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问过妇人:"妈,妈,你干么不早生我一阵?"
"你怨谁!你得怨你那个古怪爸爸。"妇人带点伤感又混着诙谐地告诉他,爸爸在三个弟兄中是长子。然而他自幼打算独身。二叔先娶的亲,然后三叔也成了双,只剩他自己。弟弟们在他面前是不能开口的,婚姻事更没人敢提。在他四十生辰那天,寿宴席上有个长辈亲戚就试着怂恿他。他哪里肯!那天女客里面正有孩子的母亲。她随了家 人来吃寿酒。还送来一台面捏的八仙过海呢。论体面,论风度,吴家二姑娘那天是颇出色的。那位好管闲事的长辈就当面偷偷指给他相看,问他意向。他摇头不肯,可是弟弟们看出这难得的机会,就暗暗给撮合起来,五月初七的寿日,九月里就娶过来了-- 妇人这时由椅子上捧来一抱小衣裳。
"起来吧,乖孩子。"那小光身子瑟缩着。妇人先扶他套上贴身小褂,然后是那件印了竹叶的棉袄。她一壁为他扣着纽绊,一壁叮咛他学乖,"给妈争气,对婶婶的妹妹弟弟要让些。听见了没有,这是他们的家--" "妈,不对,"孩子撇起小嘴岔来。"妈,他们屋里挂的钟,摆的
盆景不都是妈的嫁妆吗?"
"坏孩子,谁教你这么小气!那也碍着你的事。以后不准再胡扯。"
妇人拍了拍那个小胸脯。"把这个放宽点,别鼠肚鸡肠的。你念完《六言杂字》了吗?"
"快了,妈你听:自古人生在世,俱秉五行阴阳……"孩子照着私塾里群唱的调子滔滔地背诵了起来,逗得妇人笑个不住。
"好,下月你该念《名贤集》了,《名贤集》里有一句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你懂不?"
孩子摇头。于是,妇人为他系着腰带,一壁为他讲说着。
这时,窗外有人在劈柴。随了干树杈碰在石阶上沉重的声音,时有锵锵的金属击响和短促的用力声。
"姑娘,等我来劈吧!"妇人低声向外面说着。
没有回答,石阶上那沉重声音继续着。
孩子下了炕。八岁的年纪,身量可算不得高;黑黑的脸膛,浓重的眉毛,小圆脸蛋上挂满了没边的顽皮。他第一件事就奔到条案去看那冻裂了的金鱼缸,他噘起嘴来,非要妇人去告假,他说得在家给龙睛鱼出殡。
"这鬼孩子,刚才我的话你忘记了吗?你还告假。你跟书本怎那么没缘!你叫我寒了心。"妇人叠着被,自己咕哝着。
"不是,妈,不交学费,那臭老头子成天打得我好狠!--"
听到这个,妇人即刻惊愕地掉过头来。她扑到孩子身前,扶着孩子的肩头,好像在检验他的伤痕。这个私塾老师虽然还曾是她丈夫的属下,对他有过好处的,但彼一时,此一时了。明白炎凉世事的她,十足地了解孩子。她有些愁眉不展。她眼睛四下搜寻着。忽然她注视到房子的一角。那是炕上的一只木箱。她对自己点了头。
"孩子,告诉老师,明儿后儿,束 我准送过来。"
正说着,藏青布帘子冲开了一道缝,随着是一个矮小肥胖的女人捧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姑娘,真难为你了。"妇人急忙接了过来。然后扯了孩子的耳朵说,"你敢不好好念书,瞧你这好姐姐,给你劈柴,给你烧火。全为的你这两只小窟窿多认点字。来,把袖子挽上。"
这矮胖姑娘用充满了希望的眼睛望着孩子。当她亲手烧的那盆热水洗净了孩子狼藉的脸时,她感到无上的欣悦了。这年近三十的老姑娘是这家的三代功臣。和宗良同母,她是三叔的前妻遗下的孤女,曾经享受过好日子,临到破败,她甘愿地成为众人的奴仆。祖母的痨病是她服侍的,大伯伯死时她在床侧。她抹着泪,在棺材后面默默地发着愿 :"大爷,大爷,您疼我一场,您放心,我准帮大妈扶养起您这条根。"
八年来,孩子的事她总同妇人抢着做。洗臭袜子,衲鞋底,黄昏里,还得坐在门墩上给孩子讲故事。
有一天,当她给孩子洗澡时,坐在澡盆里的乐子忽然好奇地问,"姐姐,你这么大姑娘给个男人洗澡,不害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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