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允面前,男人应该持什么样的性格?没有定式。但没有定式里却含有一种男人所应有的人格内涵,亦即要有男人样。任何地方的男人,都不能承受“没个男人样”之类的公允之轻。然而在这种公允面前,上海男人无疑受到了众多非议。非议的说头有很多。诸如小气、虚伪、琐碎、矫情、爱面子、爱打扮、爱谈资、爱算计、爱斗嘴等习性。如果这些习性表现在一个女人身上,通常人们会习惯性地予以忍让或包容。毕竟女人“小”男人“大”,若不让着女人点儿人家怎么会叫你大男人呢?但如果表现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在公允面前自然就显得轻飘飘了。奇怪的是,上海男人似乎并不视小气、虚伪、琐碎、矫情、爱面子、爱打扮、爱谈资、爱算计、爱斗嘴为轻,反以此为荣,因为他们认定惟有此,才称得上一个十足的上海男人,一个离经叛道于“大男子主义”的上海男人。孰知固守这种习性的后面,上海男人是不是已经正滑向另一种极端呢? 曾经有一个朋友和我谈起上海男人时说:“如果要给上海这座美丽的城市扣些什么不中听和帽子的话,那么便是——她把她的男主人身上的气都给吸走了。”这话虽是一句玩笑,但认真揣摩起来,觉得其中喻意还真不浅。因为上海男人的小气在全国是出了名的;而上海这座城市的大气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要论上海现在最大的反差是什么,我便可以说:城市本身的大气与这里的男人的小气是也。 小气的真正动因来自于自私。当然,人或多或少都是有自私心的,但自私心要有适度,超出了一定的适度,小气就会受到无限度的膨胀,继而成为一个人的品行。这种品行表现在日常生活上就不仅仅用“自私”二字可以涵盖的了,它甚至会造成对他人利益的伤害。因为一旦小气已成为惯性,一切与利益有关的事或物在他的眼里就统统都是排他的。 上海男人的小气最集中地表现在他们所谓的“生活智慧”。比如吃馄饨数个、上餐厅拒付尾账、带小秤上市场等。这倒还不算什么“标准”,更让天下男人们匪夷所思的是,上海男人身上总是兼具一种对小便宜的难舍情结。因为有了这种情结,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次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机会。这种情形只要到消费场所去就可以见到:比如在酒量上最“谦虚”的向来是上海男人,但一旦到了“啤酒免费”的餐厅,他便会“原形毕露”,恨不得能把餐厅的所有啤酒全都装到自己的肚子里去;比如难得出一趟差,这一路回来定是“满载而归”,不信,你打开行李包看看,你一定会发现里面塞满了他所经之处宾馆饭店一次性的牙刷、牙膏、拖鞋、洗发水、浴液、浴帽、信纸、信封、亮鞋擦、袋泡茶、卫生纸……而这些在外人认为是贪小便宜的行为在上海男人看来却是“人家允许拿的”,又不犯法又能得利,何乐不为?——这是他们眼瞳的小、眼圈的小。 我就见识过上海一位朋友以“小气治小气”的事。那是我到上海出差时他请我去一家特色餐厅吃饭。我陪他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才知道原来这家餐厅的“特色”是供应免费啤酒。菜还没上齐,我们的啤酒眼看就要见底了,我的朋友又招呼服务员添两扎啤酒来。 服务员提醒说:“先生,你现在要的啤酒每扎按8元收费。” “咦,不是说啤酒免费吗?” “对不起,我们只能提供每人一扎啤酒的免费。” 我的朋友不干了:“有你们这样小气的吗?这顿饭我不吃了,结账!” 在我疑惑中,他真把账结了,接着他居然拉着我在旁边重开了一桌,那两扎本要收费的啤酒一下子又变成了免费酒。此情此景,我食欲全无,而我的朋友却为自己的“精明”沾沾自喜。他说自己对“小气”很看不惯,所以想方设法也要治一治他们。看着他说话间那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得意劲,我心里暗暗骂道:你他妈不应该治“小气”的人,而应该去当“小气”的人的老师! 反映在上海男人身上的“小”还有很多:比如爱挑唆别人的矛盾这则是人品之小;比如爱和邻人抢占地盘则是本位之小;比如爱嫉妒爱面子则是承受能力之小;比如爱算计爱攀比则是底气之小……等等。这么多的“小”集于一个男人身上,便难免要患“小气”综合症。所以上海男人在人们概念里就是“小气”男人。“小气”男人就是“小男人”。 在旧上海,若是吸烟的人向旁边的人借火,不能说“借”,得说“讨”。如果说“借”,得到的回答便很可能是:“借火!几时还?”(①徐国桢:《上海生活》)这就让人觉得小气。即便现在,上海男人也不“爽”。如前所说的各种事例足可为证。过去人们诟病上海男人小气时,上海男人姑且心不服但口还是服的,因而未曾见得谁在媒介上发表过为上海男人“小气”申辩的“宏论”,我想那可能是迫于社会公允的压力吧,但一旦具备了成熟的条件,这类“宏论”终将还是会有。不是吗?前些日子我在马尚龙的《我就是上海男人》中就读到这样的一段话:“上海男人就是那么小气。大概凭着三杯两盏的几句亲昵,上海男人是不会慷慨解囊的;上海男人宁当施主,不当债主。上海男人也喜欢酒肉声色,但是上海男人少将酒肉作为友情的惟一载体,所以喝了酒说大话、夸海口、拜兄弟、认爹娘、开空头支票的也少,酒肉朋友也少。据说,在骗钱与被骗钱的案件中,上海男人也少。民间的经济诈骗大案层出不穷,在北方发生过,在南方发生过,惟独上海发生不了,就是上海男人普遍小气的缘故,因为小气,也就警惕,也就多了个心眼,也就少上当受骗。”就冲着马先生的这段话,我以为就可以为其单起一个篇名叫“小气男人非逻辑白皮书”!为什么叫“非逻辑”呢?因为如上所云中绝大部分的因与果风马牛不相及,是马先生自己凭着想当然而“当然”的。况且,马先生使用了“大概”、“据说”之类的词,既将“小气的上海男人”扶直了腰,又恰到好处地为自己“向全国人民开炮”的文责开脱,真是一举两得。 马先生这番费尽思量的偷换概念,对上海男人的小气的确不无蛊惑性和煸动性——上海男人似乎真的要以小气为荣了。因为一个人只有小气,才有资格达到马先生所说的那种境界。如果不小气些,那就意味着他即使不是诈骗犯也是属于开空头支票、出经济大案的人。“非逻辑”未必真的毫无逻辑:男人毋宁小气也不能大气。“因为小气,也就警惕,也就多了个心眼,也就少上当受骗。”要印证这种逻辑的可信度,上海男人就是一面镜子。问题是,除了真有生来就不长骨头者,世上又有几多男人能信得过马先生的这种荒唐的“小气定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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