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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施耐庵 Shi Naian
 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不然者，几何其不见一事即以为一事，又见一事即又以为一事，于是遂取事前先起之波，与事后未尽之波，累累然与正叙之事，并列而成三事耶？
如酒生儿李小二夫妻，非真谓林冲于牢城营有此一个相识，与之往来火热也，意自在阁子背后听说话一段绝妙奇文，则不得不先作此一个地步，所谓先事而起波也。
如庄家不肯回与酒吃，亦可别样生发，却偏用花枪挑块火柴，又把花枪炉里一揽，何至拜揖之后向大多时，而花枪犹在手中耶？凡此，皆为前文几句花枪挑着葫芦，逼出庙中挺枪杀出门来一句，其劲势犹尚未尽，故又于此处再一点两点，以杀其余怒。故凡篇中如搠两人后杀陆谦时，特地写一句把枪插在雪地下，醉倒后庄家寻着踪迹赶来时，又特地写一句花枪亦丢在半边，皆所谓事过而作波者也。
陆谦、富安、管营、差拨四个人坐阁子中议事，不知所议何事，详之则不可得详，置之则不可得置。今但于小二夫妻眼中、耳中写得“高太尉三字”句，“都在我身上”句，“一帕子物事，约莫是金银”句，“换汤进去，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句，忽断忽续，忽明忽灭，如古锦之文不甚可指，断碑之字不甚可读，而深心好古之家自能于意外求而得之，真所谓鬼于文、圣于文者也。
杀出庙门时，看他一枪先搠倒差拨，接手便写陆谦一句；写陆谦不曾写完，接手却再搠富安；两个倒矣，方翻身回来，刀剜陆谦，剜陆谦未毕，回头却见差拨爬起，便又且置陆谦，先割差拨头挑在枪上；然后回过身来，作一顿割陆谦富安头，结做一处。以一个人杀三个人，凡三四个回身，有节次，有间架，有方法，有波折，不慌不忙，不疏不密，不缺不漏，不一片，不烦琐，真鬼于文、圣于文也。
旧人传言：昔有画北风图者，盛暑张之，满座都思挟纩；既又有画云汉图者，祁寒对之，挥汗不止。于是千载啧啧，诧为奇事。殊未知此特寒热各作一幅，未为神奇之至也。耐庵此篇独能于一幅之中，寒热间作，写雪便其寒彻骨，写火便其热照面。昔百丈大师患疟，僧众请问：“伏惟和上尊候若何？”丈云：“寒时便寒杀阇黎，热时便热杀阇黎。”今读此篇，亦复寒时寒杀读者，热时热杀读者，真是一卷“疟疾文字”，为艺林之绝奇也。
阁子背后听四个人说话，听得不仔细，正妙于听得不仔细；山神庙里听三个人说话，听得极仔细，又正妙于听得极仔细。虽然，以阁子中间、山神庙前，两番说话偏都两番听得，亦可以见冤家路窄矣！乃今愚人犹刺刺说人不休，则独何哉？
此文通篇以火字发奇，乃又于大火之前，先写许多火字，于大火之后，再写许多火字。我读之，因悟同是火也，而前乎陆谦，则有老军借盆，恩情朴至；后乎陆谦，则有庄客借烘，又复恩情朴至；而中间一火，独成大冤深祸，为可骇叹也。夫火何能作恩，火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事，而恩怨相去遂至于是！然则人行世上，触手碍眼，皆属祸机，亦复何乐乎哉！
文中写情写景处，都要细细详察。如两次照顾火盆，则明林冲非失火也；上拖一条棉被，则明林冲明日原要归来，今止作一夜计也。如此等处甚多，我亦不能遍指，孔子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矣。”】
话说当日林冲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叫，回头看时，却认得是酒生儿李小二。【余评： 林冲得遇小二，后通消息，正是恩恩相报，天不绝林冲一义士也。】当初在东京时，多得林冲看顾；后来不合偷了店主人家钱财，被捉住了，要送官司问罪，又得林冲主张陪话，救了他免送官司，又与他陪了些钱财，方得脱免；京中安不得身，又亏林冲赍发他盘缠，于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却在这里撞见。【金眉批： 为阁子背后听说话只得生出李小二，为要李小二阁子背后听说话，只得造出先日搭救一段事情，作文真是苦事。O凡此等处，皆是无可奈何，第一要写得径净便好，然不曾作史者。安能信我语。】
林冲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李小二便拜，道：“自从得恩人救济，发赍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著，迤逦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主人，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吃的人都喝采，【容夹批： 画。】以此卖买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儿，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金夹批： 随手省去。】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恩人。不知为何事在这里？”林冲指著脸上，道：【金夹批： 好笔。】“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在此见你。”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两口儿欢喜道：“我夫妇二人正没个亲眷，【金夹批： 如此等语，总为后文地，非写李小二夫妻情分也。】【容夹批：画。】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林冲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个。”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金夹批： 知己语，不是扳高语。】休恁地说。【容夹批：画。】但有衣服，便拿来家里浆洗缝补。”【金夹批： 叙得亲热，为后文地。】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因此，林冲得店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余评： 小二如此报恩，此情罕矣。】林冲因见他两口儿恭敬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金夹批： 叙得亲热，为后文地。】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金夹批：都是为后文紧紧作地步，却说是闲话，盖惟恐读者认为正文也。】【袁眉批： 是正话却说做闲话，又百忙里顿此一句，下仍接缝补事，文情甚妙。】光阴迅速，却早冬来。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金夹批： 此句又补写李二浑家，以为阁子听话地。O绵衣二字，渐渐引出风雪。】【容夹批：闲话。】忽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金夹批： 闪入来妙。】