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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代 》 太平天國史 》
捲二十三 志第二 天朝田畝制度
羅璽綱 Luo Xigang
一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
太平天國癸好三年(一八五三年)二月,建都天京。這年十一月,即頒布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農民革命的綱領——天朝田畝制度〔一〕。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標志着太平天國革命從反滿的民族革命大步躍進入了反封建的社會革命。天朝田畝制度全文如下〔一〕:
天朝田畝制度第二頁
凡一軍:典分田二,典刑法二,典錢𠔌二,典入二,典出二,俱一正一副,即以師帥,旅帥兼攝。當其任者掌其事,不當其事者亦贊其事。凡一軍一切生死黜陟等事,軍帥詳監軍,監軍詳欽命總製,欽命總製次詳將軍、侍衛、指揮、檢點、丞相,丞相稟軍師,軍師奏天王,天王降旨,軍師遵行。功熏等臣世食天祿,其後來歸從者,每軍〔一〕每傢設一人為伍卒,有警則首領統之為兵殺敵捕賊,無事則首領督之為農耕田奉尚。
凡田分九等:其田一畝,早晚二季可出一千二百斤者為尚尚田,可出一千一百斤者為尚中田,可出一千斤者為尚下田,可出九百斤者為中尚田,可出八百斤者為中中田,可出七百斤者為中下田,可出六百斤者為下尚田,可出五百斤者為下中田,可出四百斤者為下下田。尚尚田一畝當尚中田一畝一分,當尚下田一畝二分,當中尚田一畝三分五釐,當中中田一畝五分,當中下田一畝七分五釐,當下尚田二畝,當下中田二畝四分,當下下田三畝。
凡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婦,算其傢人口多寡,人多則分多,人寡則分寡,雜以九等,如一傢六人分三人好田,分三人醜田,好醜各一半。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此處不足,則遷彼處,彼處不足,則遷此處。凡天下田,豐荒相通,此處荒則移彼豐處,以賑此荒處,彼處荒則移此豐處,以賑彼荒處。務使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大福,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也。凡男婦,每一人自十六歲以尚受田,多逾十五歲以下一半。如十六歲以尚分尚尚田一畝。則十五歲以下減其半分尚尚田五分;又如十六歲以尚分下下田三畝,則十五歲以下減其半分下下田一畝五分。
凡天下,樹墻下以桑。凡婦蠶績縫衣裳。凡天下,每傢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凡當收成時,兩司馬督伍長,除足其二十五傢每人所食可接新𠔌外,餘則歸國庫,凡麥、豆、寧麻、布帛、雞、犬各物及銀錢亦然。蓋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傢,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則主有所運用,天下大傢處處平勻,人人飽暖矣。此乃天父上主皇上帝特命太平真主救世旨意也。但兩司馬存其錢𠔌數於簿,上其數於典錢𠔌及典出入。
凡二十五傢中,設國庫一,禮拜堂一,兩司馬居之。凡二十五傢中所有婚娶彌月喜事,俱用國庫;但有限式,不得多用一錢。如一傢有婚娶彌月事給錢一千。𠔌一百斤,通天下皆一式,總要用之有節,以備兵荒。凡天下婚姻不論財。凡二十五傢中陶冶木石等匠,俱用伍長及伍卒為之,農隙治事。凡兩司馬辦其二十五傢婚娶吉喜等事,總是祭告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切舊時歪例盡除。其二十五傢中童子俱日至禮拜堂,兩司馬教讀備遺詔聖書、新遺詔聖書及真命詔旨書焉。凡禮拜日,伍長各率男婦至禮拜堂,分別男行女行,講聽道理,頌贊祭奠天父上主皇上帝焉。
