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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 南明史 》
第二十五章 李定國的兩次進軍廣東
顧誠 Gu Cheng
第一節1653年李定國廣東肇慶之役
在廣西桂林、湖南衡州大捷之後,孫可望出於妒嫉心理,竭力限製李定國部的發展,甚至設計加以謀害。在這種情況下,李定國被迫改變戰略方向,决定由廣西嚮廣東進軍。這樣,既可以避免同駐守在貴州和湖南西部的孫可望發生摩擦,又可以指望與福建廈門一帶的鄭成功部和廣東抗清義師配合。我們已經指出,就總體而言南明的軍事力量並不像歷來史傢想象的那麽弱,衹是由於無窮無盡的內訌削弱、抵消了自身的實力,大批將領倒戈投降,為清廷徵服自己的同胞效力;即便矢志抗清,又往往各自為戰,從來沒有建立一個有權威的統一指揮中心,不能相互支援,給清軍提供了各個擊破的機會。孫可望一度改變了這種局面,抗清運動就取得了一係列重大勝利。可惜好景不長,孫可望的跋扈自雄導致以原大西軍為主體的西南抗清力量分裂。李定國不愧是南明最傑出的軍事傢,他不僅始終以反清復明為己任,還用卓越的戰略眼光分析全局。同孫可望並力恢復湖廣然後東進的計劃既不可能實現,就轉而另闢蹊徑,聯絡鄭成功共圖復興大業。他的戰略意圖是,同鄭成功會師,首先收復廣東,進而奪取福建、江西、浙江、江蘇等剩如果這一計劃實現,擁戴南明的各支抗清武裝就將控製整個江南,然後分路嚮北推進,全國形勢將大為改觀。然而,這一戰略目標能否實現很大程度上要看鄭成功的態度。
關於李定國同鄭成功的關係,已有許多研究成果,由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加上史料的缺乏和混亂,似難取得一致意見。參考各種史籍,也許可以說李定國更多地從抗清大局出發,而鄭成功卻往往把自己經營的閩海利益置於首位。事實上李定國在衡陽戰役後,完全可以憑藉本部兵力控製廣西全境,威福自操,犯不上苦口婆心地乞援於鄭氏。他在率部退入廣西以後,一面委麯求全地防止同孫可望完全决裂,一面積極部署東徵,希望得到鄭成功的全力支持,完全是以大局為重。《臺灣外紀》記載1652年(順治九年)正月鄭成功在海澄縣接見周全斌時間以恢復進兵之策。周全斌回答道:“若以大勢論之,藩主志在勤王,必當先通廣西,達行在,會孫可望、李定國師,連■粵東,出江西,從洞庭直取江南,是為上策。奈金聲桓、李成棟已沒,廣州新破,是粵西之路未得即通,徒自勞也。今且固守各島,上距舟山,以分北來之勢,下守南澳,以遏南邊之侵。興販洋道,以足糧餉。然後舉兵漳、泉,以為基業。陸由汀郡而進,水從福、興而入,則八閩可得矣。”鄭成功大加贊賞說:“此誠妙論1①周全斌的意思是把勤王為宗旨,同孫可望、李定國會兵廣東然後北進為上策,衹是在李成棟敗亡以後東西聯絡不易,纔就閩海地區形勢提出眼前的作戰方案。鄭成功欣賞的僅限於後一部分。就在這年年底,李定國决策東攻廣東,對鄭成功寄於厚望。然而,鄭成功志不在此,一味遷延應付。他既不是看不到周全斌建議會合孫、李,連■粵東是復興南明的上策,更不是鑒於李成棟的敗亡,不敢同廣東清軍作戰,而是擔心會師廣東之後,他的割據自雄的局面將難以維持下去。楊英在《先王實錄》中記載了許多次李定國和鄭成功書信往來的事實,衹是有的語焉不詳,有的年月錯亂,給研究者帶來很大睏難。其中一件寫於1653年(順治十年)的信件,是定國進攻肇慶尚未敗退之時要求鄭成功出兵相助的:“公誠念君德孔厚,父恨深長,則五羊(指廣州)赤海,伫睹揚帆,半壁長城,中心是貺。否則中興告成,京觀勝紀,而云臺香字,千載傳流,國姓不預,其何以仰副殊眷而慰此可為之時勢乎?予日望之,匆言,幸照。”①信中有一句話很值得註意:“知公疇昔之愆期,若有俟不𠔌今茲之少選,誠有待也。”表明定國在發動肇慶戰役以前已經同鄭成功約定了會師廣東的作戰計劃。
