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典 匯評金玉紅樓夢 Collection of Reviews on Gold and Jad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兒承錯愛 還孽債迎女返真元      曹雪芹 Cao Xueqin

  【陳其泰:“迎女返真元”,欠妥。】
  
  
  
  
  
  
  【王希廉:
  寶玉一身,原是夢中人、夢中境,寶釵欲以夢醒之,是慧心人作用。無如兩夜無夢,自費寶釵苦心。
  迎春臨別說“沒有再來的時候”,為下回伏錢。
  寶釵勸母早為薛蝌完姻,不但近情合理,且為岫煙於歸伏錢。
  五兒自補入寶玉房中,並未與寶玉交言,藉此一敘,必不可少。
  若非外面聲響,寶釵咳嗽,寶玉與五兒如何分散?文人之筆,收縱自如。
  寶玉與寶釵自成親後,雖相恩愛,終非魚水;至此寶釵欲移花接木,方得兩情浹恰。不但寫寶釵是夜多情,且可見平日端莊。
  “二五之精,炒合而凝”,寶釵已有身孕。
  北靜王之玉,是正襯通靈;無賴之假玉,是反襯通靈;賈母之玉玦,是旁襯通靈。
  玦者,决也,為賈母與寶玉永訣之兆。
  凡人遇有喪亡禍患,與其強顔歡笑,不若放聲大哭。蓋放聲大哭,鬱氣可伸;強頗歡笑,悶懷愈結。故寶玉大哭黛玉,脈氣頓和;賈母勉強尋歡,停食胸悶。
  妙玉探望賈母,卻是閑文,要緊處在問知惰春住房,為異日遇盜埋根。
  賈母垂危,迎春先死,湘雲將寡,真如大樹一倒,人無癊庇。】
  
  
  
  
  【張新之:
  文入後路,愈見整齊。此回未入上下半,先有上下半,然後以夏金挂、邢岫煙、湘雲、寶琴作過接,方入木回“承錯愛”,而陡然以“寶玉、寶釵同起”一句,自成兩大扇格局。至“返真元”則消納於賈母文中,先之以漢玉,後之以妙玉,用湘雲為組織。其散漫幾至不可牧拾,而條貫分明如此。
  此回合上回為一大段,逐寶釵,完黛玉,收拾衆人文字也。阮郎更有劉郎,信道“芳齡永繼”;緑玉何妨緑蠟,終教“仙壽恆昌”。影合芳官,生前歡笑;魂歸柳五,死後完成。從今事了三春,狼已獨行踽踽;對底棋輸一錯,虎莫枉視眈耽。喚起絳珠;玦來漢玉。凄然別淚,妙矣村言。】
  
  
  
  【姚燮:
  賈政說不興時的大夫倒有本領,因醫傢操生死權柄,有效驗,有憑據,揚眉吐氣,間或有之,未盡誣也。
  細寫妙玉服飾,絶是《玉簪記》,上場打扮,否則如《孽海記.思凡》一出也。
  鳳姐言下心頭,終未能遽忘故物;一生辛苦所係,難怪其然。
  此回亦是丙辰年事。】
  
  
  
  
  
  話說寶釵叫襲人問出原故,恐寶玉悲傷成疾,便將黛玉臨死的話與襲人假作閑談,說是:“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後各自幹各自的去了,並不是生前那樣個人死後還是這樣。活人雖有癡心,死的竟不知道。況且林姑娘既說仙去,他看凡人是個不堪的濁物,那裏還肯混在世上。衹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來纏擾了。”寶釵雖是與襲人說話,原說給寶玉聽的。襲人會意,也說是“沒有的事。若說林姑娘的魂靈兒還在園裏,我們也算好的,怎麽不曾夢見了一次。”寶玉在外聞聽得,細細的想道:“果然也奇。我知道林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幾遍,怎麽從沒夢過。想是他到天上去了,【東觀閣(姚燮)側批:
  一片幻想。】【姚燮眉批:不知在色界天,還在無色界天?】瞧我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所以夢都沒有一個兒。我就在外間睡着,或者我從園裏回來,他知道我的實心,肯與我夢裏一見。我必要問他實在那裏去了,我也時常祭奠。若是果然不理我這濁物,竟無一夢,我便不想他了。”主意已定,便說:“我今夜就在外間睡了,你們也不用管我。”寶釵也不強他,衹說:“你不要鬍思亂想。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園裏去了急得話都說不出來。若是知道還不保養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說我們不用心。”寶玉道:“白這麽說罷咧,我坐一會子就進來。你也乏了,先睡罷。”寶釵知他必進來的,假意說道:“我睡了,叫襲姑娘伺候你罷。”寶玉聽了,正合機宜。候寶釵睡了,他便叫襲人麝月另鋪設下一副被褥,常叫人進來瞧二奶奶睡着了沒有。寶釵故意裝睡,也是一夜不寧。那寶玉知是寶釵睡着,便與襲人道:“你們各自睡罷,我又不傷感。你若不信,你就伏侍我睡了再進去,衹要不驚動我就是了。”襲人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預備下了茶水,關好了門,進裏間去照應一回,各自假寐,寶玉若有動靜,再為出來。寶玉見襲人等進來,便將坐更的兩個婆子支到外頭,他輕輕的坐起來,暗暗的祝了幾句,便睡下了,欲與神交。起初再睡不着,以後把心一靜,便睡去了。
