堅。當路者又以經界一奏,先生持之力,雖已報行,而終以不便己為病,幸其有是請也,即為允之。四月,主管鴻慶宮,加秘閣修撰,二十九日遂行。淳送至同安縣東之瀋井鋪而別,實五月二日也。先生在臨漳,首尾僅及一期,以南陬敝陋之俗,驟承道德正大之化,始雖有欣然慕,而亦有諤然疑,嘩然毀者。越半年後,人心方肅然以定。僚屬厲志節而不敢恣所欲,仕族奉繩檢而不敢幹以私,胥徒易慮而不敢行姦,豪猾斂蹤而不敢冒法。平時習浮屠為傳經禮塔朝嶽之會者,在在皆為之屏息。平時附鬼為妖,迎遊於街衢而掠抄於閭巷,亦皆相視斂戢,不敢輒舉。良傢子女從空門者,各閉精廬,或復人道之常。四境狗偷之民,亦望風奔遁,改復生業。至是及期,正爾安習先生之化,而先生行矣!是豈不為恨哉!淳。
先生因說邑中隕星,恐有火災,縣官禱禳,雲:「豈可不修人事!合當拘傢傢蓄水警備。」因舉漳州之政。賀孫。
建寧自鄭丙程大昌至今,聖節不許僧子升堂說法。他處但人不敢擔當住罷。某在臨漳,且令隨例祝香,衹不許人問話。頃曾孝敘知青州,請一僧開堂,觀者甚衆。其僧忽雲:「此知州是你青州半面天子。」孝敘大皇恐,即時自劾,枷此僧送獄。必大。
先生除江東漕,辭免。文蔚問:「萬一不容辭免,則當如何?」曰:「事便是如此安排不得。此已辭了,而今事卻在他這裏,如何預先安排得?」文蔚。
潭州
在潭州時,詣學升堂,以百數簽抽八齋,每齋一人,出位講大學一章。講畢,教授以下請師座講說大義。曰:「大綱要緊,衹是前面三兩章。君子小人之分,卻在『誠其意』處。誠於為善,便是君子;不誠底,便是小人,更無別說。」琮。
問:「先生到此,再詣學矣,不知所以教諸生者,規模如何?」曰:「且教他讀經書,識得聖人法語大訓。」曰:「鄉來南康白鹿學規,卻是教條,不是官司約束。」曰:「屢欲尋訪湖學舊規,尚此未獲。」曰:「先生如此教人,可無躐等之患。」曰:「躐等何害?若果有會躐等之人,自可敬服。」曰:「何故?」曰:「今若有人在山腳下,便能一躍在山頂上,何幸如之!政恐不由山腳,終不可以上山頂耳。」琮。
先生至嶽麓書院,抽簽子,請兩士人講大學,語意皆不分明。先生遽止之,乃諭諸生曰:「前人建書院,本以待四方士友,相與講學,非止為科舉計。某自到官,甚欲與諸公相與講明。一江之隔,又多不暇。意謂諸公必皆留意,今日所說,反不如州學,又安用此贅疣!明日煩教授諸職事共商量一規程,將來參定,發下兩學,共講磨此事。若衹如此不留心,聽其所之。學校本是來者不拒,去者不追,豈有固而留之之理?且學問自是人合理會底事。衹如『明明德』一句,若理會得,自提省人多少。明德不是外面將來,安在身上,自是本來固有底物事。衹把此切己做工夫,有甚限量!此是聖賢緊要警策人處,如何不去理會?不理會學問,與蚩蚩橫目之氓何異?」謙。
客說社倉訟事。曰:「如今官司鶻突,都無理會,不如莫辨。」因說:「如今委送事,不知屬官能否,胡亂送去,更無分曉了絶時節。某在潭州時,州中僚屬,朝夕相見,卻自知得分曉,衹縣官無由得知。後來區處每月版帳錢,令縣官逐人輪番押來,當日留住,試以公事。又怕他鶻突寫來,卻與立了格式雲:今蒙使府委送某事如何。(一)某人於某年月日於某處理某事,某官如何斷。(一)又於某時某再理,某官如何斷。(一)某今看詳此事理如此,於條合如何結絶。如此,人之能否,皆不得而隱。」木之。
問:「先生須更被大任用在。」曰:「某何人,安得有此!然亦做不得,出來便敗。且如在長沙城,周圍甚廣,而兵甚少。當時事未定,江上洶洶,萬一兵潰,必趨長沙。守臣不可去,衹是浪戰而死。此等事,須是有素定傢計。魏公初在五路,治兵積粟為五年計,然後大舉。因虜人攻犯淮甸,不得已為牽製之師。事既多違,魏公久廢,晚年出來,便做不得。欲為傢計,年老等不得了,衹是逐急去,所以無成。某今日亦等不得了,規模素不立,纔出便敗。」德明。
或問修城事。雲:「修城一事,費亦浩瀚。恐事大力小,兼不得人,亦難做。如今衹靠兩寨兵,固是費力,又無馭衆之將可用。」張倅雲:「嚮來靖康之變,虜至長沙,城不可守。雖守臣之罪,亦是闊遠難守。」曰:「嚮見某州修城,亦以闊遠之故,稍縮令狹,卻易修。」周伯壽雲:「前此陳君舉說,長沙米倉酒庫自在城外。萬一修得城完,財物盡在城外,不便。衹當移倉庫,不當修城。」曰:「此是秀纔傢應科舉議論。倉庫自當移,城自當修。」先生又云:「嚮見張安國帥長沙,壁間挂一修城圖,計料甚子細。有人云:『如何料得如此?恐可觀不可用。』張帥自後便捲了圖子,更不說着。周益公自是怕事底人,不知誰便說得他動。初,益公任內,衹料用錢七萬。今磚瓦之費已使了六萬,所餘止一萬,初料得少,如今朝廷亦不肯添了。」謙。
而今官員不論大小,盡不見客。敢立定某日見客,某日不見客。甚至月十日不出,不知甚麽條貫如此。是禮乎?法乎?可怪!不知出來與人相應接少頃,有甚辛苦處?使人之欲見者等候不能得見,或有急幹欲去,有甚心情等待?欲吞不可,欲吐不得,其苦不可言!此等人,所謂不仁之人,心都頑然無知,抓着不癢,掏着不痛矣!小官嘗被上位如此而非之矣,至他榮顯,又不自知矣。因言夏漕每日先見過往人客了,然後請職事官相見。蓋恐幕職官稟事多時,過客不能久候故也。潭州初一十五例不見客,諸司皆然,某遂破例令皆相見。先生在潭州每間日一詣學,士人見於齋中,官員則於府署。僩。
今人獄事,衹管理會要從厚。不知不問是非善惡,衹務從厚,豈不長姦惠惡?大凡事付之無心,因其所犯,考其實情,輕重厚薄付之當然,可也。若從薄者固不是;衹雲我衹要從厚,則此病所係亦不輕。某在長沙治一姓張人,初不知其惡如此,衹因所犯追來,久之乃出頭。適有大赦,遂且與編管。後來聞得此人兇惡不可言:人衹是平白地打殺不問。門前有一木橋,商販者自橋上過,若以柱杖拄其橋,必捉來吊縛。此等類甚多,若不痛治,何以懲戒!公等他日仕宦,不問官大小,每日詞狀,須置一簿,穿字號錄判語;到事亦作一簿;發放文字亦作一簿。每日必勾了號,要一日內許多事都了,方得。若或做不辦,又作一簿記未了事,日日檢點了,如此方不被人瞞了事。今人衹胡亂隨人來理會,來與不來都不知,豈不誤事!銖。
過甲寅年見先生,聞朋輩說,昨歲虜人問使人云:「南朝朱先生出處如何?」對以「本朝見擢用」。既歸,即白堂,所以得帥長沙之命。過。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七
朱子四
內任丙辰後雜記言行。
孝宗朝
六月四日,周揆令人諭意雲:「上問:『朱某到已數日,何不請對?』」遂詣閤門,通進榜子。有旨:「初七日後殿班引。」及對,上慰勞甚渥。自陳昨日浙東提舉日,荷聖恩保全。上曰:「浙東救荒,煞究心。」又言:「蒙除江西提刑,衰朽多疾,不任使令。」上曰:「知卿剛正,衹留卿在這裏,待與清要差遣。」再三辭謝,方出奏札。上曰:「正所欲聞。」口奏第一札意,言犯惡逆者,近來多奏裁減死。上曰:「似如此人,衹貸命,有傷風教,不可不理會。」第四札言科罰。上曰:「聞多是羅織富民。」第五札讀至「製將之權,旁出閹寺」,上曰:「這個事卻不然,盡是采之公論,如何由他!」對曰:「彼雖不敢公薦,然皆托於士大夫之公論,而實出於此曹之私意。且如監司守臣薦屬吏,蓋有受宰相、臺諫風旨者。況此曹姦偽百出,何所不可!臣往蒙賜對,亦嘗以此為說,聖諭謂為不然。臣恐疏遠所聞不審,退而得之士大夫,與夫防夫走卒,莫不謂然,獨陛下未之知耳。至去者未遠而復還!」謂甘升。問上曰:「陛下知此人否?」上曰:「固是。但泄漏文書,乃是他子弟之罪。」對曰:「豈有子弟有過,而父兄無罪!然此特一事耳。此人挾勢為姦,所以為盛德之纍者多矣。」上曰:「高宗以其有纔,薦過來。」對曰:「小人無纔尚可,小人有纔,鮮不為惡。」上因舉馬蘇論纔、德之辯雲雲,至「當言責者,懷其私以緘默」,奏曰:「陛下以曾任知縣人為六院察官,闕則取以充之。雖曰親擢,然其塗轍一定,宰相得以先布私恩於合入之人;及當言責,往往懷其私恩,豈肯言其過失!」上曰:「然。近日一事可見矣。」至「知其為賢而用之,則用之唯恐其不速,聚之唯恐其不多;知其為不肖而退之,則退之唯恐其不早,去之唯恐其不盡」;奏曰:「豈有慮君子太多,須留幾個小人在裏!人之治身亦然,豈有慮善太多,須留些惡在裏!」至「軍政不修,士卒愁怨」,曰:「主將刻剝士卒以為苞苴,升轉階級,皆有成價。」上曰:「卻不聞此。果有時,豈可不理會!卿可子細采探,卻來說。」末後辭雲:「照對江西係是盜賊刑獄浩繁去處,久闕官正。臣今迤邐前去之任,不知有何處分?」上曰:「卿自詳練,不在多囑。」閎祖。
「今之兵官,有副都總管、路鈐、路分、都監、統領將官、州鈐轄、州都監,而路鈐、路分、統領之類,多以貴遊子弟處之。至如副都總管,事體極重,嚮以節度使為之,後有以修武郎為之者。如州統領,至有以下班祇應為之者,此士夫所親見。衹今天下無虞,邊境不聳,故無害。萬一略有警,便難承當。兵政病敗,未有如今日之甚者!某屢言於壽皇。壽皇謂某曰:『命將,國之大事,非朝廷之公選,即諸軍之公薦,决無他也。』某奏雲:『陛下但見列薦於朝廷之上,以為是皆公選,而不知皆結托來爾。且如今之文臣列薦者,陛下以為果皆出於公乎?不過有勢力者一書便可得。』壽皇曰:『果爾,誠所當察。卿其為朕察之!』」道夫。
寧宗朝
初見先生,即拜問雲:「先生難進易退之風,天下所共知。今新天子嗣位,乃幡然一來,必將大有論建。」先生笑雲:「衹為當時不合出長沙,在官所有召命,又不敢固辭。」又云:「今既受了侍從職名,卻不容便去。」先生雲:「正為如此。」又笑雲:「若病得狼狽時,也衹得去。」自修。
在講筵時,論嫡孫承重之服,當時不曾帶得文字行。旋藉得儀禮看,又不能得分曉,不免以禮律為證。後來歸傢檢註疏看,分明說:「嗣君有廢疾不任國事者,嫡孫承重。」當時若寫此文字出去,誰人敢爭!此亦講學不熟之咎。人傑。
祧僖祖之議,始於禮官許及之曾三復,永嘉諸公合為一辭。先生獨建不可祧之議。陳君舉力以為不然,趙揆亦右陳說。文字既上,有旨,次日引見。上出所進文字,雲:「高宗不敢祧,壽皇不敢祧,朕安敢祧!」再三以不祧為是。既退,而政府持之甚堅,竟不行。唯謝中丞入文字,右先生之說,乞且依禮官初議。為樓大防所繳,卒祧僖祖雲。閎祖。
