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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曠世纔女魂歸何處:張愛玲傳 》
家庭生活場景(5)
餘斌 Yu Bin
她母親是她中學畢業那一年從海外歸來的。張愛玲對父親的傢早已積下無窮的怨憤,而且她“一直是用一種羅曼蒂剋的愛”來愛着母親的,母親的歸來自然使她欣喜。她在舊家庭中長大,知道其間復雜的人際關係,而且現在她是在後母的治下,也知道父親的脾氣,這份欣喜在傢裏必不敢流露無遺,甚至有意無意間要加以掩飾也說不定。但是父親還是察覺了她態度上的變化,多少年來一直跟着他,被養活、被教育,心卻嚮着那一邊,這是他不能忍受的,與前妻的芥蒂、積攢下來的怨恨無疑也更加重了他對女兒的憤怒。他甚至覺得她辜負了他,以他的自我中心,他會以為他一嚮器重這個女兒,待她要算是好的。
張愛玲與父親的關係立時陷入危機,他看她怎麽都不順眼了。所以當張愛玲嚮他提出留學的要求時,他馬上大發雷霆。張愛玲原先就有模糊的預感,知道此話題極難措辭,然而她的戰戰兢兢最後反倒讓她取了糟糕的“演講的方式”。她父親一口咬定她受了別人的挑唆。這個“別人”當然是指她母親。她後母當場就以潑婦駡街的架勢駡了出來,那口吻是我們在張愛玲以舊式大家庭作背景的小說中時常領教的:“你母親離了婚還要干涉你們傢的事。既然放不下這裏,為什麽不回來?可惜遲了一步,回來也衹好做姨太太!”
父親對她的惱怒以及對她母親的記恨最後藉了她與後母發生衝突之機一股腦地嚮她發泄出來。事情的起因微不足道:日本人進攻上海,父親的傢在蘇州河邊,夜間聽見炮聲難以入睡,她便到母親處住了兩星期。回來那天繼母責她不嚮自己報告,張回說已對父親說過,繼母便道:“噢,對父親說了!你眼睛裏哪兒還有我呢?”說着就打了她一個嘴巴。張愛玲從小到大大約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何況打她的是她一嚮懷恨在心的後母,她本能地要還手,卻被兩個老媽子趕來拉住。後母早已一路銳叫着“她打我!她打我!”奔上樓去,惡人先告狀。喊聲在空氣裏回蕩,四下似乎頓時靜止凝固,她心裏分明地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張愛玲總是能用她於一瞬間捕捉到的物象來為這一類似真似幻的一剎那作證:“在這一剎那間,一切都變得非常清晰,下着百葉窗的暗沉沉的餐室,飯已經開上桌了,沒有金魚的金魚缸,白瓷缸上細細描出橙紅的魚藻。”張愛玲小說中的人物似乎也染上她本人的感受方式,在大禍臨頭或是“心酸眼涼”的一刻往往怔忡着,映入眼簾的物象分外明晰地定格。
等着她的是一頓毒打。她父親衝下樓來,揪住她拳足交加,吼叫着要打死她,她衹覺頭偏到這一邊,又偏到那一邊,“無數次,耳朵也震聾了”。直到她挫下身去,躺倒在地,他還揪住她的頭髮,又是一陣踢,直到被人拉開。這時候的張愛玲沒有懼怕,不哀求,也不大哭,而且可以看出,逼急了她是要自衛的,她雖然沒想到抵抗(母親囑她遇到這種情形萬不可還手,“不然,說出去總是你的錯”),待父親走了之後卻按照她的“法製觀念”立刻要去報巡捕房。得知大門鎖着,她又試着撒潑,叫鬧踢門,想引起門外崗警的註意,但是她所受的淑女式教育沒有教會她如何應付這一類事情。大門裏面顯然是封建傢長的一統天下,最後被拘禁起來的不是她父親,而是她。她被監禁在一間空房間裏,父親並且揚言要用手槍打死她。這時候,往日僅僅給她頽喪、霧數之感的傢露出了另一重面目:“我生在裏面的這座房屋突然變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現出青白的粉墻,片面的,癲狂的……樓板上的藍色的月光,那靜靜的殺機。”
其後她患了嚴重的痢疾,“差一點死去”。她父親不請醫生,也不給藥。一病半年,她常躺在床上出神,這時候,關禁閉時尖銳的恐怖感轉化為白日的夢魘:“……躺在床上看着秋鼕的淡青的天,對面的門樓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纍纍兩排小石菩薩——也不知道現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朦朧朧地生在這所房子裏,也朦朧地死在這裏麽?死了就在園子裏埋了。”不同於父親重病時的害怕,這裏的恐怖有更深廣的內容,她似乎被藉助於突發事件窺見的一種真相震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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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南京大學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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