  豈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寶玉醒來,拭眼坐起來想了一回,並無有夢,便嘆口氣道:“正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寶釵卻一夜反沒有睡着,聽寶玉在外邊念這兩句,便接口道:“這句又說莽撞了,如若林妹妹在時,又該生氣了。”寶玉聽了,反不好意思,衹得起來搭訕着往裏間走來,說:“我原要進來的,不覺得一個盹兒就打着了。”寶釵道:“你進來不進來與我什麽相幹。”襲人等本沒有睡,眼見他們兩個說話,即忙倒上茶來。已見老太太那邊打發小丫頭來,問:“寶二爺昨睡得安頓麽?若安頓時,早早的同二奶奶梳洗了就過去。”襲人便說:“你去回老太太,說寶玉昨夜很安頓,回來就過來。”小丫頭去了。
  寶釵起來梳洗了,鶯兒襲人等跟着先到賈母那裏行了禮,便到王夫人那邊起至鳳姐都讓過了,仍到賈母處,見他母親也過來了。大傢問起:“寶玉晚上好麽?”寶釵便說:“回去就睡了,沒有什麽。”衆人放心,又說些閑話。衹見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要回去了。聽見說孫姑爺那邊人來到大太太那裏說了些話,大太太叫人到四姑娘那邊說不必留了,讓他去罷。如今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邊哭呢,【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赦老與孫傢對親,令旁人氣急,無從發泄。】【姚燮側批:迎春之哭用暗寫。】大約就過來辭老太太。”賈母衆人聽了,心中好不自在,都說:“二姑娘這樣一個人,為什麽命裏遭着這樣的人,一輩子不能出頭。這便怎麽好!”說着,迎春進來,淚痕滿面,因為是寶釵的好日子,衹得含着淚,辭了衆人要回去。賈母知道他的苦處,也不便強留,衹說道:“你回去也罷了。但是不要悲傷,碰着了這樣人,也是沒法兒的。過幾天我再打發人接你去。”迎春道:“老太太始終疼我,如今也疼不來了。可憐我衹是沒有再來的時候了。”說着,眼淚直流。【東觀閣(姚燮)側批:
  一位千金小姐,此言豈忍聞乎?】【姚燮眉批:氣隨聲咽,傷心不忍聞。】衆人都勸道:“這有什麽不能回來的?比不得你三妹妹,隔得遠,要見面就難了。”賈母等想起探春,不覺也大傢落淚,衹為是寶釵的生日,即轉悲為喜說:“這也不難,衹要海疆平靜,那邊親傢調進京來,就見的着了。”大傢說:“可不是這麽着呢。”說着,迎春衹得含悲而別。衆人送了出來,仍回賈母那裏。從早至暮,又鬧了一天。
  衆人見賈母勞乏,各自散了。獨有薛姨媽辭了賈母,到寶釵那裏,說道:“你哥哥是今年過了,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時候減了等纔好贖罪。這幾年叫我孤苦伶仃怎麽處!我想要與你二哥哥完婚,你想想好不好?”寶釵道:“媽媽是為着大哥哥娶了親唬怕的了,所以把二哥哥的事猶豫起來。據我說很該就辦。邢姑娘是媽媽知道的,如今在這裏也很苦,娶了去雖說我傢窮,究竟比他傍人門戶好多着呢。”薛姨媽道:“你得便的時候就去告訴老太太,說我傢沒人,就要揀日子了。”寶釵道:“媽媽衹管同二哥哥商量,挑個好日子,過來和老太太、大太太說了,娶過去就完了一宗事。這裏大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纔好。”薛姨媽道:“今日聽見史姑娘也就回去了,老太太心裏要留你妹妹在這裏住幾天,所以他住下了。我想他也是不定多早晚就走的人了,你們姊妹們也多敘幾天話兒。”寶釵道:“正是呢。”於是薛姨媽又坐了一坐,出來辭了衆人回去了。
  卻說寶玉晚間歸房,因想昨夜黛玉竟不入夢,【東觀閣(姚燮)側批:
  頭(昏)迷不了,癡人說夢。】“或者他已經成仙,所以不肯來見我這種濁人也是有的;不然就是我的性兒太急了,也未可知。”便想了個主意,嚮寶釵說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間睡着,似乎比在屋裏睡的安穩些,今日起來心裏也覺清靜些。我的意思還要在外間睡兩夜,衹怕你們又來攔我。”寶釵聽了,明知早晨他嘴裏念詩是為着黛玉的事了。想來他那個呆性是不能勸的,倒好叫他睡兩夜,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罷了,況兼昨夜聽他睡的倒也安靜,便道:“好沒來由,你衹管睡去,我們攔你作什麽!但衹不要鬍思亂想,招出些邪魔外祟來。”寶玉笑道:“誰想什麽!”襲人道:“依我勸二爺竟還是屋裏睡罷,外邊一時照應不到,着了風倒不好。”寶玉未及答言,寶釵卻嚮襲人使了個眼色。襲人會意,便道:“也罷,叫個人跟着你罷,夜裏好倒茶倒水的。”寶玉便笑道:“這麽說,你就跟了我來。”襲人聽了倒沒意思起來,登時飛紅了臉,一聲也不言語。寶釵素知襲人穩重,便說道:“他是跟慣了我的,還叫他跟着我罷。叫麝月五兒照料着也罷了。況且今日他跟着我鬧了一天也乏了,該叫他歇歇了。”寶玉衹得笑着出來。寶釵因命麝月五兒給寶玉仍在外間鋪設了,又囑咐兩個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點神兒。
  兩個答應着出來,看見寶玉端然坐在床上,閉目合掌,居然像個和尚一般,兩個也不敢言語,衹管瞅着他笑。寶釵又命襲人出來照應。襲人看見這般卻也好笑,便輕輕的叫道:“該睡了,怎麽又打起坐來了!”【東觀閣側批:
  私辭妙將守。】【姚燮側批:預先為姑娘作嫁人地步。】寶玉睜開眼看見襲人,便道:“你們衹管睡罷,我坐一坐就睡。”襲人道:“因為你昨日那個光景,鬧的二奶奶一夜沒睡。你再這麽着,成何事體。”寶玉料着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襲人又囑咐了麝月等幾句,纔進去關門睡了。這裏麝月五兒兩個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寶玉睡着,各自歇下。
  那知寶玉要睡越睡不着,見他兩個人在那裏打鋪,忽然想起那年襲人不在傢時晴雯麝月兩個人伏侍,夜間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為沒穿衣服着了涼,後來還是從這個病上死的。想到這裏,一心移在晴雯身上去了。【東觀閣側批:
  不了。】【姚燮眉批:因黛玉而及晴雯,情之所同也;因晴雯而及五兒,形之所合也。】忽又想起鳳姐說五兒給晴雯脫了個影兒,因又將想晴雯的心腸移在五兒身上。【東觀閣側批:
  念念。】自己假裝睡着,偷偷的看那五兒,越瞧越像晴雯,不覺呆性復發。聽了聽,裏間已無聲息,知是睡了。卻見麝月也睡着了,便故意叫了麝月兩聲,卻不答應。五兒聽見寶玉喚人,便問道:“二爺要什麽?”寶玉道:“我要漱漱口。”五兒見麝月已睡,衹得起來重新剪了蠟花,倒了一鐘茶來,一手托着漱盂。卻因趕忙起來的,身上衹穿着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鬆鬆的輓着一個{髟贊}兒。寶玉看時,居然晴雯復生。忽又想起晴雯說的“早知擔個虛名,也就打個正經主意了”,不覺呆呆的呆看,也不接茶。
  那五兒自從芳官去後,也無心進來了。後來聽見鳳姐叫他進來伏侍寶玉,竟比寶玉盼他進來的心還急。不想進來以後,見寶釵襲人一般尊貴穩重,看着心裏實在敬慕;又見寶玉瘋瘋傻傻,不似先前風緻;又聽見王夫人為女孩子們和寶玉頑笑都攆了:所以把這件事擱在心上,倒無一毫的兒女私情了。【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五兒心地明白,更(不)必心動了。】【姚燮側批:
  特總寫一筆。】怎奈這位呆爺今晚把他當作晴雯,衹管愛惜起來。那五兒早已羞得兩頰紅潮,又不敢大聲說話,衹得輕輕的說道:“二爺漱口啊。”寶玉笑着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沒有,便笑嘻嘻的問道:“你和晴雯姐姐好不是啊?”五兒聽了摸不着頭腦,便道:“都是姐妹,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寶玉又悄悄的問道:“晴雯病重了我看他去,不是你也去了麽?”五兒微微笑着點頭兒。寶玉道:“你聽見他說什麽了沒有?”五兒搖着頭兒道:“沒有。”寶玉已經忘神,便把五兒的手一拉。五兒急得紅了臉,心裏亂跳,便悄悄說道:“二爺有什麽話衹管說,別拉拉扯扯的。”寶玉纔放了手,說道:“他和我說來着,‘早知擔了個虛名,也就打正經主意了。’你怎麽沒聽見麽?”五兒聽了這話明明是輕薄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麽樣,便說道:“那是他自己沒臉,這也是我們女孩兒傢說得的嗎。”寶玉着急道:“你怎麽也是這麽個道學先生!我看你長的和他一模一樣,我纔肯和你說這個話,你怎麽倒拿這些話來糟踏他!”
