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陳丹青作品年終巨獻:多餘的素材   》 第11節:閑散美人(3)      陳丹青 Chen Danqing

  我於是明白閑散的美人何以幾乎絶跡街市。將崔健的歌詞改篡了,是“我本來就不很明白,何況時代變得快”,現在,終於是有點明白,而且“開竅”了:人傢有女初長成,往哪裏去?才貌出衆的,學做演員、歌星、舞者、模特兒,好極了;伶俐標緻的,去當賓館助理、公司秘書、酒店侍應之類,也好極了;再其次(按笑貧不笑娼的說法,“其次”二字似有不宜),青春大好有貌有姿,學藝太難,上班太纍,或學藝上班兩無緣,而又看得破,想得開,那就打扮起來,按摩,接客,做生意:有什麽不好麽?天生我纔!身材、生財,也能解作“纔”,物盡其用,唯物、尤物,不也是“物”的意思麽?
  好的。那麽滿大街“良傢女子”難道不入眼麽?這也不難解:路遇“良傢”,姿容端麗,可羨者倒不在其“色”,而在其“良”,她們散而不閑,或工作或持傢,無事並不成天價逛街,迎面瞧見了,再取文藝腔辭令,是看在另一種“審美觀”,總之,上帝、基因成全了各色各樣的人,各有各的意思在。
  還有一類,偶或出沒鬧市,身姿在閃進轎車的一瞬,更看不清,但也就看清了:非妻非妾,非良非娼,若在高級商店單獨或結伴走動,出手豪闊,神態索漠而矜持,引相貌平凡的女子投註異樣的目光——在平凡與出色之間的女同志,總是大多數,各有所長各有所事,姑不論,用官話說,“大多數同志是好的”。
  昔時,魯迅於上海少女的早熟頗有感慨,寫她們小小年紀即精於在店夥生人前調情賣乖:“是在招搖,也在固守,在羅緻,也在抵禦”,讀來如在眼前,因我年少時的上海姑娘也還同調,但她們不是妓。在魯迅的時代,“妓”與“良傢”判然有別;我的青年時代,則女孩子賣不得乖,更賣不得笑,清一色革命後代,倒也“英姿颯爽”。難描難說的是現如今:那愛打扮的,“美學”上弄得近乎“妓”的樣子,而舊時的調情法護身法顯然失傳了;那真在“做生意”的,不知是初出道呢還是行業的規矩尚未十分明了,卻又不很見得專業、敬業,舉止間反倒無端殘留着幾分“淳樸”相,其實是無知,以至粗粗看去難作別樣的形容,衹見青春與性感——以色事人的古老行業算是回轉來了,而姑娘的“態度”尚且半生不熟,“身份”,則不免似是而非:至少是在視覺上。在視覺上,今日路人的“家庭出身”懸殊有限,“階級屬性”早給抹平,就說女子吧,若辨貧富,一目瞭然,要想區別品相氣質間的所謂“大傢閨秀”、“小傢碧玉”,都談不上,也不容易分清了,唯餘性別性徵是萬古不易,文化、制度、時代再怎樣變花樣,種性的青苗不會斷,說來說去,還是“人傢有女初長成”那句話,到得“亭亭玉立”的年紀,樂意“羅緻”,或有心“固守”的姑娘們,總算在社會上有了各自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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