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忠義水滸傳   》 第一百一十四回 寧海軍宋江吊孝 涌金門張順歸神      施耐庵 Shi Naian

  (百回本之九十四回)
  【芥眉】看其立題之法,顯回中文字輕重伸縮之妙。
  話說當下費保對李俊道:“小弟雖是個愚鹵匹夫,曾聞聰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敗,為人有興必有衰。”【容眉:費保是個大聰明人。】哥哥在梁山泊,勳業到今,已經數十餘載,更兼百戰百勝。去破遼國時,不曾損折了一個兄弟。今番收方臘,眼見挫動銳氣,天數不久。為何小弟不願為官?為因世情不好。有日太平之後,一個個必然來侵害你性命。自古道:“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此言極妙!今我四人,既已結義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氣數未盡之時,尋個了身達命之處,對付些錢財,打了一隻大船,聚集幾人水手,江海內尋個淨辦處安身,以終天年,【袁眉:好議論,好見識!此中亦有留侯,可敬可羨。】豈不美哉!”李俊聽罷,倒地便拜,說道:“仁兄,重蒙教導,指引愚迷,【容夾:亦是晚人。】十分全美。衹是方臘未曾剿得,宋公明恩義難拋,行此一步未得。今日便隨賢弟去了,全不見平生相聚的義氣。【袁眉:李俊不即退步,愈見宋公明義結之深。】若是衆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臘之後,李俊引兩個兄弟,逕來相投,萬望帶挈。是必賢弟們先準備下這條門路。若負今日之言,天實厭之,非為男子也!”那四個道:“我等準備下船衹,專望哥哥到來,切不可負約!”李俊、費保結義飲酒都約定了,誓不負盟。
  次日,李俊辭別了費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來參見宋先鋒,俱說費保等四人不願為官,衹願打魚快活。宋江又嗟嘆了一回,傳令整點水陸軍兵起程。吳江縣已無賊寇,直取平望鎮,長驅而進,前望秀州而來。本州守將段愷聞知蘇州三大王方貌已死,衹思量收拾走路。使人探知大軍離城不遠,遙望水陸路上,旌旗蔽日,船馬相連,嚇得魂消膽喪。前隊大將關勝、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調水軍船衹,圍住西門。段愷在城上叫道:“不須攻擊,準備納降。”【容夾:好貨。】隨即開放城門,段愷香花燈燭,牽羊擔酒,迎接宋先鋒入城,直到州治歇下。段愷為首參見了,宋江撫慰段愷,復為良臣,便出榜安民。段愷稱說:“愷等原是睦州良民,纍被方臘殘害,不得已投順部下。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宋江備問:“杭州寧海軍城池,是甚人守據?有多少人馬良將?”段愷稟道:“杭州城郭闊遠,人煙稠密,東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餘評: 杭州城堅,諸將輕敵,未知事情者。】乃是方臘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萬餘軍馬,二十四員戰將,四個元帥,共是二十八員。為首兩個,最了得,一個是歙州僧人,名號寶光如來,俗姓鄧,法名元覺,使一條禪杖,乃是渾鐵打就的,可重五十餘斤,人皆稱為國師。【容眉:又是一個魯智深,奇寄。】又一個,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寶,慣使一個流星錘,百發百中,又能使一口寶刀,名為劈風刀,可以裁銅截鐵,遮莫三層鎧甲,如劈風一般過去。外有二十六員,都是遴選之將,亦皆悍勇。主帥切不可輕敵。”宋江聽罷,賞了段愷,便教去張招討軍前,說知備細。後來段愷就跟了張招討行軍,守把蘇州,卻委副都督劉光世來秀州守禦,宋先鋒卻移兵在李亭下寨。當與諸將筵宴賞軍,商議調兵攻取杭州之策。衹見小旋風柴進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長高唐州救命已來,一嚮纍蒙仁兄顧愛,坐享榮華,不曾報得恩義。