先生檢熙寧祧廟議示諸生雲:「荊公數語,是甚次第!若韓維孫固張師顔等所說,如何及得他!最亂道是張師顔說。當時親法之議也如此,是多少人說,都說不倒。東坡是甚麽樣會辯!也說得不甚切。荊公可知是動得人主。前日所論欲祧者,其說不出三項:一欲祧僖祖於夾室,以順翼宣祖所祧之主祔焉。但夾室乃偏側之處,若藏列祖於偏側之處,而太祖以孫居中尊,是不可也。一,是欲祔景靈宮。景靈宮元符所建,貌象西畔六人,東嚮。其四皆衣道傢冠服,是四祖。二人通天冠,絳紗袍,乃是太祖太宗,暗地設在裏,不敢明言。某書中有一句說雲雲。今既無頓處,況元初奉祀景靈宮聖祖,是用簠簋邊豆,又是蔬食。今若祔列祖,主祭時須用葷腥,須用牙盤食,這也不可行。又一項,是欲立別廟。某說,若立別廟,須大似太廟,乃可。又不知祫祭時如何,終不成四人令在那一邊,幾人自在這一廟,也衹是不可。不知何苦如此!其說不過但欲太祖正東嚮之位,別更無說。他所謂『東嚮』,又那曾考得古時是如何?東嚮都不曾識,衹從少時讀書時,見奏議中有說甚『東嚮』,依稀聽得。如今廟室甚狹,外面又接檐,似乎闊三丈,深三丈。祭時各捧主出祭,東嚮位便在楹南檐北之間,後自坐空;昭在室外,後卻靠實;穆卻在檐下一帶,亦坐空。如此,則東嚮不足為尊,昭一列卻有面南居尊之意。古者室中之事,東嚮乃在西南隅,所謂奧,故為尊。合祭時,太祖位不動,以群主入就尊者,左右緻饗,此所以有取於東嚮也。今堂上之位既不足以為尊,何苦要如此?乃使太祖無所自出。」祝禹圭雲:「僖祖以上皆不可考。」曰:「是不可考。要知定是有祖所自出。不然,僖祖卻從平地爆出來,是甚說話!」問:「郊則如何?」曰:「郊則自以太祖配天。這般事,最是宰相沒主張。奏議是趙子直編。是他當初已不把荊公做是了,所以將那不可祧之說,皆附於註腳下,又甚率略;那許多要祧底話,卻作大字寫。不知那許多是說個甚麽?衹看荊公雲:『反屈列祖之主,下祔子孫之廟,非所以順祖宗之孝心。』如何不說得人主動!當時上雲:『朕聞之矍然,敢不祗允!』這許多衹閑說,衹是好勝,都不平心看道理。」又云:「某嘗在上前說此,上亦以為不可,雲:『高宗既不祧,壽皇既不祧,朕又安可為!』柰何都無一人將順這好意思。某所議,趙丞相白幹地不付出,可怪!」賀孫。
問:「本朝廟製,韓維請遷僖祖,孫固欲為僖祖立別廟,王安石欲以僖祖東嚮,其議如何?」曰:「韓說固未是,孫欲立別廟,如姜嫄,則姜嫄是婦人,尤無義理。介甫之說卻好。僖祖雖無功德,乃是太祖嘗以為高祖。今居東嚮,所謂『祖以孫尊,孫以祖屈』者也。近者孝宗祔廟,趙丞相主其事,因祧宣祖,乃並僖祖祧之,令人毀拆僖祖之廟。當時集議某不曾預,衹入文字,又於上前說此事。末雲:『臣亦不敢自以為是,更乞下禮官,與群臣集議。』趙丞相遂不付出。當時曾無玷陳君舉之徒全然不曉,但謝子肅章茂獻卻頗主某說。又孫從之雲:『僖祖無功德。』某雲:『且如秀纔起傢貴顯,是自能力學緻位,何預祖宗?而朝廷贈官必及三代。如公之說,則不必贈三代矣。僖祖有廟,則其下子孫當祧者置於東西夾室,於理為順。若以太祖為尊,而自僖祖至宣祖,反置於其側,則太祖之心安乎?』」又問:「趙丞相平日信先生,何故如此?」曰:「某後來到傢檢渠所編本朝諸臣奏議,正主韓維等說,而作小字附註王安石之說於其下,此惡王氏之僻也。」又問廟門堂室之製。曰:「古之士廟,如今之五架屋,以四分之一為室,其製甚狹。近因在朝,見太廟之堂亦淺,祫祭時,太祖東嚮,乃在虛處。群穆背檐而坐,臨祭皆以帟幕圍之。古人惟朝踐在堂,它祭皆在室中。戶近東,則太祖與昭穆之位背處皆實。又其祭逐廟以東嚮為尊,配位南嚮。若朝踐以南嚮為尊,則配位西嚮矣。」又問:「今之州縣學,先聖有殿,衹是一虛敞處,則堂室之製不備?」曰:「古禮無塑像,衹雲先聖位嚮東。」又問:「若一理會,則更無是處?」曰:「固是。」人傑。
「太廟嚮有十二室,今祔孝宗,卻除了僖祖宣祖兩室,止有十一室,止有八世,進不及祖宗時之九,退不得如古之七,豈有祔一宗而除兩祖之理!況太祖而上,又豈可不存一始祖?今太祖在廟,而四祖並列四夾室,亦甚不便。某謂止祧宣祖,合存僖祖。既有一祖在上,以下諸祖列於西夾室,猶可。或言:『周祖後稷,以其有功德;今僖祖無功,不可與後稷並論。』某遂言:『今士大夫白屋起傢,以至榮顯,皆說道功名是我自緻,何關於乃祖乃父?則朝廷封贈三代,諸公能辭而不受乎!況太祖初來自尊僖祖為始祖,諸公必忍去之乎?』某聞一日集議,遂辭不赴。某若去時,必與諸公合炒去。乃是陳君舉與趙子直自如此做,曾三復孫逢吉亦主他說。中間若謝子肅章茂獻張春卿樓大防皆以為不安,雲:『且待朱丈來商量。』曾三復乃雲:『乘此機會祧了。』這是甚麽事,乘機投會恁地急!某先有一奏議投了。樓張諸公上札,乞降出朱某議;若某言近理,臣等敢不遵從!趙子直又不付出,至於乘夜撤去僖祖室!兼古時遷廟,又豈應如此?偶一日接奉使,兩府侍從皆出,以官驛狹,侍郎幕次在茶坊中,而隔幙次說及此,某遂辨說一番,諸公皆順聽。陳君舉謂:『今各立一廟。周時後稷亦各立廟。』某說:『周製與今不同。周時豈特後稷各立廟,雖赧王也自是一廟。今立廟若大於太廟,始是尊祖。今地步狹窄,若別立廟,必做得小小廟宇,名曰尊祖,實貶之也!』君舉說幾句話,皆是臨時去檢註腳來說。某告之雲:『某所說底,都是大字印在那裏底,卻不是註腳細字。』嚮時太廟一帶十二間,前堂後室,每一廟各占一間,祧廟之主卻在西夾室。今立一小廟在廟前,不知中間如何安排?後來章茂獻謝深甫諸公皆云:『悔不用朱丈之說!』想也且恁地說。」正淳欲藉奏草看,曰:「今事過了,不須看。」賀孫。
集議欲祧僖祖,正太祖東嚮之位,先生以為僖祖不可祧,惟存此,則順、翼、宣祧祖可以祔入。劉知夫雲:「諸公議欲立僖祖廟為別廟。陳君舉捨人引閟宮為故事。先生曰:「閟宮詩,而今人都說錯了。」又因論周禮「祀先王以羇冕,祀先公以鷩冕」,此乃不敢以天子之服加先公,故降一等。直卿雲:「恐不是『祭以大夫』之義。」先生曰:「祭自用天子禮,衹服略降耳。」時舉。
問:「甲寅祧廟,其說異同?」曰:「趙丞相初編奏議時,已將王介甫之說不作正文寫,衹註小字在下。」又曰:「祧廟亦無毀拆之理。」曰:「曾入文字論祧。朝奏雲:『此事不可輕易。』上雲:『說得極好。以高宗朝不曾議祧,孝宗朝不曾議祧,卿雲「不可輕易」,極是。』又奏雲:『陛下既以臣言為然,合下臣章疏集議。』卻不曾降出。」過。
今日偶見韓持國廟議,都不成文字!元佑諸賢文字大率如此,衹是胡亂討得一二浮辭引證,便將來立議論,抵當他人。似此樣議論,如何當得王介甫!所以當時衹被介甫出,便揮動一世,更無人敢當其鋒。衹看王介甫廟議是甚麽樣文字!他衹是數句便說盡,更移動不得,是甚麽樣精神!這幾個如何當得他!伊川最說得公道,雲:「介甫所見,終是高於世俗之儒。」又曰:「朱公掞排禪學札子,其所以排之者甚正。衹是這般樣論,如何排得他!也是胡亂討幾句引證,便要斷倒他,可笑之甚!」時呂正獻公作相,好佛,士大夫競往參禪,寺院中入室升堂者皆滿。當時號為「禪鑽」。(去聲。)故公掞上疏乞禁止之。僩。
實錄院略無統紀。修撰官三員,檢討官四員,各欲着撰,不相統攝,所修前後往往不相應。先生嘗與衆議,欲以事目分之。譬之六部:吏部專編差除,禮部專編典禮,刑部專編刑法,須依次序編排,各具首末,然後類聚為書,方有條理。又如一事而記載不同者,須置簿抄出,與衆會議,然後去取,庶幾存得總底在。唯葉正則不從。葉為檢討,正修高宗實錄。閎祖。
今之史官,全無相統攝,每人各分一年去做。或有一件事,頭在第一年,末梢又在第二三年者,史官衹認分年去做,及至把來,全鬥湊不着。某在朝時建議說,不要分年,衹分事去做。且天下大事無出吏、禮、兵、刑、工、戶六件事。如除拜註授是吏部事,衹教分得吏事底人,從建炎元年,逐一編排至紹興三十二年。他皆仿此,卻各將來編年逐月類入。衆人不從。某又云,若要逐年做,須是實置三簿:一簿關報上下年事首末,首當附前年某月,末當附後年某月;一簿承受所關報本年合入事件;一簿考異。嚮後各人收拾得,也存得個本。又別置一簿,列具合立傳者若幹人,某人傳,當行下某處收索行狀、墓志等文字,專牒轉運司疾速報應。已到者,鈎銷簿;未到者,據數再摧;庶幾易集。後來去國,聞此說又不行。賜。
而今史官不相統總,衹是各自去書,書得不是,人亦不敢改。更是他書了,亦不將出來,據他書放那裏,知他是不是!今雖有那日曆,然皆是兼官,無暇來修得。而今須是別差六人鎖放那裏,教他專工修,方得。如近時作高宗實錄,卻是教人管一年,這也不得。且如這一事,頭在去年,尾在今年,那書頭底不知尾,書尾底不知頭,都不成文字!如為臣下作傳,某將來看時,說得詳底衹是寫行狀,其略底又恰如春秋樣,更無本末可考。又有差除去了底,這一截又衹休了,如何地稽考!據某看來,合分作六項,人管一事。謂如刑事,便去關那刑部文字看。他那用刑皆有年月,恁地把來編類,便成次序。那五者皆然。俟編一年成了,卻合斂來。如元年五月一日有某事,這一月內事先後便皆可見。且如立傳,他那日曆上,薨卒皆有年月在。這便當印板行下諸州,索行實、墓志之屬,卻令運司專差一人督促,史院卻去督促運司。有未到底。又刷下去催來,便恁地便好,得成個好文字。而今實錄,他們也是將日曆做骨,然卻皆不曾實用心。有時考不得後,將牒下州縣去討;那州郡不應,也不管。恁地,如何解理會得!義剛。
近世修史之弊極甚!史官各自分年去做,既不相關,又不相示。亦有事起在第一年,而合殺處在二年,前所書者不知其尾,後所書者不知其頭。有做一年未終,而忽遷他官,自空三四月日而不復修者。有立某人傳,移文州郡索事實,而竟無至者。嘗觀徽宗實錄,有傳極詳,似衹寫行狀、墓志;有傳極略,如春秋樣,不可曉。其首末雜手所作,不成倫理。然則如之何?本朝史以歷日為骨,而參之以他書。今當於史院置六房吏,各專掌本房之事。如周禮官屬下所謂史幾人者,即是此類。如吏房有某註差,刑房有某刑獄,戶房有某財賦,皆各有册係日月而書。其吏房有事涉刑獄,則關過刑房;刑房有事涉財賦,則關過戶房。逐月接續為書,史官一閱,則條目具列,可以依據。又以合立傳之人,列其姓名於轉運司,令下諸州索逐人之行狀、事實、墓志等文字,專委一官掌之,逐月送付史院。如此,然後有可下筆處。及異日史成之後,五房書亦各存之,以備漏落。淳。
君舉謂不合與諸公爭辯,這事難說。嘗記得林少穎見人好說話,都記寫了。嘗舉一項雲,國傢嘗理會山陵,要委諭民間遷去祖墳事。後區處未得,特差某官前往定奪果當如何。這個官人看了,乃雲衹消看中做。林說:「這話說得不是。當時衹要理會當遷與不當遷。當遷去,雖盡去亦得;若不當遷,雖一毫不可動。當與不當,這便是中,如何於二者之間酌中做?」此正是今時人之大病。所以大學格物窮理,正要理會這些。須要理會教是非端的分明,不如此定不得。如初間看善惡如隔一墻;衹管看來,漸漸見得善惡如隔一壁。看得隔一壁底,已自勝似初看隔一墻底了;然更看得又如隔一幅紙。這善惡衹是爭些子,這裏看得直是透!善底端的是善,惡底端的是惡,略無些小疑似。大學衹要論個知與不知,知得切與不切。
先生看天雨,憂形於色,雲:「第一且是攢宮掘個窟在那裏,如何保得無水出!梓宮甚大,攢宮今闊四丈,自成池塘,柰何!柰何!這雨浸淫已多日,柰何!」賀孫。
