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 汉书   》 汉书卷九十四下匈奴传第六十四下      班固 Ban Gu    班彪 Ban Biao

汉书卷九十四下匈奴传第六十四下
  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一〕留居单于庭。
  〔一〕师古曰:「瞀音莫构反。」
  明年秋,屠耆单于使日逐王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为乌藉都尉〔一〕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二〕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乌藉单于。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西南,留闟敦地。〔三〕
  〔一〕师古曰:「掸音缠。奥音郁。鞬音居言反。」
  〔二〕师古曰:「揭音丘例反。唯音弋癸反。」
  〔三〕师古曰:「闟音蹋。敦音顿,又音对。」
  其明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一〕逢呼韩邪单于兵可四万人,合战。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遫累乌厉温敦〔二〕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南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将所主五六百骑,击杀左大且渠,并其兵,至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其后,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其后二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呼韩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单于庭。
  〔一〕师古曰:「嗕音乃谷反。」
  〔二〕师古曰:「呼遫累者,其官号也。遫,古速字也。累音力追反。」
  呼韩邪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韩邪议问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一〕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二〕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三〕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四〕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9左伊秩訾曰:「不然。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五〕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六〕,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七〕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9诸大人相难久之。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八〕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是岁,甘露元年也。
  〔一〕师古曰:「以服役于人为下。」
  〔二〕师古曰:「言人皆有此事耳。」
  〔三〕师古曰:「为诸国之长帅也。」
  〔四〕师古曰:「言忝辱之更令卑下也。」
  〔五〕师古曰:「谓西域诸国为城郭而居也。」
  〔六〕师古曰:「且音子余反。复音扶目反。」
  〔七〕师古曰:「屈音其勿反。」
  〔八〕师古曰:「娄音力于反。」
  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一〕愿朝三年正月。〔二〕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发过所七郡郡二千骑,为陈道上。〔三〕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宠以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盭绶,〔四〕玉具剑,〔五〕佩刀,弓一张,矢四发,〔六〕?戟十,〔七〕安车一乘,鞍勒一具,〔八〕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九〕锦锈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一〇〕上自甘泉宿池阳宫。上登长平,诏单于毋谒,〔一一〕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上登渭桥,咸称万岁。单于就邸,留月余,遣归国。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一二〕有急保汉受降城。〔一三〕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一四〕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一五〕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是岁,郅支单于亦遣使奉献,汉遇之甚厚。明年,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明年,呼韩邪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百一十袭,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以有屯兵,故不复发骑为送。
  〔一〕师古曰:「款,叩也。」
  〔二〕师古曰:「会正旦之朝贺也。」
  〔三〕师古曰:「所过之郡,每为发兵陈列于道,以为宠卫也。」
  〔四〕师古曰:「盭,古戾字。戾,草名也。以戾染绶,亦诸侯王之制也。」
  〔五〕孟康曰:「摽首镡卫尽用玉为之也。」师古曰:「镡,剑口旁横出者也。卫,剑鼻也。镡音淫。卫字本作彘,其音同耳。」
  〔六〕服虔曰:「发,十二矢也。」韦昭曰:「射礼三而止,每射四矢,故以十二为一发也。」师古曰:「发犹今言箭一放两放也。今则以一矢为一放也。」
  〔七〕师古曰:「?戟,有衣之戟也。?音启。」
  〔八〕师古曰:「勒,马辔也。」
  〔九〕师古曰:「一称为一袭,犹今人之言一副衣服也。」
  〔一〇〕师古曰:「道读曰导。长平,泾水上阪也,解在宣纪。」
  〔一一〕师古曰:「不令拜也。」
  〔一二〕师古曰:「徐自为所筑者也。」
  〔一三〕师古曰:「保,守也。于此自守。」
  〔一四〕师古曰:「在朔方窳浑县西北。」
  〔一五〕师古曰:「糒,干饭也,音备。」
  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降汉,兵弱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一〕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乌就屠见呼韩邪为汉所拥,郅支亡虏,欲攻之以称汉,〔二〕乃杀郅支使,持头送都护在所,发八千骑迎郅支。郅支见乌孙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击乌孙,破之。〔三〕因北击乌揭,〔四〕乌揭降。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令,〔五〕并三国。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一〕师古曰:「度音徒各反。」
