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思考 文學死了嗎:又一本獻給多蘿西的書   》 第12節:開篇如招呼鬼魂      J·希利斯·米勒 J.Hillis Miller

  開篇如招呼鬼魂
  莎士比亞的戲劇幾乎可以看成我說過的話的反證。它們常常不以某一主要人物的話開場,而是開始於一些次要人物間的對話。莎劇常常始於小角色,他們確立了主戲將要上演的社會環境。比如《哈姆萊特》開始不是鬼魂出現,而是兩個哨兵伯爾納多(Bernardo)和弗蘭西斯科(Francisco)(丹麥人不太可能叫這樣的名字)之間的對話,地點是赫爾辛格(Elsinore)城堡的雉堞上。《奧賽羅》也不是以奧賽羅自己開始的,而是開始於羅德裏格(Roderigo),一個“被騙的先生”,伊阿古的詭計的受害者。但莎劇的開篇也遵循我的定律:它們突兀地開始於事情中間。它們馬上確立了一個社會空間,在這一空間裏,哈姆萊特或奧賽羅將展開自己的悲劇命運。
  哈代的《還鄉》確立了一個地點:艾格頓(Egdon)荒原。如該章的標題所說,這個荒原“是一張臉,時間在它上面幾乎未留下什麽印記”。“十一月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接近傍晚時分,遼遠、開闊、荒涼的被稱為艾格頓荒原的土地,一分鐘一分鐘地自己變成了黃棕色。”
  但《達羅衛夫人》、《吉姆老爺》、《罪與罰》、赫伯特的《領結》、福剋納的《八月之光》以及很多其他作品,則都是用一句話就確立了一個人物(常常是一個主要人物)。對我來說,這個人物憑着這句話就活了。這人此後會一直留在我的想象的某處,仿佛一種無法驅除的鬼魂,既非生也非死。這樣的鬼魂既無實體,也非虛幻。他們體現在書架上所有這些書頁中的詞句裏,當書從架上取下被閱讀時,這鬼魂就又被呼喚了出來。
  有時不一定是第一句話讓人物活起來。《匹剋威剋外傳》第二章的開頭一句話,對我來說讓匹剋威剋活了起來,也寫活了狄更斯本人獨特的諷刺、戲仿的聲音——狄更斯喜歡別人叫他“不朽的博茲”博茲(Boz):狄更斯用的筆名。。這裏戲仿的是“現實主義”小說典型的時間、地點的具體性。第二章開頭一句話呼應了小說第一句中對“要有光”的影射。全書第一句話的一部分是這樣的:“第一綫光照亮了黑暗,把不朽的匹剋威剋的早期經歷本陷入的晦暗,變成了耀眼的光明……”這個開篇不僅模仿《聖經?創世記》,而且戲仿“偉人”官方傳記的浮誇風格。它也說明了狄更斯自己作為作者、作為帶來光的人的開闢力量。第二章的開頭與此呼應,用同一比喻來描繪匹剋威剋在一個晴好早晨的樣子:
  一切工作的準時的僕人——太陽——已經升起了,開始為1827年5月13日的早晨投下光明。這時,匹剋威剋先生仿佛第二個太陽一樣從睡眠中醒來,猛推開臥室的窗戶,眺望着下面的世界。他腳下是戈斯威爾(Goswell)大街。他右手一直到目力所及的地方,還是戈斯威爾大街。他左邊是戈斯威爾大街,對面是戈斯威爾的對面。
  再舉一個延遲的開端的例子。喬治?艾略特《米德爾馬契》(Middlemarch)中的多羅西?布魯剋(Dorothea Brooke),對我來說在開篇中似乎並未完全活起來。小說的開篇是這樣的:“布魯剋小姐具有的那種美,似乎是可以被糟糕的衣服襯托出來的。她的手和手腕特別纖細,讓她的袖子可以跟意大利畫傢畫的聖母一樣高貴……”這誠然很詳細。但我覺得真正讓多羅西活起來的,是在開篇一幕中她和妹妹西麗亞(Celia)共坐,這時她違反自己的原則,贊美起她們從母親那裏繼承的珠寶首飾來:“‘這些寶石多麽美麗!’多羅西說,感情一陣激動,其迅疾程度,仿佛(太陽剛剛在珠寶上反射出來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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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再見吧,文學?第2節:是什麽使文學成為可能?第3節:印刷時代的終結(1)
第4節:印刷時代的終結(2)第5節:那麽,什麽是文學?第6節:文學作為文字的某種運用(1)
第7節:文學作為文字的某種運用(2)第8節:文學作為文字的某種運用(3)第9節:文學是世俗魔法
第10節:文學是虛擬現實?“芝麻開門”第11節:為什麽文學是暴力的?第12節:開篇如招呼鬼魂
第13節:文學的陌生性(1)第14節:文學的陌生性(2)第15節:文學是施行語言
第16節:文學保守自己的秘密第17節:文學使用修辭語言第18節:文學是發明還是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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