是夜雨甚,先生屢惻然憂嘆,謂:「明日掩攢雨,勢如此,奈何!」再三憂之。賀孫問:「紹興山陵土甚卑,不知如何?」曰:「固是可慮。衹這事,前日既在那裏都說來,衹滿朝無一人可恃,卒為下面許多陰陽官占住了。」問:「聞趙丞相前亦入文字,說得甚好。」曰:「是說得煞好,後來一不從,也衹住了。」自高宗攢宮時,在蜀中入文字說此。今又舉此,不知如何,又衹如此住了。某初到,亦入一文字,後來卻差孫從之相視。衹孫從之是朝中煞好人,他初間畫三項利害,雲:『展發引之期,別卜攢宮,上策也;衹依舊在紹興,下策也。』說得煞力。到得相視歸來,更說得沒理會。到後來,又令集議。初已告報日子,待到那一日四更時,忽扣門報雲:『不須集議。』待問其故,雲:『已再差官相視。』時鄭惠叔在吏書,乃六部之長,關集都是他。當時但聽得說差官,便止了衆人集議。當時若得集議一番,須說得事理分明。初,孫從之去,那曾得看子細!纔到那裏,便被守把老閹促將去,雲:『這裏不是久立處。』某時在景靈宮行香,聞此甚叵耐,即與同坐諸公說:『如此,亦不可不說。』遂回聚於鄭惠叔處。待到那裏,更無一人下手作文字,衹管教某。某雲:『若作之,何辭?止緣某前日已入文字,今作出,又止此意思。得諸公更作,庶說得更透切。』都衹說過,更無人下手,其遂推劉得修作。劉遂下手,鄭惠叔又衹管說,不消說如何。某說:『這是甚麽樣大事!如何恁地住?』遂顧左右,即取紙筆令劉作,衆人合湊,遂成。待去到待漏院要進,都署銜位,各了。黃伯耆者,他已差做相視官,定了不簽他;他又來,須要簽,又換文字將上。待得他去相視歸來,卻說道:『自好。』這事遂定。滿朝士夫都靠不得,便如此。這般事,為臣子須做一傢事盡心竭誠乃可。明知有不穩當,事大體重如此,如何住得!他說須要山是如何,水須從某方位盤轉,經過某方位,從某方位環抱,方可用。不知天地如何恰生這般山,依得這般樣子,更莫管他也。依他說,為臣子也須盡心尋求,那知不有如此樣?驀忽更有,也未可知,如何便住得!聞亦自有人來說幾處可用,都被那邊計較阻抑了。」又云:「許多侍從也不學,宰相也不學,將這般大事衹恁地做。且如祧廟集議,某時怕去爭炒,遂不去,衹入文字。後來說諸公在那裏群起嘩然,甚可畏,宰相都自怕了。君舉所主廟議,是把禮記『祖文王,宗武王』為據,上面又說『祖契而宗湯』。又引詩小序『禘太祖』。詩序有甚牢固?又引『烝祭歲,文王騂牛一,武王騂牛一』,那時自是卜洛之始,未定之時,一時禮數如此。又用國語,亦是難憑。」器之問:「濮議如何?」先生曰:「歐公說固是不是,辨之者亦說得偏。既是所生,亦不可不略是殊異。若止封皇伯,與其他皇伯等,亦不可。須封號為『大王』之類,乃可。伊川先生有說,但後來已自措置得好。凡祭享禮數,一付其下面子孫,朝廷無所預。」賀孫。
林丈說:「彭子壽彈韓侂冑衹任氣性,不顧國體,緻侂冑大憾,放趙相,激成後日之事。」曰:「他絶不曉事情,率爾而妄舉!」淳。
丙辰後
正卿問:「命江陵之命,將止於三辭?」曰:「今番死亦不出。纔出,便衹是死!」賀孫。
直卿雲:「先生去國,其他人不足責,如吳德夫項平父楊子直合乞出。」先生曰:「諸人怕做黨錮,看得定是不解恁地。且如楊子直前日纔見某入文字,便來勸止,且攢着眉做許多模樣。某對他雲:『公何消得恁地?如今都是這一串說話,若一嚮絶了,又都無好人去。』」賀孫。
季通被罪,臺評及先生。先生飯罷,樓下起西序行數回,即中位打坐。賀孫退歸精捨,告諸友。漢卿筮之,得小過「公弋取彼在穴」,曰:「先生無虞,蔡所遭必傷。」即同輔萬季弟至樓下。先生坐睡甚酣,因諸生偶語而覺,即揖諸生。諸生問所聞蔡丈事如何。曰:「州縣捕索甚急,不曉何以得罪。」因與正淳說早上所問孟子未通處甚詳。繼聞蔡已遵路,防衛頗嚴。諸友急往中途見別,先生舟往不及。聞蔡留邑中,皆詹元善調護之。先生初亦欲與經營,包顯道因言:「禍福已定,徒爾勞擾。」先生嘉之,且雲:「顯道說得自好,未知當局如何。」是夜諸生坐樓下,圍爐講問而退。聞蔡編管道州,乃瀋繼祖文字,主意詆先生也。賀孫。
或有謂先生曰:「瀋繼祖乃正淳之連袂也。」先生笑曰:「『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何傷哉!」人傑。
先生往淨安寺候蔡。蔡自府乘舟就貶,過淨安,先生出寺門接之。坐方丈,寒暄外,無嗟勞語。以連日所讀參同契所疑扣蔡,蔡應答灑然。少遲,諸人醵酒至,飲皆醉。先生間行,列坐寺前橋上飲,回寺又飲。先生醉睡。方坐飲橋上,詹元善即退去。先生曰:「此人富貴氣!」賀孫。
論及「偽學」事,雲:「元佑諸公後來被紹聖群小治時,卻是元佑曾去撩撥它來,而今卻是平地起這件事出。」義剛。
有一朋友微諷先生雲:「先生有『天生德於予』底意思,卻無『微服過宋』之意。」先生曰:「某又不曾上書自辨,又不曾作詩謗訕,衹是與朋友講習古書,說這道理。更不教做,卻做何事!」因曰:「論語首章言:『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斷章言:『不知命,無以為君子。』賜錄雲:「且以利害禍福言之,此是至粗底。此處人衹信不及,便講學得,待如何!亦沒安頓處。」今人開口亦解一飲一啄自有定分,及遇小小利害,便生趨避計較之心。古人刀鋸在前,鼎鑊在後,視之如無物者,賜錄作「如履平地」。蓋緣衹見得這道理,都不見那刀鋸鼎鑊!」又曰:「『死生有命』,如合在水裏死,須是溺殺,此猶不是深奧底事,難曉底話。如今朋友都信不及,覺見此道日孤,令人意思不佳。」人傑。
或勸先生散了學徒,閉戶省事以避禍者。先生曰:「禍福之來,命也。」廣。
先生曰:「如某輩皆不能保,衹是做將去,事到則盡付之。人欲避禍,終不能避。」德明。
今為闢禍之說者,固出於相愛。然得某壁立萬仞,豈不益為吾道之光!閎祖。
「其默足以容」,衹是不去擊鼓訟冤,便是默,不成屋下合說底話亦不敢說也!同。
或有人勸某當此之時,宜略從時。某答之雲:「但恐如草藥,鍛煉得無性了,救不得病耳!」僩。
有客遊二廣多年,知其山川人物風俗,因言廉州山川極好。先生笑曰:「被賢說得好,下梢不免去行一番。」此時黨事方起。又因問舉業,先生笑曰:「某少年時衹做得十五六篇義,後來衹是如此發舉及第。人但不可不會作文字。及其得,也衹是如此。今人卻要求為必得,豈有此理!」祖道。
時「偽學」之禁嚴,彭子壽鎸三官,勒停。諸權臣之用事者,睥睨不已。先生曰:「某今頭常如粘在頸上。」又曰:「自古聖人未嘗為人所殺。」鬍泳。
雜記言行
某嘗言,吾儕講學,正欲上不得罪於聖賢,中不誤於一己,下不為來者之害,如此而已,外此非所敢與。道夫。
吾輩不用有忿世疾惡之意,當常自體此心寬明無係纍,則日充日明,豈可涯涘耶!泛愛親仁,聖人忠恕體用,端的如此。振。
「人言好善嫉惡,而今在閑處,衹見疾惡之心愈至。」伯謨曰:「唯其好善,所以嫉惡。」道夫。
先生愛說「恰好」二字,雲:「凡事自有恰好處。」過。
先生每語學者雲:「凡事無許多閑勞攘。」過。
先生每論及靖康建炎間事,必蹙頞慘然,太息久之。義剛。
長孺問:「先生須得邵堯夫先知之術?」先生久之曰:「吾之所知者:『惠迪吉,從逆兇』;『滿招損,謙受益』。若是明日晴,後日雨,吾又安能知耶!」?。
因言科舉之學,問:「若有大賢居今之時,不知當如何?」曰:「若是第一等人,它定不肯就。」又問:「先生少年省試報罷時如何?」曰:「某是時已自斷定,若那番不過省,定不復應舉矣。」僩。
有為其兄求薦書。先生曰:「沒奈何,為公發書。某衹雲,某人為某官,亦老成諳事,亦可備任使。更須求之公議如何,某不敢必。辛?疾是朝廷起廢為監司,初到任,也須采公議薦舉。他要使一路官員。他所薦舉,須要教一路官員知所激勸是如何人。他若把應付人情,有書來便取去,這一任便倒了。某兩為太守,嘗備員監司,非獨不曾以此事懇人,而人亦不曾敢以此事懇某,自謂平日修行得這些力。他明知以私意來懇祝,必被某責。然某看公議舉人,是個好人,人人都知;若是舉錯了,也是自傢錯了。本不是應付人情,又不是交結權勢,又不是被他獻諛,這是多少明白!人皆不來私懇,其間有當薦之人,自公舉之。待其書來說,某已自舉薦他了,更無私懇者。」賀孫。
有親戚托人求舉。先生曰:「親戚固是親戚,然薦人於人,亦須是薦賢始得。今鄉裏平平等人,無可稱之實,某都不與發書懇人。況某人事母如此,臨財如此,居鄉麯事長上如此,教自傢薦舉他甚麽得!」因問所托之人:「公且與撰幾句可薦之跡將來,是說得說不得?假使說道嚮來所為不善,從今日自新,要求舉狀,是便有此心,何可保!」賀孫。
人每欲不見客,不知它是如何。若使某一月日不見客,必須大病一月。似今日一日與客說話,卻覺得意思舒暢。不知它們關着門不見人底,是如何過日?義剛。
直卿勸先生且謝賓客數月,將息病。先生曰:「天生一個人,便須着管天下事。若要不管,須是如楊氏為我方得,某卻不曾去學得這般學。」義剛。
擇之勞先生人事之繁。答曰:「大凡事,衹得耐煩做將去。纔起厭心,便不得。」道夫。
先生病中應接不倦,左右請少節之。先生厲聲曰:「你懶惰,教我也懶惰!」淳。
先生病起,不敢峻補,衹得平補。且笑曰:「不能興衰撥亂,衹得扶衰補敝。」淳。
近日百事都如此,醫者用藥,也衹用平平穩穩底藥,亦不能為害,亦不能治病。是他初不曾識得病,故且如此酌中。世上事都如此。扁鵲視疾,察見肺肝,豈是看見裏面如何?也衹是看得證候極精,纔見外面,便知五臟六腑事。賀孫。
先生一日說及受贓者,怒形於言,曰:「某見此等人,衹與大字面配去!」徐又曰:「今說公吏不合取錢,為知縣者自要錢矣!」節節言之,為之籲嘆。過。
梅雨,溪流漲盛,先生扶病往觀。曰:「君子於大水,必觀焉。」僩。
先生每觀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稍清陰處,竟日目不瞬。飲酒不過兩三行,又移一處。大醉,則趺坐高拱。經史子集之餘,雖記錄雜記,舉輒成誦。微醺,則吟哦古文,氣調清壯。某所聞見,則先生每愛誦屈原楚騷、孔明出師表、淵明歸去來並詩、並杜子美數詩而已。壽昌。
先生於父母墳墓所托之鄉人,必加禮。或曰:「敵己以上,拜之。」賀孫。
先生每日早起,子弟在書院,皆先着衫到影堂前擊板,俟先生出。既啓門,先生升堂,率子弟以次列拜炷香,又拜而退。子弟一人詣土地之祠炷香而拜。隨侍登閣,拜先聖像,方坐書院,受早揖,飲湯少坐,或有請問而去。月朔,影堂薦酒果;望日,則薦茶;有時物,薦新而後食。過。
先生早晨拈香。春夏則深衣;鼕則戴漆紗帽。衣則以布為之,闊袖皂褖,裳則用白紗,如濂溪畫像之服。或有見任官及它官相見,易窄衫而出。過。
問衣裳制度。曰:「也無制度,但畫像多如此,故效之。」又問:「有尺寸否?」曰:「也無稽考處。那禮上雖略說,然也說得沒理會處。」義剛。
先生嘗立北橋,忽市井遊手數人悍然突過,先生斂裧橋側避之。每閑行道間,左右者或闢人,先生即厲聲止之曰:「你管他作甚!」先生每徒行拜謁,步遠而意專,不左右顧。及無事領諸生遊賞,則徘徊顧瞻,緩步微吟。先生有疾,及諸生省問,必正冠坐揖,各盡其情,略無倦接之意。諸生有未及壯年者,待之亦周詳。先生病少愈,既出寢室,客至必見,見必降階肅之,去必送至階下。諸生夜聽講退,則不送。或在坐有外客,則自降階送之。先生於客退,必立視其車行,不復顧,然後退而解衣,及應酬他事。或客方登車猶相面,或以他事稟者,不領之。或前客纔登車,而尚留之客輒有所稟議,亦令少待。先生對客語及本路監司守將,必稱其官。賀孫。
侍先生到唐石,待野叟樵夫,如接賓客,略無分毫畦町,某因侍立久之。先生曰:「此一等人,若勢分相絶,如何使他得以盡其情?」唐石有社倉,往往支發不時,故彼人來告。先生雲:「救弊之道,在今日極是要嚴。不嚴,如何得實惠及此等細民!」炎。