  〔二〕师古曰:「称汉朝之意也。称音尺孕反。」
  〔三〕师古曰:「以兵逆之,相逢即击,故云逢击。」
  〔四〕师古曰:「揭音丘例反。」
  〔五〕师古曰:「令音零。」
  元帝初即位,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汉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焉。邪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遣使上书求侍子。汉遣谷吉送之,郅支杀吉。汉不知吉音问,而匈奴降者言闻瓯脱皆杀之。〔一〕呼韩邪单于使来,汉辄簿责之甚急。〔二〕明年,汉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求问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三〕昌、猛见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四〕恐北去后难约束,〔五〕昌、猛即与为盟约曰:「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有窃盗者,相报,行其诛,偿其物;〔六〕有寇,发兵相助。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七〕刑白马,单于以径路刀金留犁酒,〔八〕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昌、猛还奏事,公卿议者以为「单于保塞为藩,虽欲北去,犹不能为危害。昌、猛擅以汉国世世子孙与夷狄诅盟,令单于得以恶言上告于天,羞国家,伤威重,〔九〕不可得行。宜遣使往告祠天,与解盟。昌、猛奉使无状,罪至不道。」〔一〇〕上薄其过,〔一一〕有诏昌、猛以赎论,勿解盟。其后呼韩邪竟北归庭,人众稍稍归之,国中遂定。
  〔一〕师古曰:「于瓯脱得声问,云杀之。」
  〔二〕师古曰:「簿责,以文簿一一责之也。簿音步户反。」
  〔三〕师古曰:「疑者,疑汉欲讨伐也。」
  〔四〕师古曰:「塞下无禽兽,则射猎无所得,又不畏郅支,故欲北归旧处。」
  〔五〕师古曰:「不可更共为言要。」
  〔六〕师古曰:「汉人为盗于匈奴,匈奴人为盗于汉,皆相告报而诛偿。」
  〔七〕师古曰:「诺水即今突厥地诺真水也。」
  〔八〕应劭曰:「径路,匈奴宝刀也。金,契金也。留犁,饭匕也。,和也。契金着酒中,搅饮之。」师古曰:「契,刻;,搅也,音呼高反。」
  〔九〕师古曰:「羞,辱也。」
  〔一〇〕师古曰:「无状,盖无善状。」
  〔一一〕师古曰:「以其罪过为轻保」
  郅支既杀使者,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厄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一〕长无匈奴忧矣。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二〕遂与相结,引兵而西。康居亦遣贵人,橐它驴马数千匹,迎郅支。郅支人众中寒道死,〔三〕余财三千人到康居。〔四〕其后,都护甘延寿与副陈汤发兵即康居诛斩郅支,〔五〕语在延寿、汤传。
  〔一〕师古曰:「言与郅支并力共灭乌孙,以其地立郅支,令居之也。」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三〕师古曰:「中寒,伤于寒也。道死,死于道上也。」
  〔四〕师古曰:「财与纔同。」
  〔五〕师古曰:「即,就也。」
  郅支既诛,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上书言曰:「常愿谒见天子,诚以郅支在西方,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以故未得至汉。今郅支已伏诛,愿入朝见。」竟宁元年,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一〕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歡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上问状,应曰:「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三〕建塞僥,起亭隧,〔四〕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五〕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前以罢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三也。〔六〕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觊欲也。〔七〕设塞僥,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绝。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八〕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戚,六也。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然时有七出塞者,七也。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门,〔九〕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壹切省繇戍,〔一〇〕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一一〕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一二〕请求无已。小失其意,则不可测。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一〕师古曰:「言欲取汉女而身为汉家婿。」
  〔二〕师古曰:「保,守也。自请保守之,令无寇盗。」
  〔三〕师古曰:「斥,开也。攘,却也,音人羊反。」
  〔四〕师古曰:「隧谓深开小道而行,避敌钞寇也。隧音遂。」
  〔五〕师古曰:「如天之覆也。」
  〔六〕师古曰:「必,极也,极保之也。」
  〔七〕师古曰:「觊音冀。」
  〔八〕师古曰:「乘塞,登之而守也。嫚易犹相欺侮也。易音弋豉反。」
  〔九〕师古曰:「僵落,谓山上树木摧折或立死枯僵堕落者。僵音姜。」
  〔一〇〕师古曰:「壹切谓权时也,解在平纪。繇读曰傜。」
  〔一一〕师古曰:「卒读皆曰猝。」
  〔一二〕师古曰:「于汉自称恩德也。」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一〕曰:「单于上书愿罢北边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单于乡慕礼义,〔二〕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敬谕单于之意,〔三〕朕无疑焉。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大司马车骑将军嘉晓单于。」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9
  〔一〕师古曰:「将军许嘉也。谕谓晓告。」
  〔二〕师古曰:「乡读曰向。」
