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宋詞鑒賞辭典   》 康與之      夏承燾 Xia Chengdao

  生平簡介
  康與之字伯可,號順庵,洛陽人,居滑州(今河南滑縣)。生平未詳。陶安世序其詞,引與之自言:“昔在洛下,受經傳於晁四丈以道,受書法於陳二丈叔易。”建炎初,高宗駐揚州,與之上《中興十策》,名振一時。秦檜當國,附檜求進,為檜門下十客之一,監尚書六部門,專應製為歌詞。紹興十七年(1147),擢軍器監,出為福建安撫司主管機宜文字。檜死,除名編管欽州。二十八年,移雷州,再移新州牢城,卒。
  《南宋書》、《宋史翼》有傳。宋人周南《山房集》捲四載有《康伯可傳》。《直齋書錄解題》著錄其《順庵樂府》五捲不傳,今有趙萬裏輯本一捲。
  ●長相思·遊西湖
  康與之
  南高峰,北高峰,一片湖光煙靄中。
  春來愁殺儂。
  郎意濃,妾意濃。
  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裏鬆。
  康與之詞作鑒賞
  在康與之僅存的三十八首詞中,情韻深長的作品不少,他尤擅於寫少婦離情。這首《長相思》,就是比較突出的一首。此詞《花庵詞選》題作《遊西湖》,但重點不在寫景寫遊玩之歡,而是觸景懷人。
  上片從西湖景物寫起。“南高峰,北高峰”二句寫山。南北兩高峰是西湖諸山中兩個風景點。南高峰舊稱“高一千六百丈”(今實測為海拔256.9米),風景蔥倩,登臨遠眺,可以把西湖和錢塘江景物盡收眼底。北高峰在南高峰西北,遙遙相對,海拔314米,比南高峰略高。景觀與南高峰不相上下。因為兩峰景別緻,故作者特別拈出,以概括西湖諸山之勝。—這樣措詞,也是詞調格式的原因。
  “一片湖光煙靄中”句寫湖。西湖光面約五平方多公裏,雖不如洞庭湖、太湖那樣壯闊,但水光瀲灧,碧波蕩漾,也頗為開朗。而且,湖上並非空蕩蕩的水光一片,白堤和蘇堤象緑色的裙帶,孤山象一塊翡翠玉石;還有那亭臺寺閣,桃柳梅荷;湖光如翠,四季宜人。在春天煙靄迷蒙中,就更顯得綽約多姿了。
  “春來愁殺儂”句,因景生情。點出“春”說出“愁”。“春”是所寫景物的時節,“愁”是景物觸發的感情。聯繫前面三句,意思是說:春天來了,西湖的水光山色,美麗動人,但這卻衹能引起我的愁思而已。此句十分關鍵,着此句而以上三句的意思始有着落,着此句而上片的感情意緒始全托出。結拍如此,可謂善始善終。
  過片轉入回憶,交待愁思的緣故。“郎意濃,妾意濃”者,郎情妾意都一樣的深厚濃郁也;在短促的句子中,連用兩個“意”字,兩個“濃”字,給人予深刻印象。疊句在詞中所具有的積極功能,在此得到了高度的發揮。
  “油壁車輕”二句,是對前面兩句的表述,寫他們的初次見面。“油壁車輕郎馬驄”這一句中有個典故:《蘇小小歌》雲:“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據說,蘇小小是南齊錢塘名妓,她常乘着油壁車(四周垂帷幕、用油塗飾車壁的香車)出遊,一日,出遊時遇到一位騎青驄馬(青白色的馬)而來的俊男阮鬱,兩人一見傾心,蘇小小就吟了這首詩,約他到西泠(即西陵)橋畔鬆柏鬱蔥處(即她的傢)來找她,結為夫婦。這裏藉用這個故事,來比詞中的男女主人公的濃情密意,以突出他們之間的浪漫情調。“九裏鬆”是他們初見的地點,那地方是“錢塘八景”之一,為葛嶺至靈隱、天竺間的一段路。唐刺史袁仁敬守杭時,植鬆於左右各三行,長九裏,因此鬆陰濃密,蒼翠夾道,是男女傳情達意的好地點。當然,文學作品也允許虛構的,它可以虛構富於詩意的情景;故我們對男女主人公的首次相遇,是否郎騎驄馬妾乘車,是否在九裏鬆,都不必過分推敲。總之,下片詞意,是女主人公回憶其與所愛的歡會。