今願深入方臘賊巢,去做細作,或得一陣功勳,報效朝廷,也與兄長有光。未知尊意肯容否?”【容眉:柴太守人紅鸞星動了。】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賊巢,知得裏面溪山麯折,可以進兵,生擒賊首方臘,解上京師,方表微功,同享富貴。衹恐賢弟路程勞苦,去不得。”柴進道:“情願捨死一往,衹是得燕青為伴同行最好。此人曉得諸路鄉談,更兼見機而作。”宋江道:“賢弟之言,無不依允。衹是燕青撥在盧先鋒部下,便可行文取來。”正商議未了,聞人報道:“盧先鋒特使燕青到來報捷。”宋江見報,大喜說道:“賢弟此行,必成大功矣!恰限燕青到來,也是吉兆。”柴進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帳拜罷宋江,吃了酒食。問道:“賢弟水路來?旱路來?”燕青答道:“乘傳到此。”宋江又問道:“戴宗回時,說道已進兵攻取湖州,其事如何?”燕青稟道:“自離宣州,盧先鋒分兵兩處:先鋒自引一半軍馬攻打湖州,殺死偽留守弓溫並手下副將五員,收伏了湖州,殺散了賊兵,安撫了百姓,一面行文申覆張招討,撥統製守禦,特令燕青來報捷。主將所分這一半人馬,叫林 衝引領前去,攻取獨鬆關,都到杭州聚會。小弟來時,聽得說獨鬆關路上每日殺,取不得關,先鋒又同朱武去了,【芥眉:更傳所聞,作尾聲關目。】囑付委呼延灼將軍統領軍兵,守住湖州,待中軍招討調撥得統製到來,護境安民,纔一面進兵,攻取德清縣,到杭州會合。”宋江又問道:“湖州守禦取德清,並調去獨鬆關殺,兩處分的人將,你且說與我姓名,共是幾人去,並幾人跟呼延灼來。”燕青道:“有單在此。”
  分去獨鬆關 廝殺取關,現有正偏將佐二十三員:先鋒盧俊義、朱武、林衝、董平、張清、解珍、解寶、呂方、郭盛、歐鵬、鄧飛、李忠、周通、鄒淵、鄒潤、孫新 、顧大嫂、李立、白勝、湯隆、朱貴、朱富、時遷。
  現在湖州守禦,即日進兵德清縣,現有正偏將佐一十九員: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橫 、楊雄、劉唐、單廷珪、魏定國、陳達、楊春、薛永、杜遷、穆春、李雲、石勇、龔旺、丁得孫、張青、孫二娘。
  “這兩處將佐,通計四十二員。小弟來時,那裏商議定了,目下進兵。”宋江道:“既然如此,兩路進兵攻取最好。卻纔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臘賊巢裏面去做細作,你敢去麽?”燕青道:“主帥差遣,安敢不從?小弟願陪侍柴大官人去。”柴進甚喜,便道:“我扮做個白衣秀纔,你扮做個僕者,一主一僕,背着琴劍書箱上路去,無人疑忌。直去海邊尋船,使過越州。卻取小路去諸暨縣,就那裏穿過山路,取睦州不遠了。”【袁眉:作者於天罡頭領各顯倒能,獨柴進不能戰,此處纔出。但疑樊瑞學公孫勝法,何不一見?】商議已定,擇一日,柴進、燕青辭了宋先鋒,收拾琴劍書箱,自投海邊,尋船過去,不在話下。
  且說軍師吳用再與宋江道:“杭州南半邊,有錢塘大江,通達海島。若得幾個人駕小船從海邊去進赭山門,到南門外江邊,放起號炮,痭立號旗,城中必慌。你水軍中頭領,誰人去走一遭?”說猶未了,張橫、三阮道:“我們都去。”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軍用度,你等不可都去。”吳用道:“衹可叫張橫同阮小七,駕船將引侯健、段景住去。”當時撥了四個人,引着三十餘個水手,將帶了十數個火炮號旗,自來海邊尋船,望錢塘江裏進發。
  看官聽說,這回話都是散沙一般。先人書會留傳,一個個都要說到,衹是難做一時說,慢慢敷演關目,下來便見。看官衹牢記關目頭行,便知衷麯奧妙。【袁眉:提揭一番,便有眼目。】
  再說宋江分調兵將已了,回到秀州,計議進兵,攻取杭州,忽聽得東京有使命捧禦酒賞賜到州。【袁眉:於多緒中,偏又插入一緒。】宋江引大小將校,迎接入城,謝恩已罷,作禦酒供宴,管待天使。飲酒中間,天使又將出太醫院奏準,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醫安道全回京,駕前委用,【袁眉:先留馬醫,後取人醫,散做得好,此便是諸將近死之局。】降下聖旨,就令來取。【餘評: 安道全三軍生死所賴以醫,何忍囗囗。】宋江不敢阻當。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宋江等送出十裏長亭餞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有詩贊曰:
  安子青囊藝最精,山東行散有聲名。
  人誇脈得倉公妙,自負丹如薊子成。
  颳骨立看金鏃出,解肌時見刃痕平。
  梁山結義堅如石,此別難忘手足情。
  再說宋江把頒降到賞賜,分表衆將,擇日祭旗起軍,辭別劉都督、耿參謀,上馬進兵,水陸並行,船騎同發。路至崇德縣,守將聞知,奔回杭州去了。【容夾:好貨。】
  且說方臘太子方天定,聚集諸將在行宮議事。今時竜翔宮基址,乃是舊日行宮。方天定手下有四員大將。那四員:寶光如來國師鄧元覺、南離大將軍元帥石寶、鎮國大將軍厲天閏、護國大將軍司行方。這四個皆稱元帥大將軍名號,是方臘加封。
  又有二十四員偏將。那二十四員:厲天佑 、吳值、趙毅、黃愛、晁中、湯逢士、王績、薛鬥南、冷恭、張儉、元興、姚義、溫剋讓、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張道原、鳳儀、張韜、蘇涇、米泉、貝應夔 。
  這二十四個,皆封為將軍。共是二十八員,在方天定行宮,聚集計議。方天定說道:“即目宋江水陸並進,過江南來,平折了與他三個大郡。止有杭州,是南國之屏障。若有虧失,睦州焉能保守?前者司天太監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吳地,就裏為禍不小”,正是這夥人了。今來犯吾境界,汝等諸官,各受重爵,務必赤心報國,休得怠慢。”衆將啓奏方天定道:“主上寬心!放着許多精兵良將,朱曾與宋江對敵。目今雖是折陷了數處州郡,皆是不得其人,【袁眉:千古中病之語。】以致如此。今聞宋江、盧俊義分兵三路,來取杭州,殿下與國師謹守寧海軍城郭,作萬年基業。臣等衆將,各各分調迎敵。”太子方天定大喜,傳下令旨,也分三路軍馬,前去策應,衹留國師鄧元覺同保城池。分去那三元帥?乃是:
  護國元帥司行方,引四員首將,救應德清:薛鬥南、黃愛、徐白、米泉。
  鎮國元帥厲天閏,引四員首將,救應獨鬆關:厲天佑、張儉、張韜、姚義。
  南離元帥石寶,引八員首將總軍,出郭迎敵大隊人馬:溫剋讓 、趙毅、冷恭、王仁、張道原、吳值、廉明、鳳儀。
  三員大將,分調三路,各引軍三萬。分撥人馬已定,各賜金帛,催促起身。元帥司行方引了一枝軍馬,救應德清州,望余杭州進發。
  且不說兩路軍馬策應去了。卻說這宋先鋒大隊軍兵,迤邐前進,來至臨平山,望見山頂一面紅旗,在那裏磨動。宋江當下差正將二員--花榮、秦明,先來哨路,隨即催趲戰船車過長安壩來。花榮、秦明兩個,帶領了一千軍馬,轉過山嘴,早迎着南軍石寶軍馬。手下兩員首將當先,望見花榮、秦明,一齊出馬。一個是王仁,一個是鳳儀,各挺一條長槍,便奔將來。宋軍中花榮、秦明,便把軍馬擺開出戰。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鳳儀,花榮挺槍來戰王仁,四馬相交,鬥過十合,不分勝敗。秦明、花榮觀見南軍後有接應,都喝一聲:“少歇!”各回馬還陣。花榮道:“且休戀戰,快去報哥哥來,別作商議。”後軍隨即飛報去中軍。宋江引朱仝、徐寧、黃信、孫立四將,直到陣前。南軍王仁、鳳儀,再出馬交鋒,大駡:“敗將敢再出來交戰!”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縱馬而出,和鳳儀再戰。王仁卻 掿花榮出戰。衹見徐寧一騎馬,便挺槍殺去。花榮與徐寧是一副一正--金槍手、銀槍手,花榮隨即也縱馬,便出在徐寧背後,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寧、王仁交手,覷得較親,衹一箭,把王仁射下馬去,南軍盡皆失色。鳳儀見王仁被箭射下馬來,吃了一驚,措手不及,被秦明當頭一棍打着, 攧下馬去,南兵漫散奔走。宋軍衝殺過去,石寶抵當不住,退回臯亭山來,直近東新橋下寨。當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次日,宋先鋒軍馬已過了臯亭山,直抵東新橋下寨,傳令教分調本部軍兵,作三路夾攻杭州。那三路軍兵將佐是誰?