  〔三〕师古曰:「言已晓知其意也。」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一〕呼韩邪疑之。左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二〕及竟宁中,呼韩邪来朝,与伊秩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三〕皆我过也。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佑也,我安得力!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愿为单于侍(史)〔使〕于汉,不敢听命。」(四)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一〕师古曰:「伐谓矜其功力。」
  〔二〕师古曰:「虽于汉为关内侯,而依匈奴王号与印绶。」
  〔三〕师古曰:「言不复顾念而留住匈奴中。」
  〔四〕师古曰:「言为单于充使,留侍于汉,不能还匈奴。」
  王昭君号宁胡阏氏,〔一〕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呼韩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始呼韩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二〕次曰囊知牙斯。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三〕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于囊知牙斯。又它阏氏子十余人。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其母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四〕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五〕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六〕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絫若鞮单于。〔七〕
  〔一〕师古曰:「言胡得之,国以安宁也。」
  〔二〕师古曰:「且音子余反。」
  〔三〕师古曰:「且音子余反。胥音先于反。」
  〔四〕师古曰:「创音初亮反。艾读曰乂。」
  〔五〕师古曰:「一家,言亲姊妹也。共子,两人所生恩慈无别也。」
  〔六〕师古曰:「舍谓弃置也。」
  〔七〕师古曰:「复音服。絫音力追反。」
  复株絫若鞮单于立,遣子右致卢儿王酰谐屠奴侯入侍,以且麋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复株絫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一〕小女为当于居次。〔二〕
  〔一〕李奇曰:「居次者,女之号,若汉言公主也。」文颖曰:「须卜氏,匈奴贵族也。」
  〔二〕文颖曰:「当于亦匈奴大族也。」师古曰:「须卜、当于,皆其夫家氏族。」
  河平元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一〕既罢,遣使者送至蒱反。〔二〕伊故事,受其降。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今单于诎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三〕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四〕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五〕今单于自疏,不亲边吏;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六〕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直责。〔七〕此诚边竟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八〕不可不详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九〕对奏,天子从之。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明年,单于上书愿朝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它如竟宁时。
  〔一〕师古曰:「演音衍。」
  〔二〕师古曰:「河东之县也。」
  〔三〕师古曰:「享,当也。质,诚也。」
  〔四〕师古曰:「假令犹言或当也。」
  〔五〕师古曰:「沮,坏也,音材汝反。」
  〔六〕师古曰:「间音居苋反。」
  〔七〕师古曰:「归曲于汉,而以直义来责也。」
  〔八〕师古曰:「竟读曰境。」
  〔九〕师古曰:「谖,诈辞也,音许远反。」
  复株絫单于立十岁,鸿嘉元年死。弟且麋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
  搜谐单于立,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一〕以且莫车为左贤王。搜谐单于立八岁,元延元年,为朝二年发行,〔二〕未入塞,病死。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
  〔一〕师古曰:「朐音许于反。」
  〔二〕师古曰:「欲会二年岁首之朝(会)〔礼〕,故豫发其国而行。」
  搜谐单于立,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一〕以且莫车为左贤王。搜谐单于立八
  车牙单于立,遣子右于涂仇掸王乌夷当入侍,〔一〕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车牙单于立四岁,绥和元年死。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一〕师古曰:「涂音徒。掸音缠。」
  乌珠留单于立,以第二阏氏子乐为左贤王,以第五阏氏子舆为右贤王,〔一〕遣子右股奴王乌鞮牙斯入侍。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时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或说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二〕生奇材木,箭竿就羽,〔三〕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实,将军显功,垂于无穷。」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四〕为有不得,伤命损威。〔五〕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藩所说而求之。〔六〕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寒苦,候望久劳。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阏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七〕其报必大。」〔八〕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藩曰:「诏指也,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父呼韩邪单于,从长城以北匈奴有之。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九〕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一〇〕藩、容归汉。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一一〕且先父地,不敢失也。」藩还,迁为太原太守。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诏报单于曰:「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一二〕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明年,侍子死,归葬。复遣子左于駼仇掸王稽留昆入侍。〔一三〕