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闪入来；【金夹批： 闪入来妙。O偏不写两个人，偏写作一个人，又一个人，妙。】看时，【金夹批： 二字为句，是把上文重写一番，谓之牒文也。】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跟著，【金夹批： 句。】也来坐下。【金夹批： 看时二字妙，是李小二眼中事。O一个小二看来是军官，一个小二看来是走卒，先看他跟着，却又看他一齐坐下，写得狐疑之极，妙妙。】李小二入来问道：“可要吃酒；”只见那个人【金夹批： 妙，李小二眼中事。】将出一两银子与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金夹批： 分付得作怪。】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金夹批： 是何事务？】专等，专等。’”【金夹批：又何急也。】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金夹批： 叙得是。】都到酒店里。只见那个官人【金夹批：李小二眼中事。】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那人道：“有书在此，【金夹批： 不答姓名，狐疑之极。】少刻便知。——且取酒来。”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小二独自一个撺梭也似伏侍不暇。【金夹批： 写得小二碍眼可厌，妙笔。O此一句从说机密人眼中写出，不在李小二用心打听中写出，妙笔。】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烫酒。【金夹批： 不便着小二出去，却先叙此一句，妙笔。】约计吃过数十杯，再讨了按酒铺放桌上。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烫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金夹批： 有何说话？O同坐了，又言是伴当，狐疑之极。】【容夹批：画。】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金夹批：二字称呼得妙，是做过卖时叫惯语。】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金夹批： 是小二经心吊胆，而不嫌突然者，全亏前文许多亲热也。】【袁眉批：恩人身上直如此经心吊胆。】老婆道：“怎么的不尴尬？”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东京人；【金夹批： 声音是东京。】初时又不认得管营；【金夹批：又不认得管营。】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呐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容夹批： 画。】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金夹批：只点高太尉三字，详略正好。】【容夹批： 画。】——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甚么。”【金夹批： 妙。O离离奇奇，造出奇文。】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认。”【金夹批： 妙，说得是。】【容夹批：画。】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著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得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他肯便罢？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金夹批： 妙，说得是。】【容夹批：画。】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金夹批： 妙。】【容眉批：李小二尽停当。】【袁眉批：如此用心精细。】老婆道：“说得是。”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金夹批： 妙妙。下文说不听得说甚么，此处却偏要写作一个时辰出来说道八字，读之奇妙不可言。】【金眉批： 读至出来说道四字，孰不洗耳愿闻，却接出不听得说甚么一句，为之绝倒。】“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甚么。【金夹批： 狐疑之极。O去了一个时辰，却不听得，可云不快，然不快者事，快者文也。】【容夹批：画。】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 ，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金夹批：听了一个时辰，却是看见，耳颠目倒，灵心妙笔。】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钱？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生命！’”【金夹批： 只听得一句。】正说之时，阁子里叫“将汤来。”【金夹批： 上文大姐口中所述，亦已完矣，虽不叫汤，行文者亦要收科，但此处不叫汤，便收得缓散无波搩，故特特不在上文顺拖下去，特特反从下文逆抢上来，此行文之一诀也。O叫汤又妙，只在自烫酒上生出来，不是另起一事。】【容夹批： 画。】【袁眉批：描得如见。】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著一封书。【金夹批： 只书帕二件，写得断续超忽，妙哉怪哉。】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金夹批： 去得有节次。】次后，那两个低著头也去了。【金夹批： 偏又加低着头三字，笔中真有鬼耶？何其诡谲灵幻，一至于此！】【容夹批：画。】