先生端居甚嚴,而或「溫而厲」、「恭而安」;望其容貌,則見面盎背。當諸公攻「偽學」之時,先生處之雍容,衹似平時。故炎祭先生文有雲:「凜然若銜馭之甚嚴,泰然若方行之無畔。蓋久而後得之,又何止流行乎四時,而昭示乎河漢!」炎。
先生書所居之桃符雲:「愛君希道泰,憂國願年豐。」書竹林精捨桃符雲:「道迷前聖統,朋誤遠方來。」先是趙昌父書曰:「教存君子樂,朋自遠方來。」故嗣歲先生自傢易之以此。若海。
先生書閣上衹扁南軒「藏書」二字。鎮江一竇兄托過稟求書其傢齋額,不許。因雲:「人傢何用立牌榜?且看熹傢何曾有之?」先是漳州守求新「貢院」二字,已為書去,卻以此說:「彼有數百間貢院,不可無一牌,人傢何用!」過。
登先生藏書閣,南軒題壁上題雲:「於穆元聖,繼天測靈;開此謨訓,惠我光明。靖言保之,匪金厥籯;含英咀實,百世其承!」意其為藏書閣銘也,請先生書之,刻置社倉書樓之上。先生曰:「衹是以此記書廚名,待為別做。」振。
「道間人多來求詩與跋,某以為人之所以與天地日月相為長久者,元不在此。」可學。
先生因人求墓銘,曰:「『籲嗟身後名,於我如浮煙!』人既死了,又更要這物事做甚!」或曰:「先生語此,豈非有為而言?」曰:「也是既死去了,待他說是說非,有甚干涉!」又曰:「所可書者,以其有可為後世法。今人衹是虛美其親,若有大功大業,則天下之人都知得了,又何以此為?且人為善,亦自是本分事,又何必須要恁地寫出!」賀孫。
信州一士人為其先人求墓碑,先生不許。請之不已,又卻之。臨別送出,舉指雲:「贈公『務實』二字。」過。
先生初欲正甫以沙隨行實來,為作墓碑,久之不到。既而以舊人文字稍多,又欲屬筆。汪季路亦不曾及是議,立祠堂於德興縣學,曾為德興丞。為書「沙隨先生之祠」六字。過。
陳同父一子、一婿吳康,同來求銘文。先生是時例不作此,與寫「有宋竜川先生陳君同父之墓」十二字。婺源李參仲於先生為鄉舊,其子亦來求墓銘,衹與跋某人所作行實,亦書「有宋鐘山先生李公之墓」與之。過。
壽昌因先生酒酣興逸,遂請醉墨。先生為作大字韶國師頌一首,又作小字杜牧之九日詩一首,又作大字淵明歸田園居一首。有舉子亦乘便請之,先生曰:「公既習舉業,何事於此?」請之不已,亦為作淵明阻風於規林第二首。且雲:「但能參得此一詩透,則公今日所謂舉業,與夫他日所謂功名富貴者,皆不必經心可也。」壽昌。
先生語朋舊:「無事時不妨將藥方看,欲知得養生之理也。」過。
先生說:「南軒論熹命雲『官多祿少』四字。」因雲:「平日辭官文字甚多。」過。
因上亮隔,取中間一條為正,雲:「事須有一個大本。」方。
因對雨,雲:「安徐便好。」昨日驟雨。今日方微下,已浹洽,悠悠未已,有周溥意,不似前日暴也。方。
開窗坐,見窗前地上日色,即覺熱;退坐不見,即不熱。目受而心忌之,則身不安之矣。如許渤着衣,問人寒熱,則心凝不動也。僧有受焚者,亦爾。方。
先生於世俗未嘗立異。有歲迫欲入新居而外門未立者,曰:「若入後有禁忌,何以動作?」門欲橫從巷出。曰:「直出是公道,橫則與世俗相拗。」淳。
先生問直卿:「何不移入新屋居?」曰:「外門未立。」曰:「歲暮衹有兩日,便可下工。若搬入後有禁忌,如何動作?初三又是赤口。」義剛。
壽昌問先生:「『此心元自通天地,枉卻靈宮一炷香!』先生遊南嶽詩。若在小竜王廟,還敢如此道否?」先生曰:「某卻不曾到吳城山。」壽昌。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八
朱子五
論治道
治道別無說,若使人主恭儉好善,「有言逆於心,必求諸道;有言孫於志,必求諸非道」;這如何會不治!這別無說,從古來都有見成樣子,真是如此。賀孫。
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其餘萬事各有一根本,如理財以養民為本,治兵以擇將為本。
天下事自有個大根本處,每事又各自有個緊要處。端蒙。
天下事當從本理會,不可從事上理會。方。
論世事,曰:「須是心度大,方包裹得過,運動得行。」振。
為學,是自博而反諸約;為治,是自約而致其博。自修。
因論世俗不冠帶,雲:「今為天下,有一日不可緩者,有漸正之者。一日不可緩者,興起之事也;漸正之者,維持之事也。」方。
古者修身與取纔,恤民與養兵,皆是一事,今遂分為四。升卿。
自古有「道術為天下裂」之說,今親見其弊矣。自修。
天下事,須是人主曉得通透了,自要去做,方得。如一事八分是人主要做,衹有一二分是為宰相了做,亦做不得。廣。
問:「或言今日之告君者,皆能言『修德』二字。不知教人君從何處修起?必有其要。」曰:「安得如此說!衹看合下心不是私,即轉為天下之大公。將一切私底意盡屏去,所用之人非賢,即別搜求正人用之。」問:「以一人耳目,安能盡知天下之賢?」曰:「衹消用一個好人作相,自然推排出來。有一好臺諫,知他不好人,自然住不得。」德明。
「井田之法要行,須是封建,令逐國各自去理會。如王畿之內,亦各有都鄙、傢鄙。漢人嘗言,郡邑在諸國之外,而遠役於中都,非便。」問:「漢以王國雜見於郡縣間,如何?」曰:「漢本無法度。」德明。
封建實是不可行。若論三代之世,則封建好處,便是君民之情相親,可以久安而無患;不似後世郡縣,一二年輒易,雖有賢者,善政亦做不成。淳。
因言:「封建衹是歷代循襲,勢不容已,柳子厚亦說得是。賈生謂『樹國必相疑之勢』,甚然。封建後來自然有尾大不掉之勢。成周盛時,能得幾時!到春秋列國強盛,周之勢亦浸微矣。後來到戰國,東西周分治,赧王但寄於西周公耳。雖是聖人法,豈有無弊者!」大率先生之意,以為封建井田皆易得緻弊。廣。
問:「後世封建郡縣,何者為得?」曰:「論治亂畢竟不在此。以道理觀之,封建之意,是聖人不以天下為己私,分與親賢共理,但其製則不過大,此所以為得。賈誼於漢言『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其後主父偃竊其說,用之於武帝。」端蒙。
諸生論郡縣封建之弊。曰:「大抵立法必有弊,未有無弊之法,其要衹在得人。若是個人,則法雖不善,亦占分數多了;若非其人,則有善法,亦何益於事!且如說郡縣不如封建,若封建非其人,且是世世相繼,不能得他去;如郡縣非其人,卻衹三兩年任滿便去,忽然換得好底來,亦無定。範太史唐鑒議論大率皆歸於得人。某初嫌他恁地說,後來思之,衹得如此說。」又云:「革弊須從原頭理會。」燾。
「柳子厚封建論則全以封建為非;鬍明仲輩破其說,則專以封建為是。要之,天下制度,無全利而無害底道理,但看利害分數如何。封建則根本較固,國傢可恃;郡縣則截然易製,然來來去去,無長久之意,不可恃以為固也。如役法亦然。荊公衹見差役之害,而免役之利。」先生雲:「差役時皆土著傢戶人,州縣亦較可靠;免役則皆浮浪之人。靖康間州縣亦有守令要守,而吏民皆散去,無復可恃。然其弊亦不勝其多。」揚。
先生言論間猶有不滿於五峰論封建井田數事。嘗疏其說以質疑。先生雲:「封建井田,乃聖王之製,公天下之法,豈敢以為不然!但在今日恐難下手。設使強做得成,亦恐意外別生弊病,反不如前,則難收拾耳。此等事,未須深論。他日讀書多,歷事久,當自見之也。」枅。
因論封建,曰:「此亦難行。使膏粱之子弟不學而居士民上,其為害豈有涯哉!且以漢諸王觀之,其荒縱淫虐如此,豈可以治民!故主父偃勸武帝分王子弟,而使吏治其國,故禍不及民。所以後來諸王也都善弱,蓋漸染使然。積而至於魏之諸王,遂使人監守,雖飲食亦皆禁製,更存活不得。及至晉懲其弊,諸王各使之典大藩,摠強兵,相屠相戮,馴緻大亂。」僩雲:「監防太密,則有魏之傷恩;若寬去繩勒,又有晉之禍亂。恐皆是無古人教養之法,故爾。」曰:「那個雖教,無人柰得他何。」或言:「今之守令亦善。」卓錄起此,作郭兄問。曰:「卻無前代尾大不掉之患。衹是州縣之權太輕,卓錄作「無權」。卒有變故,更支撐不住。」僩因舉祖宗官製沿革中,說祖宗時州郡禁兵之額極多,又有諸般名色錢可以贍養。及王介甫作相,凡州郡兵財,皆括歸朝廷,而州縣益虛。所以後來之變,天下瓦解,由州郡無兵無財故也。曰:「衹祖宗時,州郡已自輕了。如仁宗朝京西群盜橫行,破州屠縣,無如之何。淮南盜王倫破高郵,郡守晁仲約以郡無兵財,遂開門犒之卓錄作:「斂金帛賂之。」使去。富鄭公聞之大怒,欲誅守臣,曰:『豈有任千裏之寄,不能拒賊,而反賂之!』範文正公爭之曰:『州郡無兵無財,俾之將何捍拒?今守臣能權宜應變,以全一城之生靈,亦可矣;豈可反以為罪耶?』然則彼時州郡已如此虛弱了,如何盡責得介甫!」僩。卓錄今附於下:「介甫衹是颳刷太甚,凡州郡禁兵闕額,盡令勿補填。且如一州有千人禁軍額,闕五百人,則本郡不得招填,每歲樁留五百名之衣糧,並二季衣賜之物,令轉運使掌之,而盡歸於朝廷,如此煞得錢不可勝計。」陳丈雲:「記得先生說,教提刑掌之,歸朝廷,名曰『封樁闕額禁軍錢』。」又云:「也怪不得州郡,欲添兵,誠無糧食給之,其勢多招不得。某守南康,舊有千人禁軍額,某到時纔有二百人而已,然歲已自闕供給。本軍每年有租米四萬六千石,以三萬九千來上供,所餘者止七千石,僅能贍得三月之糧。三月之外,便用別擘畫措置,如斛面、加糧之屬。又盡,則預於民間藉支。方藉之時,早𠔌方熟,不得已出榜,令民先將早米來納,亦謂之租米。俟鼕,則折除其租米,亦當大米之數,如此猶贍不給。壽皇數數有指揮下來,必欲招滿千人之額。某申去雲:『不難於招,衹是無討糧食處。』又行下云:『便不及千人,亦須招填五百人。』雖聖旨如此,然終無得錢糧處,衹得如此挨過日子而已!想得自初千人之額,自來不曾及數。蓋州郡衹有許多米,他無來處,何以贍給之?然上供外所餘七千石,州郡亦不得用。轉運使每歲行文字下來約束,衹教樁留在本州,不得侵支顆粒。那裏有?年年侵使了,每監司使公吏下來檢視,州郡又厚賂遺之,使去。全無顆粒,怪不得。若更不得支此米,何從得贍軍?然亦衹贍得兩三月,何況都無!非天雨鬼輸,何從得來!某在彼時,顔魯子王齊賢屢行文字下來,令不得動。某報去雲:『纍政即無顆粒見在。雖上司約束分明,柰歲用支使何?今求上司,不若為之豁除其數。若守此虛名而無實,徒為胥吏輩賂賄之地。又況州郡每歲靠此米支遣,决不能如約束,何似罷之?』更不聽,督責愈急。顔魯子又推王齊賢,王齊賢又推顔魯子。及王齊賢去,顔依舊行下約束,卻被某不能管得,衹認支使了。若以為罪,則前後之為守者皆一樣,又何從根究?其勢不柰何,衹得如此處。」卓。
居今之世,若欲盡除今法,行古之政,則未見其利,而徒有煩擾之弊。又事體重大,阻格處多,决然難行。要之,因祖宗之法而精擇其人,亦足以治,衹是要擇人。範淳夫唐鑒,其論亦如此,以為因今郡縣,足以為治。某少時常鄙之,以為苟簡因循之論。以今觀之,信然。僩。德明錄雲:「問:『今日之治,當以何為先?』曰:『衹是要得人。』」