凡二十五傢中力農者有賞,惰農者有詈罰。或各傢有爭訟,兩造赴兩司馬,兩司馬聽其麯直。不息,則兩司馬挈兩造赴卒長,卒長聽其麯直。不息,則卒長尚其事於旅帥、師帥、典執法及軍帥。軍帽會同典執法判斷之。既成獄辭,軍帥又必尚其事於監軍,監軍次詳總製、將軍、侍衛、指揮、檢點及丞相,丞相稟軍師,軍師奏天王。天王降旨,命軍師、丞相、檢點及典執法等詳核其事。無出入,然後軍師、丞相、檢點及典執法等〔一〕,直啓天王主斷。天王乃降旨主斷,或生、或死、或予、或奪,軍師遵旨處决。
凡天下官民,總遵守十款天條,及遵命令盡忠報國者則為忠,由卑升至高,世其官。官或違犯十款天條及逆命令受賄弄弊者則為姦,由高貶至卑,黜為農。民能遵條命及力農者則為賢為良,或舉或賞。民或違條命及惰農者則為惡為頑,或誅或罰。
凡天下每歲一舉,以補諸官之缺。舉得其人,保舉者受賞;舉非其人,保舉者受罰。其伍卒民,有能遵守條命及力農者,兩司馬則列其行跡,註其姓名,並自己保舉姓名於卒長。卒長細核其人於本百傢中,果實,則詳其人,並保〔一〕舉姓名於旅帥,旅帥細核其人於本五百傢中。果實,由尚其人,並保舉姓名於師帥。師帥實核其人於本二千五百傢中。果實,則尚其人,並保舉姓名於軍帥。軍帥總核其人於本軍中,果實,則尚其人,並保舉姓名於監軍。監軍詳總製,總製次詳將軍、侍衛、指揮、檢點、丞相,丞相稟軍師,軍師啓天王。天王降旨調選天下各軍所舉為某旗,或師帥,或旅帥,或卒長、兩司馬、伍長。凡濫保舉人者,黜為農。
凡天下諸官三歲一升貶,以示天朝之公。凡濫保舉人及濫奏貶人者,黜為農。當升貶年,各首領各保升奏貶其統屬。卒長細核其所統兩司馬及伍長,某人時有賢跡則列其賢跡,某人果有惡跡則列其惡跡,註其人,並自己保升奏貶姓名於軍帥:至若其人無可保升並無可奏貶者,則姑置其人不保不奏也。旅帥細核其所統屬卒長及各兩司馬、伍長,某人果有賢跡則列其賢跡,某人果有惡跡則列其惡跡,詳其人,並自己保升奏貶姓名於師帥。師帥細核其〔一〕所統屬旅帥以下官,某人果有跡則列賢跡,某人果有惡跡則〔二〕列其惡跡,註其人,並自己保升奏貶姓名於軍帥。軍帥將師帥以下官所保奏升貶姓名,並自己所保升奏貶某官姓名詳於監軍。監軍並細核其所統軍帥,某人果有賢跡則列其賢跡,某人果有惡跡則列其惡跡,註〔三〕其人,並自己保升奏貶姓名欽命總製。欽命總製並細核其所統監軍,某人果有賢跡則列其賢跡,某人果有惡跡則列其惡跡,註其人,並自己保升奏貶姓名一同舉於將軍、侍衛、指揮、檢點及丞相。丞相稟軍師。軍師將各欽命總製及各監軍及各〔四〕軍帥以下官所保升奏貶各姓名直啓天王主斷〔一〕。天乃降旨主斷,超升各欽命總製所保升各監軍,其或升為欽命總製,或升為侍衛;譴謫各欽命總製所奏貶各監軍,或貶為軍帥,或貶為師帥。超升各監軍所保升各軍帥,或升為監軍,或升為侍衛;譴謫各監軍所奏貶各軍帥,或貶為師帥,或貶為旅帥、卒長。超升各軍帥所保升各官,或升尚一等,或升尚二等,或升軍帥;譴謫各軍帥所奏貶各官,或貶〔二〕下一等,或貶下二等,或貶為農。天王降旨,軍師宣丞相,丞相宣檢點、指揮、將軍、侍衛、總製,總製次宣監軍,監軍宣各官一體遵行〔三〕。監軍以下官,俱是在尚保升奏貶在下,惟欽命總製一官,天王準其所統各監軍保升奏貶欽命總製。天朝內丞相、檢點、指揮、將軍、侍衛諸官,天王亦準其尚下互相保升奏貶,以剔尚下相蒙之弊。至內外諸官,若有大功大熏及大姦不法等事,天王準其尚下不時保升奏貶,不必拘升貶之年。但凡在尚保升奏貶在下,誣,則黜為農。至凡在下保升奏貶在尚,誣,則加罪。凡保升奏貶年列賢跡〔一〕惡跡,總要有憑據方為實也。
凡設軍,每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傢先設一軍帥。次設軍帥所統五師帥〔二〕。次設師帥所統五旅帥,共二十五旅帥。次設二十五旅帥各所統五卒長,共一百二十五卒長。次設一百二十五卒長各所統四兩司馬,共五百兩司馬,次設五百兩司馬各所統五伍長,共二千五百伍長。次設二千五百伍長各所統四伍卒,共一萬伍卒。通一軍人數共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人。凡設軍以後,人傢添多,添多五傢,另設一伍長。添多二十六傢,另設一兩司馬。添多一百零五傢,另設一卒長。添多五百二十六傢,另設一旅帥。添多二千六百三十一傢,另設一師帥。共添多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傢,另設一軍帥〔三〕。未設軍帥前,其師帥以下官仍歸舊軍帥統屬;既設軍帥,則割歸本軍帥統屬。
