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放心浪子别闺闱,假虔诚情郎参教典”;“萍梗天涯有情成眷属,凄凉泉路同命作鸳鸯”;
“音问浮沉良朋空洒泪,波光骀荡情侣共嬉春”;“陷阱设康衢娇娃蹈险,骊歌惊别梦游子伤怀”。
其中“赛时装嗔莺叱燕”不消说是套的《红楼梦》第五十九回题目“柳叶渚边嗔莺咤燕,绛芸轩里召将飞符”,可见两父女都是红楼迷。张廷重还把书中主要人物的刻画及创作背景一一分析给她听,爱玲认为:高鹗的续作宣扬“兰桂齐芳”,表现出他热衷功名利禄的心态。张廷重对女儿这一见解深为重视,并且提醒:续作中关于官场景况的描写还是十分生动逼真的,这正是因为高鹗出身官场。这对后来张爱玲写作《红楼梦魇》的帮助极大。
这也难怪,大家子的故事本来就是千篇一律,你踩着我的影子,我追着你的脚印。好像李鸿章那样名满天下的重臣,满脑子国家大事,却好像没什么私生活,太太不漂亮还可以说是不由自己做主,然而惟一的姨太太也长得丑,二子二女也都是太太生的,想来真有点像贾政的情形——正配王夫人呆板无趣,惟一的妾侍赵姨娘也面目可憎。
宁荣二府里称得上爷的,总括上下三代,贾赦不用说是骄奢淫逸,已经拥红偎翠了还要惦记着鸳鸯;贾珍和贾琏也都是妻妾成群;贾蓉是同性恋不算,贾珠死得早,宝玉还小;就只有贾政是一妻一妾,也还不常亲近。
而张廷重若安在《红楼梦》里,会是扮演哪一个角色呢?他没有琏二爷的精明,也没有宝二爷的柔情,狠不过贾赦,贪不过贾珍,他更多的,倒是敬老爷的厌世呢。
然而,只有真正清闲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得出生活细节的美来。张廷重自有他的品位与观点。
张爱玲虽然往往以厌恶批判的眼光看着这个家及家里的一切,可是有时闻到鸦片香也会觉得心安,看到那些杂乱的小报便有种国泰民安般懒洋洋的亲切,仿佛揪着小花猫脖子上的皮将它轻轻提起,心里不禁柔软地一动——直到很多年后,经历了许多的沧桑漂泊,她每每看见小报堆叠,还会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在鸦片烟雾中浸淫得久了,深入精髓,文笔里便也流露出一股异艳的冷香。她喜欢在文章里使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婉妙”、“黄昏”,不惜堆砌词藻,以引起感官的刺激。这一点也有些像她的父亲,带着些奢侈放纵的意味。
跟着父亲,她很看了许多京剧,《四郎探母》、《得意缘》、《龙凤呈祥》、《玉堂春》、《乌盆记》……先还只懂得坐在第一排看武打,看青罗战袍飘开来露出里面红色的里子,玉色裤管底下则是玫瑰紫的里子,随着武生的花拳绣腿踢得满场飞;后来便慢慢品出京戏的好来,故事是有血有肉的,人物是极香艳又天真的,而且一切都有规律可循,比如马鞭子就是马,掷签子就是死,惨烈紧张的一长串拍板声代表更深夜静,或是吃力的思索,或是猛省后惊出一身冷汗;连哭泣都有特定的节拍,由缓至急或是由急至缓,像一串声音的珠子,圆整,光洁;半截水袖一柄折扇,在舞台上都可以演绎出万种风情,千般委屈,端的是姹紫嫣红开遍,风光此处独好,看似曲折,然而知音人自然心领神会。
她喜欢听那些锣鼓铿锵,当当当地砸出一个浩荡荡的“隋末唐初”盛世,再一路当当地砸出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她也喜欢听古琴独奏的《阳关三叠》,绷呀绷的,小小的一个调子,再三重复,却是牵肠挂肚;还有二胡,拉过来拉过去,续而似断,断而又续,呜呜咽咽说不尽人生的苍凉……
父亲讲给她听,什么是“云板”,什么是“响板”,什么是“新剧”,什么是“旧剧”,《戏剧月刊》给“四大名旦”排座次,天资、扮相、嗓音、字眼、唱腔、台容、身段、台步、表情、武艺,缺一不可,还既得会新剧也要会旧剧,既要听京戏也得听昆戏,连品格都考察在内,张廷重一边翻看着画报,一边对那些名旦品头论足,爱玲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得意处,忍不住便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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