問:「先生所謂『古禮繁文,不可考究,欲取今見行禮儀增損用之,庶其合於人情,方為有益』。如何?」曰:「固是。」曰:「若是,則禮中所載冠、婚、喪、祭等儀,有可行者否?」曰:「如冠、昏禮,豈不可行?但喪、祭有煩雜耳。」問:「若是,則非理明,義精者,不足以與此。」曰:「固是。」曰:「井田封建如何?」曰:「亦有可行者。如有功之臣,封之一鄉,如漢之鄉亭侯。田稅亦須要均,則經界不可以不行,大綱在先正溝洫。又如孝弟忠信,人倫日用間事,播為樂章,使人歌之,仿周禮讀法,遍示鄉村裏落,亦可代今粉壁所書條禁。」人傑。
問:「歐公本論謂今冠、昏、喪、祭之禮,衹行於朝廷,宜令禮官講明頒行於郡縣。此說如何?」曰:「嚮來亦曾頒行,後來起告訐之訟,遂罷。然亦難得人教他。」問:「三代規模未能遽復,且講究一個粗法管領天下,如社倉舉子之類。」先生曰:「譬如補鍋,謂之小補可也。若要做,須是一切重鑄。今上自朝廷,下至百司、庶府,外而州縣,其法無一不弊,學校科舉尤甚。」又云:「今之禮,尚有見於威儀辭遜之際;若樂,則全是失了!」問:「朝廷合頒降禮樂之製,令人講習。」曰:「以前日浙東之事觀之,州縣直是視民如禽獸,豐年猶多饑死者!雖百後夔,亦呼召他和氣不來!」德明。
制度易講,如何有人行!振。
立一個簡易之法,與民由之,甚好。夏商井田法所以難廢者,固是有聖賢之君繼作,亦是法簡,不似周法繁碎。然周公是其時不得不恁地,惟繁故易廢。使孔子繼周,必能通變使簡易,不至如是繁碎。今法極繁,人不能變通,衹管築塞在這裏。道夫。
吳伯英與黃直卿議溝洫。先生徐曰:「今則且理會當世事尚未盡,如刑罰,則殺人者不死,有罪者不刑;稅賦,則有産者無稅,有稅者無産,何暇議古?」蓋卿。
欲整頓一時之弊,譬如常洗澣,不濟事。須是善洗者,一一拆洗,乃不枉了,庶幾有益。過。
聖人固視天下無不可為之時,然勢不到他做,亦做不得。燾。
因說理會天下彌文,曰:「伊川雲:『衹患不得為,不患不能為。如有稱在此,物來即輕重皆了,何必先要一一等過天下之物!』」方。
審微於未形,禦變於將來,非知道者孰能!燾。
會做事底人,必先度事勢,有必可做之理,方去做。燾。
不能則謹守常法。燾。
天生一世人才,自足一世之用。自古及今,衹是這一般人。但是有聖賢之君在上,氣焰大,熏蒸陶冶得別,這個自爭八九分。衹如時節雖不好,但上面意思略轉,下面便轉。況乎聖賢是甚力量!少間無狀底人自銷鑠改變,不敢做出來;以其平日為己之心為公傢辦事,自然修舉,蓋小人多是有纔底。儒用。或錄雲:「問:『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用,但患人不能盡用天地之才,此其不能大治。若以今世論之,則人才之可數者,亦可見矣,果然足以致大治乎?』曰:『不然。人衹是這個人,若有聖賢出來,衹它氣焰自熏蒸陶冶了無限人才,這個自爭八九分。少間無狀者惡者自消爍,不敢使出,各求奮勵所長,而化為好人矣。而今朝廷意思略轉,則天下之人便皆變動,況有大聖賢者出,甚麽樣氣魄!那個盡熏蒸了,小人自是不敢放出無狀;以其自私自利辦事之心而為上之用,皆是有用之人矣。』」
荀悅曰:「教化之行,輓中人而進於君子之域;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墮於小人之塗。」若是舉世恁地各舉其職,有不能者,亦須勉強去做,不然,也怕公議。既無公議,更舉無忌憚了!夔孫。
天下人,不成盡廢之,使不得從政。衹當講學,庶得人漸有好者,庶有可以為天下之理。方。
今日人材須是得個有見識,又有度量人,便容受得今日人材,將來截長補短使。升卿。
後世衹是無個人樣!德明。
泛言人才,曰:「今人衹是兩種:謹密者多退避,俊快者多粗疏。」道夫。
世間有纔底人,若能損那有餘,勉其不足時節,卻做得事;卻出來擔當得事,與那小廉麯謹底不同。
貪污者必以廉介者為不是,趨競者必以恬退者為不是。由此類推之,常人莫不皆然。人傑。
今人材舉業浸纖弱尖巧,恐是風氣漸薄使然,好人或出於荒山中。方。
賀孫問先生出處,因雲:「氣數衰削。區區愚見,以為稍稍為善正直之人,多就摧折睏頓,似皆佞諛得志之時。」曰:「亦不可一嚮如此說,衹是無人。一人出來,須得許多人大傢合力做。若是做不得,方可歸之天,方可喚做氣數。今若有兩三人要做,其他都不管他,直教那兩三人摧折了便休。」賀孫。
有言:「世界無人管,久將脫去。凡事未到手,則姑晦之;俟到手,然後為。」有詰之者曰:「若不幸未及為而死,吾志不白,則如之何?」曰:「此亦不柰何,吾輩蓋是折本做也。」先生曰:「如此,則是一部孟子無一句可用也!嘗愛孟子答淳於髡之言曰:『嫂溺援之以手,天下溺援之以道。子欲手援天下乎?』吾人所以救世者,以其有道也。既自放倒矣,天下豈一手可援哉!觀其說,緣飾得來不好。安得似陸子靜堂堂自在,說成一個物事乎!」方子。
直卿雲:「嘗與先生言,如今有一等才能了事底人,若不識義理,終是難保。先生不以為然。以為若如此說,卻衹是自傢這下人使得;不是自傢這下人,都不是人才!」賀孫。
「荀彧嘆無智謀之士,看今來把誰做智謀之士?」伯謨雲:「今時所推,衹永嘉人;江西人又粗,福建又無甚人。」先生不應,因雲:「南軒見義必為,他便是沒安排周遮,要做便做。人說道他勇,便是勇,這便是不可及!」嘆息數聲。賀孫。
浙中人大率以不生事撫循為知體。先生謂:「便是『枉尺直尋』。如此風俗議論至十年,國傢事都無人作矣!常人以便文,小人以容姦,如此風大害事。」揚。
今世士大夫惟以苟且逐旋挨去為事,挨得過時且過。上下相咻以勿生事,不要十分分明理會事,且恁鶻突。才理會得分明,便做官不得。有人少負能聲,及少經挫抑,卻悔其太惺惺瞭瞭;一切刓方為圓,且恁隨俗苟且,自道是年高見識長進。當官者,大小上下,以不見吏民,不治事為得策,麯直在前,衹不理會,庶幾民自不來,以此為止訟之道。民有冤抑,無處伸訴,衹得忍遏。便有訟者,半年周歲不見消息,不得了决,民亦衹得休和,居官者遂以為無訟之可聽。風俗如此,可畏!可畏!僩。
今日人才之壞,皆由於詆排道學。治道必本於正心、修身,實見得恁地,然後從這裏做出。如今士大夫,但說據我逐時恁地做,也做得事業;說道學,說正心、修身,都是閑說話,我自不消得用此。若是一人叉手並腳,便道是矯激,便道是邀名,便道是做崖岸。須是如市井底人拖泥帶水,方始是通儒實纔!賀孫。
器遠問:「文中子:『安我者,所以寧天下也;存我者,所以厚蒼生也。』看聖人恁地維持紀綱,卻與有是非無利害之說有不相似者。」曰:「衹為人把利害之心去看聖人。若聖人為治,終不成埽蕩紀綱,使天下自恁地頽壞廢弛,方喚做公天下之心!聖人衹見得道理合恁地做。今有天下在這裏,須着去保守,須着有許多維持紀綱,這是决定着如此,不如此便不得,這衹是個睹是。」又問:「若如此說,則陳丈就事物上理會,也是合如此。」曰:「雖是合如此,衹是無自傢身己做本領,便不得。」又問:「事求可,功求成,亦是當如此?」曰:「衹要去求可求成,便不是。聖人做事,那曾不要可,不要成!衹是先從這裏理會去,卻不曾恁地計較成敗利害。如公所說,衹是要去理會許多汩董了,方牽入這心來,卻不曾有從這裏流出在事物上底意思。」賀孫。
蔡季通因浙中主張史記,常說道邵康節所推世數,自古以降,去後是不解會甚好,衹得就後世做規模。以某看來則不然。孔子修六經,要為萬世標準。若就那時商量,別作個道理,孔子也不解修六經得。如司馬遷亦是個英雄,文字中間自有好處。衹是他說經世事業,衹是第二三着,如何守他議論!如某退居老死無用之物,如諸公都出仕官,這國傢許多命脈,固自有所屬,不直截以聖人為標準,卻要理會第二三着,這事煞利害,千萬細思之!賀孫。
凡事求可,功求成,取必於智謀之末,而不循天理之正者,非聖賢之道。燾。
古人立法,衹是大綱,下之人得自為。後世法皆詳密,下之人衹是守法。法之所在,上之人亦進退下之人不得。揚。
今世有二弊:法弊,時弊。法弊但一切更改之,卻甚易;時弊則皆在人,人皆以私心為之,如何變得!嘉佑間法可謂弊矣,王荊公未幾盡變之,又別起得許多弊,以人難變故也。揚。
揚因論科舉法雖不可以得人,然尚公。曰:「銓法亦公。然法至於盡公,不在人,便不是好法。要可私而公,方始好。」揚。
今日之法,君子欲為其事,以拘於法而不得騁;小人卻徇其私,敢越於法而不之顧。人傑。
今人衹認前日所行之事而行之,便謂之循典故,也須揀個是底始得。學蒙。
被幾個秀纔在這裏翻弄那吏文,翻得來難看。吏文衹合直說,某事是如何,條貫是如何,使人一看便見,方是。今衹管弄閑言語,說到緊要處,又衹恁地帶過去。至。
今日天下,且得個姚崇李德裕來措置,看如何。浩。
今日之事,若嚮上尋求,須用孟子方法;其次則孔明之治蜀,曹操之屯田許下也。德明。
因論郡縣政治之乖,曰:「民雖衆,畢竟衹是一個心,甚易感也。」揚。
吳英茂實雲:「政治當明其號令,不必嚴刑以為威。」曰:「號令既明,刑罰亦不可弛。苟不用刑罰,則號令徒挂墻壁爾。與其不遵以梗吾治,曷若懲其一以戒百?與其核實檢察於其終,曷若嚴其始而使之無犯?做大事,豈可以小不忍為心!」言經界。道夫。
因論經界,曰:「衹着一『私』字,便生無限枝節。」或問:「程子『與五十裏采地』之說如何?」曰:「人之心無窮,衹恐與五十裏,他又要一百裏;與一百裏,他又要二百裏。」淳。
吾輩今經歷如此,異時若有尺寸之柄,而不能為斯民除害去惡,豈不誠可罪耶!某嘗謂,今之世姑息不得,直須共他理會,庶幾善弱可得存立。道夫。
或問:「為政者當以寬為本,而以嚴濟之?」曰:「某謂當以嚴為本,而以寬濟之。麯禮謂『?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須是令行禁止。若曰令不行,禁不止,而以是為寬,則非也。」人傑。
古人為政,一本於寬,今必須反之以嚴。蓋必如是矯之,而後有以得其當。今人為寬,至於事無統紀,緩急予奪之權皆不在我;下梢卻是姦豪得志,平民既不蒙其惠,又反受其殃矣!若海。
今人說寬政,多是事事不管,某謂壞了這「寬」字。人傑。
平易近民,為政之本。僩。
為政如無大利害,不必議更張。則所更一事未成,必哄然成紛擾,卒未已也。至於大傢,且假藉之。故子産引鄭書曰:『安定國傢,必大焉先。』」人傑。
問:「為政更張之初,莫亦須稍嚴以整齊之否?」曰:「此事難斷定說,在人如何處置。然亦何消要過於嚴?今所難者,是難得曉事底人。若曉事底人,歷練多,事纔至面前,他都曉得依那事分寸而施以應之,人自然畏服。今人往往過嚴者,多半是自傢不曉,又慮人欺己,又怕人慢己,遂將大拍頭去拍他,要他畏服。若自見得,何消過嚴?便是這事難。」又曰:「難!難!」僩。
因言措置天下事直是難!救得這一弊,少間就這救之之心又生那一弊。如人病寒,下熱藥,少間又變成燥熱;及至病熱,下寒藥,少間又變得寒。到得這傢計壞了,更支捂不住。僩。