  這首詞,以西湖景物為背景,上片寫現實,下片寫回憶;通過敘述回憶中的歡樂以反襯現實中的憂愁,思婦情懷,宛然如見。據詞譜,《長相思》為雙調三十六字,前後段各四句,三平韻,一疊韻,是最短的詞牌之一,要寫好實不易。必須有雋永的意味,給讀者提供充分的想象餘地,實仍屬佳作。但它的每句押韻和前後各重疊一個三字句的特點,給人的印象就特別深刻;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首,林和靖的“吳山青,越山青”首,正是如此。這首詞在這方面工力也不弱,詳見上文論述。詞的風格自然樸素,毫無斧鑿痕跡,似民歌的天籟,如西子的淡妝,實仍佳作。
  ●滿庭芳·寒夜
  康與之
  霜幕風簾,閑齋小戶,素蟾初上雕籠。
  玉杯醽醁,還與可人同。
  古鼎沉煙篆細,玉筍破、橙橘香濃。
  梳妝懶,脂輕粉薄,約略淡眉峰。
  清新歌幾許,低隨慢唱,語笑相供。
  道文書針綫,今夜休攻。
  莫厭蘭膏更繼,明朝又、紛冗匆匆。
  酩酊也,冠兒未禦,先把被兒烘。
  康與之詞作鑒賞
  宋代都市繁榮、歌妓激增,詞中歌詠士子與妓女婉轉綢繆之態的,數量頗多。柳永、秦觀、周邦彥等著名詞人,都有這一類作品。康與之的這首詞,也屬此類豔情詞。詞中寫的,是歌妓鼕夜留宴書生的歡昵場面,軟媚豔冶之致。
  “霜幕風簾”三句,寫節序及佳人所居環境:屋外風寒霜冷,但有簾遮幕隔,室內仍是一團暖意。“素蟾”即皎潔的月亮。“雕籠”的“籠”字應作“櫳”,“雕櫳”就是雕花的窗根“素蟾初上雕櫳”,走到窗邊,窺控月兒初上的情景,多麽恬靜,多麽富於詩意。短短三句,而節序、地點、時間俱出,用筆可謂簡練。
  節序景物描寫完了,即轉入了描寫室內人物活動。“玉杯醽醁,還與可人同。”書生與佳人對酒。“醽醁,”是美酒的名字:“可人”即稱人心意的人,這裏是詞人對佳人的昵稱。“古鼎沉煙篆細”句,插寫室內擺設。古鼎中點燃着用沉香製成的盤香,散發出細細的輕煙。表明室內陳設的不俗,增強了室內的香暖感。“玉筍破、橙橘香濃”句,寫麗人以指擘破香甜的橙橘。“玉筍”喻女子潔白纖細的手;橙橘為醒酒之物;剝橙之舉,可見其殷勤款待之意。前此周邦彥《少年遊》中也有“纖指破新橙”之句,“梳妝懶”三句,寫其薄施脂粉,淡淡梳妝。淡掃蛾眉,保持本色,反而會取得更好的效果。從“玉杯醽醁”至此,作品主要寫了麗人的勸酒,剝橙及其妝扮,一位美麗而多情的少女,已浮現於眼前。
  下片繼續寫佳人的活動。“清新歌幾許”三句,寫其歌唱、笑語。“清新”二字,主要指她演唱風格:“歌幾許”,說明她為心上人不停地唱,已經唱了很多;一邊唱,一邊低聲款語溫存。她說些什麽呢?
  “道文書針綫”至“紛冗匆匆”數句,記述了她低聲款語的內容。她說:“你的文書,我的針綫,今夜都歇着吧!往燈裏再添些油,咱們盡情地喝酒、歌唱、談心吧,到明天,你又要去忙碌了。”(“蘭膏”是用澤蘭煉成的油脂,用來點燈,散發香氣。)這是多麽大膽,縱情的表達!這幾句,寫歌妓的聲口,繪聲傳情,細膩逼真,正如清人賀裳在《皺水軒詞筌》中所說的一樣:“宛然慧心女子小窗中喁喁口角。”“醽酊也”三句,寫酒後佳人為書生整理被褥,還未卸下冠心,她就先去把被兒烘暖了。主動而溫存!