  〔一〕师古曰:「此二人皆乌珠留之弟也。第二阏氏,即上所谓大阏氏也。第五阏氏,亦呼韩邪单于之阏氏。」
  〔二〕师古曰:「斗,绝也。宜,当也。」
  〔三〕师古曰:「就,大雕也,黄头赤目,其羽可为箭。竿音工旱反。」
  〔四〕师古曰:「直犹正耳。」
  〔五〕师古曰:「诏命不行,故云伤命也。」
  〔六〕师古曰:「自以藩意说单于而求之。」
  〔七〕师古曰:「复亦报。」
  〔八〕师古曰:「汉得此地,必厚报赏单于。」
  〔九〕师古曰:「偶音五口反。駼音涂。次下亦同。」
  〔一〇〕师古曰:「所生,谓山之所出草木、鸟兽为用者。」
  〔一一〕师古曰:「谓诸小王为诸侯者,效中国之言耳。仰音牛向反。」
  〔一二〕师古曰:「更,经也,音功衡反。」
  〔一三〕师古曰:「掸音缠。稽音鸡。」
  至哀帝建平二年,乌孙庶子卑援疐〔一〕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寇盗牛畜,颇杀其民。单于闻之,遣左大当户乌夷泠〔二〕将五千骑击乌孙,杀数百人,略千余人,驱牛畜去。〔三〕卑援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四〕单于受,以状闻。汉遣中郎将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单于受诏,遣归。
  〔一〕师古曰:「援音爰。疐音竹二反。」
  〔二〕师古曰:「泠音零。」
  〔三〕师古曰:「驱与驱同。」
  〔四〕师古曰:「逯音录。」
  建平四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时哀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一〕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二〕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三〕可且勿许。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
  〔一〕服虔曰:「游犹流也。河水从西北来,故曰上游也。」师古曰:「上游,亦总谓地形耳,不必系于河水也。厌音一涉反。」
  〔二〕师古曰:「大故谓国之大丧。」
  〔三〕师古曰:「府,物所聚也。帑,藏金帛之所也,音它莽反,又音奴。」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兵家之胜,贵于未战。〔一〕二者皆微,〔二〕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一〕师古曰:「已乱而后治之,战斗而后获胜,则不足贵。」
  〔二〕师古曰:「微谓精妙也。」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一〕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二〕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9于是大臣权书遗之,〔三〕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僥于便墬,〔四〕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五〕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六〕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置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七〕虏名王贵人以百数。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一〕邓展曰:「石,大也。」师古曰:「石言坚固如石也。画,计策也,音获。」
  〔二〕师古曰:「卒,终也。莫得而言,谓自免之计,其事丑恶,故不传。」
  〔三〕师古曰:「以权道为书,顺辞以答之。」
  〔四〕师古曰:「僥,要也,音工尧反。墬,古地字。」
  〔五〕师古曰:「恢,大也。」
  〔六〕师古曰:「操,持也,音千高反。」
  〔七〕师古曰:「积土为封,而又禅祭也。」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一〕以为不壹劳者不久佚,不蹔费者不永宁,〔二〕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三〕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四〕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五〕时鲜有所获,〔六〕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死)〔化〕,扶伏称臣,〔七〕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八〕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九〕何者?外国天性忿鸷〔一〇〕,形容魁健,〔一一〕负力怙气,〔一二〕难化以善,易?以恶,〔一三〕其强难诎,其和难得。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既服之后,慰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一四〕籍荡姐之场,〔一五〕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一六〕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一七〕固已犁其庭,扫其闾,〔一八〕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一九〕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三垂比之悬矣,前世重之兹甚,〔二〇〕未易可轻也。
  〔一〕师古曰:「匈奴中地名也。」
  〔二〕师古曰:「佚与逸同。」
  〔三〕师古曰:「喙,口也,摧百万之师于兽口也。卢山,匈奴中山也。喙音许秽反。」
  〔四〕师古曰:「桀,坚也。言其起立不顺。」
  〔五〕师古曰:「质,信也,谓所期处。」
  〔六〕师古曰:「鲜,少也,音先践反。」
  〔七〕师古曰:「伏音蒲北反。」
  〔八〕师古曰:「颛与专同。专制谓以为臣妾也。」
  〔九〕师古曰:「强音其两反。」
  〔一〇〕师古曰:「鸷,佷也,音竹二反。」
  〔一一〕师古曰:「魁,大也。」
  〔一二〕师古曰:「负,恃也。」
  〔一三〕师古曰:「?谓附属之也。恶谓威也。」
  〔一四〕师古曰:「姑绘,谓西南夷种也,在益州,见昭纪也。」
  〔一五〕刘德曰:「羌属也。」师古曰:「籍犹蹈也。姐音紫。」
  〔一六〕师古曰:「艾读曰刈。刈,绝也。」
  〔一七〕师古曰:「离,历也。三月为一时。」
  〔一八〕师古曰:「犁,耕也。」
  〔一九〕师古曰:「灾,古灾字也。」