  一路分撥步軍頭領正偏將,從湯鎮路去取東門,是:朱仝 、史進、魯智深、武鬆、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撥水軍頭領正偏將,從北新橋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門:李俊、張順、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
  中路馬、步、水三軍,分作三隊進發,取北關門、艮山門。前隊正偏將是:關勝、花榮、秦明、徐寧、郝思文、凌振。
  第二隊總兵主將宋先鋒、軍師吳用,部領人馬。正偏將是:戴宗 、李逵、石秀、黃信、孫立、樊瑞、鮑旭、項充、李袞、馬麟、裴宣、蔣敬、燕順、宋清、蔡福、蔡慶、鬱保四。
  第三隊水路陸路助戰策應。正偏將是:李應 、孔明、杜興、楊林、童威、童猛。當日宋江分撥大小三軍已定,各自進發。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且說中路大隊軍兵前隊關勝,直哨到東新橋,不見一個南軍。關勝心疑,退回橋外,使人回覆宋先鋒。宋江聽了,使戴宗傳令,分付道:“且未可輕進。每日輪兩個頭領出哨。”頭一日,是花榮、秦明,第二日徐寧、郝思文,一連哨了數日,又不見出戰。此日又該徐寧、郝思文,兩個帶了數十騎馬,直哨到北關門來,見城門大開着,兩個來到吊橋邊看時,城上一聲擂鼓響,城裏早撞出一彪軍馬來。徐寧、郝思文急回馬時,城西偏路喊聲又起,一百餘騎馬軍,衝在前面。徐寧並力死戰,殺出馬軍隊裏,回頭不見了郝思文。再回來看時,見數員將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徐寧急待回身,項上早中了一箭,帶着箭飛馬走時,六將背後趕來,路上正逢着關勝,救得回來,血暈倒了。六員南將,已被關勝殺退,自回城裏去了,慌忙報與宋先鋒知道。宋江急來看徐寧時,七竅流血。宋江垂淚,便喚隨軍醫士治療,拔去箭矢,用金藥敷貼。宋江且教扶下戰船內將息,自來看視。當夜三四次發昏,方知中了藥箭。宋江仰天嘆道:“神醫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師,此間又無良醫可救,必損吾股肱也!”【容夾:杭州醫如此。】傷感不已。吳用來請宋江回寨,主議軍情,勿以兄弟之情,誤了國傢重事。【袁眉:自招安以後,宋江處處傷惜弟兄,吳用並不作懊悔語,每以軍情國事為解,乃見忠義,乃可同死。】宋江使人送徐寧到秀州去養病,不想箭中藥毒,調治不痊。且說宋江又差人去軍中打聽郝思文消息,次日,衹見小軍來報道:“杭州北關門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頭來示衆。”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剮了,宋江見報,好生傷感。後半月徐寧已死,申文來報。宋江因折了二將,按兵不動,且守住大路。