凡內外諸官及民,每禮拜日聽講聖書〔一〕虔誠祭奠,禮拜頌贊天父上主皇上帝焉。每七七四十九禮拜日,師帥、旅帥、卒長更番至其所統屬兩司馬禮拜堂講聖書,教化民,兼察其遵條命與違條命及勤惰。如第〔二〕一七七四十九禮拜日,師帥至某兩司馬禮拜堂,第二七七四十九禮拜日,師帥又別至某兩司馬禮拜堂,以次第輪,周而復始。旅帥、卒長亦然。
凡天每一夫有妻子女約〔三〕三、四口,或五、六、七、八、九口,則出一人為兵。其餘鰥、寡、孤、獨、廢疾免役,皆頒國庫以養。
凡天下諸官〔四〕,每禮拜日依職份虔誠設牲饌,奠祭禮拜,頌贊天父上主皇上帝,講聖書,有敢怠慢者黜為農。欽此。
二天朝田畝制度的內容
天朝田畝制度是太平天國革命的土地綱領和建設農村社會的根本大法。它規定了平分土地的辦法,規定了農村公社的組織制度,規定了農民生活的各項準則。它包含有兩個內容:一、徹底廢除封建土地所有製,建立一種一切財産的公有製;二、建立兵農合一的地方政權,組織農民生活。茲分述於下:
第一、平分土地辦法其辦法把田畝按産量分為九等,一畝早晚二季産糧一千二百斤的為上上田,産量減一百斤降低一等,至年産四百斤的為下下田。上上田一畝折合上中田一畝一分,折合其他各等田若幹。凡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女,人多則分多,人少則分少,雜以九等,好醜各半。凡男女每一人自十六歲以上受田,多過十五歲以下一半。每傢除耕種外,規定都要種桑、養蠶、織布,從事紡織業,並從事養雞、養豬副業。又根據公有製原則,收穫不得歸私有,除留糧食可接新𠔌外,全部都歸國庫。凡麥、豆、寧麻、布、帛、雞、犬各物及銀錢也一樣都要歸公有。至於各傢所有婚、彌月、喜事(即喪事,因太平天國以人死為升天,是大喜事,所以叫喪事為喜事),俱用國庫,但有限定,通國皆一式,不得多用一錢。其餘鰥、寡、孤、獨、廢疾,都頒國庫贍養。
第二、兵農合一的農村公社組織太平天國在平分土地和公有生産物的基礎上,又規定一種兵農合一的農村公社組織制度。其製以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傢為一軍,設立軍帥、師帥、旅帥、卒長、兩司馬等鄉官。其構成一軍最小細胞為一傢,而其基層組織則為二十五傢,故一切施政對象都以二十五傢為基礎,由兩司馬管理。凡二十五傢中,設有國庫一所,保管公有生産物,其陶冶木石等匠,俱用伍長及伍卒擔任,農隙治事,使二十五傢成為一個農村公社組織。凡「每軍每傢,設一人為伍卒。有警,則首領統之為兵,殺敵捕賊;無事,則首領督之為農,耕田奉尚」。凡一軍內,並設「典分田二,典刑法二,典錢𠔌二,典入二,典出二,俱一正一副,即以師帥、旅帥兼攝」。這制度的特點是軍事與行政的統一,是每一個基層組織都成為自成體係的經濟單位,其軍事組織、生産組織,即包含在社會組織裏面。
第三、宗教與教育
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二十五傢中,設禮拜堂一所,兩司馬住在堂內。凡兩司馬辦其二十五傢婚娶、吉、喜等事,抵要祭告上帝,一切早俗盡除。其二十五傢的兒童,每天都到禮拜堂,由兩司馬教讀舊遺詔聖書(即舊約)、新遺詔聖書(即新約)、真命詔旨書(即天命詔旨書以及欽定天條書、三字經等)。凡禮拜日,伍長各率男女到禮拜堂,分別男行女行,講聽道理,頌贊祭奠上帝。每七七四十九禮拜日,師帥、旅帥、卒長更番到他們所屬兩司馬禮拜堂講聖書,教育這一個農村公社的農民,兼考察他們遵條命與違條命及勤惰等情況。
第四、司法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二十五傢中,力農的有賞,惰農的有罰。如各傢有爭訟,兩造赴兩司馬,兩司聽其麯直。不息,由兩司馬挈兩造赴卒長,卒長聽其麯直。不息,由卒長上其事於旅帥、師帥、典執法及軍帥,軍帥會同典執法判斷。既成獄辭,軍帥上其事於監軍,監軍次詳總製、將軍、侍衛、指揮、檢點及丞相。丞相稟軍師。軍師奏天王。天王降旨命軍師、丞相、檢點及典執法等詳核其事,無出入,然後軍師、丞相、檢點及典執法等直啓天王主斷。天王乃降旨主斷,或生,或死,或矛,或奪,軍師遵旨處决。這個司法制度,解决爭訟的辦法,從基層的兩司馬聽訟起,直到天王。