  〔二〇〕师古曰:「兹,益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一〕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二〕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所震?〔三〕不然,壹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四〕犹不若未然之时也。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五〕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六〕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七〕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一〕师古曰:「已,止也。」
  〔二〕师古曰:「言单于因缘往昔和好之辞以怨汉也。」
  〔三〕师古曰:「先于未然,谓计策素定,御难折冲。」
  〔四〕师古曰:「毂击,言使车交驰,其毂相击也。」
  〔五〕师古曰:「图,谋也。」
  〔六〕师古曰:「财用之费,一岁数百万也。」
  〔七〕孟康曰:「龙堆形如土龙身,无头有尾,高大者二三丈,埤者丈余,皆东北向,相似也,在西域中。」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故事,单于朝,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百余人。单于又上书言:「蒙天子神灵,人民盛壮,愿从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上皆许之。
  元寿二年,单于来朝,上以太岁厌胜所在,〔一〕舍之上林苑蒲陶宫。〔二〕告之以加敬于单于,〔三〕单于知之。加赐衣三百七十袭,锦绣缯帛三万匹,絮三万斤,它如河平时。既罢,遣中郎将韩况送单于。单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车田卢水,道里回远。〔四〕况等乏食,单于乃给其粮,失期不还五十余日。
  〔一〕师古曰:「厌音一涉反。」
  〔二〕师古曰:「舍,止宿。」
  〔三〕师古曰:「云以敬于单于,故令止上林。」
  〔四〕师古曰:「回音胡内反。」
  初,上遣稽留昆随单于去,到国,复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与妇入侍。〔一〕还归,复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与妇入侍。是时,汉平帝幼,太皇太后称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说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二〕乃风单于〔三〕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四〕太后,所以赏赐之甚厚。
  〔一〕师古曰:「且音子闾反。」
  〔二〕师古曰:「说读曰悦。以此事取悦于太后。」
  〔三〕帅古曰:「风读曰讽。」
  〔四〕师古曰:「云者,其女名。」
  会西域车师后王句姑、〔一〕去胡来王唐兜〔二〕皆怨恨都护校尉,将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语在西域传。单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诏书中郎将韩垄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谒者帛敞、长水校尉王歙使匈奴,〔三〕告单于曰:「西域内属,不当得受,〔四〕今遣之。」〔五〕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为作约束,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长城以北单于有之。有犯塞,辄以状闻;有降者,不得受。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死遗言曰:『有从中国来降者,勿受,辄送至塞,以报天子厚恩。』此外国也,得受之。」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国几绝,〔六〕蒙中国大恩,危亡复续,妻子完安,累世相继,宜有以报厚恩。」单于叩头谢罪,执二虏还付使者。诏使中郎将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逆受。〔七〕单于遣使送到国,因请其罪。使者以闻,有诏不听,〔八〕会西域诸国王斩以示之。乃造设四条:〔九〕中国人亡入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封,〔一〇〕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一一〕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窃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莽大说,〔一二〕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一〕师古曰:「句音钩。」
  〔二〕师古曰:「为其去胡而来降汉,故以为王号。」
  〔三〕师古曰:「歙音翁。」
  〔四〕师古曰:「既属汉家,不得复臣匈奴。」
  〔五〕师古曰:「今既遣还。」
  〔六〕师古曰:「几音巨依反。」
  〔七〕服虔曰:「恶都奴,西域之谷名也。」师古曰:「逆受,迎而受之。」
  〔八〕师古曰:「不免其罪。」
  〔九〕师古曰:「更新为此制也。」
  〔一〇〕师古曰:「与玺书同一函而封之。」
  〔一一〕师古曰:「风读曰讽。」
  〔一二〕师古曰:「说读曰悦。」
  汉既班四条,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责乌桓税,〔一〕匈奴人民妇女欲贾贩者皆随往焉。乌桓距曰:「奉天子诏条,(之)〔不〕当予匈奴税。」匈奴使怒,收乌桓酋豪,缚到悬之。酋豪昆弟怒,共(入)〔杀〕匈奴使及其官属,收略妇女马牛。单于闻之,遣使发左贤王兵入乌桓责杀使者,因攻击之。乌桓分散,或走上山,或东保塞。匈奴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二〕置左地,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乌桓见略者亲属二千余人持财畜往赎,匈奴受,留不遣。〔三〕
  〔一〕师古曰:「故时常税,是以求之。」
  〔二〕师古曰:「驱与驱同。」
  〔三〕师古曰:「受其皮布而留人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国元年,遣五威将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一〕多赍金帛,重遗单于,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樱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二〕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三〕诏令上故印绂。单于再拜受诏。译前,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授之。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单于止,不肯与。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单于曰:「诺。」复举掖授译。苏复曰:「未见印文,且勿与。」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9遂解故印绂奉上,将率受。着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右率陈饶谓诸将率曰:「乡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四〕。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将率犹与,莫有应者。〔五〕饶,燕士,果悍,〔六〕即引斧椎坏之。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今(印)〔即〕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愿得故樱」将率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将率所自为破坏。单于宜奉天命,奉新室之制。」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率入谢,因上书求故樱