1653年(順治十年,永歷七年)二月,李定國率部從廣西賀縣出發,占領戰略要地梧州,②接着師出廣東。三月十四日經封川縣攻占開建和德慶州,③同月二十五日進抵肇慶城下。次日,定國親臨肇慶城外,指揮部隊從東、西、北三面強攻,同時分兵占領四會、廣寧①。李定國大軍入粵,使兩廣地區的抗清力量受到鼓舞,紛紛起而響應,配合作戰。如,廣西岑溪的宋國相、韋應登部出攻廣東羅定、東安、西寧;廣東沿海的抗清義師派出戰船二百餘艘由新會、順德境內河流直入九江口,“偽爵鎮周金湯、葉標、施尚義、熊朝佐、王翰、鄧耀等兵稱數萬”②;韶州清遠山中的抗清力量也派使者同李定國聯繫,準備由從化縣南攻廣州。特別是鎮守廣東東部與福建接境的潮州總兵郝尚久也再次竪起反清復明的旗幟。郝尚久原為李成棟部將,1648年隨成棟反正,1650年叛投清方。他自以為在廣州杜永和等未下之時先行降清,又有擊退鄭成功軍之功,會受到清政府的重視。可是,事與願違,清朝當局對他的反復無常和桀驁不馴早已心懷戒意。1652年(順治九年)八月,清政府决定派南贛副將劉伯祿接任潮州總兵③,調郝尚久為廣東水師副將,不僅剝奪了他的兵權和地盤,官職也降了一級。郝尚久拒不遵調,已有一觸即發之勢。二月間,郝尚久就開始了反清的準備工作,清分巡嶺東道陸振芬密報,“近尚久深溝高壘,調集四面土官,勾引鄭寇入潮陽、揭陽二縣”④。李定國攻入廣東的消息傳來,郝尚久認為時機已到,立即起而響應。三月二十二日,他公開反清,“自稱新泰侯,改元永歷七年”,“勒令全城割辮裹網”。清巡道陸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寧、澄海、揭陽、饒平等縣的知縣都被拘捕①。郝尚久任命李信為潮州知府,還委任了其他地方官員②,並且派使者同李定國取得聯繫。這樣,廣州地區的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等就處於東、西交睏的被動地位。但郝尚久兵力有限,東面受到相鄰的福建漳州清軍牽製;西面惠州總兵黃應傑又效忠於清朝,隔斷了郝軍西進廣州的去路;清總兵吳六奇駐兵於大埔、鎮平(今廣東蕉嶺縣)、程鄉(今廣東梅縣),從北面威脅着潮州。因此,郝尚久憑藉本部兵力同李定國會師恢復廣東的可能性不大,他同李定國一樣事先派出密使請鄭成功出兵,衹要鄭成功踐約遣主力西上,廣州清軍勢難兩顧,東西合擊收復全粵頗有把握。鄭成功的按兵不動,使這一計劃無從實現。
肇慶戰役從三月二十六日開始。李定國親自指揮部隊架梯攻城。清肇慶總兵許爾顯據城頑抗,抽調一批精兵用繩索縋下城外,反擊攻城之兵,奪得攻城用的梯子一百多架。李定國見強攻無效,改用挖掘地道透入城中的戰術,命令將士用布袋盛土堆積為墻,栽木成柵,輔以挨牌作掩護,利用鳥槍狙擊清軍,暗中組織人力開挖地道。許爾顯察覺了明軍的意圖,就在城內挖掘一道同城墻平行的深溝,準備李部士卒開挖的地道一旦透入城內即可及時發覺,在深溝地道中展開肉搏戰。由於李軍勢大,許爾顯雖竭力防禦,但難以持久,迫不及待地嚮廣州呼籲急派援兵。