  這裏寫得非常含蓄,留下了無窮眷意,供讀者去品味,可謂極盡結句“以迷離稱雋”之能事。
  這首詞藝術上的特點是鋪敘。突出打通上下片,一氣呵成,都圍繞着女主人公的舉止言笑展開,有層次地、多角度地描寫了她的手爪顔色、口角技藝,以及獻酒擘橙、清歌笑語、烘被鋪床動作,使此色藝絶倫而放縱多情的歌妓形象,得到鮮明生動的表現。人物描寫與環境描寫互相和諧,醽醁篆香、橙橘、蘭膏、綉被的出現,增強了綉房的陳設氣氛,襯托得人物更富於青樓特點。開頭三句的節序景物描寫,說明了這是一個寒夜;而室內的光景卻如此溫馨,兩相對比,使人有倍感溫馨。整首詞所描寫的場面,充滿了香豔感和旖旎感,但未流於穢褻庸俗。宋人把康與之比柳耆卿(見羅大經《鶴林玉露》),從這首詞來看,與《樂章集》中大量描寫妓女的詞,倒也極相似。
  ●望江南·重九遇雨
  康與之
  重陽日,陰雨四效垂。
  戲馬臺前泥拍肚,竜山會上水平擠。
  直浸到東籬。
  茱萸胖,菊蕊濕滋滋。
  落帽孟嘉尋篛笠,休官陶令覓簑衣。
  都道不如歸。
  康與之詞作鑒賞
  這首諧謔詞很有名氣。據說是作者在“重九遇雨,奉敕口占”(見清徐釚《詞苑叢談》捲十一)。詞的情調是滑稽調侃,起到的藝術效果是“俗不傷雅,謔不為虐”的藝術效果。
  詞的上片寫猖獗的語勢,下片寫登淋雨的狼狽相,采用誇張詞侃手法。上片以口語的形式發端,點明時間是重陽,氣候是限雨,極為平淡樸拙,不僅“老嫗能解”,抑且“老嫗能道”,忽然扣緊重陽登高的,連用兩個富有韻緻的典故,就收到了“以巧補拙,以靈濟樸”的藝術效果。戲馬臺即項羽曾經的掠馬臺。在今江蘇徐州市南,宋武帝劉裕曾於重陽到此,置酒賦詩,後遂成為重九登高的勝地,見於《水經註·泗水》。竜山會,指東徵西大將軍桓溫於重九日遊竜山,賓客雲集,互相調弄的韻事,見於《世說新語。識鑒》註。這兩個的歷史掌故,切合題旨,符合現實,隨手拈來,渾化無痕,不愧為用典的妙手。尤其是用典之後,分別續之以“泥拍肚”和“水平臍”,雅俗熔於一爐,意事合於一體,“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組成了雅俗互容的有機整體。“直浸到東籬”,是承接“陰雨”而來,也是為下片的“菊蕊”和“陶令”和伏筆,使之順利地過渡到下片。東籬,是賞菊之地。典出陶潛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賞菊飲酒,是古代重節習俗。在這裏,詞人誇張調侃,徵典用事,緊扣題旨,圍繞重陽遇雨來寫,故能宕而不野,疏而不放。
  過片處“須詞意斷而仍續,合而復分”(瀋祥竜《論詞隨筆》)。這首詞過片的“茱萸胖,菊蕊濕滋滋”,是用“胖”和“濕”照應上片的“陰雨”,用“茱萸”和“菊蕊”照應上片的“戲馬臺”、“竜山會”和“東籬”等,便是“詞意斷而仍續”。上片寫雨大,寫所見,下片寫遇雨,寫所見,都是寫重陽遇雨,卻各有側重,便是“合而復分”。在這斷續分合之間,表現了這首詞的“吞吐之妙”。古代重陽登高時有插茱萸,飲菊酒的習俗,以避災禍(見梁吳均《續齊諧記》),王維有詩云“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可是而今呢?雨垂水漫,“尋篛笠”、“覓簑衣”還來不及哪還能插茱萸、賞菊花呀!即使是灑脫的孟嘉天真的陶潛,在那樣的傾盆大雨下,也要面對現實,使自己可以逃脫“落湯雞”的厄運。“落帽孟嘉”照應上片的“竜山會上”。孟嘉陪同桓溫登竜山,帽子被風吹落,卻沒有發覺。桓溫讓孫盛作風嘲笑他,孟嘉提筆作文回敬,文采甚美,四座嘆服,後遂成為九日登高的韻事。