  卻說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橋住紮,分軍直到古塘深山去處探路,聽得飛報道:“折了郝思文,徐寧中箭而死。”李俊與張順商議道:“尋思我等這條路道,第一要緊,是去獨鬆關、湖州、德清二處衝要路口。抑且賊兵都在這裏出沒,我們若當住他咽喉道路,被他兩面來夾攻,我等兵少,難以迎敵。不若一發殺入西山深處,卻好屯紮。西湖水面好做我們戰場。山西後面,通接西溪,卻又好做退步。”便使小校,報知先鋒,請取軍令。次後引兵直過桃源嶺西山深處,在今時靈隱寺屯駐。山北面西溪山口,亦紮小寨,在今時古塘深處。前軍卻來唐傢瓦出哨。當日張順對李俊說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裏去了。我們在此屯兵,今經半月之久,不見出戰,衹在山裏,幾時能夠獲功。小弟今欲從湖裏沒水過去,從水門中暗入城去,放火為號。哥哥便可進兵取他水門,就報與主將先鋒,教三路一齊打城。”李俊道:“此計雖好,恐兄弟獨力難成。”張順道:“便把這命報答先鋒哥哥許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袁眉 :如何令人感念至此!】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報與哥哥,整點人馬策應。”張順道:“我這裏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報。比及兄弟到得城裏,先鋒哥哥已自知了。”當晚張順身邊藏了一把蓼葉尖刀,飽吃了一頓酒食,來到西湖岸邊,看見那三面青山,一湖緑水,【袁夾 :衹兩句巳說盡。】遠望城廓,四座禁門,臨着湖岸。那四座門:錢塘門、涌金門、清波門、錢湖門。看官聽說,原來這杭州舊宋以前,喚做清河鎮。錢王手裏,改為杭州寧海軍,設立十座城門:東有菜市門、薦橋門;南有候潮門、嘉會門;西有錢湖門、清波門、涌金門、錢塘門;北有北關門、艮山門。高宗車駕南渡之後,建都於此,喚做花花臨安府,又添了三座城門。【袁眉 :提揭出一番,沿革,有典有製。】目今方臘占據時,還是錢王舊都。城子方圓八十裏,雖不比南渡以後,安排得十分的富貴,從來江山秀麗,人物奢華,所以相傳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怎見得:
  江浙昔時都會,錢塘自古繁華。休言城內風光,且說西湖景物:有一萬頃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參差翡翠。春風湖上,豔桃濃李如描;夏日池中,緑蓋紅蓮似畫。秋雲涵如,看南國嫩菊堆金,鼕雪紛飛,觀北嶺寒梅破玉。九裏鬆青煙細細,六橋水碧響泠泠。曉霞連映三天竺,暮雲深鎖二高峰。風生在猿呼洞口,兩飛來竜井山頭。三賢堂畔,一條鰲背侵天,四聖觀前,百丈祥雲繚繞。蘇公堤東坡古跡,孤山路和靖舊居。訪友客投靈隱去,簪花人逐淨慈來。平昔衹聞三島遠,豈知湖北勝蓬萊?
  蘇東坡學士有詩道:
  湖光瀲灧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也相宜。
  又有古詞名浣溪沙為證:
  湖上朱橋響畫輪,溶溶春水浸春雲,碧琉璃滑淨無塵。
  當路遊絲迎醉客,入花黃鳥喚行人,日斜歸去奈何春!
