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曹雪芹 Cao Xueqin

  【王希廉:賈政申飭李貴,嗔說寶玉,是反襯後文大鬧,又為李貴調停之伏筆。
  寶玉於女色自幼親近,且自秦氏房中一睡,襲人演示一番,已深知其味;而於男色尚未沉溺,又有秦鐘同學,從此男女二色皆迷入骨髓矣。
  寶玉男女二色皆由秦起,此秦氏所以為寧府之首罪也。
  秦者情也,秦鐘者情種也。
  學堂大鬧極言聚徒為塾,魚竜混雜,其醜有不可勝言者。
  第九回專寫寶玉與秦鐘相厚是主,其餘俱是賓。而香憐玉愛又是賓中賓。】
  
  【張新之:前兩大段計八回,釵、黛文字,俱鋪敘一過;曰《石頭記》、曰《紅樓夢》,命名之意,亦已演出。
  此四回一大段,則敘《風月寶鑒》之旨,而演左氏一言曰“譏失教也”。故以寶玉入學始,而以賈瑞照鑒終。
  此回為“學”一字一哭,為“錢”字一哭,點醒為父兄而思所以愛護成全安置子弟之處,極明極透,而儼然師儒同木偶者,自當汗下。是有功世道文字。
  此篇下半回文字,另開生面,是險境,是絶徑,而能掉臂遊行,毫無阻滯,穿插映帶,頭緒如麻中,一一隨案隨斷,中間叉橫出賈珍一段奇文,寵門復生,未必見過;乃在本書不多見之筆墨。】
  
  
  
  
  