  〔一〕师古曰:「飒音立。」
  〔二〕师古曰:「新者,莽自系其国号。」
  〔三〕师古曰:「绂者,印之组也,音弗。」
  〔四〕师古曰:「乡读曰向。几音巨音依反。」
  〔五〕师古曰:「与读曰豫。」
  〔六〕师古曰:「果,决也。悍,勇也,音胡干反。」
  将率还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咸具言状,〔一〕将率曰:「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二〕咸曰:「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之。」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将率不敢颛决,以闻。诏报,从塞外还之。
  〔一〕师古曰:「谓前驱略得妇女弱小,赎之不还者。」
  〔二〕师古曰:「亟,急也,音居力反。」
  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衅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一〕故怨恨。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謢送乌桓为名,〔二〕勒兵朔方塞下。朔方太守以闻。
  〔一〕师古曰:「重音直用反。」
  〔二〕师古曰:「阳言云护送乌桓人众,实来为寇。」
  明年,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诛斩之。置离兄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一〕单于受之。狐兰支与匈奴共入寇,击车师,杀后成长,〔二〕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一〕师古曰:「驱与驱同。举其一国人皆亡降也。」
  〔二〕师古曰:「后成,车师小国名也。长,其长帅也。」
  时戊己校尉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闻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己校尉刀护,〔一〕遣人与匈奴南犁汗王南将军相闻。匈奴南将军二千骑入西域迎良等,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玄、商留南将军所,良、带径至单于庭,人众别置零吾水上田居。单于号良、带曰乌桓都将军,留居单于所,数呼与饮食。西域都护但钦上书言匈奴南将军右伊秩訾将人众寇击诸国。莽于是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之。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斤,杂缯千匹,戏戟十;〔二〕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传送助、登长安。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军。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是岁,建国三年也。
  〔一〕师古曰:「刀音貂。」
  〔二〕师古曰:「戏戟,有旗之戟也。戏音许宜反,又音麾。」
  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莽新即位,怙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发郡国勇士,武库精兵,各有所屯守,转委输于边。议满三十万众,赍三百日粮,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内之于丁令,〔一〕因分其地,立呼韩邪十五子。
  〔一〕师古曰:「逐之遣入丁令地。令音零。」
  莽将严尤谏曰:「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一〕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戍,〔二〕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三〕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四〕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五〕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六〕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七〕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八〕食糒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九〕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一〇〕如遇险阻,衔尾相随,〔一一〕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一二〕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骚动。
  〔一〕师古曰:「,古蚊字也。?音盲。螫音式亦反。驱与驱同。」
  〔二〕师古曰:「约,少也。少赍衣装。」
  〔三〕师古曰:「罢读曰疲。耗,损也。创音初向反。艾读曰乂。次下亦同。」
  〔四〕师古曰:「袤,长也,音茂。」
  〔五〕师古曰:「援,引也,音爰。」
  〔六〕师古曰:「调,发也,音徒钓反。属音之欲反。」
  〔七〕师古曰:「物故谓死也。」
  〔八〕师古曰:「?,古釜字也。鍑,釜之大口者也。鍑音富。」
  〔九〕师古曰:「重音直用反。其下亦同。」
  〔一〇〕师古曰:「累音力瑞反。」
  〔一一〕师古曰:「衔,马衔也。尾,马尾也。言前后单行,不得并驱。」
  〔一二〕师古曰:「请率见到之兵,且以击虏。」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匈奴贱官也。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厌难将军陈钦、〔一〕震狄将军王巡屯云中葛邪塞。是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率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二〕捕得虏生口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两将以闻。四年,莽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一〕师古曰:「厌音一涉反。」
  〔二〕师古曰:「驱与驱同。」