  此時五兒心中也不知寶玉是怎麽個意思,便說道:“夜深了,二爺也睡罷,別緊着坐着,看涼着。剛纔奶奶和襲人姐姐怎麽囑咐了?”寶玉道:“我不涼。”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五兒沒穿着大衣服,就怕他也像晴雯着了涼,便說道:“你為什麽不穿上衣服就過來!”五兒道:“爺叫的緊,那裏有盡着穿衣裳的空兒。要知道說這半天話兒時,我也穿上了。”寶玉聽了,連忙把自己蓋的一件月白綾子綿襖兒揭起來遞給五兒,叫他披上。五兒衹不肯接,說:“二爺蓋着罷,我不涼。我涼我有我的衣裳。”說着,回到自己鋪邊,拉了一件長襖披上。【東觀閣側批:
  亦復勾勾搭搭。】【姚燮眉批:五兒也是勾勾搭搭。五兒也是勾勾搭搭。】又聽了聽,麝月睡的正濃,纔慢慢過來說:“二爺今晚不是要養神呢嗎?”寶玉笑道:“實告訴你罷,什麽是養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五兒聽了,越發動了疑心,便問道:“遇什麽仙?”寶玉道:“你要知道,這話長着呢。你挨着我來坐下,我告訴你。”五兒紅了臉笑道:“你在那裏躺着,我怎麽坐呢。”寶玉道:“這個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麝月姐姐和你晴雯姐姐頑,我怕凍着他,還把他攬在被裏渥着呢。這有什麽的!大凡一個人總不要酸文假醋纔好。”五兒聽了,句句都是寶玉調戲之意。那知這位呆爺卻是實心實意的話兒。【姚燮眉批(東觀閣夾批:
  雖是無心,究竟憊賴,晴雯既不能庇護,五兒自應遠避。)然五兒雖是明哲保身,而吾尤惡其佻巧。】五兒此時走開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不好,倒沒了主意了,因微微的笑着道:“你別混說了,看人傢聽見這是什麽意思。怨不得人傢說你專在女孩兒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着二奶奶和襲人姐姐都是仙人兒似的,衹愛和別人鬍纏。明兒再說這些話,我回了二奶奶,看你什麽臉見人。”
  正說着,衹聽外面咕咚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裏間寶釵咳嗽了一聲。寶玉聽見,連忙呶嘴兒。五兒也就忙忙的息了燈悄悄的躺下了。原來寶釵襲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間勞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聽見他們說話。此時院中一響,早已驚醒,聽了聽,也無動靜。寶玉此時躺在床上,心裏疑惑:“莫非林妹妹來了,【東觀閣(姚燮)側批:
  極寫寶玉癡情,一念决絶,方可做和尚。】【姚燮眉批:即從一響中疑到林妹妹一邊,善於過接。】聽見我和五兒說話故意嚇我們的?”翻來覆去,鬍思亂想,五更以後,纔朦朧睡去。
  卻說五兒被寶玉鬼混了半夜,又兼寶釵咳嗽,自己懷着鬼胎,生怕寶釵聽見了,也是思前想後,一夜無眠。次日一早起來,見寶玉尚自昏昏睡着,便輕輕的收拾了屋子。那時麝月已醒,便道:“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了,你難道一夜沒睡嗎?”五兒聽這話又似麝月知道了的光景,便衹是訕笑,也不答言。不一時,寶釵襲人也都起來,開了門見寶玉尚睡,卻也納悶:“怎麽外邊兩夜睡得倒這般安穩?”及寶玉醒來,見衆人都起來了,自己連忙爬起,揉着眼睛,細想昨夜又不曾夢見,可是仙凡路隔了。【東觀閣(姚燮)側批:
  不做和尚不止。】【姚燮眉批:然已算半仙矣。】慢慢的下了床,又想昨夜五兒說的寶釵襲人都是天仙一般,這話卻也不錯,便怔怔的瞅着寶釵。寶釵見他發怔,雖知他為黛玉之事,卻也定不得夢不夢,衹是瞅的自己倒不好意思,便道:“二爺昨夜可真遇見仙了麽?”寶玉聽了,衹道昨晚的話寶釵聽見了,笑着勉強說道:“這是那裏的話!”那五兒聽了這一句,越發心虛起來,又不好說的,衹得且看寶釵的光景。衹見寶釵又笑着問五兒道:“你聽見二爺睡夢中和人說話來着麽?”寶玉聽了,自己坐不住,搭訕着走開了。五兒把臉飛紅,衹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說了幾句,我也沒聽真。什麽‘擔了虛名’,又什麽‘沒打正經主意’,我也不懂,勸着二爺睡了,後來我也睡了,不知二爺還說來着沒有。”寶釵低頭一想:“這話明是為黛玉了。但盡着叫他在外頭,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媚來。【東觀閣(姚燮)側批:
  寶釵此話(語)恐有醋意。】況兼他的舊病原在姊妹上情重,衹好設法將他的心意挪移過來,然後能免無事。”想到這裏,不免面紅耳熱起來,也就訕訕的進房梳洗去了。
  且說賈母兩日高興,略吃多了些,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覺着胸口飽悶。鴛鴦等要回賈政。賈母不叫言語,說:“我這兩日嘴饞些吃多了點子,我餓一頓就好了。你們快別吵嚷。”於是鴛鴦等並沒有告訴人。
  這日晚間,寶玉回到自己屋裏,見寶釵自賈母王夫人處纔請了晚安回來。寶玉想着早起之事,未免赧顔抱慚。寶釵看他這樣,也曉得是個沒意思的光景,因想着:“他是個癡情人,要治他的這病,少不得仍以癡情治之。”想了一回,便問寶玉道:“你今夜還在外間睡去罷咧?”寶玉自覺沒趣,便道:“裏間外間都是一樣的。”寶釵意欲再說,反覺不好意思。襲人道:“罷呀,這倒是什麽道理呢。我不信睡得那麽安穩!”五兒聽見這話,連忙接口道:“二爺在外間睡,別的倒沒什麽,衹是愛說夢話,叫人摸不着頭腦兒,又不敢駁他的回。”襲人便道:“我今日挪到床上睡睡,看說夢話不說?你們衹管把二爺的鋪蓋鋪在裏間就完了。”寶釵聽了,也不作聲。寶玉自己慚愧不來,那裏還有強嘴的分兒,便依着搬進裏間來。一則寶玉負愧,欲安慰寶釵之心;二則寶釵恐寶玉思鬱成疾,不如假以詞色,使得稍覺親近,以為移花接木之計。【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一對癡男女,寶釵亦不肯假道學也。】【姚燮側批:本該如是,纔是夫婦之正道。】於是當晚襲人果然挪出去。寶玉因心中愧悔,寶釵欲攏絡寶玉之心,自過門至今日,方纔如魚得水,恩愛纏綿,所謂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此是後話。
  且說次日寶玉寶釵同起,寶玉梳洗了先過賈母這邊來。這裏賈母因疼寶玉,又想寶釵孝順,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便叫鴛鴦開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遺一個漢玉玦,雖不及寶玉他那塊玉石,挂在身上卻也稀罕。鴛鴦找出來遞與賈母,便說道:“這件東西我好像從沒見的,老太太這些年還記得這樣清楚,說是那一箱什麽匣子裏裝着,我按着老太太的話一拿就拿出來了。老太太怎麽想着拿出來做什麽?”賈母道:“你那裏知道,這塊玉還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老太爺疼我,臨出嫁的時候叫了我去親手遞給我的。還說:‘這玉是漢時所佩的東西,很貴重,你拿着就像見了我的一樣。’我那時還小,拿了來也不當什麽,便撩在箱子裏。到了這裏,我見咱們傢的東西也多,這算得什麽,從沒帶過,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兒見寶玉這樣孝順,他又丟了一塊玉,故此想着拿出來給他,也像是祖上給我的意思。”【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知將死,留為紀念之意。】【姚燮眉批:敘得來歷清楚,鄭重其詞。】一時寶玉請了安,賈母便喜歡道:“你過來,我給你一件東西瞧瞧。”寶玉走到床前,賈母便把那塊漢玉遞給寶玉。寶玉接來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圓,形似甜瓜,色有紅暈,甚是精緻。寶玉口口稱贊。賈母道:“你愛麽?這是我祖爺爺給我的,我傳了你罷。”寶玉笑着請了個安謝了,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賈母道:“你太太瞧了告訴你老子,又說疼兒子不如疼孫子了。他們從沒見過。”寶玉笑着去了。寶釵等又說了幾句話,也辭了出來。
  自此賈母兩日不進飲食,胸口仍是結悶,覺得頭暈目眩,咳嗽。邢王二夫人鳳姐等請安,見賈母精神尚好,不過叫人告訴賈政,立刻來請了安。賈政出來,即請大夫看脈。不多一時,大夫來診了脈,說是有年紀的人停了些飲食,感冒些風寒,略消導發散些就好了。開了方子,賈政看了,知是尋常藥品,命人煎好進服。以後賈政早晚進來請安,一連三日,不見稍減。賈政又命賈璉:“打聽好大夫,快去請來瞧老太太的病。咱們傢常請的幾個大夫,我瞧着不怎麽好,所以叫你去。”賈璉想了一想,說道:“記得那年寶兄弟病的時候,倒是請了一個不行醫的來瞧好了的,如今不如找他。”賈政道:“醫道卻是極難的,愈是不興時的大夫倒有本領。你就打發人去找來罷。”賈璉即忙答應去了,回來說道:“這劉大夫新近出城教書去了,過十來天進城一次。這時等不得,又請了一位,也就來了。”賈政聽了,衹得等着。不題。