問:「州縣間寬嚴事,既已聞命矣。若經世一事,嚮使先生見用,其將何先?」曰:「亦衹是隨時。如壽皇之初是一樣,中間又是一樣,衹合隨時理會。」問:「今日之治,奉行祖宗成憲。然是太祖皇帝以來至今,其法亦有弊而常更者。」曰:「亦衹是就其中整理,如何便超出做得!如薦舉,如科場,如銓試,就其中從長整理。」問:「嚮說諸州廂禁軍與屯戍大軍更互教閱,如何?」曰:「亦衹是就其法整理。」既而嘆曰:「法度尚可移,如何得人心變易,各人將他心去行法!且如薦舉一事,雖多方措置堤防,然其心衹是要去私他親舊,應副權勢,如何得心變!」說了,德明起稟雲:「數日聽尊誨,敬當銘佩,請出整衣拜辭。」遂出,再入,拜於床下。三哥扶掖。先生俯身顰眉,動色言曰:「後會未期。朋友間多中道而畫者,老兄卻能拳拳於切己之學,更勉力擴充,以慰衰老之望!」德明復緻詞拜謝而出,不勝悵然!前一日,先生雲:「朋友赴官來相別,某病如此,時事又如此,後此相見,不知又如何。」道中追念斯言,不覺涕下!伯魯進求一言之誨。先生雲:「歸去且與廖丈商量。昨日說得已詳,大抵衹是如此。」稱「丈」者,為丈夫。伯魯言。德明。
問治亂之機。曰:「今看前古治亂,那裏是一時做得!少是四五十年,多是一二百年醖釀,方得如此。」遂俛首太息。賀孫。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九
朱子六
論取士
古人學校、教養、德行、道藝、選舉、爵祿、宿衛、徵伐、師旅、田獵,皆衹是一項事,皆一理也。
召穆公始諫厲王不聽,而退居於郊。及厲王出奔,國人欲殺其子,召公匿之。國人圍召公之第,召公乃以己子代厲王之子,而宣王以立。因嘆曰:「便是這話難說!古者公卿世及,君臣恩意交結素深,與國傢共休戚,故患難相為如此。後世相遇如塗人,及有患難,則渙然離散而已。然今之公卿子孫,亦不可用者,衹是不曾教得,故公卿之子孫莫不驕奢淫佚。不得已而用草茅新進之士,舉而加之公卿之位,以為苟勝於彼而已。然所恃者,以其知義理,故勝之耳。若更不知義理,何所不至!古之教國子,其法至詳密,故其纔者既足以有立,而不纔者亦得以熏陶漸染,而不失為寡過之人,豈若今之驕騃淫奢也哉!陳同父課?中有一段論此,稍佳。」僩。
竇問:「人才須教養。明道章疏須先擇學官,如何?」曰:「便是未有善擇底人。某嘗謂,天下事不是從中做起,須得結子頭是當,然後從上梳理下來,方見次序。」德明問:「聞先生嘗言,州縣學且依舊課試,太學當專養行義之士。」曰:「卻如此不得。士自四方遠來太學,無緣盡知其來歷,須是從鄉舉。」德明。
「呂與叔欲奏立四科取士:曰德行,曰明經,曰政事,曰文學。德行則待州縣舉薦,下三科卻許人投牒自試。明經裏面分許多項目:如春秋則兼通三傳,禮則通三禮,樂則盡通諸經所說樂處。某看來,樂處說也未盡。政事則如試法律等及行移决判事。又定為試闢,未試則以事授之,一年看其如何,闢則令所屬長官舉闢。」遠器雲:「這也衹是法。」曰:「固是法,也待人而行,然這卻法意詳盡。如今科舉,直是法先不是了。今來欲教吏部與二三郎官盡識得天下官之賢否,定是了不得這事!」賀孫。
因論學校,曰:「凡事須有規模。且如太學,亦當用一好人,使之自立繩墨,遲之十年,日與之磨煉,方可。今日學官衹是計資考遷用,又學識短淺,學者亦不尊尚。」可學曰:「神宗未立三捨前,太學亦盛。」曰:「呂氏傢塾記雲,未立三捨前,太學衹是一大書會,當時有孫明復鬍安定之流,人如何不趨慕!」可學。
林擇之曰:「今士人所聚多處,風俗便不好。故太學不如州學,州學不如縣學,縣學不如鄉學。」曰:「太學真個無益,於國傢教化之意何在?嚮見陳魏公說,亦以為可罷。」義剛。
祖宗時,科舉法疏闊。張乖崖守蜀,有士人亦不應舉。乖崖去尋得李畋出來舉送去。如士人要應舉時,衹是着布衫麻鞋,陳狀稱,百姓某人,今聞朝廷取士如何如何,來應舉;連投所業。太守略看所業,方請就客位,換襴?相見,方得請試。衹一二人,試訖舉送。舊亦不糊名,仁宗時方糊名。揚。
「商鞅論人不可多學為士人,廢了耕戰。此無道之言。然以今觀之,士人千人萬人,不知理會甚事,真所謂遊手!衹是恁地底人,一旦得高官厚祿,衹是為害朝廷,何望其濟事?真是可憂!」因雲雲雲。「舊時此中赴試時,衹是四五千人,今多一倍。」因論呂與叔論得取士好。因論其集上代人章表之類,文字多難看,此文集之弊。揚因謂:「去了此等好。」曰:「然。」因嘆:「與叔甚高,可惜死早!使其得六十左右,直可觀,可惜善人無福!兄弟都有立。一兄和叔,做鄉儀者,更直截,死早。」揚。
康節謂:「天下治,則人上行;天下亂,則人上文。」太祖時,人都不理會文;仁宗時,人會說。今又不會說,衹是鬍說。因見時文義,甚是使人傷心!揚。
因說「子張學幹祿」,曰:「如今時文,取者不問其能,應者亦不必其能,衹是盈紙便可得。推而上之,如除擢皆然。禮官不識禮,樂官不識樂,皆是吏人做上去。學官衹是備員考試而已,初不是有德行道藝可為表率,仁義禮智,從頭不識到尾!國傢元初取人如此,為之柰何!」明作。
三捨人做幹元統天義,說幹元處雲「如目之有視,耳之有聽,體之有氣,心之有神」雲雲。如今也無這般時文。僩。
今人作經義,正是醉人說話。衹是許多說話改頭換面,說了又說,不成文字!僩。
今人為經義者,全不顧經文,務自立說,心粗膽大,敢為新奇詭異之論。方試官命此題,已欲其立奇說矣。又,出題目定不肯依經文成片段,都是斷章牽合,是甚麽義理!三十年前人猶不敢如此,衹因一番省試出「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三句,後遂成例。當時人甚駭之,今遂以為常矣。遂使後生輩違背經旨,爭為新奇,迎合主司之意,長浮競薄,終將若何,可慮!可慮!王介甫三經義固非聖人意,然猶使學者知所統一。不過專念本經,及看註解,而以其本註之說為文辭,主司考其工拙,而定去留耳。豈若今之違經背義,恣為奇說,而無所底止哉!當時神宗令介甫造三經義,意思本好。衹是介甫之學不正,不足以發明聖意為可惜耳。今為經義者,又不若為詞賦;詞賦不過工於對偶,不敢如治經者之亂說也。聞虜中科舉罷,即曉示雲,後舉於某經某史命題,仰士子各習此業。使人心有所定止,專心看一經一史,不過數舉,則經史皆通。此法甚好。今為主司者,務出隱僻題目,以乘人之所不知,使人弊精神於檢閱,茫然無所嚮方,是果何法也!僩。
時有報行遣試官牽合破碎出題目者。或曰:「如此行遣一番,也好。」曰:「某常說,不當就題目上理會。這個都是道術不一,所以如此。所以王介甫行三經字說,說是一道德,同風俗。是他真個使得天下學者盡衹念這物事,更不敢別走作鬍說,上下都有個據守。若是有纔者,自就他這腔子裏說得好,依舊是好文字。而今人卻務出暗僻難曉底題目,以乘人之所不知,卻如何教他不杜撰,不鬍說得!」或曰:「若不出難題,恐盡被人先牢籠做了。」曰:「莫管他。自傢依舊是取得好文字,不誤遠方觀聽。而今卻都是杜撰鬍說,破壞後生心術,這個乖。某常說,今日學校科舉不成法。上之人分明以賊盜遇士,士亦分明以盜賊自處,動不動便鼓噪作鬧,以相迫脅,非盜賊而何?這個治之無他,衹是嚴挾書傳義之禁,不許繼燭,少間自沙汰了一半。不是秀纔底人,他亦自不敢來。雖無沙汰之名,而有其實。既不許繼燭,他自要奔,去聲。無緣更代得人筆。」或曰:「恐難止遏。今衹省試及太學補試,已自禁遏不住。」曰:「也衹是無人理會。若捉得一兩個,真個痛治,人誰敢犯!這個須從保伍中做起,卻從保正社首中討保明狀,五傢為保,互相保委。若不是秀纔,定不得與保明。若捉出詭名納兩副三副捲底人來,定將保明人痛治,人誰敢犯!某嘗說,天下無難理會底事,這般事,衹是黑地裏腳指縫也求得出來,不知如何得恁地無人理會!」又曰:「今日科舉考試也無法不通看。」或曰:「解額當均否?」曰:「固是當均。」或曰:「看來不必立為定額,但以幾名終場捲子取一名,足矣。」曰:「不得。少間便長詭名納捲之弊。依舊與他立定額。衹是從今起,照前三舉內終場人數計之,就這數內立定額數。三舉之後,又將來均一番。如此,則多少不至相懸絶矣。」因說混補,曰:「頃在朝時,趙丞相欲行三捨法。陳君舉欲行混補,趙丞相不肯,曰:『今此天寒粟貴,若復混補,須添萬餘人,米價愈騰踴矣!』某曰:『為混補之說者固是謬,為三捨之說亦未為得也。未論其他,衹州郡那裏得許多錢榖養他?蓋入學者既有捨法之利,又有科舉之利,不入學者止有科舉一塗,這裏便是不均。利之所在,人誰不趨?看來衹均太學解額於諸路,便無事。如今太學解額,七人取兩人。便七人取一人也由我,十人取一人也由我,二十人、三十人、四十人取一人也衹由我。而今自立個不平放這裏,如何責得人趨』!」或問:「恩榜無益於國傢,可去否?」曰:「此又去不得。去之則傷仁恩,人必怨。看來衹好作文學助教闕,立定某州文學幾員,助教幾員,隨其人士之多少以定員數,如宗室宮觀例,令自指射占闕,相與受代,莫要教他出來做官。既不傷仁恩,又無老耄昏濁貪猥不事事之病矣。」杜佑通典中說釋奠處有文學助教官。因說祿令,曰:「今日祿令更莫說,更是不均。且如宮觀祠祿,少間又盡指占某州某州。蓋州郡財賦各自不同,或元初立額有厚薄,或後來有增減,少間人盡占多處去。雖曰州郡富厚,被人炒多了,也供當不去。少間本州本郡底不曾給得,衹得去應副他處人矣。」因又說經界。或曰:「初做,也須擾人。」曰:「若處之有法,何擾之有?而今衹是人人不曉,所以被人瞞說難行。間有一兩個曉得底,終不足以勝不曉者之多。若人人都教他算,教他法量,他便使瞞不得矣。打量極多法,惟法算量極易,自紹興間,秦丞相舉行一番以至今。看來是蘇綽以後,到紹興方得行一番,今又多弊了。看來須是三十年又量一番,庶常無弊。蓋人傢田産衹五六年間便自不同,富者貧,貧者富,少間病敗便多,飛産匿名,無所不有。須是三十年再與打量一番,則乘其弊少而易為力,人習見之,亦無所容其姦矣。要之,既行,也安得盡無弊?衹是得大綱好,其間寧無少弊處?衹如秦丞相紹興間行,也安得盡無弊?衹是十分弊,也須革去得九分半,所餘者一分半分而已。今人卻情願受這十分重弊壓在頭上,都不管。及至纔有一人理會起,便去搜剔那半分一分底弊來瑕疵之,以為决不可行。如被人少卻百貫千貫卻不管,及被人少卻百錢千錢,便反到要與理會。今人都是這般見識。而今分明是有個天下國傢,無一人肯把做自傢物事看,不可說着。某常說,天下事所以終做不成者,衹是壞於懶與私而已!懶,則士大夫不肯任事。有一樣底說,我衹認做三年官了去,誰能閑理會得閑事,閑討煩惱!我不理會,也得好好做官去。次則豪傢上戶群起遮攔,恐法行則奪其利,盡用納稅。惟此二者為梗而已。」又曰:「事無有處置不得者。事事自有個恰好處,衹是不會思量,不得其法。衹如舊時科舉無定日,少間人來這州試了,又過那州試;州裏試了,又去漕司試;無理會處。不知誰恁聰明,會思量定作八月十五日,積年之弊,一朝而革,這個方喚做處置事。聖人所以做事動中機會,便是如此。」又曰:「凡事須看透背後去。」因舉掌雲:「且如這一事,見得這一面是如此,便須看透那手背後去,方得。如國手下棋一着,便見得數十着以後之着。若衹看這一面,如何見得那事幾?更說甚治道!」僩。
包顯道言科舉之弊。先生曰:「如他經尚是就文義上說,最是春秋不成說話,多是去求言外之意,說得不成模樣。某說道,此皆是『侮聖人之言』!卻不如王介甫樣,索性廢了,較強。」又笑雲:「常有一人作隨時變通論,皆說要復古。至論科舉要復鄉舉裏選,卻說須是歇二十年卻行,要待那種子盡了方行得。說得來也是。」義剛。