  初,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及莽乱匈奴,与之构难,〔一〕边民死亡系获,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罢弊,〔二〕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一〕师古曰:「,搅也,音火高反。」
  〔二〕师古曰:「罢读曰疲。」
  乌珠留单于立二十一岁,建国五年死。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拜,故遂越舆而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一〕
  〔一〕师古曰:「累音力追反。」
  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左谷蠡王。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以弟屠耆阏氏子卢浑为右贤王。〔一〕乌珠留单于在时,左贤王数死,以为其号不祥,更易命左贤王曰「护于」。护于之尊最贵,次当为单于,故乌珠留单于授其长子以为护于,欲传以国。咸怨乌珠留单于贬贱己号,不欲传国,及立,贬护于为左屠耆王。云、当遂劝咸和亲。
  〔一〕师古曰:「浑音胡昆反。」
  天凤元年,云、当遣人之西河虎猛制虏塞下,〔一〕告塞吏曰欲见和亲侯。和亲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二〕中部都尉以闻。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三〕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校尉刀护贼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飒。莽作焚如之刑,烧杀陈良等,〔四〕罢诸将率屯兵,但置游击都尉。单于贪莽赂遗,故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虏从左地入,不绝。〔五〕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如中国有盗贼耳!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一〕师古曰:「虎猛,县名,制虏塞在其界。」
  〔二〕师古曰:「歙音翕。」
  〔三〕师古曰:「飒音立。」
  〔四〕应劭曰:「易有焚如、死如、弃如之言,莽依此作刑名也。」如淳曰:「焚如、死如、弃如者,谓不孝子也。不畜于父母,不容于朋友,故烧杀弃之,莽依此作刑名也。」师古曰:「易离卦九四爻辞也。」
  〔五〕师古曰:「入为寇而虏掠。」
  天凤二年五月,莽复遣歙与五威将王咸率伏黯、丁业等六人,使送右厨唯姑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皆载以常车。〔一〕至塞下,单于遣云、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咸等至,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咸、歙又以陈良等购金付云、当,令自差与之。〔二〕十二月,还入塞,莽大喜,赐歙钱二百万,悉封黯等。
  〔一〕刘德曰:「县易车也。旧司农出钱市车,县次易牛也。」
  〔二〕师古曰:「差其次第多少。」
  单于咸立五岁,天凤五年死,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匈奴谓孝曰「若鞮」。自呼韩邪后,与汉亲密,见汉谥帝为「孝」,慕之,故皆为「若鞮」。
  呼都而尸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遣大且渠奢与云女弟当(户)〔于〕居次子酰椟王〔一〕俱奉献至长安。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当会,因以兵迫胁,将至长安。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归匈奴。当至长安,莽拜为须卜单于,欲出大兵以辅立之。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北边由是坏敚会当病死,莽以其庶女陆逯任妻后安公奢,〔二〕所以尊宠之甚厚,终为欲出兵立之者。〔三〕会汉兵诛莽,云、奢亦死。
  〔一〕师古曰:「椟音读。」
  〔二〕师古曰:「陆逯,邑也。莽改公主曰任。奢本为侯,莽以女妻之,故进爵为公。」师古曰:「逯音录。任音壬。」
  〔三〕师古曰:「言为此计意不止。」
  更始二年冬,汉遣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玺绶,王侯以下印绶,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一〕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9遵与相牚距,〔二〕单于终持此言。其明年夏,还。会赤眉入长安,更始敚
  〔一〕师古曰:「言中间之时也,读如本字,又音竹仲反。」
  〔二〕师古曰:「牚谓支柱也。音丈庚反,又丑庚反。」
  赞曰:书戒「蛮夷猾夏」,〔一〕诗称「戎狄是膺」,〔二〕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三〕久矣夷狄之为患也。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孝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冑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历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四〕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一〕师古曰:「虞书舜典载舜命皋陶作士之言也。猾,乱也。夏谓中夏诸国也。」
  〔二〕师古曰:「鲁颂閟宫之诗,美僖公兴师与齐桓讨难。膺,当也。」
  〔三〕师古曰:「春秋左氏传昭(三十二)〔二十三〕年楚囊瓦为令尹,城郢。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言德及远。」
  〔四〕师古曰:「下音胡亚反。」
  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匈奴寇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逮至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一〕驰射上林,讲习战陈,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
  〔一〕师古曰:「六郡,谓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也。其安定、天水、西河,武帝所置耳,史本其土地,而追言也。」