  這西湖,故宋時果是景緻無比,說之不盡。【袁夾:又贊幾句,有餘味。】張順來到西陵橋上,看了半晌。時當春暖,西湖水色拖藍,四面山光疊翠。【袁夾 :又即事贊兩句,妙。】張順看了道:“我身生在潯陽江上,大風巨浪,經了萬千,何曾見這一湖好水,便死在這裏,也做個快活鬼!”【容夾:生着貪愛心了。】【容眉:此心一起,所以至今不能擺脫.可憐可憐。】【袁眉 :於兄弟有情,於山水有情,纔是好男子。(後五字據芥眉校補)】【餘評: 張順單人往城,不自揣度。】說罷,脫下布衫,放在橋下,頭上輓着個穿心紅的髯兒,下面腰生絹水裙,係一條 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腳,鑽下湖裏去,卻從水底下摸將過湖來。此時已是初更天氣,月色微明,張順摸近涌金門邊,探起頭來,在水面上聽時,城上更鼓,卻打一更四點。城外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城上 女墻邊,有四、五個人在那裏探望。張順再伏在水裏去了,又等半回,再探起頭來看時,女墻邊悄不見一個人。【袁眉 :此一段寫出悄慘徘徊情景,使人凄颯。】張順摸到水口邊看時,一帶都是鐵窗欞隔着。摸裏面時,都是水護定,子上有繩索,索上縛着一串銅鈴。張順見窗欞牢固,不能夠入城,舒衹手入去,扯那水時,牽得索子上鈴響,城上人早發起喊來。張順從水底下,再鑽入湖裏伏了。聽得城上人馬下來,看那水時,又不見有人,都在城上說道:“鈴子響得蹺蹊,莫不是個大魚,順水遊來,撞動水。”衆軍漢看了一回,並不見一物,又各自去睡了。張順再聽時,城樓上已打三更,打了好一回更點,想必軍人各自去東倒西歪睡熟了。張順再鑽嚮城邊去,料是水裏入不得城。爬上岸來看時,那城上不見一個人在上面,便欲要爬上城去,【容眉:這番再去,不是不是。】且又尋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卻不幹折了性命,我且試探一試探。”摸些土塊,擲上城去。有不曾睡的軍士,叫將起來,再下來看水門時,又沒動靜。再上城來敵樓上看湖面上時,又沒一隻船衹。原來西湖上船衹,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門外和淨慈港內,別門俱不許泊船。衆人道:“卻是作怪?”口裏說道:“定是個鬼!我們各自睡去,休要睬他!”【容夾:不是鬼,卻是個金華太保。】口裏雖說,卻不去睡,盡伏在女墻邊。【袁眉:疑魚疑鬼,似睡不睡,一路來俱說得精細有情。】張順又聽了一更次不見動靜,卻鑽到城邊來聽,上面更鼓不響。張順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拋擲上城去,又沒動靜。張順尋思道:“已是四更,將及天亮,不上城去,更待幾時?”卻纔爬到半城,衹聽得上面一聲梆子響,衆軍一齊起。張順從半城上跳下水池裏去,待要趁水沒時,城上踏弩、硬弓、苦竹箭、鵝卵石,一齊都射打下來。可憐張順英雄,就涌金門外水池中身死。【餘評: 張順每入湖海,如魚之囗囗囗,可惜輕身,死於涌金門。宜乎竜宮留為水府之神也。】詩曰:
  曾聞善戰死兵戎,善溺終然喪水中。
  瓦罐不離井上破,勸君莫但逞英雄。
  話分兩頭,卻說宋江日間已接了李俊飛報,說張順沒水入城,放火為號,便轉報與東門軍士去了。當夜宋江在帳中和吳用議事,到四更,覺道神思睏倦,退了左右,在帳中伏幾而臥。猛然一陣冷風,宋江起身看時,衹見燈燭無光,寒氣逼人。定睛看時,見一個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於冷氣之中。看那人時,渾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隨哥哥許多年,恩愛至厚。今以殺身報答,死於涌金門下槍箭之中,今特來辭別哥哥。”宋江道:“這個不是張順兄弟?”回過臉來這邊,又見三、四個,都是鮮血滿身,看不仔細。宋江大哭一聲,驀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餘評: 意氣膠結,勝於手足兄弟,宜有是夢,所謂生死不離者也。】帳外左右,聽得哭聲,入來看時,宋江道:“怪哉!”叫請軍師圓夢。吳用道:“兄長卻纔睏倦暫時,有何異夢?”宋江道:“適間冷氣過處,分明見張順一身血污,立在此間,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許多年,蒙恩至厚。今以殺身報答,死於涌金門下槍箭之中,特來辭別。”轉過臉來,這面又立着三、四個帶血的人,看不分曉,就哭覺來。”吳用道:“早間李俊報說,張順要過湖裏去,越城放火為號,莫不衹是兄長記心,卻得這惡夢?”宋江道:“衹想張順是個精靈的人,必然死於無辜。”吳用道:“西湖到城邊,必是險隘,想端的送了性命。張順魂來,與兄長托夢。”宋江道:“若如此時,這三、四個又是甚人?”