第五、選舉與黜陟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全國每年選舉一次,以補諸官之缺。舉得其人,保舉者受賞;舉非其人,保舉者受罰。其伍卒、民有能遵守條命及力農者,兩司馬則列其行跡,註其姓名,並自己保舉姓名於卒長。卒長細核其人於本百傢中,果實,則詳其人,並保舉姓名於旅帥。旅帥細核其人於本五百傢中。果實,則上其人,並保舉姓名於師帥。師帥實核其人於二千五百傢中,果實,則上其人,並保舉姓名於軍帥。軍帥總核其人於本軍中,果實,則上其人,並保舉姓名於監軍。監軍詳總製,總製次詳將軍、侍衛、指揮、檢點、丞相。丞相稟軍師。軍師啓天王。天王降旨調選全國各軍所舉為某旗,或師帥,或旅帥,或卒長、兩司馬、伍長。凡濫保舉人者,黜為農。這個制度規定人民有被選舉權,其選舉辦法,是用記名選舉,層層核實的辦法。其黜陟制度由規定:官員的升遷或罷黜,三年一次,以考績而定,考跡則以賢跡、惡跡為標準,以示天朝之公。監軍以下官的考績,都是上級考核下級的。其欽命總製一官,是中央派到地方來的官員,負有聊擊中央與地方的責任,為着防止有違法亂紀的事,所以特準他所統的下一級的監軍考核他。中央政府內的丞上、檢點、指揮、將軍、侍衛各官,也準上下級互相考核,以剔上下相蒙的流弊。至內外諸官,如有大功大熏或大姦不法等事,準他們上下不時保升奏貶,不必拘升貶之年。但凡在上保升奏貶在下,誣,則黜職;在下保升奏貶在上,誣,則加罪。凡官員有罪過和不稱職的黜為農。這是因為太平天國的人民是農民,官員是從農民中選拔出來的,所以凡犯罪過和不稱職的則把他降黜仍做耕田的工作。條文很明白。可是,簡又文為着反對太平天國農民革命的性質,卻據此斷定說:「農民無異是國傢的佃農」,「其地位之卑賤等於罪囚」,又說:「在天朝治下農民成為最低層的人民,等於賤民,簡直是與罪犯同列一等」〔一〕,是大錯的。
三天朝田畝制度思想的淵源與其繼承及根據
天朝田畝制度的思想淵源有兩種:一種是原始基督教義。耶穌既非某姓的傢族宗教,亦非某民族某地方的國教。耶穌自創教以來,即是對整個人類發言。耶穌對他的弟子說,走嚮全世界去,傳播福音到任何有生之倫。耶穌提出單一的上帝作為人類崇奉的對象,一個普遍的上帝,屬於全人類的上帝,一切人類皆係上帝的兒子,彼此互讓為兄弟。耶穌又創天國之說,不但以上帝博愛與人類大同而推倒親族的私愛與家庭的關係便算了,其教訓中更明明反對經濟制度中一切私有財産及個人的優先權利等。他以為人類盡屬於天國,其所有皆係天國的所有,人類惟一合理生活,乃竭自己所有,盡己所能,以行上帝的意旨。故屢屢譴責私富及僅顧個人的生活。耶穌這種真義,早已為其後徒的傳教式的教義所掩蔽了。洪秀全以非凡的智慧,抱有救世的大志,從一部為西方殖民主義者服務的基督教宣傳小册子滿紙荒唐說教中,卻讓識到耶穌的宏旨。所以他創建的國傢便稱為天國,他創製的革命綱領天朝田畝制度便說是遵行上帝的意旨。他在天朝田畝制度裏大書特書道:
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此處不足,則遷此處。彼處不足,則遷此處。凡天下田,豐荒相通,此處荒,則移彼豐處,以賑此荒處,彼處荒,則移此豐處,以賑彼荒處。務使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大福,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也。……蓋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帝一大傢,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則主有所運用,天下大傢處處平勻,人人飽暖矣。此乃天父上主皇上帝特命太平真主救世旨意也。
這段話,正是說明了這個制度的思想淵源是從原始基督教義而來。
在另一方面,天朝田畝制度的思想,又出自儒大同之說。這一個學說,載在禮記禮運篇,乃儒傢政治思想中的至高境界,原與耶穌天國之說相近。洪秀全本儒生,通經史,明乎儒傢大同學說,又領會了西來的原始基督教義,他就把這兩種中西折理熔會於一爐,創立了上帝教的大同說。其說見於作為上帝教理論之一的原道醒世訓中,說:
天下凡間分言之則有萬國,統言之則實一傢。皇上帝天下凡間大共之父也。近而中國是皇上帝主宰化理,遠而番國亦然,遠而番國是皇上帝生養保佑,近而中國亦然。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爾吞我並之念。是故孔丘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已;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已。