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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 》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12節:慄 子(3)
蕭乾 Xiao Qian
有一次他問過婦人:"媽,媽,你幹麽不早生我一陣?"
"你怨誰!你得怨你那個古怪爸爸。"婦人帶點傷感又混着詼諧地告訴他,爸爸在三個弟兄中是長子。然而他自幼打算獨身。二叔先娶的親,然後三叔也成了雙,衹剩他自己。弟弟們在他面前是不能開口的,婚姻事更沒人敢提。在他四十生辰那天,壽宴席上有個長輩親戚就試着慫恿他。他哪裏肯!那天女客裏面正有孩子的母親。她隨了傢 人來吃壽酒。還送來一臺面捏的八仙過海呢。論體面,論風度,吳傢二姑娘那天是頗出色的。那位好管閑事的長輩就當面偷偷指給他相看,問他意嚮。他搖頭不肯,可是弟弟們看出這難得的機會,就暗暗給撮合起來,五月初七的壽日,九月裏就娶過來了-- 婦人這時由椅子上捧來一抱小衣裳。
"起來吧,乖孩子。"那小光身子瑟縮着。婦人先扶他套上貼身小褂,然後是那件印了竹葉的棉襖。她一壁為他扣着紐絆,一壁叮嚀他學乖,"給媽爭氣,對嬸嬸的妹妹弟弟要讓些。聽見了沒有,這是他們的傢--" "媽,不對,"孩子撇起小嘴岔來。"媽,他們屋裏挂的鐘,擺的
盆景不都是媽的嫁妝嗎?"
"壞孩子,誰教你這麽小氣!那也礙着你的事。以後不準再鬍扯。"
婦人拍了拍那個小胸脯。"把這個放寬點,別鼠肚雞腸的。你念完《六言雜字》了嗎?"
"快了,媽你聽:自古人生在世,俱秉五行陰陽……"孩子照着私塾裏群唱的調子滔滔地背誦了起來,逗得婦人笑個不住。
"好,下月你該念《名賢集》了,《名賢集》裏有一句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頭。'你懂不?"
孩子搖頭。於是,婦人為他係着腰帶,一壁為他講說着。
這時,窗外有人在劈柴。隨了幹樹杈碰在石階上沉重的聲音,時有鏘鏘的金屬擊響和短促的用力聲。
"姑娘,等我來劈吧!"婦人低聲嚮外面說着。
沒有回答,石階上那沉重聲音繼續着。
孩子下了炕。八歲的年紀,身量可算不得高;黑黑的臉膛,濃重的眉毛,小圓臉蛋上挂滿了沒邊的頑皮。他第一件事就奔到條案去看那凍裂了的金魚缸,他噘起嘴來,非要婦人去告假,他說得在傢給竜睛魚出殯。
"這鬼孩子,剛纔我的話你忘記了嗎?你還告假。你跟書本怎那麽沒緣!你叫我寒了心。"婦人疊着被,自己咕噥着。
"不是,媽,不交學費,那臭老頭子成天打得我好狠!--"
聽到這個,婦人即刻驚愕地掉過頭來。她撲到孩子身前,扶着孩子的肩頭,好像在檢驗他的傷痕。這個私塾老師雖然還曾是她丈夫的屬下,對他有過好處的,但彼一時,此一時了。明白炎涼世事的她,十足地瞭解孩子。她有些愁眉不展。她眼睛四下搜尋着。忽然她註視到房子的一角。那是炕上的一隻木箱。她對自己點了頭。
"孩子,告訴老師,明兒後兒,束 我準送過來。"
正說着,藏青布簾子衝開了一道縫,隨着是一個矮小肥胖的女人捧着一盆熱水進來了。
"姑娘,真難為你了。"婦人急忙接了過來。然後扯了孩子的耳朵說,"你敢不好好念書,瞧你這好姐姐,給你劈柴,給你燒火。全為的你這兩衹小窟窿多認點字。來,把袖子輓上。"
這矮胖姑娘用充滿了希望的眼睛望着孩子。當她親手燒的那盆熱水洗淨了孩子狼藉的臉時,她感到無上的欣悅了。這年近三十的老姑娘是這傢的三代功臣。和宗良同母,她是三叔的前妻遺下的孤女,曾經享受過好日子,臨到破敗,她甘願地成為衆人的奴僕。祖母的癆病是她服侍的,大伯伯死時她在床側。她抹着淚,在棺材後面默默地發着願 :"大爺,大爺,您疼我一場,您放心,我準幫大媽扶養起您這條根。"
八年來,孩子的事她總同婦人搶着做。洗臭襪子,衲鞋底,黃昏裏,還得坐在門墩上給孩子講故事。
有一天,當她給孩子洗澡時,坐在澡盆裏的樂子忽然好奇地問,"姐姐,你這麽大姑娘給個男人洗澡,不害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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