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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接头暗号(2)
半夏 Ban Xia
一口桃出了三条人命，这比十五贯的刑事案件，物欲起点更低。究其原因，大约只好归罪于桃儿的可爱诱人了。但审美一向有取向之不同，所以弥子瑕得宠于卫君时，吃了甜桃，剩下的一半送给君王，得到的是忠的夸奖，理由是忘了自己的嘴巴而让给寡人。可一旦色衰爱弛，这便是大逆的罪过，判罚的说辞是，给我吃啃剩下的余桃。
桃子看上去容貌秀丽，吃起来味道肥美，色艺双全，的确就和饱满鲜嫩的女孩一路，所以蜜桃在目勾人霸占必欲果腹，就和美人当前男人脚软一个道理，一样名字的网站门口都得做道德警告，提示你即将展示色情内容，何况其他。
早年一位姓阮的郎君，娶了一房极其妒忌的婆姨。家中桃树花儿盛开，委实绚烂，郎君禁不住夸了几句，不料惊动了太座，立马让丫鬟取来刀斧，砍了个花叶凋零。二桃三士的立意，宛如针对小儿贪口，短书生晏婴不过是使唤了个另类的美人计而已，英雄气短，难过美人关，只好将计就计，偏这心思缜密的婆娘，美人的影子也不能够过关，拾掇得那郎君，果然不愧姓阮。
桃子凭它的色相和肉身，自然一向被当作仙果，西王母娘娘瑶池里种的蟠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吃了陡增六百年青春，神仙们虽然万岁不死，可偏偏还得遵守万物生长的尘世法则，没能假公济私的用什么速成手段搅乱花季，一样哭着喊着挨着时辰要尝这口鲜。号称仙人的东方朔，也被王母瞧破，说这不良小儿，曾经三次偷桃，可见性命之外，也还该有口感味道云云的潜在根由吧。但老辈子的俗话说，王母甘桃，食之解劳。想来是草根阶级的梦呓：仅仅一个解劳，岂能是人生追索的目标哟。天府国里享清福的蜀后主，桃核杯，半扇就能盛五升水，放多了时辰，那水就弥漫出酒的味道，解得馋瘾。连核都有如此内涵，那包裹它的肉肉，岂不更加令人想象非非。这才是富贵一路的迷思。
老辈人说，桃保杏伤人。如此则桃是养人的了。其实未必，《本草》上就说，桃的果实微毒，多食令人有热，所以真的不可以放纵贪婪，就和好色需要讲节制一样。不过，做成了果脯，它却是养颜的上品，是润肺的佳物，非典期间，正该食用。哦，这也是偏方，原属私秘，万一不慎泄露，又得波动市场，怂人抢购，所以必须留在事后说方才妥当。
但书上又说，桃子结果早，三年就能产子，可五年也就衰老，十年就该死掉。看来提早的芳华，未必是好，速成的自然速朽。最绚烂的，最早凋零。那不第的崔护，清明日冶游，口渴讨水，凭空的招惹良家女子，让人家恍惚如有所失，隔年又写了几句去年今日人面桃花的歪诗，致使佳人绝食而死。好在，女人终究不似桃花，小崔的真情呼喊，总算挽狂澜于既倒，成就了一段起死的姻缘。
可见，桃花固然是男人譬喻女人的元素。那多情的唐明皇，给妃子插上桃花，叫做此个花尤能助娇态；桃花树下，两公母吃酒，也感叹不独萱草忘忧，此花亦能销恨。
据说桃花能够令人好颜色，吃下三棵树上的桃花，就会面色红润宛如桃花，如此，则人面桃花真的有物理上的勾连呢。不过，三棵树上的花吃下去，先不说破坏环境影响收成，令桃花岛主子黄老邪愤怒，就是那食客的胃口也消受不起吧，半截的时候非得狂泻三日不可，元气破损，小命都难保，哪里还有娇羞的容颜呈现？到时候，倒也果然应了那两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
如此，则桃花只好远远瞧看，不可以就近玩弄了。然而，美则自是美，爱它未必非得吃下它，霸占终究不是好法子。女人就最懂这道理，脸上敷了粉底子，再把胭脂晕在手掌心，拍在两颊上，浓烈的就叫酒晕妆，浅淡的便是桃花妆也。简单并且奏效，干嘛非要吃下去置之死地才肯甘心呢。
早年看样板戏，《红灯记》里交接密电码，除了左手戴手套可以甄别来人的身份外，就是几句摸不着头脑的暗号，明明是火车上跳下来的交通员，或者是扛着板凳的磨刀师傅，偏要说自己是卖木梳的，这不明摆着露馅儿不搭界吗。所以后来鸠山队长派人也说了这些切口，你就不能不应承，好在李奶奶身上有丰富的革命经验，看出来人可疑，先掌个小灯盏做测验，立马验明了正身。
样板戏如今叫革命现代京剧了，偶尔才有人唱唱，不过，那接头暗号却一直享誉，历历在口，里边还潜伏着生活的常识，见证着永远不变的事实。譬如梳子还是桃木的好，所以不是每个卖木梳的都有，有了也需要给现钱，不能随便拣个什么不值钱的旧货兑换，烂字纸只能在春桃大姐那里换取灯儿，桃木梳子，却必须动用结结实实的货币。
桃木梳子如今又在成为时尚，并且是小资之流才动问得起的价位，李奶奶那样的劳工劳农阶级，有工业革命的塑料制品把握，不大做这样的妄想了，所以谭木匠柜子里的货色，大多是包裹精致成双成套，专门对付有型有款的青壮年少妇了。行市变了，再有什么神秘人物编派接头暗语，绝对不可以用木梳做题材了，小资不是人人做得的，满大街吆喝淘换木梳，那太打眼，招人注意，引人生疑，非泄露了身份不可。这就像桃花源，本来是骚客文人杜撰的归隐农场，里边脱离尘世，但却必须种田养鸡，过贫贱的日子，哪像如今，说到桃源啊庄园啊什么的，就是尺码腾涌物业昂贵的别墅豪宅了，里边人果然受文化限制，无疑的不知有汉不论魏晋，然食未必喜欢肉出则必须得有车，打着脱俗的幌子，享受的则是精致的招摇，这叫概念，叫题材，何必用得着傻乎乎面朝黄土背朝天晒日头流油撅屁股忙活的实在田园，流水价泼出去银子，绝不是惦记着返回鸡犬相闻的农业文明，那才叫缺乏常识的落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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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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