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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杂录 》 北梦琐言 》
卷十一
孙光宪 Sun Guangxian
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西班倜傥勋臣也。好接宾客,歌妓丝竹,甲于他族。与裴相国休相对,相国始麻衣就试,执金慕其风采,裴因造谒,执金款待异礼。他日朝中盛称裴秀才文艺,朝贤讶之,相国恐涉杂交,不遑安处,自是不敢更历其门,执金频召不往。或曰:“裴秀才方谋进取,虑致物誉,非是偃蹇。”一日,又召,传语曰:“若不妨及,即更奉荐。”裴益悚惕。
唐薛昭纬侍郎,恃才与地,邻于傲物。常以宰辅自许,切于大拜。于时梁太祖已兼四镇,兵力渐大,有问鼎之心,速于传禅。薛公衔命梁国,梁祖令客将约回,乃谓谒者曰:“大君有命,无容却回。”速辔前迈,既至夷门,梁祖不获已而出迎接,见薛公标韵词辩,方始改观。自是宴接,莫不款曲。一日,梁祖话及鹰鹞,薛公祗对,盛言鸷鸟之俊。梁祖欣然,谓其亦曾放弄。归馆后传语送鹞子一头。薛生致书感谢,仍对来人戒僮仆曰:“令公所赐,真须爱惜,可以纸裹安鞲袋中。”来人失笑,闻于使衙。
唐进士崔昭矩为状元,有进士团所由,动静举罚。一日,所由疏失,状元笞之。逡巡,所由谢伏于阶前,对诸进士曰:“崔十五郎不合于同年前面,瞋决所由,请罚若干。”博陵无言以对。
唐崔亚郎中典眉州,程贺以乡役差充厅子,其弟在州,曾为小书吏。崔公见贺风味有似儒生,因诘之曰:“尔公读书乎?”贺降阶对曰:“薄涉艺文。”崔公指一物,俾其赋咏,雅有意思。处分令归。选日装写所业执贽,甚称奖之,俾称进士。依崔之门,更无他岐,凡二十五举及第。每入京,馆于博陵之第,常感提拔之恩。亚卒之日,贺为崔公缞服三年,人皆美之。
唐南蛮侵轶西川,苦无亭障,自咸通已后,剑南苦之。牛丛尚书作镇,为蛮寇凭陵,无以抗拒。高公自东平移镇成都,蛮酋犹传蜀城。掌武先选骁锐救急,人背神符一道,蛮觇知之,望风而遁。尔后僖宗幸蜀,深疑作梗,乃许降公主。蛮王以连姻大国,喜幸逾常,因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来朝行在,且迎公主。高太尉自淮海飞章云:“南蛮心膂,唯此数人,请止而鸩之。”迄僖宗还京,南方无虞,用高公之策也。杨奇鲲辈皆有词藻,途中诗云:“风里浪花吹又白,雨中岚色洗还青。江鸥聚处窗前见,林狖啼时枕上听。此际自然无限趣,王程不敢暂留停。”词甚清美也。
唐相国夏侯公孜,富贵后,得彭、素之术,甚有所益。出镇蒲中,悦一娼妓,不能承奉,以致尾闾之泄,因而致卒。有夏侯长官者,本反初僧也,曾依相国门庭,乱离后,挈家寄于凤州山谷,寻亦物故,惟寡妻幼子而已。夏妪献此术于节使满存相公,大获濡济。其子名籍,学吟诗,入西川依托勋臣,为幕下从事,时人号为“夏侯驴子”,乃世济其鄙猥也。仆闻之于强山人甚详,亦尝与籍相识。籍子婿罗峤,与仆相知,亦多蓄姬妾,疑其染夏氏之风。然夏侯长官者,得非相国之师乎?
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一旦开筵,命朝士看干水银,点制不谬,众皆叹羡,以谓清河曾遇至人。良久,张公大笑曰:“己非所能,有自来矣。顷任桂府团练使,逢一道士,蕴此利术,就而求之,终不可得。乃令健卒缚于山中,以死胁之。道士惊怕,但言药即多献,术则不传,唯死而已。由是得药,纵其他适。今日奉呈,唯成丹也,非己能也。”
唐高骈镇成都,甚好方术。有处士蔡畋者,以黄白干之,取瓦一片,研丹一粒,半涂入火,烧成半截紫磨金,乃奇事也。蔡生自负,人皆敬之,以为地仙。燕公求之不得,久而乖露,乃是得药于人,眩惑卖弄,为元戎笞杀之。王先主时,有何法成者,小人也,以卖符药为业。其妻微有容色,居在北禅院侧。左院有毳衲者,因与法成相识,出入其家,令卖药银,就其家饮啖而已。法成以其内子饵之,而求其法,此僧秘惜,迁延未传。乃令其妻冶容而接之,法成自外还家掩缚,欲报巡吏。此僧惊惧,因谬授其法,并成药数两,释缚而窜。法成闻此术,以致发狂,大言于人,夸解利术。未久闻于蜀后主,召入苑中,与补军职。然不尽僧法,他日药尽,遽属更变,伶俜而已,偶免谬妄之诛也。彭韬光者,与何生切邻,兼得其事,为余话之。