是故姦邪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這一種天下一傢四海兄弟的大同說,真可說是大倡耶穌博愛的宗旨與儒傢大同的主張了。這種思想表現於制度上的便是這一個天朝田畝制度。他一方而根據原始基督教義創立一個人人不受私物,物物歸上帝,大傢有田同耕,有飯同吃,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的地上天國。同時,又根據儒傢大同之說,來創立一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都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各盡所能,生産公有的大同社會。
天朝田畝制度又繼承了中國二千多年來農民起義一脈相承的長期鬥爭的目標與前仆後繼所追求的理想。從秦朝陳勝、吳廣領導的農民戰爭起,到太平天國革命運動止,二千多年裏面的大小幾百次的農民戰爭,都在不同的程度上反映了農民反對封建剝剝者與封建壓迫者,爭取自身的經濟地位與政治地位改變的革命要求。雖然他們還沒有提出明確的綱領,但起義本身就充分地說明這個事實,並全隨着社會發展和時代的不同而日益豐富其內容。在東漢末年的農民起義中,農民領袖張角太平道組織農民,提出「平」、「均」的教義。到唐朝末年以後,農民戰爭又進一步提出「等貴賤、均貧富」的口號。唐天王仙芝起義時,自稱「天補平均大將軍」,就是以均有餘補不足的平均思想為號召。北宋初,王小波起義號召群衆說:「吾疾貧富不平,今為汝均之」。南宋鍾相起義的口號是「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到明末李自成起義時,就以「均田免糧」為戰鬥口號,於是便由「等貴賤、均貧富」再進上步時確地提出均分土地的要求。太平天國便是把中國二千多年來農民戰爭這一種長期鬥爭的目標與追求的理想推上了最高峰。從而産生了這一個天朝田畝制度出來。
天朝田畝制度除了繼承歷史傳統之外,還包含有太平天國革命的實踐經驗。當金田起義的號角一鄉,「同傢食飯」〔一〕、「同打江山,共享天福」〔二〕等為農民大衆所嚮往的口號提了出來,這就成為動員群衆的無比巨大的力量,使成千成萬的群衆風起雲涌似地奔集到太平天國的大旗下來。當時起義群衆一般都是全家老小前來參加的,他們一切衣食都由公傢供給,在軍隊裏面實行了統一供給製,而戰士繳獲敵人財物,則一切歸公。由於這種嚴格的軍事共産制度,鼓舞了群衆的鬥志,杜絶了貪污與戰時一些非法的行為,並且節省了軍費的開支,在短短的兩年裏面,就人被睏在廣西山區打出湖南,以疾風掃落葉的聲勢,取得席捲長江、剋復南京的大勝利。因此,到建都天京後,太平天國就把這一種在軍隊中行之有效的供給辦法作為胚形,把它製成制度推行到全國範圍去,於是便設計出這一個以實現一切財産公有製為主要內容的天朝田畝制度。
在天朝田畝制度製作時,它的圖案是有藍本的。天朝田畝制度的藍本采自周禮制度。這是當時人知道的事,汪士鐸論太平天國制度學周禮和詩經〔一〕,儲枝芙論太平天國鄉官制度取自周禮制度〔二〕。就是太平天國文告也曾經明白說過:「立軍師帥,準周禮二十五〔傢〕之製」〔三〕,又說:「仿周禮司馬法五傢有長」〔四〕的話。
天朝田畝制度規定的軍製與社會組織是合一的。這原是周禮裏面一種主要的制度。周禮地官司徒說:
乃會萬民之卒伍而用之,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以起軍旅,以用田役,以比追胥,以令貢賦。
鄭玄註說:
用,謂使民事之。伍、兩、卒、旅、師、軍,皆衆之名。兩,二十五人;卒,百人;旅,五百人;師,二千五百人;軍,萬二千五百人,此皆先王所因農事而定軍令者也。欲其恩足相恤,義足相救,服容相別,音聲相識。作,為也。役,功力之事。追,逐寇也。春秋壯十八年,夏,追戎於濟西。胥,伺捕盜賊也。貢,嬪婦百工之物。賦,九賦也。
鄭玄所謂「因農事而定軍令」換過一句話說就是寓兵於農。要想使他們「恩足相恤,義足相救,服容相別,音聲相識」,必須先有組織,定為制度。遇兵事則以起軍旅,平時則用以作田役,以逐寇捕盜,以收貢賦。這一種制度,是社會組織的制度,也是軍事組織的制度,所以周禮夏官司馬述建軍的制度說:
凡製軍,萬有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軍將皆命卿。二千有五百有為師,師帥皆中大夫。五百人為旅,旅帥皆下大夫。百人為卒,卒長皆上士。二十五人為兩,兩司馬皆中士。五人為伍,伍皆有長。