器遠問:「今士人習為時文應舉,如此須當有個轉處否?」曰:「某舊時看,衹見天下如何有許多道理恁地多!如今看來,衹有一個道理,衹有一個學。在下者也着如此學,在上者也着如此學。在上若好學,自見道理,許多弊政,亦自見得須要整頓。若上好學,便於學捨選舉賢儒,如鬍安定孫明復這般人為教導之官;又須將科目盡變了,全理會經學,這須會好。今未說士子,且看朝廷許多奏表,支離蔓衍,是說甚麽!如誥宰相,衹須說數語戒諭,如此做足矣。」敬之雲:「先生常說:『表奏之文,下諛其上也;誥敕之文,上諛其下也。』」賀孫。
問:「今日科舉之弊,使有可為之時,此法何如?」曰:「也廢他不得。然亦須有個道理。」又曰:「更須兼他科目取人。」
「今時文賦卻無害理,經義大不便,分明是『侮聖人之言』!如今年三知舉所上札子,論舉人使字,理會這個濟得甚?今日亦未論變科舉法。衹是上之人主張分別善惡,擢用正人,使士子少知趨嚮,則人心自變,亦有可觀。」可學問:「歐陽公當時變文體,亦是上之人主張?」曰:「渠是變其詭怪。但此等事,亦須平日先有服人,方可。」舜功問:「歐陽公本論亦好,但末結未盡。」曰:「本論精密卻過於原道。原道言語皆自然,本論卻生受。觀其意思,乃是聖人許多憂慮做出,卻無自然氣象。下篇不可曉。」德粹雲:「以拜佛,知人之性善。」先生曰:「亦有說話。佛亦教人為善,故渠以此觀之也。」可學。
今科舉之弊極矣!鄉舉裏選之法是第一義,今不能行。衹是就科舉法中與之區處,且變着如今經義格子,使天下士子各通五經大義。一舉試春秋,一舉試三禮,一舉試易詩書,禁懷挾。出題目,便寫出註疏與諸傢之說,而斷以己意。策論則試以時務,如禮、樂、兵、刑之屬,如此亦不為無益。欲革奔競之弊,則均諸州解額,稍損太學之額。太學則罷月書季考之法,皆限之以省試,獨取經明行修之人。如此,亦庶幾矣。木之。
因言今日所在解額太不均,先生曰:「衹將諸州終場之數,與合發解人數定便了。又不是天造地設有定數,何故不敢改動?也是好笑!」浩。
或言太學補試,動一二萬人之冗。曰:「要得不冗,將太學解額減損,分佈於諸州軍解額少處。如此,則人皆衹就本州軍試,又何苦就補試也!」燾。
臨別,先生留飯。坐間出示理會科舉文字,大要欲均諸州解額,仍乞罷詩賦,專經學論策,條目井井。雲:「且得士人讀些書,三十年後,恐有人出。」泳。
乙卯年,先生作科舉私議一通,付過看。大概欲於三年前曉示,下次科場,以某經、某子、某史試士人。如大義,每道衹六百字,其餘兩場亦各不同。後次又預前以某年科場,別以某經、某子、某史試士人,蓋欲其逐番精通也。過欲藉錄,不許。過。
先生言時文之謬,雲:「如科舉後便下詔,今番科舉第一場出題目在甚經內;論題出在甚史內,如史記漢書等,廣說二書;策衹出一二件事。庶幾三年之間,專心去看得一書。得底固是好,不得底也逐番看得一般書子細。」鬍泳。
先生雲:「禮書已定,中間無所不包。某常欲作一科舉法。今之詩賦實為無用,經義則未離於說經。但變其虛浮之格,如近古義,直述大意。立科取人,以易詩書為一類,三禮為一類,春秋三傳為一類。如子年以易詩書取人,則以前三年舉天下皆理會此三經;卯年以三禮取人,則以前三年舉天下皆理會此三禮;午年以春秋三傳取人,則以前三年舉天下皆理會此春秋三傳。如易詩書稍易理會,故先用此一類取人。如是周而復始,其每舉所出策論,皆有定所。如某書出論,某書出策,如天文、地理、樂律之類,皆指定令學者習,而用以為題。」賀孫雲:「此法若行,但恐卒未有考官。」曰:「須先令考官習之。」賀孫。
李先生說:「今日習春秋者,皆令各習一傳,並習誰解,衹得依其說,不得臆說。」先生曰:「六經皆可如此,下傢狀時,皆令定了。」揚。
今人都不曾讀書,不會出題目。禮記有無數好處,好出題目。揚。
科舉種子不好。謂試官衹是這般人。揚。
張孟遠以書來論省試策題目,言今日之弊,在任法而不任人。孟遠謂今日凡事傷不能守法。曰:「此皆偏說。今日乃是要做好事,則以礙法不容施行;及至做不好事,即便越法不顧,衹是不勇於為善。」必大。
「科舉是法弊。大抵立法,衹是立個得人之法。若有奉行非其人,卻不幹法事,若衹得人便可。今卻是法弊,雖有良有司,亦無如之何。」王嘉叟雲:「朝廷衹有兩般法:一是排連法,今銓部是也;一是信采法,今科舉是也。」。
問:「今之學校,自麻沙時文册子之外,其他未嘗過而問焉。」曰:「怪它不得,上之所以教者不過如此。然上之人曾不思量,時文一件,學子自是着急,何用更要你教!你設學校,卻好教他理會本分事業。」曰:「上庠風化之原,所謂『季考行藝』者,行尤可笑,衹每月占一日之食便是。」先生笑曰:「何其簡易也!」曰:「天下之事,大正則難,如學校間小正須可。」曰:「大處正不得,小處越難。纔動着,便有掣肘,如何正得!」琮。
因說科舉所取文字,多是輕浮,不明白着實。因嘆息雲:「最可優者,不是說秀纔做文字不好,這事大關世變。東晉之末,其文一切含鬍,是非都沒理會。」賀孫。
有少年試教官。先生曰:「公如何須要去試教官?如今最沒道理,是教人懷牒來試討教官。某嘗經歷諸州,教官都是許多小兒子,未生髭須;入學底多是老大底人,如何服得他;某思量,須是立個定製,非四十以上不得任教官。」又云:「須是罷了堂除,及註授教官,卻請本州鄉先生為之。如福州,便教林少穎這般人做,士子也歸心,他教也必不苟。」又云:「衹見泉州教官卻老成,意思卻好。然他教人也未是,如教人編抄甚長編文字。」又曰:「今教授之職,衹教人做科舉時文。若科舉時文,他心心念念要爭功名,若不教他,你道他自做不做?何待設官置吏,費廩祿教他做?也須是當職底人怕道人不曉義理,須是要教人識些。如今全然無此意,如何恁地!」賀孫。
坐中有說赴賢良科。曰:「嚮來作時文應舉,雖是角虛無實,然猶是白直,卻不甚害事。今來最是喚做賢良者,其所作策論,更讀不得。緣世上衹有許多時事,已前一齊話了,自無可得說。如笮酒相似,第一番淋了,第二番又淋了,第三番又淋了。如今衹管又去許多糟粕裏衹管淋,有甚麽得話!既無可得話,又衹管要新。最切害處,是輕德行,毀名節,崇智術,尚變詐,讀之使人痛心疾首。不知是甚世變到這裏,可畏!可畏!這都是不祥之兆,隆興以來不恁地。自隆興以後有恢復之說,都要來說功名,初不曾濟得些事。今看來,反把許多元氣都耗卻。管子、孔門所不道,而其言猶曰『禮義廉恥,是謂四維』。如今將禮義廉恥一切埽除了,卻來說事功!」賀孫。
葉正則彭大老欲放混補,廟堂亦可之,但慮艱食,故不果行。二人之意,大率為其鄉人地耳。廟堂雲「今日太學文字不好」,卻不知所以不好之因。便使時文做得十分好後,濟得甚事!某有一策:諸州解額,取見三舉終場最多人數,以寬處為準,皆與添上。省試取數卻不增。其補試,卻用科舉年八月十五日引試。若要就補,須捨瞭解試始得。如此,庶幾人有固志,免得如此奔競喧哄。閎祖。
說趙丞相欲放混補,嘆息雲:「方今大倫,恁地不成模樣!身為宰相,合以何為急?卻要急去理會這般事,如何恁地不識輕重!此皆是衰亂之態。衹看宣和末年,番人將至,宰相說甚事,衹看實錄頭一版便見,且說太學秀纔做時文不好,你道是識世界否!如今待補取士,有甚不得?如何道恁地便取得人才,如彼便取不得人才?衹是亂說。待補之立,也恰如擲骰子一般,且試采,擲得便得試,擲不得便不得試,且以為節制。那裏得底便是,不得底便不是?這般做事,都是枉費氣力。某常說均解額,衹將逐州三舉終場人數,用其最多為額,每百人取幾人,太學許多濫恩一齊省了。元在學者,聽依舊恩例。諸路牒試皆罷了,士人如何也衹安鄉舉。如何自傢卻立個物事,引誘人來奔趨!下面又恁地促窄,無入身處。如何又衹就微末處理會!若均解額取人數多,或恐下梢恩科數多,則更將分數立一長限;以前得舉人,卻衹依舊限,有甚不得處?他衹說近日學中緣有待補,不得廣取,以致學中無好文字。不知時文之弊已極,雖鄉舉又何嘗有好文字膾炙人口?若是要取人才,那裏將這幾句冒頭見得?衹是鬍說!今時文日趨於弱,日趨於巧小,將士人這些志氣都消削得盡。莫說以前,衹是宣和末年三捨法纔罷,學捨中無限好人才,如鬍邦衡之類,是甚麽樣有氣魄!做出那文字是甚豪壯!當時亦自煞有人。及紹興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時士人所做文字極粗,更無委麯柔弱之態,所以亦養得氣宇。衹看如今秤斤註兩,作兩句破頭,如此是多少衰氣!」賀孫。
或問:「趙子直建議行三捨法:補入縣學;自縣學比試,入於州學;自州學貢至行在補試,方入太學。如何?」曰:「這是顯然不可行底事。某嘗作書與說,他自謂行之有次第,這下梢須大乖。今衹州縣學裏小小補試,動不動便衹是請囑之私。若便把這個為補試之地,下梢須至於興大獄。子直這般所在,都不詢訪前輩。如嚮者三捨之弊,某嘗及見老成人說,劉聘君雲,縣學嘗得一番分肉,肉有內捨、外捨多寡之差。偶齋僕下錯了一分,學生便以界方打齋僕,高聲大怒雲:『我是內捨生,如何卻衹得外捨生肉?』如此等無廉恥事無限,衹是蔡京法度如此。嘗見鬍珵德輝有言曰:『學校之設,所以教天下之人為忠為孝也。國傢之學法,始於熙寧,成於崇觀。熙寧之法,李定為之也;崇觀之法,蔡京為之也。李定者,天下之至不孝者也;蔡京者,天下之至不忠者也。豈有不忠不孝之人,而其所立之法可行於天下乎!』今欲行三捨之法,亦本無他說,衹為所取待補多滅裂,真正老成士人,多不得太學就試,太學緣此多不得人。然初間所以立待補之意,衹為四方士人都來就試,行在壅隘,故為此法。然又須思量,所以致得四方士人苦死都要來赴太學試,為甚麽?這是個弊端,須從根本理會去。某與子直書曾雲,若怕人都來赴太學試,須思量士人所以都要來做甚麽。皆是秀纔,皆非有古人教養之實,而仕進之途如此其易。正試既優,又有捨選,恩數厚,較之諸州或五六百人解送一人,何其不平至於此!自是做得病痛如此。不就這處醫治,卻衹去理會其末!今要好,且明降指揮,自今太學並不許以恩例為免。若在學人援執舊例,則以自今新補入為始。他未入者幸得入而已,未暇計此。太學既無非望之恩,又於鄉舉額窄處增之,則人人自安鄉裏,何苦都要入太學!不就此整理,更說甚?高抑崇,秦相舉之為司業,抑崇乃龜山門人。龜山於學校之弊,煞有說話,渠非不習聞講論,到好做處,卻略不施為。秦本惡程學,後見其用此人,人莫不相慶,以為庶幾善類得相汲引。後乃大不然,一嚮苟合取媚而已!學校以前整頓固難。當那時兵興之後,若從頭依自傢好規模整頓一番,豈不可為?他當時於秦相前,亦不敢說及此。」賀孫。
因論黃幾先言,曾於周丈處見虜中賦,氣脈厚。先生曰:「那處是氣象大了,說得出來。自是如此,不是那邊人會。」揚。
朱子語類捲第一百一十
朱子七
論兵
今州郡無兵無權。先王之製,內有六鄉、六遂、都鄙之兵,外有方伯、連帥之兵,內外相維,緩急相製。賀孫。
本強,則精神折衝;不強,則招殃緻兇。僩。