  話說秦業父子專候賈傢的人來送上學擇日之信。原來寶玉急於要和秦鐘相遇,卻顧不得別的,遂擇了後日一定上學。“後日一早請秦相公到我這裏,會齊了,一同前去。”----打發了人送了信。
  至是日一早,寶玉起來時,襲人早已把書筆文物包好,收拾的停停妥妥,坐在床沿上發悶。【張新之夾批:“發悶”二字有奇悟,有痛駡。】見寶玉醒來,衹得伏侍他梳洗。寶玉見他悶悶的,因笑問道:“好姐姐,你怎麽又不自在了?難道怪我上學去丟的你們冷清了不成?”襲人笑道:“這是那裏話。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終久怎麽樣呢。但衹一件:衹是念書的時節想着書,不念的時節想着傢些。別和他們一處頑鬧,碰見老爺不是頑的。雖說是奮志要強,那工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體諒。”襲人說一句,寶玉應一句。襲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們去了。學裏冷,好歹想着添換,比不得傢裏有人照顧。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着他們添。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白凍壞了你。”【姚燮眉批:次等處當以初春天冷觀之,不得作尚是鼕底。】寶玉道:“你放心,出外頭我自己都會調停的。你們也別悶死在這屋裏,【姚燮夾批:何至便悶死。】長和林妹妹一處去頑笑着纔好。”說着,俱已穿戴齊備,襲人催他去見賈母,賈政,王夫人等。寶玉又去囑咐了晴雯麝月等幾句,方出來見賈母。賈母也未免有幾句囑咐的話。然後去見王夫人,又出來書房中見賈政。
  偏生這日賈政回傢早些,正在書房中與相公清客們閑談。忽見寶玉進來請安,回說上學裏去,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髒了我這地,靠髒了我的門!”【姚燮眉批:全書中寶玉見賈政,此是第一次。】衆清客相公們都早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顯身成名的了,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了。天也將飯時,世兄竟快請罷。”說着便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出去。
  賈政因問:“跟寶玉的是誰?”衹聽外面答應了兩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認得是寶玉的奶母之子,名喚李貴。因嚮他道:“你們成日傢跟他上學,他到底念了些什麽書!倒念了些流言混語在肚子裏,學了些精緻的淘氣。等我閑一閑,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算帳!”嚇的李貴忙雙膝跪下,摘了帽子,碰頭有聲,連連答應“是”,又回說:“哥兒已念到第三本《詩經》,什麽‘呦呦鹿鳴,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說的滿座哄然大笑起來。賈政也撐不住笑了。因說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也都是掩耳偷鈴,哄人而已。你去請學裏太爺的安,就說我說了:什麽《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衹是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李貴忙答應“是”,見賈政無話,方退出去。
  此時寶玉獨站在院外屏聲靜候,待他們出來,便忙忙的走了。李貴等一面撣衣服,一面說道:“哥兒聽見了不曾?可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傢的奴才跟主子賺些好體面,我們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駡的。從此後也可憐見些纔好。”寶玉笑道:“好哥哥,你別委麯,我明兒請你。”李貴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衹求聽一句半句話就有了。”說着,又至賈母這邊,秦鐘早來候着了,賈母正和他說話兒呢。於是二人見過,辭了賈母。寶玉忽想起未辭黛玉,因又忙至黛玉房中來作辭。彼時黛玉纔在窗下對鏡理妝,聽寶玉說上學去,因笑道:“好,這一去,可定是要‘蟾宮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學再吃飯。和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製。”【張新之夾批:愛紅狀心本色又見獨註。絳珠胭脂膏,絳珠草之液也。】勞叨了半日,方撤身去了。黛玉忙又叫住問道:“你怎麽不去辭辭你寶姐姐呢?”【東觀閣側批(姚燮側批):
  太多心!】寶玉笑而不答,一徑同秦鐘上學去了。
  原來這賈傢之義學,離此也不甚遠,不過一裏之遙,原係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張新之夾批:一段追原焦大所哭。】專為訓課子弟。如今寶秦二人來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見過,讀起書來。自此以後,他二人同來同往,同坐同起,愈加親密。【姚燮側批:史筆。】又兼賈母愛惜,也時常的留下秦鐘,住上三天五日,與自己的重孫一般疼愛。因見秦鐘不甚寬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鐘在榮府便熟了。寶玉終是不安本分之人,竟一味的隨心所欲,因此又發了癖性,【東觀閣側批:
  冷筆。】【張新之夾批:為這情種特提理欲分明性字宜按。】又特嚮秦鐘悄說道:“咱們倆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以後不必論叔侄,衹論弟兄朋友就是了。”【姚燮夾批:然則可以論夫婦乎?】先是秦鐘不肯,當不得寶玉不依,衹叫他“兄弟”,或叫他的表字“鯨卿”,秦鐘也衹得混着亂叫起來。