可見周禮的建軍制度和它的會萬民的制度,即社會組織的制度是合一的。天朝田畝制度中的軍事組織與社會組織便是根據自周禮這一種制度而來。又周禮地官司徒:「鄉大夫之職,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鄭玄註說:「萬二千五百傢為鄉」。天朝田畝制度規定軍帥掌一軍一切生死黜陟等事,其製也是據自周禮而來的。
周禮對田畝等級的辦法,見地官司徒:「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製天下之地徵,以作民職,以令地貢,以斂財賦,以均齊天下之政」。輯註說:「五物,五地所宜之物。九等,上中下各三等也」。總論清高宗弘歷案說:「辨五物九等名曰土均之法者,田有一易再易,地有五而當一,必辨其等乃可均也。九等當如禹貢所差,但禹貢是九州之等,此則隨地而差之,各有九等耳。」天朝田畝制度的土地法,分地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即采自周禮這種土均之法。
此外,天朝田畝制度的選舉黜陟制度,則取周禮:「三年則大比,考其德行道藝,而興賢者能者」及「三年大比,則大考州裏,以贊鄉大夫廢興」的制度〔一〕。鰥、寡、孤、獨、廢疾免役及公養的制度,則取周禮振躬、寬疾的保息制度〔二〕。
但天朝田畝制度對周禮制度是有改進的地方的,如周禮人民受地有上地、中地、下地的不同,男子得受田而婦女無分〔一〕,天朝田畝制度人民受地辦法,則雜以九等,好醜各半,婦女也同男子一樣都得分田。又周禮軍旅統率二十五人的設有兩司馬,而二十五傢則另設立閭胥,「各掌其閭之徵令」〔二〕,天朝田畝制度則以兩司馬管理二十五傢的生産、軍政、宗教、教育、司法等,軍事與行政統一。
尤其是要特別指出說的,周禮是為鞏固封建制度而創製的,而天朝田畝制度則是徹底廢除封建土地所有製、建立一種一切財産公有製,兩者的精神是對立的。故天朝田畝制度雖有根據自周禮的地方,但是,它衹采用周禮制度的外形,作為圖案的藍本,至於貫串在整個制度中間的共有共享的精神,當然不是周禮所得而有,也不是中國歷代所行的公田制度所得而有。這一點必須明確的。
天朝田畝制度的圖案除采取周禮外,並采孟子:「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難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一〕那一個農傢副業的計劃,作出「凡天下樹墻下以桑,凡婦蠶績縫衣裳,凡天下每傢五母雞,二母彘,無失其時」的更具體更詳細的規定。
四天朝田畝制度的性質與其所起的作用
天朝田畝制度是一種空想的農業社會主義。它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起了巨大的革命作用。
天朝田畝制度描畫出一幅農村烏托邦的圖案,在這個農村烏托邦中,以二十五傢組成一個農村公社,設國庫、禮拜堂各一所,由兩司馬管理。在這個農村公社裏,「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國庫是村中保管公有財産的機關,農民除留食糧外,其餘的生産物都繳交國庫。「凡當收成時,兩司馬督伍長除足二十五傢每人所食,可接新𠔌外,餘則歸國庫。凡麥、豆、苎麻、布、帛、雞、犬各物,及銀錢亦然」。農民即由國庫供給,「凡二十五傢中,所有婚娶、彌月、喜事,俱用國庫,但有限式,不得多用一錢」。其「二十五傢中,陶冶木石等匠,俱用伍長及伍卒為之,農隙治事」。村中「童子俱日至禮拜堂,兩司馬教讀舊遺詔聖書、新遺詔聖書及真命詔旨書」。每禮拜日,「伍長各率男婦至禮拜堂,分別男行女行,講聽道理,頌贊祭奠天父上主皇上帝」。遇有「婚娶、吉、喜等事,總是祭告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切舊時歪例盡除」。在這個社會裏,男女平等,婦女都得分田,「凡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婦」,也沒有買賣婚姻,「凡天下婚姻不論財」。在這個社會裏,自兩司馬至軍帥都由人民推舉,人民享有民主權利。在這個社會裏,說選舉,則每年一舉,選賢與能,人民都有被選舉權,賢才不致埋沒;說黜陟,則諸官三年一陞貶,均據賢跡、惡跡為標準,以示天朝的大公;說司法,則審慎周密。在這個社會裏,「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人人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大傢處處平勻,人人飽暖」。