或言:「古人之兵,當如子弟之衛父兄。而孫吳之徒,必曰與士卒同甘苦而後可,是子弟必待父兄施恩而後報也。」先生曰:「巡而拊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此意也少不得。」賀孫。木之同。
凡為守帥者,止教閱將兵,足矣。程其年力,汰斥癃老衰弱,招補壯健,足可為用,何必更添寨置軍?其間衣糧或厚或薄,遂致偏廢。如此間將兵,則皆差出接送矣。方子。
「辛棄疾頗諳曉兵事。雲:『兵老弱不汰可慮。嚮在湖南收茶寇,令統領揀人,要一可當十者,押得來便看不得,盡是老弱!問何故如此?雲,衹揀得如此,間有稍壯者,諸處藉事去。州郡兵既弱,皆以大軍可恃,又如此!為今之計,大段着揀汰,但所汰者又未有頓處。』某嚮見張魏公,說以分兵殺虜之勢。衹緣虜人調發極難,元顔要犯江南,整整兩年,方調發得聚。彼中雖是號令簡,無此間許多周遮,但彼中人纔逼迫得太急,亦易變,所以要調發甚難。衹有沿淮有許多捍禦之兵。為吾之計,莫若分幾軍趨關陝,他必擁兵於關陝;又分幾軍嚮西京,他必擁兵於西京;又分幾軍望淮北,他必擁兵於淮北,其他去處必空弱。又使海道兵搗海上,他又着擁兵捍海上。吾密揀精銳幾萬在此,度其勢力既分,於是乘其稍弱處,一直收山東。虜人首尾相應不及,再調發來添助,彼卒未聚,而吾已據山東。纔據山東,中原及燕京自不消得大段用力,蓋精銳萃於山東而虜勢已截成兩段去。又先下明詔,使中原豪傑自為響應。是時魏公答以『某衹受一方之命,此事恐不能主之』。」蔡雲:「今兵政如此,終當如何?」曰:「須有道理。」蔡曰:「莫着改更法製?」曰:「這如何得?如同父雲:『將今法製,重新洗換一番方好。』某看來,若便使改換得井牧其田,民皆為兵,若無人統率之,其為亂道一也。」「然則如之何?」曰:「衹就這腔裏自有道理,這極易。衹呼吸之間,便可以弱為強,變怯為勇,振柔為剛,易敗為勝,直如反掌耳!」賀孫。
先生雲:「當今要復太祖兵法,方可復中原。」又云:「諸州禁軍皆不可用。幾年說要揀冗兵,但衹說得,各圖苟且安便,無有為者。故新者來,舊者又不去,來而又來,相將積得,皆不可用。如澄冗官,見這人不可用,便除一人。而今不可用者又復留而不去,故軍冗不練,官冗不澄。」壽昌。
問:「今日之軍政,衹有君相上下一心,揀之又揀,如太祖時,方好。」曰:「衹有揀練便用。太祖時即用。如揀而養十數年,又老了,依舊無用。」揚。
今兵官愈多,兵愈不精。道夫。
今日兵不濟事。兵官不得人,專務刻削兵,且驕弱安養,不知勞苦,一旦如何用!某嘗言,宜散京師之兵,卻練諸郡之兵,依太祖法,每年更戍趲去淮上衛邊。謂如福建之兵趲去饒州,饒州之兵趲去衢信,衢信趲去行在,迤邐趲去淮上。今年如此,明年又趲去,則京師全無養兵之費,豈不大好!?。
言今兵政之弊,曰:「唐製節度、兵。觀察、財。處置等使,即節鎮也;使持節某州諸軍事、兵。某州刺史,民。即支郡也。支郡隸於節鎮,而節鎮、支郡各有衙前左右押衙,管軍都頭,並掌兵事,又皆是士人為之。其久則根勢深固,反視節度有客主之勢。至有誅逐其上,而更代為之。凡陸梁跋扈之事,因茲而有。惟是節度得人,方能率服人心,歸命朝廷。若論唐初兵力最盛,斥地最廣,乃在於統兵者簡約而無牽製之患。然自唐末,大抵節鎮之患深,如人之病,外強中幹,其勢必有以通其變而後可。故太祖皇帝知其病而疏理之,於是削其支郡,以斷其臂指之勢;當時至有某州某縣直隸京師,而不屬節度者。置通判,以奪其政;命都監監押,以奪其兵;立倉場庫務之官,以奪其財;嚮之所患,今皆無憂矣。其後又有路分、鈐轄、總管等員。神宗時,又增置三十七將。亂離之後,又有都統、統領、統製之名。大抵今日之患,又卻在於主兵之員多。朝廷雖知其無用,姑存其名。日費國傢之財,不可勝計,又刻剝士卒,使士卒睏怨於下。若更不變而通之,則其害未艾也。要之,此事但可責之郡守。他分明謂之郡將,若使之練習士卒,修治器甲,築固城壘,以為一方之守,豈不隱然有備而可畏!古人謂『生之者衆,食之者寡,為之者疾,用之者舒』,今一切反之!」道夫。
問:「後世雖養長徵兵,然有緩急,依舊徵發於民,終是離民兵不得。兼長徵兵終不足靠,如杜子美石壕吏詩可見。」曰:「自秦漢以下至六國,皆未有長徵兵,都是徵發於民。及唐府衛法壞,然後方有長徵兵。」因論荊襄義勇,州縣官吏反擾之。當時朝廷免徵科,官吏不得役使。今徵科既不得免,民反倍有所費,又官吏役使如故。曰:「某當初見劉共父說,他製得義勇極好,且是不屬官吏,官不得擾之。某應之曰:『無緣有不屬州縣之理。』固疑其末流如此。」僩。
兵甲詭名不可免,善兵者亦不於此理會。纔有一人可用,便令其兼數人之料。軍中若無此,便不足以使人。故朝廷衹是擇將,以其全數錢米與之,衹責其成功,不來此屑屑計較。近來颳刷得都盡,朝廷方以為核實得好。先生雲,聞前輩雲雲。揚。
兵法以能分合為變,不獨一陣之間有分合,天下之兵皆然。今日之兵,分者便不可合,合者便不可分。本朝舊來衹郡國禁兵而已,但在西北者差精銳耳。渡江後,又添上御前軍,卻是張韓輩自起此項兵。後來既不可得而去,衹得如此聚屯。今以不如祖宗時財賦,養祖宗時所無之兵,安得不窮也!。
唐時州縣上供少,故州縣富。兵在藩鎮,朝廷無甚養兵之費。自本朝罷了藩鎮,州郡之財已多歸於上。熙豐間,又令州郡見看軍額幾人,折了者不得補,卻以其費樁管上供,而朝廷得錢物甚多。今天下兵約四五十萬,又皆羸弱無用之人,所費不可計。今若要理會,須從此起。揚。
論財賦,曰:「財用不足,皆起於養兵。十分,八分是養兵,其他用度,止在二分之中。古者刻剝之法,本朝皆備,所以有靖康之亂。已前未有徐揚江鄂之兵,止謂張宣撫兵,某人兵。今增添許多兵。合當精練禁兵,汰其老弱,以為廂兵。」節。
今朝廷盡力養兵,而兵常有不足之患。自兵農既分之後,計其所費,卻是無日不用兵也。時舉。
今天下財用費於養兵者十之八九,一百萬貫養一萬人。此以一歲計。僩。
「今日民睏,正緣沿江屯兵費重。衹有屯田可減民力,見說襄漢間盡有荒地。」某雲:「當用甚人耕墾?」曰:「兵民兼用,各自為屯。彼地沃衍,收𠔌必多。若做得成,敵人亦不敢窺伺。兵民得利既多,且耕且戰,便是金城湯池。兵食既足,可省漕運,民力自蘇。然後盡驅州郡所養歸明北軍,往彼就食,則州郡自寬。遲之十年,其效必着。須是擇帥。既得其人,專一委任,許令辟召寮屬,同心措置,勿數更易,庶幾有濟。」浩。屯田。
範伯達有文字,說淮上屯田,須與畫成一井,中為公田,以給軍。令軍人子弟分耕,取公田所入以給軍。德明。
因言:「淮上屯田,前此朝廷嘗差官理會。其人到彼,都不曾敢起人所與者。都衹令人築起沿江閑地以為屯,此亦太不立。大抵世事須是出來擔當,不可如此放倒。人是天地中最靈之物,天能覆而不能載,地能載而不能覆,恁地大事,聖人猶能裁成輔相之,況於其他。」因舉齊景公答夫子「君君臣臣」之語,又與晏子言「美哉室」之語,皆放倒說話。且如五代時,兵驕甚矣。周世宗高平一戰既敗卻,忽然誅不用命者七十餘人,三軍大振,遂復合戰而剋之。凡事都要人有志。壯祖。
屯田,須是分而屯之,統帥屯某州,總司屯甚州,漕司屯甚州,以戶部尚書為屯田使,使各考其所屯之多少,以為殿最,則無不可行者。今則不然,每欲行一文字,則經由數司僉押相牽製,事何由成!道夫。
趙昌父相見,因論兵事。先生曰:「兵以用而見其強弱,將以用而見其能否。且如本朝諸公遊陝西者,多知邊事,此亦是用兵之故。今日諸生坐於屋下,何以知其能?縱有韓白復生,亦何由辨之?」可學。擇將帥。
問選擇將帥之術。曰:「當無事之時,欲識得將,須是具大眼力,如蕭何識韓信,方得。不然,邊警之時,兩兵相抗,恁時人才自急。且如國傢中興,張韓劉嶽突然而出,豈平時諸公所嘗識者?不過事期到此,廝拶出來耳。」道夫。
不令宦官賣統軍官職,是今日軍政第一義。方。
今日將官全無意思,衹似人傢驕子弟了。褒衣博帶,談道理,說詩書,寫好字,事發遣!如此,何益於事?謙。
今諸道帥臣,衹曾作一二任監司,即以除之;有警,則又欲其親督戰士。此最不便,萬一為賊所虜,為之柰何!彼固不足恤,然失一帥,其勢豈不張大?前輩謂祖宗用帥取以二路:一是曾歷邊郡;一是帥臣子弟,曾諳兵事者。此最有理。或謂戎幕宜用文武三四員,此意亦好。蓋經歷知得此等利害,嚮後皆可為帥。然必須精選而任,不可泛濫也。道夫。
或問:「諸公論置二大帥以統諸路之帥,如何?」曰:「不消如此。衹是擇得一個人了,君相便專意委任他,卻使之自擇參佐,事便歸一。今若更置大帥以監臨之,少間必有不相下之意,徒然紛擾。須是得一個人委任他,聽他自漸漸理會許多軍政,將來自有條理。」恪。
蜀遠朝廷萬有餘裏。擇帥須用嚴毅、素有威名、足以畏壓人心,則喜亂之徒不敢作矣。道夫。
或問古今治亂者。先生言:「古今禍亂,必有病根。漢宦官後戚,唐藩鎮,皆病根也。今之病根,在歸正人忽然放教他來,州縣如何柰得他何!所幸老者已死,少者無彼中人氣象,似此間人一般,無能為矣。」謙。
邊防馬政甚弊。廬州舊夾肥水而城,今衹築就一邊。揚。
論刑
天下事最大而不可輕者,無過於兵刑。臨陳時,是胡亂錯殺了幾人。所以老子云:「夫佳兵者不祥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獄訟,面前分曉事易看。其情偽難通,或旁無佐證,各執兩說係人性命處,須吃緊思量,猶恐有誤也。」僩。
論刑,雲:「今人說輕刑者,衹是所犯之人為可憫,而不知被傷之人尤可念也。如劫盜殺人者,人多為之求生,殊不念死者之為無辜;是知為盜賊計,而不為良民地也。若如酒稅偽會子,及饑荒竊盜之類,猶可以情原其輕重大小而處之。」時舉。
今之法傢,惑於罪福報應之說,多喜出人罪以來福報。夫使無罪者不得直,而有罪者得幸免,是乃所以為惡爾,何福報之有!書曰:「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所謂欽恤者,欲其詳審麯直,令有罪者不得免,而無罪者不得濫刑也。今之法官惑於欽恤之說,以為當寬人之罪而出其死;故凡罪之當殺者,必多為可出之塗,以俟奏裁,則率多減等:當斬者配,當配者徒,當徒者杖,當杖者笞。是乃賣弄條貫,舞法而受賕者耳!何欽恤之有?罪之疑者從輕,功之疑者從重,所謂疑者,非法令之所能决,則罪從輕而功從重,惟此一條為然耳;非謂凡罪皆可以從輕,而凡功皆可以從重也。今之律令亦有此條,謂法所不能决者,則俟奏裁。今乃明知其罪之當死,亦莫不為可生之塗以上之。惟壽皇不然,其情理重者皆殺之。僩。
李公晦問:「『恕』字,前輩多作愛人意思說,如何?」曰:「畢竟愛人意思多。」因雲:「人命至重,官司何故斬之於市?蓋為此人曾殺那人,不斬他,則那人之冤無以伸,這愛心便歸在被殺者一邊了。然古人『罪疑惟輕』,『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雖愛心衹在被殺者一邊,卻又溢出這一邊些子。」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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