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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评传 》 劉紹銘作品係列:吃馬鈴薯的日子 》
第12節:朋友是熟的好
劉紹銘 Liu Shaoming
七、朋友是熟的好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這是人生的一大憾事。同樣,落難時受人恩惠,一時無以報之,日後自己境況轉順,故人要不是音訊渺然,就是墓木早拱,這也是憾事。
李歐梵與我論交三十年,情同手足,可是兩人出身不同,對人生的體驗因此亦有不少懸殊之處。他有時打趣說:“你寫的小說,情到濃時,不是男女關係,而是哥兒倆肝膽相照的時分。”
此說是否屬實,我自己不便做解人。但得馬上聲明的是,周邦彥“少年遊”的境界,我一樣神往,可惜功力不足,無法達意而已。
我在小說甚至學術論文中對友情這個題目始終念念不忘,也無非是因為念舊。幫朋友忙,不必傾傢蕩産,衹要時機適合,有時舉手之勞就會令對方感激終生。就拿我自己說,十六歲那年因在計程車公司工作,晝夜顛倒,得了初期肺病,照當時情形看,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在無勞工保險的制度下,一切衹得聽天由命了。也許是我命不該絶,因投稿到《香港時報》副刊的關係認識了楊際光(詩人貝娜苔)先生。他當時在電訊組做翻譯,得知我身染“惡疾”,安慰我說:“孩子,別怕,新藥剛上市。我給你註射一個月就會好的。”
際光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在香港的身份是難民。《香港時報》的稿費不高,我猜他做翻譯的薪水也一樣菲薄。他不但當了我的“密醫”,而且針藥也是他掏腰包買的。這份情誼,是雪中送炭。
一個沒有祖宗餘蔭可享的孩子能夠長大成人,全仗朋友提攜。我從香港來美的船票和華盛頓大學第一學期的學費,是靠朋友的血汗錢幫忙纔對付過去的。後來由華盛頓大學轉學到印第安納大學,本擬坐灰狗巴士,恩師濟安先生說:“坐飛機吧,不足之數我補上。”
際光兄至今行蹤不明,濟安師作古已二十多年了,兩位對我的恩情,他們大概全沒放在心上,可是我時刻覺得溫暖在心。大概少年失學,正經書沒念多少,反把江湖上的規矩視做金科玉律,什麽“有仇不報非君子,有恩不報枉為人”、“得人恩義千年記”這類“格言”說起來琅琅上口。後來讀舊小說,始知這也是“傳統文化”的一面。
朋友幫上了忙,我自然感謝,但有意幫忙卻有心無力的,我一樣記懷於心。1972年我在新加坡大學當英文係“高級講師”,衣食無憂,但忽然心血來潮,要重回美國。於是函電交馳,托朋友找事。不少信件石沉大海——交情不夠,也不足為怪。最令我感動的卻是一位當時素未謀面的朋友:董保中教授。他為我到處奔走,雖然最後還是因為我資歷不足,白費了他的心血,但他急人之急的古風確叫人難忘。
讀太史公《報任安書》,念到“傢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一節,驟覺寒氣逼人。怪不得他對“以武犯禁”的遊俠這麽偏愛。經綸滿腹的司馬遷用春秋之筆時尚難免“感情用事”,今人為了知恩報德特別為朋友說幾句好話,我想也是人之常情耳。
觀其文而知其人,太史公最受不了的大概是不冷不熱的朋友。我“不幸”也有這種脾氣。談吐四平八穩,做事面面俱圓,這種人不容易樹敵,但絶非性情中人。我平生知己,都是愛恨分明的人。
男人交朋友也像女人選丈夫一樣,有“遇人不淑”的時候。這方面我的經歷特別豐富。以前聽某甲對我說某乙對他怎麽怎麽不是,“義憤”即涌於胸際,把某乙也看做自己的敵人。誰料下次應酬場合中,某甲一見某乙進場,即把自己甩開,一個箭步上前與對方擁吻一番。
以世故的眼光看,這是我“吃虧”的地方,但我不這麽想。一個自己曾引為知己的人這麽容易就露了原形,正是我的福氣。一天衹有24小時,少了一個人記挂,就節省了一些寶貴的光陰去做別的事。
自己對朋友披肝瀝膽,若日後對方出賣你該如何呢?那沒辦法,衹恨“有眼無珠”就是。交朋友要麽是全身心投入,要麽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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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江蘇教育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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