转背不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金夹批：接得闪闪烁烁，令人惊绝。】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二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说话。”【余评： 观李二夫妻将此恩报林冲，囗为仁义之人。】林冲问道：“甚么要紧的事？”李小二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东京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差拨口里呐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二心下疑惑，又著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不知甚么样人。小人心疑，只怕在恩人身上有些妨碍。”林冲道：“那人生得甚么模样？”【金夹批： 问得切。】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那跟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金夹批： 学出两个。】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十岁的正是陆虞候！【金夹批： 只认一个，又留下一个不猜出，此书用笔奇谲，每每如此。】那泼贱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我，只教他骨肉为泥！”【余评： 林冲已配沧州，高俅又使阴害之谋，其致祸之机，立在目前矣。】店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了；岂不闻古人云‘吃饭防噎，走路防跌？’”【容夹批： 画。】
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金夹批： 刀在此处带起，看官记着。O遥遥然直于此处暗藏一刀，到后草料场买酒来往文中，只勤叙花枪葫芦，更不以一字及刀也。直至杀陆谦时，忽然掣出刀来，真鬼神于文也。】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金夹批： 寻了半日。】李小二夫妻两个捏著两把汗。【金夹批：照顾小二。】【容夹批： 画。】【容眉批：描画李小二夫妻两个，无不入神，怪哉怪哉！】当晚无事。【金夹批： 神变鬼谲之笔。】
林冲次日天明起来，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金夹批：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金夹批： 写得神变诡谲。】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金夹批：写得鬼谲。】【容夹批： 画。】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容夹批：画。】只是自放仔细便了。”【金夹批： 看作用笔，何等诡谲。】林冲自回天王堂，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金夹批：寻了三五日。】不见消耗，【金夹批： 诡谲之极。】林冲也自心下慢了。【容夹批：画。】
到第六日，【金夹批：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得你。【金夹批： 拨往草料场，陆谦来历也，却用柴大官人四字起，便将前文一齐放慢，后却陡然变现出来，妙绝妙绝。】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料场，每月但是纳草料的，有些贯例钱取觅。原来是一个老军看管。如今我抬举你去替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林冲应道：“小人便去。”当时离了营中，径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料场管事，却如何？”【金夹批： 问得妙，是不知高低人语，却又笔笔诡谲。】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金夹批： 极力放慢，诡谲之极。】【容夹批：画。】那里收草料时有些贯例钱钞。往尝不使钱时，不能彀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金夹批： 极力放慢，诡谲之极。】【容夹批：画。】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金夹批： 写得小二反有羞悔前日失言之意，极力放慢，诡谲之极。】【容夹批：画。】正是小人家离得远了，【金夹批： 衬入一句闲语，不知者以为可删，殊不知前文特地插入李小二夫妻，止为阁子背后一段奇文耳。今已交过排场，前去草料场，更用不着小二矣，则不如善刀而藏之，故以此一语为李小二作收束，奈何谓其闲话也。】过几时那工夫来望恩人。”【容夹批： 画。】就在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
话不絮烦。两个相别了，林冲自到天王堂，取了包里，带了尖刀，【金夹批：尖刀。】拿了条花枪，【金夹批： 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金夹批：细。】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金夹批： 一路写雪，妙绝。】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金夹批： 又冷。O有此句便使老军投东一语不谬，又令花枪葫芦，断不遇着三人也。】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著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金夹批： 星星之火。】【金眉批：此回大火拉杂，却以星星之火引起。】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著林冲，分付道：【金夹批： 写得活现。】“仓廒内自有官府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 、锅子、碗碟，都借与你。”【金夹批：写得好。O意在点逗火盆二字，却用锅子碗碟陪出之。】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金夹批： 写得好。】【袁眉批：小小情事，都逼真。】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埸投东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金夹批： 闲闲叙出大葫芦，及投东大路一句，非但写老军絮叨故态，盖绝妙奇文，伏线于此。】【容眉批： 老军葫芦，的有神助，不然，文人那得这等想头。】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里被卧，【金夹批：细细写。】就床边生些焰火起来；【金夹批： 火字渐写得大了。O题是火烧草料场，读者读至老军向火，犹不以为意也，及读至此处生些焰火，未有不动心，以为必是因此失火者，而孰知作者却是故意于前边布此疑影，却又随手即用将火盆盖了一句结之，令后火全不关此，妙绝之文也。】屋后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金夹批： 如画，便画也画不来。O第一段先写寒意，第二段写身上寒，第三段方写到酒。】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向了一回火，【金夹批： 火字奕奕。】觉得身上寒冷，【金夹批：第二段写身上寒。】【余评： 林冲受这苦，后有丈夫观到此者，心有不忍观而痛异哉。】