  且說賈母病時,閤宅女眷無日不來請安。一日,衆人都在那裏,衹見看園內腰門的老婆子進來,回說:“園裏的櫳翠庵的妙師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來請安。”衆人道:“他不常過來,今兒特地來,你們快請進來。”鳳姐走到床前回賈母。岫煙是妙玉的舊相識,先走出去接他。衹見妙玉頭帶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綢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着秋香色的絲縧,腰下係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念珠,跟着一個侍兒,飄飄拽拽的走來。【東觀閣(姚燮)側批:
  如此打扮,終(恐)非學道之人,安得不為強盜所奪(劫)乎?】【姚燮眉批:
  妙師打扮宛若姑射仙人,倏然塵埃之外,昔有王妙想者,豈其苗裔耶?】岫煙見了問好,說是“在園內住的日子,可以常常來瞧瞧你。近來因為園內人少,一個人輕易難出來。況且咱們這裏的腰門常關着,所以這些日子不得見你。今兒幸會。”妙玉道:“頭裏你們是熱鬧場中,你們雖在外園裏住,我也不便常來親近。【東觀閣(姚燮)側批:
  豈知入海(後)更比此地鬧熱乎?】如今知道這裏的事情也不大好,又聽說是老太太病着,又掂記你,並要瞧瞧寶姑娘。我那管你們的關不關,我要來就來,我不來你們要我來也不能啊。”岫煙笑道:“你還是那種脾氣。”一面說着,已到賈母房中。衆人見了都問了好。妙玉走到賈母床前問候,說了幾句套話。賈母便道:“你是個女菩薩,你瞧瞧我的病可好得了好不了?”妙玉道:“老太太這樣慈善的人,壽數正有呢。一時感冒,吃幾貼藥想來也就好了。有年紀人衹要寬心些。”賈母道:“我倒不為這些,我是極愛尋快樂的。如今這病也不覺怎樣,衹是胸隔悶飽,剛纔大夫說是氣惱所致。你是知道的,誰敢給我氣受,這不是那大夫脈理平常麽。我和璉兒說了,還是頭一個大夫說感冒傷食的是,明兒仍請他來。”說着,叫鴛鴦吩咐廚房裏辦一桌淨素菜來,請他在這裏便飯。妙玉道:“我已吃過午飯了,我是不吃東西的。”王夫人道:“不吃也罷,咱們多坐一會說些閑話兒罷。”妙玉道:“我久已不見你們,今兒來瞧瞧。”又說了一回話便要走,回頭見惜春站着,便問道:“四姑娘為什麽這樣瘦?不要衹管愛畫勞了心。”惜春道:“我久不畫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園裏的顯亮,所以沒興畫。”妙玉道:“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惜春道:“就是你纔進來的那個門東邊的屋子。你要來很近。”【東觀閣(姚燮)側批:
  埋伏下文妙玉常來往根子。】【姚燮眉批:
  點明惜春住屋近園東門一邊,與攏翠菴相去不遠,使後回之事有根。】妙玉道:“我高興的時候來瞧你。”惜春等說着送了出去,回身過來,聽見丫頭們回說大夫在賈母那邊呢。衆人暫且散去。
  那知賈母這病日重一日,延醫調治不效,以後又添腹瀉。賈政着急,知病難醫,即命人到衙門告假,日夜同王夫人親視湯藥。一日,見賈母略進些飲食,心裏稍寬。衹見老婆子在門外探頭,王夫人叫彩雲看去,問問是誰。彩雲看了是陪迎春到孫傢去的人,便道:“你來做什麽?”婆子道:“我來了半日,這裏找不着一個姐姐們,我又不敢冒撞,我心裏又急。”彩雲道:“你急什麽?又是姑爺作踐姑娘不成麽?”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害了。”【東觀閣側批:
  迎春(姚燮側批:可憐),配此十惡亡[忘]八崽子。】【姚燮眉批:
  二姑娘不久矣。】彩雲道:“老太太病着呢,別大驚小怪的。”王夫人在內已聽見了,恐老太太聽見不受用,忙叫彩雲帶他外頭說去。豈知賈母病中心靜,偏偏聽見,便道:“迎丫頭要死了麽?”王夫人便道:“沒有。婆子們不知輕重,說是這兩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這裏問大夫。”賈母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請了去。”王夫人便叫彩雲叫這婆子去回大太太去,那婆子去了。這裏賈母便悲傷起來,說是:“我三個孫女兒,一個享盡了福死了,三丫頭遠嫁不得見面,迎丫頭雖苦,或者熬出來,不打量他年輕輕兒的就要死了。留着我這麽大年紀的人活着做什麽!”【東觀閣側批:
  言之嗚咽。】【姚燮眉批:其詞哀以苦。】王夫人鴛鴦等解勸了好半天。那時寶釵李氏等不在房中,鳳姐近來有病,王夫人恐賈母生悲添病,便叫人叫了他們來陪着,自己回到房中,叫彩雲來埋怨這婆子不懂事,“以後我在老太太那裏,你們有事不用來回。”丫頭們依命不言。豈知那婆子剛到邢夫人那裏,外頭的人已傳進來說:“二姑奶奶死了。”【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迎春死矣,令人痛恨孫傢。】【姚燮側批:又弱一個。】邢夫人聽了,也便哭了一場。現今他父親不在傢中,衹得叫賈璉快去瞧看。知賈母病重,衆人都不敢回。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結褵年餘,不料被孫傢揉搓以致身亡。又值賈母病篤,衆人不便離開,竟容孫傢草草完結。
  賈母病勢日增,衹想這些好女兒。一時想起湘雲,便打發人去瞧他。回來的人悄悄的找鴛鴦,因鴛鴦在老太太身旁,王夫人等都在那裏,不便上去,到了後頭找了琥珀,告訴他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們去打聽。那裏知道史姑娘哭得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湘雲可憐。】【姚燮眉批:史姑娘難道也如此薄命?】大夫都瞧了,說這病衹怕不能好,若變了個癆病,還可捱過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裏着急。又知道老太太病,衹是不能過來請安,還叫我不要在老太太面前提起。倘或老太太問起來,務必托你們變個法兒回老太太纔好。”琥珀聽了,咳了一聲,就也不言語了,半日說道:“你去罷。”琥珀也不便回,心裏打算告訴鴛鴦,叫他撒謊去,所以來到賈母床前,衹見賈母神色大變,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嘁嘁的說“瞧着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語了。這裏賈政悄悄的叫賈璉到身旁,嚮耳邊說了幾句話。賈璉輕輕的答應出去了,便傳齊了現在傢的一幹傢人說:“老太太的事待好出來了,你們快快分頭派人辦去。頭一件先請出板來瞧瞧,好挂裏子。快到各處將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開明了,便叫裁縫去做孝衣。那棚杠執事都去講定。廚房裏還該多派幾個人。”賴大等回道:“二爺,這些事不用爺費心,我們早打算好了。衹是這項銀子在那裏打算?”賈璉道:“這種銀子不用打算了,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剛纔老爺的主意衹要辦的好,我想外面也要好看。”賴大等答應,派人分頭辦去。
  賈璉復回到自己房中,便問平兒:“你奶奶今兒怎麽樣?”平兒把嘴往裏一努說:“你瞧去。”賈璉進內,見鳳姐正要穿衣,一時動不得,暫且靠在炕桌兒上。賈璉道:“你衹怕養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你還脫得過麽。快叫人將屋裏收拾收拾就該紥掙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還能回來麽。”鳳姐道:“咱們這裏還有什麽收拾的,不過就是這點子東西,還怕什麽!【東觀閣夾批(姚燮眉批):
  這點(些)子東西我知二奶奶不更收拾也,然可憐極矣!】【姚燮側批:
  此等處吾頗為鳳姐可憐。】你先去罷,看老爺叫你。我換件衣裳就來。”
  賈璉先回到賈母房裏,嚮賈政悄悄的回道:“諸事已交派明白了。”賈政點頭。外面又報太醫進來了,賈璉接入,又診了一回,出來悄悄的告訴賈璉:“老太太的脈氣不好,防着些。”賈璉會意,與王夫人等說知。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鴛鴦過來,叫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鴛鴦自去料理。賈母睜眼要茶喝,邢夫人便進了一杯參湯。賈母剛用嘴接着喝,便道:“不要這個,倒一鐘茶來我喝。”衆人不敢違拗,即忙送上來,一口喝了,還要,又喝一口,便說:“我要坐起來。”賈政等道:“老太太要什麽衹管說,可以不必坐起來纔好。”賈母道:“我喝了口水,心裏好些,略靠着和你們說說話。”