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自海南归来,自九江东下,六月初因病先在真州(今江苏仪征)休息,会见米芾之际,便“瘴毒大作”,甚至昏迷不知人事(见苏轼《乞致仕表》),他自知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便给弟弟写信,嘱托了后事。他乘船过江后,被润州太守王觌接住,“到京口,自太守以下,皆不能见 ”,身体赢弱,寻常客人尚不能见,如何“到堂妹及其丈夫墓前祭祀”?此时外甥柳闳远道来见,痛述其母去逝后,父亲及弟弟也相继去世,并递上一份他亲自抄写的《楞严经》,请老舅写点题跋文字。东坡在岭南时,只知堂妹“十二娘”病故,并为她写过《祭亡妹德化县君文》,病中惊闻妹夫及一个外甥也先后死去,不禁大悲,于是又写下《祭柳仲远文》二篇,分别祭奠妹夫与堂妹,文中“一恸海徼,摧胸破肝,痛我令妹,天独与贤”,乃病危之人的伤痛之语,“矧我仲远,孝友恭温。天若成之,从政有闻”,是对妹夫的由衷赞叹。面对柳闳的“衔痛远诉”,东坡极力劝慰:“逝者已矣,存者何冤?慎勿致毁,以全汝门!”当柳闳说到要做老舅那样的人时,东坡叹道:“我穷且老,似舅何益?易其墓侧,可置万室。”这里的“衔痛远诉”,分明是说柳闳远离守丧之地,到驿馆里面来见东坡,“易其墓侧”,是让外甥将他两篇祭文拿回去,重新刻石;“可置万室”,是劝柳闳在其父母墓地之旁建造佛龛,《妙法莲华经》卷四云:“五千栏楯,龛室千万,无数幢幡,以为严饰”,宋人陆文圭《挽晋千户》诗中的“护丧诸子皆称孝,万室他年置墓旁”,便是此意。
值得说明的是,在以上一段时间内,能够确考东坡行程的,惟有五月二十九日,他在真州有一篇书简,还有六月十四日在润州给章惇的儿子章援写过一封信。林氏传记中“六月十二日”如何如何,全是小说家的推断之辞。
林语堂无视苏轼这两篇祭文中的关键字句,臆造了东坡抱病祭祀堂妹的情节,在下文中还别有用心地渲染道:
第二天,客人去看他,发现他侧身面壁而卧,硬咽抽搐,竟至不能起床接待他们。来访的客人之中有已故的宰相苏颂之子,以为苏东坡是为他的亡父而哭。苏颂亡时年八十二岁。苏颂家虽然与苏东坡同姓,却不是同一省籍。苏东坡与苏颂相识,已有三四十年,但是若说他听他老友之死会伤心到如此程度,实难令人相信。并且,在前一天,苏东坡听到他死的消息时,也没亲自到墓前去祭奠,只是派长子苏迈去过。他这种悲伤的原因,我相信,必须从上面引证的祭文里去看。
为了说明东坡对所谓“初恋情人”的深情,林语堂不惜对东坡与苏颂的情谊妄加贬低。林氏只知“苏颂家虽然与苏东坡同姓,却不是同一省籍”,却不知他们同一个祖先,都是汉代名臣苏武的后裔,而且还在同一所监牢里做过难友。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被关进御史大狱,苏颂也因陈世儒之妻逼杀庶母案牵连,被关在他的隔壁。苏颂听到台吏审讯苏轼时的恶声戾语,曾写下这样的诗句:
飞语初腾触细文,
廷中交构更纷纭。
纲条既甚秋荼密,
枉直何由束矢分。
狱吏焰狂压长者,
府徒谁识故将军?
遥怜比户吴兴守,
诟辱通宵不忍闻。
源流同是子卿孙,公自多才我寡闻。
谬见推称丈人行,应缘旧熟秘书君。
文章高绝诚难敌,声气相求久益勤。
莫叹歌诗致数厄,圣朝终要颂华勋!
——苏颂《元丰己未三院东阁作十四首》之五、之十三
译介《苏东坡传》的人,称赞此书于“考据、义理、词章三要点,林语堂先生做到了,也是写传记文学的人必须做到的”(见《译者序》),此语只能糊弄那些对苏东坡一知半解的人。在《苏东坡传》第十四章《逮捕与审判》里,林语堂对苏颂与东坡既惺惺相惜、又肝胆相照的情谊置若罔闻,反过来还要质疑东坡“听他老友之死会伤心到如此程度,实难令人相信”,这说明他对苏轼的理解,只是皮毛而已。
必须申明,作为现代文坛的一个重要作家,林语堂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自有他的位置,后来旅居美国,他向西方世界介绍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化名人,同样功不可没,笔者在此决无将他全盘否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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