  仲舒亲见四世之事,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一〕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二〕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三〕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四〕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五〕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六〕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七〕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9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虽开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八〕其桀骜尚如斯,〔九〕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此不合当时之言也。若不置质,空约和亲,是袭孝文既往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一〇〕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戟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务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雠。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一一〕
  〔一〕师古曰:「此说谓劝谕。」
  〔二〕师古曰:「此说读曰悦。」
  〔三〕师古曰:「没,溺也。」
  〔四〕师古曰:「累音力瑞反。」
  〔五〕师古曰:「展转,为移动其心。」
  〔六〕晋灼曰:「坚城固守,不胜遣贞士为和亲之约也。」
  〔七〕师古曰:「咽,吞也。哺谓所食在口者也。咽音宴。哺音捕。」
  〔八〕师古曰:「复音扶目反。」
  〔九〕师古曰:「骜与傲同。」
  〔一〇〕师古曰:「袭,重也,重迭为其事。」
  〔一一〕师古曰:「几读曰冀。」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一〕因其坏乱几亡之厄,〔二〕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二)〔三〕世称藩,宾于汉庭。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三世无犬吠之警,菞庶亡干戈之役。〔四〕
  〔一〕师古曰:「直,当也。」
  〔二〕师古曰:「几,近也,音巨依反。」
  〔三〕师古曰:「晏,晚也。」
  〔四〕师古曰:「菞,古黎字。」
  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莽遂斩其侍子,边境之祸构矣。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如其后嗣遁逃窜伏,〔一〕使于中国不为叛臣。」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至单于咸弃其爱子,昧利不顾,〔二〕侵掠所获,岁巨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于是矣。
  〔一〕师古曰:「?,古遁字。」
  〔二〕师古曰:「昧,贪也,音妹。」
  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必)〔可〕以经远也。〔一〕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二〕分九州,列五服,〔三〕物土贡,制外内,〔四〕或修刑政,或诏文德,远近之势异也。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五〕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六〕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七〕天地所以绝外内也。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诏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八〕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九〕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一〕师古曰:「偷音偷同。」
  〔二〕师古曰:「度音大各反。中音竹仲反。」
  〔三〕师古曰:「九州、五服,解并在前。」
  〔四〕师古曰:「物土贡者,各因其土所生之物而贡之也。制外内,谓五服之差,远近异制。」
  〔五〕师古曰:「春秋成十五年『诸侯会吴于锺离』。公羊传曰:『曷为殊会?吴外也。曷为外?春秋内中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也。』」
  〔六〕师古曰:「辟读曰僻。」
  〔七〕师古曰:「雍读曰壅。」
  〔八〕师古曰:「戚,近也。」
  〔九〕师古曰:「惩谓使其创乂。」
  校勘记
  三八〇六页八行愿为单于侍(史)〔使〕于汉,景佑、殿、局本都作「使」。王先谦说作「使」是。
  三八〇九页一三行欲会二年岁首之朝(会)〔礼〕,景佑、殿本都作「礼」。
  三八一四页五行快心于狼望之北哉?王先谦据通鉴胡注,以「狼望」为狼烟候望之地,与颜注异。
  三八一四页一〇行呼韩邪携国归(死)〔化〕,王念孙说「归死」二字于义不可通,汉记孝哀纪、通典边防十一并作「归化」。
  三八二〇页五行(之)〔不〕当予匈奴税。钱大昭说「之」当作「不」。按景佑、殿、局本都作「不」。
  三八二〇页六行共(入)〔杀〕匈奴使及其官属,钱大昭说「入」当作「杀」。按景本、殿、局本都作「杀」。
  三八二一页八行今(印)〔即〕去『玺』加『新』,景佑本作「即」。王念孙说作「即」是,即者若也。
  三八二九页二行云女弟当(户)〔于〕居次王先谦说「户」当为「于」。按见上文。
  三八三〇页二行春秋「有道守在四夷」,杨树达说,贾子春秋篇「天子有道,守在四夷」,此春秋旧说。「有道」二字当在引号内。
  三八三〇页一一行春秋左氏传昭(三十二)〔二十三〕年按作当「二十三年」,各本并误。
  三八三二页一六行(二)〔三〕世称藩,景佑、殿、局本都作「三」。王先谦说作「三」是。
  三八三三页一四行未(必)〔可〕以经远也。景佑、殿本都作「可」。王先谦说作「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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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二十四史
汉书叙例汉书卷一上高帝纪第一上
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汉书卷二惠帝纪第二
汉书卷三高后纪第三汉书卷四文帝纪第四
汉书卷五景帝纪第五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汉书卷七昭帝纪第七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汉书卷十成帝纪第十
汉书卷十一哀帝纪第十一汉书卷十二平帝纪第十二
汉书卷十三异姓诸侯王表第一汉书卷十四诸侯王表第二
汉书卷十五上王子侯表第三上汉书卷十五下王子侯表第三下
汉书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汉书卷十七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第五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第六汉书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第七上
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第七下汉书卷二十古今人表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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