  “休官陶令”與上片的“東籬”相呼應。《宋書·隱逸傳》說:陶潛當彭澤縣令時,“郡遣督郵至,縣吏白應束帶見之”。潛嘆曰:“‘我不能為五鬥米折腰嚮鄉裏小人’。即日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以見志”。
  對這樣兩個瀟灑、高潔的人,詞人采用漫畫的手法,塗抹出他們的狼狽相,進行調侃和嘲弄,最後,詞以“都道不如歸”作結。曾有人把這句詞改了,據周必大《二老堂詩話》記載:“與之自語人云,末句或傳‘兩個一身泥’,非也。”他所以認為不是,是因為這樣便成淺俗而無餘韻的詞文,使前兩句對古人的雅謔得不到意趣的照應。“不如歸”者,多用於久客思傢或久宦思隱的場合。這裏卻因承上雅人遇雨,體會他們的心意說:與其“尋篛笠”、“覓簑衣”,倒不如趕快回傢去,便淋不着矣。化雅言為俗意,以妙語結詞情,用筆既搖曳生姿,下語又冷雋可喜,不離謔雅風調,又收餘味不盡的效果,所以為高。元人小令中頗多這類雋語。如盧疏齋《朱履麯》賦雪天飲酒聽歌之樂,天雲:“這其間聽鶴唳,再索甚趁鷗盟。不強如孟襄陽於受冷!”結句有如奇兵突出,藉孟浩然踏雪尋梅故事而別有意會,耐人尋味,與此詞結尾可謂異麯同工。
  ●菩薩蠻令·金陵懷古
  康與之
  竜蟠虎踞金陵郡,古來六代豪華盛。
  縹鳳不來遊,臺空江自流。
  下臨全楚地,包舉中原勢。
  可惜草連天,晴郊狐兔眠。
  康與之詞作鑒賞
  宋廷南遷,圍繞定都問題,有過一段時期的爭論。
  建炎三年(1129)二月,帝在鎮江。當時金軍正擬渡江南下,帝召從臣問計,王淵以杭州有重江之險,主張逃往杭州。高宗畏敵如虎,此話正中下懷。張邵上疏曰:“今縱未能遽爭中原,宜進都金陵,因江、淮、蜀、漢、閩、廣之資,以圖恢復。”帝不聽,去了杭州。紹興六年(1136)七月,張瀎上奏曰:“東南形勝莫重於建康(即金陵),實為中興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北望中原,常懷憤惕,不敢暇逸。而臨安(即杭州)僻在一隅,內則易生玩肆,外則不足以號召遠近,係中原之心。請臨建康,撫三軍,以圖恢復。”這一回因形勢好轉,即於次年移蹕金陵。但八年回杭州。張守諫曰:“建康自六朝為帝王都,氣象雄偉,且據都會以經理中原,依險阻以捍禦強敵。陛下席未及暖,今又巡幸,百司六軍有勤動之苦,民力邦用有煩費之憂。願少安於此,以係中原民心。”然而高宗正一心與金人議和不以收復北方失地為大業,執意定都杭州。同年,宋金簽訂了“紹興和議”,自此南宋都定臨安。(見《宋史紀事本末》捲六十三《南遷定都》)康與之此詞,正即作於這一歷史時期。名曰“懷古”,實是“傷今”,是針對當時南宋小朝廷奉行逃跑和妥協政策而發的扼腕之嘆。
  上闋思接千載,寫歷史長河中的金陵。金陵群山屏障,大江橫陳,是東南形勝之地,自三國吳孫權建都於此,歷東晉、宋、齊、梁、陳,六朝為帝王之宅,豪華競逐,盛極一時。起二句,即概述那一段燦爛輝煌的往事,以先聲奪人。“竜蟠虎踞”四字用典,漢末諸葛亮出使東吳,睹金陵(時稱秣陵)山阜,有“鐘山竜蟠,石頭虎踞”之見,見《太平御覽。州郡部。敘京都》引晉張勃《吳錄》。南京山川雄偉人事繁華,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然而,宇宙無窮,山川長在;盈虛有數,人事不居。三百餘年在永恆的歷史面前衹是彈指一瞬。隨着政權更迭,國都無移,金陵的繁華已成古跡。