坐鎮廣州的清平南王尚可喜深知局勢危險,他分析了四面之敵,說道:“餘無足慮者,破李定國即自相解散耳1於是,他親自率領平南、靖南(耿繼茂)兩藩主力趕赴肇慶①。到達肇慶後,尚可喜登上城墻仔細觀察了雙方戰守形勢,對部下將領說:“吾所憂乃不在此。”意思是肇慶城墻堅固,易守難攻;他帶領的廣東清軍主力到達之後,雙方兵力對比懸殊的局面也已經改變,李定國軍攻下該城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廣州清軍主力既然調到了肇慶,萬一李定國派人同潮州郝尚久聯絡,命郝部破釜沉舟趁虛西攻廣州,那麽,他就將在肇慶重蹈孔友德桂林之戰的覆轍。因此,他通知留守廣州的耿繼茂派出鐵騎扼守三水縣西南面的木棉頭渡口,切斷李定國同郝尚久之間的聯繫通道。耿兵到達指定位置後,果然遇到李定國遣往潮州聯絡的一支小部隊,清軍乘這支李軍渡河到一半的時候發起攻擊,格殺數百人,挫敗了李定國的戰略意圖。尚可喜解除了後顧之憂,即着手全力對付李定國軍。四月初八日,他下令從東、西炮臺各鑿一側門,出其不意地衝出城外奪取李軍所挖地道。為了鼓舞士氣,他高懸賞格:“有能出城奪賊地道者,人賞銀五十兩。”①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清軍士卒拼死賣命,蜂擁嚮前。儘管李軍“炮火如雨”,清軍以挨牌遮擋頭部,持刀奮進,奪取了李軍的地道口,隨即放火熏燎地道內隱藏的李軍,死者不知其數。李定國被迫離城五裏下營。尚可喜初戰得勝,趁明軍立足未穩之際,派主力由西、南兩門出攻李定國設在竜頂岡的營壘。鑒於李軍作戰時用長幅布纏頭、棉被遮身,刀箭難以奏效,尚可喜給士卒配備了一丈五尺長的撓鈎長槍,終於突破了李軍陣地。
李定國強攻肇慶既被擊退,原寄希望的鄭成功、郝尚久軍又杳無消息,他審時度勢决定主動撤回廣西。第一次進攻廣東的戰役就此結束。按清方記載,李定國在肇慶戰役中雖然未能得手,兵員損失並不多,每次戰敗捐軀者都衹有幾百人。值得註意的是,尚可喜、耿繼茂在李定國開始進攻肇慶時膽戰心驚,惟恐落到孔有德的下場,嚮清廷請派援兵。五月,清廷命駐防江寧昂邦章京哈哈木為靖南將軍與梅勒章京噶來道噶率軍往廣東增援②。援軍到達時,肇慶戰役早已結束,遂轉用於鎮壓潮州郝尚久部。
郝尚久獲悉李定國兵敗西撤後,自知力薄勢單,急忙派使者請鄭成功出兵相救。可是,鄭成功的行動卻頗為微妙。這年五月他在海澄、廈門地區擊敗清固山額真金礪的進攻,召集諸將議曰:“金酋殺敗班回,必有一番說話,虎不足慮矣。我欲興問罪之師於潮、揭(陽),一則使郝尚久不敢據郡歸清,二則鷗汀逆寨屢截糧□,應當掃平也。”六月,成功“督師南下,先攻鷗汀逆寨”,結果因鷗汀寨建築在水田當中,“雨田泥深,攻打又難”,未能得手。“姑抽回入揭徵助行糧,並移諭郝尚久令其固守城池,不可悖叛歸清”。七月,鄭成功所統主力駐於揭陽,“徵輸行糧,各寨樂輸”。八月,他就返回廈門了。這段時間正是郝尚久生死存亡之際,鄭成功親統大軍進入潮州府境,籌集了糧食之後就揚帆滿載而歸,給郝尚久的衹是一紙帶有命令口氣的空文。八月十三日,清靖南王耿繼茂、靖南將軍哈哈木和奉調來援的南贛兵孔國治部一千七百名在收取了潮州府屬各縣後包圍了府城①。經過一個月的拚死搏戰,清軍終於在九月十四日夜攻陷潮州,郝尚久和他的兒子郝堯自殺②。清軍“屠城,斬殺無算”③。有的史籍記載,鄭成功曾派兵援郝,如阮旻錫雲:“八月,賜姓回廈門。九月,清兵攻潮州,郝尚久求援,遣陳六禦率兵援之。尚久疑,不敢開城納兵。未幾,城破,尚久死,六禦乃引還。”④江日升所記情節頗有出入,“陳六禦舟師甫至南澳,聞潮已破,不敢進援而返”①,這很可能是為鄭成功見死不救進行開脫。鄭成功駐師揭陽時與潮州府城接壤,若有同郝尚久合力迎擊廣東清軍之意,何必在關鍵時刻撤回福建。楊英雖未明言成功在八月間匆忙返回廈門的原因,但緊接着敘述李德、周繼武持鄭芝竜手書到,同月成功即“令李德星馳赴京回報”②。可見,鄭成功的撤兵回廈主要原因是耽心救“明新泰侯”將影響和談。派陳六禦援潮州不過是一種姿態,在成功麾下陳六禦衹是二等將領(北鎮),兵力根本不足以輓救郝尚久的覆敗。潮州一府是鄭軍糧食的主要補給基地,鄭成功受製於和談,衹顧眼前撈一把,而缺乏長遠之計,這多少反映了他動搖於明、清之間的睏惑。
①江日升《臺灣外紀》捲三。