和吳學究議論不定,坐而待旦,絶不見城中動靜,心中越疑。看看午後,衹見李俊使人飛報將來說:“張順去涌金門越城,被箭射死於水中,現今西湖城上把竹竿挑起頭來,挂着號令。”宋江見報了,又哭的昏倒,吳用等衆將亦皆傷感。原來張順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宋江道:“我喪了父母,也不如此傷悼,不由我連心透骨苦痛!” 【芥眉(袁眉:看至次未有不墮淚者,)情之感人如此。】吳用及衆將勸道;“哥哥以國傢大事為念,休為弟兄之情,自傷貴體。”宋江道:“我必須親自到湖邊,與他吊孝。”吳用諫道:“兄長不可親臨險地,若賊兵知得,必來攻擊。”宋江道:“我自有計較。”隨即點李逵、鮑旭、項充、李袞四個,引五百步軍去探路,宋江隨後帶了石秀、戴宗、樊瑞、馬麟,引五百軍士,暗暗地從西山小路裏去李俊寨裏。李俊等接着,請到靈隱寺中方丈內歇下。宋江又哭了一場,便請本寺僧人,就寺裏誦經,追薦張順。次日天晚,宋江叫小軍去湖邊揚一首白,上寫道:“亡弟正將張順之魂。”插於水邊。西陵橋上,排下許多祭物,卻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埋伏在北山路口,樊瑞、馬麟、石秀左右埋伏,戴宗隨在身邊。衹等天色相近一更時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蓋着一層孝絹,同戴宗並五、七個僧人,卻從小行山轉到西陵橋上。軍校已都列下黑豬、白羊、金銀祭物,點起燈燭熒煌,焚起香來。宋江在當中證盟,朝着涌金門下哭奠,戴宗立在側邊。先是僧人搖鈴誦咒,攝招呼名,祝贊張魂魄,降墜神。次後戴宗宣讀祭文,宋江親自把酒澆奠,仰天望東而哭。正哭之間,衹聽得橋下兩邊,一聲喊起,南北兩山,一齊鼓響,兩彪軍馬來拿宋江。正是:
  衹因恩義如天大,惹起兵戈捲地來。
  畢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敵?且聽下回分解。
  【容評:李和尚曰:張順沒水入城,極莽極癡,不是白着送了性命!】
  【袁評:“三面青山,一湖緑水”,直是臨安一幅丹青;寧止“十裏荷香,三秋桂子”,可牽動長江萬裏愁哉!其詞雲:“日斜歸去奈何春”,又足盡景中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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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梁山好漢
序、小引第五才子書讀法
楔子 張天師祈禳瘟疫 洪太尉誤走妖魔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竜大鬧史傢村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華陰縣 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第四回 小霸王醉入銷金帳 花和尚大鬧桃花村第五回 九紋竜翦徑赤鬆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第六回 花和尚倒拔垂楊柳 豹子頭誤入白虎堂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第八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衝棒打洪教頭第九回 林教頭風雪山神廟 陸虞候火燒草料場
第十回 朱貴水亭施號箭 林衝雪夜上梁山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衝落草 汴京城楊志賣刀
第十二回 青面獸北京鬥武 急先鋒東郭爭功第十三回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 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第十四回 吳學究說三阮撞籌 公孫勝應七星聚義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第十六回 花和尚單打二竜山 青面獸雙奪寶珠寺第十七回 美髯公智穩插翅虎 宋公明私放晁天王
第十八回 林衝水寨大並火 晁蓋梁山小奪泊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第二十回 虔婆醉打唐牛兒 宋江怒殺閻婆惜第二十一回 閻婆大鬧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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