珍珠等用手輕輕的扶起,看見賈母這回精神好些。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陳其泰:凡人愛博,則情不專,獨寶玉不然。彼固以女色為命,到處留情。然衹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雪中之鴻爪,夢中之鹿肉;原在何有何無之數。其饑渴飲食性命以之者,惟一林黛玉耳。故有從未一面,而聞聲相合者,見其愛之博。有久經作合,而視面若忘者,見其情之專。今獨眷眷於五兒,何哉?昔孔子卒,群弟子欲奉有若為師。蔡伯喈歿後,孔北海以虎賁營卒為友。豈謂有若之即孔子,虎賁之即中郎哉。孟施捨似曾子,北官黝似子夏,寶玉意中作如是觀耳。蓋晴雯者,黛玉之影身,而五兒又晴雯之影身。若日:黛玉,吾不得而見之矣。
  得見睛雯者,斯可矣。睛雯吾又不得而見之矣。得見五兒者,斯可矣。其志益降,其心益苦。如孔子思有恆,正是思善人,思君子,思聖人也。不然,三千七十子,豈告無恆者哉。不然,新婚之薛,舊好之花,神仙姿貌,猶不在意,而獨戀戀於五兒乎?作者麯麯寫出,若不一一提出。世人不察,必如紫鵑所言,貪多嚼不爛,說成薄倖兒郎,而寶玉之真面目不出,即此書之真滋味不生。其辜負良工心苦多矣。但捲中着筆拙鈍處甚多。尚須細加琢磨,方合寶玉性情意緻。若如此回所敘,真令人閱之生厭。胸中作數日惡也。
  作後四十回書者,其見解總未能免俗。故描摩寶玉、黛玉、妙玉諸人,不免沾涉情欲。寶玉豈以知心為虛情,以淫事為正經者哉。晴雯臨終之言,因屈被誣謗,作此憤語耳。非以不曾做得警幻所訓之事為遺憾也。(上有眉批:與黛玉臨終說身子幹淨一樣意思,正是自幸,非後侮也。)寶玉何肯將此語牢記在心,欲使五兒代實其言,以釋此憾耶。寶玉僅見五兒之貌,未知五兒之心。書中說五兒全不解意,誤認寶玉以淫情勾挑,竟是徒有其貌,不足與之道此中人語雲,寶玉因此棄而不顧,則與作書本旨相合。若說寶玉侮不曾與黛玉、晴雯做過警幻所訓之事,因欲移情於五兒身上,則隔膜到萬分矣。至於五兒為與晴雯相好,尚是小節之誤。可以粗心解之。獨誤以淫情為呆性,則大事糊塗。由於識見之鄙俗,宜後文敘妙玉落劫,筆頭亦沾泥帶水,無一毫超塵拔俗之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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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紅樓一春夢
序跋總評
紅樓夢論贊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
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第三回 托內兄如海薦西賓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第五回 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麯演紅樓夢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寧國府寶玉會秦鐘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薛寶釵巧合認通靈第九回 訓劣子李貴承申飭 嗔頑童茗煙鬧書房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傢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竜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第十六回 賈元春纔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纔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倫樂寶玉呈纔藻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
第   [I]   [II]   [III]   IV   [V]   [VI]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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