①《先王實錄》第八十四頁。按:楊英把這封信記載於永歷八年(1654),更奇怪的是放在李定國另一封迎永歷帝入滇後寫的信件之後。楊英作為當事人恐不至於這樣粗疏,有可能是故意顛倒信件前後次序,藉此掩蓋“藩主”對永歷朝廷的真實態度。
②同治十一年《蒼梧縣志》捲十八《外傳紀事下·本朝》。
③劉武元《虔南奏議》捲六。
①《虔南奏議》捲六;《平南王元功垂範》捲上。
②《明清史料》丙編,第九本,第八九三頁,順治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平南王、靖南王揭帖引雷州副將先啓玉語。
③《清世祖實錄》捲六十七,順治九年八月升南贛副將劉伯祿為廣東潮州總兵官。
④《明清史料》己編,第二本,第一五○—一五四頁《廣東巡撫揭帖》殘件。
①同上。按,郝尚久隨李成棟反清後,受封新泰伯;永歷四年(1650)加封新泰侯,見魯可藻《嶺表紀年》捲四。戴笠《行在陽秋》捲下記郝尚久反清後自稱“復明將軍”,疑誤。反清時間,徐鼒《小腆紀年附考》捲十八記於順治十年四月;李天根《爝火錄》捲二十三記於六月乙未朔,雲“大清潮州守將郝尚久叛降鄭成功”,均誤。
②劉武元《虔南奏議》捲六。《行在陽秋》捲下記:郝尚久“自稱復明將軍,挾諸鄉紳入城,盡反清所署官屬。願從者仍與原銜,不願者拘留之,惟教官以下聽。下各邑追印,多挾印去,空城以待。惟竜溪知縣焦某舉城舊之。”
①《平南王元功垂範》捲上,參見劉武元《虔南奏議》捲六。
①《平南王元功垂範》捲上。
②清廷敕稿見《明清檔案》第十七册,A17—40號;參見《清世祖實錄》捲七十五。
①鬍有升《鎮虔奏疏》捲下《題陳標將隨徵恢潮功績懇恩優敘疏》。
②順治十年九月二十四日靖南王耿繼茂題本見《明清檔案》第十七册,A17—160號。同件又見《明清史料》甲編,第四本,第三一五頁。參見《明清史料》己編,第二本,第一五○—一五四頁《廣東巡撫殘揭帖》;《平南王元功垂範》捲上。
③乾隆四十四年《揭陽縣志》捲七《事紀·附兵燹》。按,該書記清軍攻陷潮州在九月十三日夜。
④《海上見聞錄》(定本)捲一。
①《臺灣外紀》捲三。
②《先王實錄》排印本,第六十二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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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序論 | 凡例 | 第一章 明朝覆亡後的全國形勢 | 第二節 大順政權在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失誤 | 第三節 吳三桂叛變與山海關之戰 | 第四節 清軍占領北京和大順軍西撤 | 第五節 畿南、山東、晉北地方官紳 | 第二章 弘光朝廷的建立 | 第二節 朱由崧的監國和稱帝 | 第三節 四鎮的形成和跋扈自雄 | 第四節 弘光朝廷內部黨爭的激化 | 第五節 清廷接管畿南、山東等地和 | 第六節 1644—1645年河南的形勢 | 第三章 弘光朝廷的偏安江淮 | 第二節清廷對南明弘光政權態度的變化 | 第三節 左懋第為首的北使團 | 第四節 弘光朝廷的軍政和財政 | 第五節 弘光朝廷的腐敗 | 第六節 清廷對大順和南明用兵策略的變化 | 第四章 大順政權的覆亡 | 第二節 陝北戰役和大順軍放棄西北 | 第三節 李自成的犧牲和大順政權的失敗 | 第五章 弘光政權的瓦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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