寻思“却才老军所说，【金夹批： 语意妙，正不知文生情，情生文也。】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金夹批： 第三段方写到酒，只此一段，何等段落。】便去包裹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金夹批： 花枪挑葫芦。O人看至此句，虽极英灵者，只谓手冷故用枪挑耳，岂知顷间之用之？】将火炭盖了，【金夹批： 写出精细，见非失火，前许多火字，都是假火，此句一齐抹倒，后重放出真正火字来。】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著碎琼乱玉，迤逦背著北风而行。【金夹批： 背着风去。】那雪正下得紧。【金夹批：写雪妙绝。】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祐，改日来烧纸钱。”【金夹批： 妙绝奇绝，安此一笔。】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著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林冲迳到店里。主人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儿？”【金夹批： 一来省，二来趣。】【容夹批：都好。】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原来如此。”店主道：“即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金夹批： 挪延到雪重屋塌也。】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些碎银子，把花枪挑著酒葫芦，【金夹批： 花枪挑葫芦。】【容夹批：画。】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仍旧迎著朔风回来。【金夹批： 迎着风回。】【袁眉批：照应。】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金夹批： 写雪妙绝。】
再说林冲踏著那瑞雪，迎著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金夹批： 意外，惊才怪笔。】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金夹批： 作书者忽然于事外闲叙四句，笔如劲铁。】【容眉批：有天幸。】【芥眉批：先破解一番，妙。】那两间草厅己被雪压倒了。【金夹批： 奇文。】【余评：雪压倒草厅，是天加意于林冲。】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 、葫芦在雪里；【金夹批：花枪葫芦，写得好。又带写雪。妙。】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人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金夹批： 极力写出精细，见断断不是失火。O一行中凡有四个火字却无一星火在内，奇绝之笔。】【容夹批： 密。】【袁眉批：不独用心细腻，又伏后火种无根。】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金夹批： 写得好。O为一夜计，惟此为急。】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金夹批： 写得好。O陆谦、差拨打点来了。】寻思：“又没打火处，【金夹批： 又算出一火字，写得纸上奕奕有光。】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金夹批： 行文如此，为之叹绝。】“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会。”把被卷了，花枪挑著酒葫芦，【金夹批： 花枪挑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得庙门，【金夹批：但入得门，未及看。】再把门掩上。傍边正有一块大石头，拨将过来靠了门。【金夹批： 非为防失脱，亦非为遮风水，全为少顷陆谦、差拨、富安一段也。】【容夹批：画。】入得里面看时，【金夹批： 方看。】殿上塑著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著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金夹批： 雪耀里固当见之。】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金夹批：一。O写花枪葫芦好。】将那条絮被放开；【金夹批： 二。】先取下毡笠子，【金夹批：三。】把身上雪都抖了；【金夹批： 四。】【容夹批：画。】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金夹批： 五。】和毡笠放供桌上；【金夹批：六。】【容夹批： 画。】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金夹批：七。】【容夹批： 画。】却把葫芦冷酒提来慢慢地吃，【金夹批：八。】就将怀中牛肉下酒。【金夹批： 九。O写得妙绝。正所谓与人无患，与物无争，而不知大祸已在数尺之内矣。人生世上，真可畏哉！】
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金夹批：奇文。】林冲跳起身来，就壁缝里看时，【金夹批： 特特大石靠门，自有原故，不舍得便开，故就壁缝里看也。】只见草料场里火起，【金夹批： 方是真正本题火字。】刮刮杂杂的烧著。当时林冲便拿了花枪，【金夹批：花枪。】却待开门来救火，【金夹批： 不得不开，且写此半句。】只听得外面有人说将话来，【金夹批：奇文。】【容夹批： 画。】林冲就伏门边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直奔庙里来；用手推门，【金夹批： 写得险怪，真是奇笔。】却被石头靠住了，再也推不开。三人在庙檐下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金夹批： 一连九个一个道，如王积薪夜听如妇奕棋，着着分明，声声不漏。】“这一条计好么？”【金夹批： 此一句开。】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容夹批： 画。】——这番张教头没得推故了！”【金夹批：此一段叙高太尉，而此句刺耳特甚。】【容夹批： 画。】一个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金夹批： 此一段叙高衙内。】【容夹批：画。】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四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没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容夹批： 画。】