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思考 偶爾遠行   》 第12節:進島之前(6)      周國平 Zhou Guoping

  在踏上徵途之時,我想念的還有我的朋友們,行前的忙亂使我無暇與他們一一道別。在北京時,我們各人忙自己的事情,見面也並不多,但一旦遠別,他們的影子便在我眼前盤旋不去。
  進了安檢口,送行的人被擋在外面。回頭望,妻和另一女子並肩而立,她們各朝自己的丈夫不停地揮手,妻笑着,那女子哭着。我暗暗贊賞妻,她這時顯得很有器度,甚至沒有忘記無人送行的何懷宏,亮亮的嗓音喊着我和何的名字,一聲聲道再見。
  你一走進國際出發的門廳,便發現那裏已經很熱鬧,身着統一藍色羽絨服的考察隊員聚集在一條紅布橫幅周圍,扛着攝影器材的記者們在其間穿梭忙碌。若幹名不知何方的記者在大門口就把你截住,你以為是要你談臨行的感想,正欲推辭,沒想到他們問的是你對唐詩曾參加南極考察的看法。你知道唐是有傳奇經歷的名記者,在同行眼裏是一個英雄,於是你寬容地一笑,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了幾句好話。你巴不得記者們都去包圍別人,把你留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
  就在出發前幾天,你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就叫《不再輕信媒體》。當今一些媒體記者喪失起碼的職業道德,把采訪得來的材料先斷章取義,後添油加醋,任意搓捏和歪麯,以滿足自己和庸衆的低級趣味,已令你忍無可忍。即如對於這次人文學者南極之行的報道,也多在編花絮,弄噱頭,個別記者已到了肉麻當有趣的地步。所以,在勉強接受過一次采訪之後,你便拒絶采訪,並且懶得再看有關的報道,衹覺得這一切都和你無關。在你心目中,南極的價值恰恰在於它的千古純淨,超越於人類的一切污染包括新聞污染之外。如果說你珍惜這次南極之行,那也正是因為你預期着一個前所未有的安靜的機會,可以安心靜思。你絶不願意把一次心靈旅行蛻變為一個新聞事件,一次安靜的心靈旅行可以使你終身受益,而一切吵吵嚷嚷的新聞事件都僅是過眼煙雲罷了。
  從北京到聖地亞哥(12月7日—8日)
  我們乘法國航空公司的班機,7日十一時左右從北京起飛,當地時間8日下午二時飛抵聖地亞哥。智利是離中國最遠的國傢,這次航行是我生平歷時最久的一次飛行,全程兩萬余公裏,飛行二十八小時,途中在巴黎停留九小時,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停留一小時,總計三十八小時。
  在巴黎停留時,因為沒有簽證,不能出機場。天下着細雨,更令人有一種幽幽的惆悵。正是北京入夜時分,無聊加上瞌睡,幾乎每個人都在候機廳的椅子上睡着了一會兒。候機廳的設計別具一格,像一個巨大的透明機艙。巴黎機場的設施十分先進,僅舉一個小例子:把旅客從飛機接到機場大廳的汽車,底盤是一個摺叠式的升降機,可以把汽車一端的出口與候機廳的入口銜接得天衣無縫。我不禁想起不久前發生在這個戴高樂機場的協和飛機空難。人們很容易輕信技術,在先進技術的伺候下産生一種安全感,哪裏想得到最慘烈的災難會降落在享受最先進設備的幸運兒頭上。
  從巴黎起飛,已是當地的深夜。我得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透過小窗戶,我看見巴黎的燈火像一串串明亮的珍珠散落在黑夜裏。飛機漸高漸遠,珍珠漸漸稀少,光芒漸漸微弱。終於,窗外是深不可測的無邊的黑暗了。
  在座位前的電視熒屏上隨時可以查看飛機的飛行方位。我們始終飛行在一萬餘米的高空,在飛越西班牙和葡萄牙之後,於當地時間二十三時許進入大西洋上空。次日凌晨四時許,飛越赤道。五時許,進入南美洲大陸上空。人們大多在沉睡,我發現東側有一個小窗戶的擋板打開了,框出了一塊亮麗的朝霞,接着便是噴薄的日出。
  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到聖地亞哥衹有不到兩小時的航程,在這最後一程中,卻看到了整個旅程中最美的景色。天氣異常晴朗,從一萬米的高空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地上的景物。丘陵和田野嚮後退去,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突然,機翼下出現了連綿的暗紅色山脈,山頂皆覆蓋着白色的積雪,沿山𠔌嚮下輻射,仿佛白色鬥篷裹着強健的肌肉。那是安第斯山脈。越過安第斯山,就進入智利境內了。飛機降落時,又看見了海。從地圖上看,智利正是夾在安第斯山脈與太平洋之間的一個狹長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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