  原來這學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些親戚的子弟,俗語說的好:“一竜生九種,種種各別。”【張新之夾批:竜,陽物也,一笑而大易寓焉。】未免人多了,就有竜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鐘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姚燮眉批:寶玉之於鯨卿亦大書特書。】
  賠身下氣,情性體貼,話語綿纏,因此二人更加親厚,也怨不得那起同窗人起了疑,【東觀閣(姚燮
  )側批:微詞。】背地裏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後,便知有一傢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竜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白送些束脩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兒進益,衹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學內就有好幾個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記。更又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張新之夾批:無非秦鐘小註,不知哪房親眷亦未考真名姓……在文章則為省筆。】衹因生得嫵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他兩個外號,一號“香憐”,一號“玉愛”。雖都有竊慕之意,將不利於孺子之心,衹是都懼薛蟠的威勢,不敢來沾惹。如今寶,秦二人一來,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綣繾羨慕,亦因知係薛蟠相知,故未敢輕舉妄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與寶,秦。因此四人心中雖有情意,衹未發跡。每日一入學中,四處各坐,卻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卻外面自為避人眼目。【張新之夾批:香玉是黛,桑柳是林。】不意偏又有幾個滑賊看出形景來,都背後擠眉弄眼,或咳嗽揚聲,這也非止一日。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傢去了,衹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命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賈瑞暫且管理。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來學中應卯了,因此秦鐘趁此和香憐擠眉弄眼,【張新之夾批:“美眉擠目”乃是黛玉。】遞暗號兒,二人假裝出小恭,走至後院說梯己話。秦鐘先問他:“傢裏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一語未了,衹聽背後咳嗽了一聲。二人唬的忙回頭看時,原來是窗友名金榮者。香憐有些性急,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麽?難道不許我兩個說話不成?”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衹問你們:有話不明說,許你們這樣鬼鬼祟祟的幹什麽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麽!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大傢就奮起來。”秦,香二人急的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麽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着,又拍着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姚燮眉批:貼燒餅北語雲雲也,也是從水滸鄆哥對武大之言脫胎出來。】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秦鐘香憐二人又氣又急,忙進去嚮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無故欺負他兩個。
  原來這賈瑞最是個圖便宜沒行止的人,每在學中以公報私,勒索子弟們請他,後又附助着薛蟠圖些銀錢酒肉,一任薛蟠橫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約,反助紂為虐討好兒。偏那薛蟠本是浮萍心性,今日愛東,明日愛西,近來又有了新朋友,把香,玉二人又丟開一邊。就連金榮亦是當日的好朋友,自有了香,玉二人,便棄了金榮。近日連香,玉亦已見棄。故賈瑞也無了提攜幫襯之人,不說薛蟠得新棄舊,衹怨香,玉二人不在薛蟠前提攜幫補他,因此賈瑞金榮等一幹人,也正在醋妒他兩個。今見秦,香二人來告金榮,賈瑞心中便更不自在起來,雖不好呵叱秦鐘,卻拿着香憐作法,反說他多事,着實搶白了幾句。香憐反討了沒趣,連秦鐘也訕訕的各歸坐位去了。金榮越發得了意,搖頭咂嘴的,口內還說許多閑話,玉愛偏又聽了不忿,兩個人隔座咕咕唧唧的角起口來。金榮衹一口咬定說:“方纔明明的撞見他兩個在後院子裏親嘴摸屁股,一對一肏,撅草根兒抽長短,誰長誰先幹。”金榮衹顧得意亂說,卻不防還有別人。誰知早又觸怒了一個。你道這個是誰?
  原來這一個名喚賈薔,亦係寧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着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寧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麽小人詬誶謠諑之詞。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捨,命賈薔搬出寧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張新之夾批:正手忙腳亂之時,插敘珍蓉薔一段曖昧大疑案……】這賈薔外相既美,內性又聰明,雖然應名來上學,亦不過虛掩眼目而已。【東觀閣側批:
  此一段俱是微詞。】【姚燮側批:此數語亦是微詞。】仍是鬥雞走狗,賞花玩柳。總恃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匡助,【東觀閣側批:
  溺愛匡助,妙妙!正是上一段註腳。】【姚燮眉批:溺愛匡助人傢,哪有好子弟?】因此族人誰敢來觸逆於他。他既和賈蓉最好,今見有人欺負秦鐘,如何肯依?如今自己要挺身出來報不平,心中卻忖度一番,想道:“金榮賈瑞一幹人,都是薛大叔的相知,嚮日我又與薛大叔相好,倘或我一出頭,他們告訴了老薛,我們豈不傷和氣?待要不管,如此謠言,說的大傢沒趣。如今何不用計製伏,又止息口聲,又傷不了臉面。”想畢,也裝作出小恭,走至外面,悄悄的把跟寶玉的書童名喚茗煙者喚到身邊,如此這般,調撥他幾句。
  這茗煙乃是寶玉第一個得用的,且又年輕不諳世事,如今聽賈薔說金榮如此欺負秦鐘,連他爺寶玉都幹連在內,不給他個利害,下次越發狂縱難製了。這茗煙無故就要欺壓人的,如今得了這個信,又有賈薔助着,便一頭進來找金榮,也不叫金相公了,衹說“姓金的,你是什麽東西!”賈薔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兒說:“是時候了。”遂先嚮賈瑞說有事要早走一步。賈瑞不敢強他,衹得隨他去了。這裏茗煙先一把揪住金榮,問道:“我們肏屁股不肏屁股,管你<毛幾><毛巴>相幹,橫竪沒肏你爹去罷了!你是好小子,出來動一動你茗大爺!”唬的滿屋中子弟都怔怔的癡望。賈瑞忙吆喝:“茗煙不得撒野!”金榮氣黃了臉,說:“反了!奴才小子都敢如此,我衹和你主子說。”便奪手要去抓打寶玉秦鐘。尚未去時,從腦後颼的一聲,早見一方硯瓦飛來,並不知係何人打來的,幸未打着,卻又打在旁人的座上,這座上乃是賈蘭賈菌。
  這賈菌亦係榮國府近派的重孫,其母亦少寡,獨守着賈菌。這賈菌與賈蘭最好,所以二人同桌而坐。誰知賈菌年紀雖小,志氣最大,極是淘氣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見金榮的朋友暗助金榮,飛硯來打茗煙,偏沒打着茗煙,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將一個磁硯水壺打了個粉碎,濺了一書黑水。賈菌如何依得,便駡:“好囚攮的們,這不都動了手了麽!”駡着,也便抓起硯磚來要打回去。賈蘭是個省事的,忙按住硯,極口勸道:“好兄弟,不與咱們相幹。”賈菌如何忍得住,便兩手抱起書匣子來,照那邊掄了去。終是身小力薄,卻掄不到那裏,剛到寶玉秦鐘桌案上就落了下來。衹聽嘩啷啷一聲,砸在桌上,書本紙片等至於筆硯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寶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賈菌便跳出來,要揪打那一個飛硯的。金榮此時隨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狹人多,那裏經得舞動長板。茗煙早吃了一下,亂嚷:“你們還不來動手!”寶玉還有三個小廝:一名鋤藥,一名掃紅,一名墨雨。這三個豈有不淘氣的,一齊亂嚷:“小婦養的!動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門閂,掃紅鋤藥手中都是馬鞭子,蜂擁而上。賈瑞急的攔一回這個,勸一回那個,誰聽他的話,肆行大鬧。衆頑童也有趁勢幫着打太平拳助樂的,也有膽小藏在一邊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兒亂笑,喝着聲兒叫打的。登時間鼎沸起來。
  外邊李貴等幾個大僕人聽見裏邊作起反來,忙都進來一齊喝住。問是何原故,衆聲不一,這一個如此說,那一個又如彼說。李貴且喝駡了茗煙四個一頓,攆了出去。秦鐘的頭早撞在金榮的板上,【姚燮眉批:波瀾盡出。】打起一層油皮,寶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見喝住了衆人,便命:“李貴,收書!拉馬來,我去回太爺去!我們被人欺負了,不敢說別的,守禮來告訴瑞大爺,瑞大爺反倒派我們的不是,聽着人傢駡我們,還調唆他們打我們茗煙,連秦鐘的頭也打破。這還在這裏念什麽書!茗煙他也是為有人欺侮我的。不如散了罷。”李貴勸道:“哥兒不要性急。太爺既有事回傢去了,這會子為這點子事去聒噪他老人傢,倒顯的咱們沒理。依我的主意,那裏的事那裏了結好,何必去驚動他老人傢。這都是瑞大爺的不是,太爺不在這裏,你老人傢就是這學裏的頭腦了,衆人看着你行事。衆人有了不是,該打的打,該罰的罰,如何等鬧到這步田地還不管?”賈瑞道:“我吆喝着都不聽。”李貴笑道:“不怕你老人傢惱我,素日你老人傢到底有些不正經,所以這些兄弟纔不聽。就鬧到太爺跟前去,連你老人傢也是脫不過的。還不快作主意撕羅開了罷。”寶玉道:“撕羅什麽?我必是回去的!”秦鐘哭道:“有金榮,我是不在這裏念書的。”寶玉道:“這是為什麽?難道有人傢來的,咱們倒來不得?我必回明白衆人,攆了金榮去。”又問李貴:“金榮是那一房的親戚?”李貴想了一想道:“也不用問了。若問起那一房的親戚,更傷了兄弟們的和氣。”
  茗煙在窗外道:“他是東鬍同子裏璜大奶奶的侄兒。那是什麽硬正仗腰子的,也來唬我們。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媽衹會打旋磨子,給我們璉二奶奶跪着藉當頭。我眼裏就看不起他那樣的主子奶奶!”李貴忙斷喝不止,說:“偏你這小狗肏的知道,有這些蛆嚼!”寶玉冷笑道:“我衹當是誰的親戚,原來是璜嫂子的侄兒,我就去問問他來!”說着便要走。叫茗煙進來包書。茗煙包着書,又得意道:“爺也不用自己去見,等我到他傢,就說老太太有說的話問他呢,雇上一輛車拉進去,當着老太太問他,豈不省事。”李貴忙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爺太太,就說寶玉全是你調唆的。我這裏好容易勸哄好了一半了,你又來生個新法子。你鬧了學堂,不說變法兒壓息了纔是,倒要往大裏鬧!”茗煙方不敢作聲兒了。
  此時賈瑞也怕鬧大了,自己也不幹淨,衹得委麯着來央告秦鐘,又央告寶玉。先是他二人不肯。後來寶玉說:“不回去也罷了,衹叫金榮賠不是便罷。”金榮先是不肯,後來禁不得賈瑞也來逼他去賠不是,李貴等衹得好勸金榮說:“原是你起的端,你不這樣,怎得了局?”金榮強不得,衹得與秦鐘作了揖。寶玉還不依,偏定要磕頭。賈瑞衹要暫息此事,又悄悄的勸金榮說:“俗語說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既惹出事來,少不得下點氣兒,磕個頭就完事了。”金榮無奈,衹得進前來與秦鐘磕頭。且聽下回分解。
  