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金夹批： 此一段补出家里贞节来。】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容夹批：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金夹批： 此一段补出适才事来。】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金夹批：此一句正说火势。】【容夹批： 画。】又听得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金夹批： 此一句正说林冲。】【容夹批：】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金夹批： 此一句收科。】【容夹批：画。】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金夹批： 此一句挑出林冲来。】【容眉批：便是三人供状口辞。】【袁眉批： 隔壁告状，借口寄信，情词周悉，如王积薪夜听仙姑奕棋，着着分明。】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金夹批： 妙笔，勾画明白。O前止猜一陆谦，此方补出富安，行文疏密有法。】【袁夹批：点明收上文。】自思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著花枪，【金夹批： 是以曲曲叙花枪也。】左手拽开庙门，【金夹批：右手拿枪可知。】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金夹批： 奇情快笔。】【袁眉批：出自意外，快人快人。】三个人都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金夹批： 写得好。】【容夹批：画。】林冲举手，胳察的一枪，先搠倒差拨。【金夹批： 一个。】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 ，走不动。【金夹批：差拨、富安，皆一气叙去，独陆谦作两半叙法，此先顿下半句也。笔力夭矫绝人。】【容夹批： 画。】
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容夹批：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金夹批： 两个。】翻身回来，【金夹批：一个转身。】陆虞候却才行得三四步，【容夹批： 画。】林冲喝声道：“奸贼！你待那里去！”劈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金夹批：异样笔法。】把枪搠在地里，【金夹批： 异样笔法。】用脚踏住胸膊，身边取出那口刀来，【金夹批： 自阁子吃酒这日买刀，直至此日始用，相去已成万里，而遥遥相照，世人眼瞎，便谓此刀从何而来。】便去陆谦脸上搁著，【金夹批： 写得好。】【袁眉批：杀法轻重节次，一毫不差。】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金夹批： 非骂陆谦，骂天下也。】【袁夹批：此等人颇多，只要太尉差遣。】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袁眉批： 使人恨，使人快。】把陆谦上身衣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容夹批：佛。】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金夹批： 前甚似先杀二人，次杀陆谦，读至此，始知先杀陆谦，次杀二人，笔力遂能颠倒人目。】【容眉批： 杀得快活，杀得快活，若如那两个也一枪戳死，便没趣了。】回头看时，【金夹批：又一个转身。】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容夹批： 画。】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金夹批： 好。】回来【金夹批：又一个转身。】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金夹批： 前把差拨、富安一样叙，陆谦另叙。今又把差拨另叙，陆谦、富安一样叙。笔力变幻奇矫，非世人所知。】【余评： 观富安等被林冲刺死，有致之害，天理昭然。】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金夹批： 三个人头安放得好，又算示众，又算祭赛，又算结煞。】【容夹批：趣。】再穿了白布衫，【金夹批： 一。】系了搭膊，【金夹批：二。】把毡笠子带上，【金夹批： 三。】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金夹批：四。】【容夹批： 妙。】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金夹批：五。】【容夹批： 更妙。】提了枪，【金夹批： 六。O上逐件叙一遍，此又逐件叙一遍，一边叙出两遍，显出林冲精细也。】便出庙门投东去。【金夹批： 草料场在牢城东门外，故投东去为是，不然，反走入城中来矣。】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了水桶、钩子，来救火，【金夹批： 故作奇景以惊读者。】【容夹批：密。】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金夹批： 心慌口急，便成错语，盖报官当投西去也。】【容夹批：妙。】提著枪只顾走。
那雪越下得猛。【金夹批：写雪妙绝。O半日通红，陡接一句，忽然莹白。】林冲投东去了。两个更次，身上单寒，当不过那冷，在雪地里看时，离得草料场远了，只见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雪压著，【金夹批： 处处不脱雪。】破壁缝里透火光出来。【金夹批：火字余影。】【容夹批： 画。】林冲迳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坐著一个老庄客。周围坐著四五个小庄家向火；【金夹批： 火字余影。O一回书放火杀人，惊天惊地，却闲闲叙出四五个庄客收之。何处觅避秦人，只省事省气者便是。嗟乎嗟乎，耐庵至文也。O向火二字，为之一叹。之四五人，又乌知以火杀人，因火自杀，亦在此一夜雪中哉！】地炉里面焰焰地烧著柴火。【金夹批： 火字余影。妙在特用焰焰地三字，亦算张皇之。】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金夹批： 有时被火烧，火则成冤；有时借火烘，火又成恩。火之为用，不亦奇乎！】望乞方便。”庄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容夹批： 画。】林冲烘著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里煨著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容夹批： 好想头。】