高骈镇维扬,有申屠别驾怀至术,为吕用之谮毁,一旦作窜。燕公命吏赍长限牒所在寻捕,至襄州禅院中遇之,擒得申生,寄襄狱絷维。申生告狱吏,要见督邮韦公。吏以告之,韦遽面见,屏人曰:“某身上有化金药,欲献元戎刘公巨容可乎?”韦审之,遂非时入谒,因得道达,点瓦半叶以呈之。刘公叹讶,乃虚以叛狱而匿之。僖皇在蜀,降天使至岘山,即田令孜弟也。刘公乘醉将药金夸炫于中使。中使回,闻于田中尉。洎刘司空朝觐行在,与申生偕往,藏隐此人,不令他适。田军容衔之,于导江庄加害,刘、申皆不幸也。有一子号申司马,居朗州,尚存点汞药在身,荆南节判司空董太监得申生四粒药,点四汞奉一百千,以慰好奇之心也。
唐世长安有宗小子者,解黄白术,唯在平康狎游,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微时游处,因色失欢。他日陈公遭遇,出镇成都。京国乱离,僖皇幸蜀,宗生避地,亦到锦江。然畏颍川知之,遂旅游资中郡,销声敛迹,惟恐人知。寓应真观,修一炉大丹未竟,宗生解六壬,每旦运式,看一日吉凶。无何失声,便谋他适,走至内江县,颍川差人吏就所在害之。所修药道士收得,传致数家,皆不利人,莫知何也。
唐李璧尚书出镇东川,有律僧临坛度人,四方受具者,奔走师仰。檀施云集,由是鞅掌,嗜欲之心炽焉。一旦发露前后女童为尼者呈身之物,殆一百四十五人。八座戮之。葆光子尝见同僚王行军说:“幽州有坛长,近八十岁,即都校之元昆也。每归俗家,以其衰老,令小青扶侍,因而及乱,遂要反初,以青为偶,乃谓偶曰:‘平生不谓有此欢畅,悔知之晚也。’军府怪而笑之。”仆有门徒僧,不欲斥其名。经论甚博,未有乖露。他日预临坛之列,尼辈参请,号曰“依止”。自是丑声盈耳,亦不以为耻。呜呼!如来制戒,为入道之门。苟非其人,反为聚淫丛薮。信乎道不虚行也。
唐崔元亮,曾典眉州,每公退,具简履以朝太上,焚修精至,不舍昼夜。尝于州衙开黄箓道场,为民祈水旱疾疫,而已散斋之晨,必降祥云鸾鹤,州民咸睹。至今眉州每岁设黄箓斋,凡执事军校及茶酒厮役祗承,皆知斋法次第。道士罗昭然寿一百一十三岁,预崔牧之斋席,跨驴出街,坠驴而脚在镫内,因拖曳而死也。又王蜀时,玉局观道士赵驾仙、上官道士,住青城山修斋,入坛行法事。其厮仆卧而惊魇,问师何在。人问之,乃曰:“适见四人着绯,自天而下,曳二道士于坛前,鞭背二十。”问者止之令勿言。比赵驾仙与上官道士相次患发背而毙。又有何景冲作道门威仪,好食蒜,上坛行法事,时有蒜气。后于青城修斋,度江船覆溺死。斯盖罔道不恭,为天罚也。成中令镇荆南,请道士梁威仪行法事,俯伏奏章,顿首存想,因之不起,乃醉睡也。成公斥之,毁废道场。斯亦何、赵之流也。大约荆、湘僧道赴斋,皆恣洪饮,俚人不以为非。欲求降鉴,安可得也?
唐咸通乱离后,坊巷讹言关三郎鬼兵入城,家家恐悚。罹其患者,令人寒热战慄,亦无大苦。弘农杨玭挈家自骆谷路入洋源,行及秦岭,回望京师,乃曰:“此处应免关三郎相随也。”语未终,一时股慄,斯又何哉?夫丧乱之间,阴厉旁作,心既疑矣,邪亦随之。关妖之说,正谓是也。愚幼年曾省故里,传有一夷迷鬼魇人,闾巷夜聚以避之。凡有窗隙,悉皆涂塞。其鬼忽来,即扑人惊魇,须臾而止。
唐自大中后,进士尤盛。封定乡、丁茂珪场中头角,举子与其交者,必先登第,而二公各二十举方成名,何进退之相悬也。先是,李都、崔雍、孙瑝、郑嵎四君子,蒙其盼睐者,因是进升。故曰:“欲得命通,问瑝、嵎、都、雍。”葆光子曰:“士无华腴寒素,虽瑰意琦行,奥学雄文,苟不资发扬,无以昭播。是则希颜慕兰,驰骋利名者不能免也。”
唐进士殷保晦,妻封夫人,皆中朝士族也。殷公历官台省,始举进士时,文卷皆内子为之,动合规式,中外皆知。良人倜傥疏放,善与人交,未尝以文章为意。黄寇犯阙,夫妻遭难。初,封夫人就刃,殷公失声,双血被面。其从母为尼,亲见其祸,泣言于姻亲。愚于殷之中表闻之,方信古人云:“泪尽继之以血。”哀痛之极也。
唐世刘崇望弟兄五人,内四人皆登进士第,仕至将相丞郎。其元昆崇彝不及第,官至省郎。生五男,每院各与一人为后。崇彝留一男,少有才思,一旦心疾,唯染翰草制诰,褒贬朝中卿相,咸摭其实。骨肉间惧闻于外,旋取烬之,宛为掌诰之美,竟废于时。鄙夫蜀乡,与前简刺李咏使君有分。陇右有一子,年十四,掌握管草词,指挥天曹地府阴隙之事,落翰如飞。家君忧惧,亦苦戒之。此子乃曰:“但为我父,勿预我事。”他日坠井而死。心为灵台,既婴风恙,而才思伦序,斯又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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