  
  
  
  
  
  
  【陳其泰:此回乃敗筆也。潭潭公府,存周又望子讀書之人,叔侄三人共延一師,吾猶以為非。況委諸義學叢雜中耶?宜改。
  何不作賈政鄭重延師,擇有名甲榜,文行兼優之人,隆其禮貌,厚其修脯,待先生麯盡忠敬,而先生師範果端,又感主人情重,見寶玉天姿可造,盡心教訓,無如寶玉嫌先生所教,皆世俗博取功名富貴一切速化之學,心鄙其人,大為枘鑿。先生志不得行,力辭而去,於是薦館者紛紛,尚無當意。有王府門下客,亦翰苑名公,求王爺力薦,不得不延,而其人有文無行,麯意揣摩寶玉所好,從而導之,久善於奉承東傢,奉承豪奴,甚至奉承館童,以及婢僕皆取悅焉。譽言時閑,內主已喜,復為寶玉代作趨時之文,令其呈送乃翁閱看。存周見其子學業大進,亦甚喜慰。寶玉因得肆無忌憚,勾通伴讀,狎昵嬉戲,無所不至,以致秦鐘內通鳳姐,而賈薔、賈瑞,亦以狎昵之事,時相親近。如此說來,似較有意趣也。
  作者之意,不過欲順手帶出傢塾,並補敘賈族諸人,以見賈氏無一佳子弟耳。然寶玉附塾,既不人情,多敘親戚,亦屬無謂。】
  
  
  〔前兩條總評上眉批〕
  【陳其泰:此批乃餘少時看書眼光未到,隨筆抒寫俗情耳。寶玉之情,與俗人不同。其於秦鐘,衹是情之所鐘,以溫存體貼為相好,不在淫褻也,即其不肯讀書,亦衹不屑作八股文、五言八韻詩耳。豈如世之頑童,一味逃學,束書不觀者哉。此回書誠不佳,卻須有不食人間煙火者,以清思雋筆改削之,使寶玉之真相畢現,乃佳,未可做得太淺陋也。】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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