這一個農村烏托邦,以二十五傢為單位,作為一個農業和手工業強固結合的農村公社組織。就在這一種小農經濟的基礎上企圖實現公有製,這正是顯示了天朝田畝制度農業社會主義的空想性質。天朝田畝制度所描畫的農村烏托邦的不可能實現,也從這裏看出了根源。但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卻具有兩重性質,一方面有巨大的革命性,另一方面,在實質上卻又帶有反動性。
在太平天國革命的年代,中國社會內部的主要矛盾是地主階級與農民的矛盾,束縛社會生産力發展的主要障礙是封建的土地所有製。天朝田畝制度明確地提出天下田,天下人同耕,要求根據新的原則,重新平分土地,徹底廢除封建土地所有製,因此,是具有革命性的。而天朝田畝制度所揭示的「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的前景,規畫得那樣細緻周密,描繪得那樣美好動人,使當時農民渴望獲得土地的要求,使二千多年來中國農民所渴望的大同世界的理想,在這裏得到了最鮮明最強烈的反映,因而起着積極的動員作用,鼓舞着千百萬的群衆為反封建而進行勇往無前的鬥爭,成為無限力量的源泉。這種革命性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構成天朝田畝制度的基本的方面。
但是,天朝田畝制度也有着它的反動方面。在太平天國革命前,中國封建社會內部已經孕育了資本主義的萌芽,社會經濟結構中,農業與家庭手工業已經逐漸分離。當時歷史的要求是消滅封建剝削制度而發展資本主義關係,可是天朝田畝制度卻把它的基層組織每二十五傢成為一個農業和手工業強固結合的農村公社組織。在天朝田畝制度中,沒有商人和手工業者的地位,這就不能有分工的發展,也不能有市場的擴大和商品經濟的活動。天朝田畝制度企業實現的公有製,建築在個體勞動、分散經營的小農經的基礎上,它所要建設的社會,很顯然勢必致於倒退到原始公社式的社會裏去。貫串在天朝田畝制度中的絶對平均主義,超越了反封建的任務,沒有把本身限製在平分封建的土地財産的範圍內,而是提出要平分一切財富。這樣它就會觸動到一部分中農的財産,就會影響到他們的生産積極性,從而使農業生産力剛從封建土地所有製中解放出來,又受到了新的阻礙。同時,它將整個社會經固定在自給自足的小農自然經濟的範圍內,使農民僅得維持一般的生活,而對擴大生産有所限製。從以上種種分析,可見天朝田畝制度在實質上又是帶有反動性質的。
不過,天朝田畝制度中的平分土地方案並未實行,因此,它所起作用的乃是巨大的革命性的一面。
五天朝田畝的實施問題
甲頒布天朝田畝前的宣傳與農民的行動
太平天國在頒布天朝田畝制度前,就為實行公有製進行宣傳。當癸好三年(一八五三年)天月,大軍下江南,抵達江西九江時,到處張貼佈告,首以「薄賦稅、均貧富」二語宣告人民,群衆歡呼,踴躍賞糧犒軍,沿江都是〔一〕。
到建都天京,就頒布待百姓條例宣告要行公有製。同時,又在講道理的大會上,隨時把這一種制度對群衆作剴切詳明的宣講。有一個署名上元鋒鏑餘生的反革命分子寫的金陵述略記他在天京親見親聞的情況道:
逆匪所刻妖書、逆示頗多。省中刻有續詔書、義詔誥等,類多文義不通,極狂悖。製造偽歷,以三十一日為單月,三十日為雙月,改地支醜亥二字為好開等字,欺天侮聖,罪難髪數。內有待百姓條例,詭稱不要錢漕,但百姓之田,皆係天王(天父)之田,每年所得米粒,全行歸於天王(天父)收去,每月大口給米一擔,小口減半,以作養生之資。……店鋪買賣本利皆係天王(天父)之本利,不許百姓使用,總歸天王(天父)。如此魂得升天,不如此,即是邪心,即為妖魔,不得升天,其罪極大雲雲。間有長發賦傳人齊集設壇講道,令人靜聽,亦即仿佛此等語〔一〕。