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老庄客道：“我每夜轮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够，那得回与你。休要指望！”【容夹批： 恶。】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两碗与小人挡寒。”【容夹批：没趣。】老庄客道：“你那人休缠！休缠！”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奈何，回些罢。”【容夹批： 可笑了。】众庄客道：“好意著你烘衣裳向火，便要酒吃！【容夹批：是。】去！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余评： 林冲卖（买）酒，皆因肚内饥不可技（支），内无一人见怜，此山夫安能识人！】林冲怒道：“这厮们好无道理！”把手中枪【金夹批： 花枪余影。】看著块焰焰著的火柴头 ，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著。【金夹批： 前面大火，不曾烧得林冲，此处小火，林冲反烧了人，绝世奇文，绝妙奇情。】【容夹批：没礼。】【袁眉批： 闲冷处偏弄得火热。】众庄客都跳将起来。林冲把枪杆乱打，【金夹批：花枪余影。】老庄家先走了，庄客们都动弹不动，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林冲道：“都走了！老爷快活吃酒！”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容夹批： 到此又有趣了。】吃了一会，剩了一半，【容夹批：廉。】提了枪，出门便走，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著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金夹批： 曲曲折折，生出情来。】大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容夹批：可删。】【芥眉批：每用旁解，醒快之极。】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余人，拖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著踪迹，赶将来，【金夹批： 寻着踪迹四字，真是绘雪高手，龙眠白描，庶几有此。】只见倒在雪地里，花枪丢在一边 。【金夹批：异样笔法。】众庄客一齐上，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趁五更时分把林冲解投一个去处来。那去处不是别处，【金夹批： 吓杀。O不是别处，然则沧州牢城矣，武师奈可。】有分教：
蓼儿洼内，前后摆数千支战舰艨艟；水浒寨中，左右列百十个英雄好汉。
正是：
说时杀气侵人冷，讲处悲风透骨寒。
毕竟看林冲被庄客解投甚处来，且听下回分解。
【容评：秃翁曰：水浒传文字原是假的，只为他描写得真情出，所以便可与天地相终始。即此回中李小二夫妻两人情事，咄咄如画。若到后来混天阵处，都假了，费尽苦心亦不好看。】
【袁评：柴王孙一封书变为雪冷，高衙内相思症空尔火热。】
【王望如曰：林冲真天相者哉！钱买董超、薛霸打不死，钱买管营、差拨烧不死；柴进送他些钱可以逃生。自己撒散些钱可以逃生；他人用钱害不得，自己用钱却救得；钱固有灵不灵也。李小二无钱，令妻阁后听说话，也可救得；自己不使钱，雪中庙前听说话，也可救得。不宁恨是，雪压草屋，而先沽酒；火烧草场，而先宿庙。每到山尽水穷，便两入天引手，古今豪杰处患难，从无如此凑巧。
又曰：虞候与林冲总角旧交，从无嫌隙，帮主人之闲，不顾好友之命。樊楼之谋未就，多金而买解差；猪林之计不行，使钱而贿管营。岂知一炬徒劳，三头巳落！今之隙末凶终，杀人媚人者，何异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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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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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小引 | 第五才子书读法 | | 楔子 张天师祈禳瘟疫 洪太尉误走妖魔 | 第一回 王教头私走延安府 九纹龙大闹史家村 | |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 第三回 赵员外重修文殊院 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 |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销金帐 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 第五回 九纹龙翦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 |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杨柳 豹子头误入白虎堂 | 第七回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 | 第八回 柴进门招天下客 林冲棒打洪教头 | 第九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 | 第十回 朱贵水亭施号箭 林冲雪夜上梁山 | 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 | 第十二回 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 | 第十三回 赤发鬼醉卧灵官殿 晁天王认义东溪村 | | 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 | 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 | 第十六回 花和尚单打二龙山 青面兽双夺宝珠寺 | 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稳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 | 第十八回 林冲水寨大并火 晁盖梁山小夺泊 | 第十九回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 郓城县月夜走刘唐 | |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 | 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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