“縹鳳”二句,情緒陡落千丈,與後蜀歐陽炯《江城子》(晚日金陵岸草平)之所謂“六代繁華,暗逐逝波聲”、“北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之所謂六朝舊事隨流水”同一感慨。由字面可看出,明顯是化用李白《登金陵鳳凰臺》詩:“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縹鳳,淡清色的鳳鳥。鳳凰臺,故址在今南京花盝岡。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六年(439),有三鳥翔集於此,狀如孔雀,五色文彩,鳴聲諧和,衆鳥群至,遂築此臺以紀其瑞。見宋樂史《太平寰宇記·江南東道·昇州·江寧縣》。由於李白詩為人們所熟知,而讀者不難聯想而及同詩中“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等名句,局部返觀為整體,十個字帶出了一連串意境,當年“豪華”之盛,今日蕭瑟之衰,種種畫面遂一而過。且“竜蟠虎踞”雲雲以“山”起,“臺空江流”雲雲以“水結”針縷亦極周到。
  題面“金陵懷古”之意,上闋四句已足。然詞人之用心原不在“發思古之幽情”,為“懷古”而“懷古”,“懷古”的目的是為了“傷今”,故下闋即轉入此旨。“下臨”二句,視通萬裏,置金陵於有利戰略地位。“全楚地”,語見唐劉長卿《長沙館中與郭夏對雨》詩“雲橫全楚地”,泛指長江中遊地區。春秋戰國時,此係楚國的腹地,故云。“包舉”,包抄而攻取。二句說金陵為長江下遊的戰略要地,與長江中遊諸重鎮共同構結成包抄中原的態勢。按當時軍事方略,南宋如欲北伐收復中原失地,可於長江中、下遊兩路出兵,一路自鄂州(今武漢市一帶)出荊襄,直趨河路;一路自金陵等地出淮南,迂回山東。倘若更置一軍自漢中出,攻取關陝,三路進擊,則尤佳。詞人能夠高度評價金陵在北伐事業中所占據的重要戰略地位,見識卓越前引張邵、張瀎、張守之奏議,與康與之此詞,或為政治傢之言論,或為文學家之筆墨,都代表着當時的軍心、民心。南宋愛國詞,與民族、人民的願望息息相通。行文至此,詞情再度振起。可是,“事無兩樣人心別”(辛棄疾《虞美人。同父見和再用前韻》),以高宗為首的南宋統治集團衹知嚮金人屈膝求和,不知利用民衆力量。他們龜縮在浙東一隅,視長江天險為第二道院墻,不去利用金陵的戰略位置。
  面對這一冷酷的現實,詞人的激情不禁再一次跌到冰點。“可惜草連天,晴郊狐兔眠!”一聲長吁,包含着多麽沉重的失望與痛苦啊。作為南宋臣民,詞人不可能直言不諱地去批揭那竜喉下的逆鱗,然而他已經形象地告訴後人,南宋統治者的膽識,在六朝之下!東晉以迄梁陳,文治武功雖不甚景氣,畢竟尚有勇氣定都金陵,與北方抗衡,未至於躲得那麽遠呢。
  此詞的特點是,上下八句,兩兩相形,共分為四個層次,呈現為“揚——抑——揚——抑”的大起大落,這種章法與詞人懷古傷今時起伏的心潮吻合無間。
  由起句的“竜蟠虎踞”到收句的“孤臥兔眠”,兩組意象遙遙相對,亦是匠心所在。其意蓋從北周庚信《哀江南賦》“昔之虎踞竜盤,加以黃旗紫氣,莫不隨狐兔而窟穴,與風塵而殄瘁”雲雲化出,更為簡潔。竜虎地而無有竜騰虎擲的形象,卻成為狐兔之樂園,此情此景,本身即是莫大的諷刺,不必更着一字,讀者已隨詞人作喟然之浩嘆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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