案這部金陵述略本有清鹹豈三年六月朔日申江寓客跋,即太平天國癸好三年六月初一日。又清朝順天府府丞張錫庚曾把傳鈔本奏呈。清廷鈔寄江南大營欽差大臣嚮榮閱看,其日期為清鹹豈三年五月二十三日〔二〕,即太平天國癸好三年五月廿五日,時在建都天京後三個月。據此知所記太平天國待百姓條例和宣講公有製,乃建都天京後就頒布和舉行的。這部刻本每段後都有案語。加案語的人也是一個親見親聞的人,態度還算嚴肅,遇到那個上元鋒鏑生誣衊太平天國的地方,他都指出,或說無其事,或將真實情況寫出訂正。但在上引這一段記事之後,卻說:「按此皆有之」,說明這段記載是真確的。這段記載告訴我們三個消息:一、太平天國一切公有,田都有天父的田,店鋪資本亦歸天父所有;二、太平天國不收田賦,農民每年生産全歸政府,由政府每月給以定量的糧食為生;三、太平天國要實行公有制度,除頒布待百姓條例外,還開群衆大會宣講這個道理。據其所記,待百姓條例與後來頒布的天朝田畝制度所規定的:「凡當收成時,兩司馬督伍長,除足其二十五傢每人所食可接新𠔌外,餘則歸國庫,凡麥、豆、苎麻、布、帛、雞、犬各物,銀錢亦然。蓋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傢,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則主有所運用,天下大傢處處平勻,人人飽暖矣。此乃天父上主皇上帝特命太平真主救世旨意也」的精神和原則完全相同的。反革命巨魁曾國藩討粵匪檄〔一〕農不能自耕以納賦,而謂田皆天主之田,商不能自賈以取息,而謂貨皆天主之貨」的狂吠,便是根據這份待百姓條例來鼓動地主階級對抗太平天國的。
在建都天京那一年裏,今天從殘闕的記載中看到農民行動起來的一些情況。有的地方如江西南昌梓溪鎮棠谿村農民就在太平軍圍攻南昌時,嚮地主計畝徵糧,分給無田的人吃。村中地主階級分子鄒樹榮在六月十八日江省被圍感賦七律三首〔二〕中記其事道:
圍閉江城歷七旬,久偏生變是愚人,官兵與賊皆安堵,鄉俗乘機作怒瞋。計畝徵糧憂富室,(鄉間計田一石,或出𠔌一石、二石不等,分與無田者食,於是有田者多受纍。)……吾村前後分三次,(吾傢一回出𠔌五十餘石,一回出𠔌三十餘石,一回出𠔌廿石。)
有的地方如江西湖口縣農民提出均田的要求,實行了減租。湖口縣地主階級分子張宿煌備志紀年〔一〕在清鹹豈三年記事裏記道:
是秋𠔌熟倍。近年三鄉頑梗,倡均田之說,私相盟會,準每畝佃戶納𠔌八鬥。這一年,在天京附近陳墟橋蔡村農民就不再嚮地主交租,得過有衣有食的生活。汪士鐸乙丙日記述其事道:
憶寓陳墟橋蔡村時,通村千餘傢,……民皆不識字,而仇恨官長。問:「官吏貪乎?枉法乎?」曰:「不知。」問:「何以恨之?」則以收錢糧故。問:「長毛不收錢糧乎?」曰:「吾交長毛錢糧不復交田主糧矣。」曰:「汝田乃田主之田,何以不交糧?」曰:「交則吾不足也。吾幾子幾女,如何能足。」曰:「佃人之田,交人之糧,理也,安問汝不足;且汝不足,當別謀生理。」曰:「人多無路作生理,無錢作生理也。」
從汪士鐸這段反動記述裏,看出天京近郊農民的行動,看出他們在革命前後不同的生活:在革命前,佃農民受地主慘重的剝削,挨饑受寒;到革命後,太平天國打擊了地主階級,他們不再嚮地主交租了,衹要嚮自己的政府交納公糧過着有衣有食的生活。他們都知道清朝封建政權是保護地主階級來剝削他們的,太平天國政府卻是保護他們的,他們認清楚了誰是他們自己的政府,誰是他們的敵人,他們就對官府掀起了仇恨。汪士鐸說佃農仇恨官府是因為「收錢糧故」,官府是嚮地主收田賦,並不是嚮佃農收田賦,佃農之所以仇恨官府是因為官府保護地主來剝削和壓迫他們,汪士鐸的話是有所掩飾,不敢明白說出來的。
太平天國在建都天京後,就頒布待百姓條例,開群衆大會進行宣講,農民也行動起來,或嚮地主計畝徵糧,分給無田的人吃,或倡義均田,實行了減租,或者就不再嚮地主交租。這一切,都為天朝田畝制度的頒布作了準備。
乙太平天國於何時采雀照舊交糧納稅」的措施?它為什麽頒布
天朝田畝制度後旋即采取這種措施?
天朝田畝制度頒布於太平天國癸好三年鼕十一月。太平天國又采雀照舊交糧納稅」的措施。「照舊交糧納稅」在什麽時候采取呢?要對這件大事進行論斷,必須首先把時間考明。
這件措施,是正軍師東王楊秀清率領北王韋昌輝、翼王石達開上奏天王洪秀全請辦的,本章奏說:
小弟楊秀清立在陛下,暨小弟韋昌輝、石達開跪在陛下奏為徵辦米糧以裕國課事:緣蒙天父天兄大開天恩,差我主二兄建都天京,兵士日衆,宜廣積米糧,以充軍儲而裕國課。弟等細思安徽、江西米糧廣有,宜令鎮守佐將在彼曉諭良民,照舊交糧納稅,如蒙恩準,弟等即頒行誥諭,令該等遵辦,解回天京聖倉堆積。如此緣由,理合肅具本章啓奏我主萬歲萬歲萬萬歲禦照施行。
天王洪秀全接到本章,批道:「禦照胞等所義是也,即遣佐施行,欽此」。
這封本章,原件今未見。此處據自張德堅總纂賊情匯纂。該書著錄空年月日不填〔一〕。案太平天國要行這種「照舊交糧納稅」措施,必須在建立地方政權後,編立了戶籍,然後才能施行。考太平軍於癸好三年八月後江西南昌撤圍回守安慶,以經略安徽後,派石達開前往安民,太平天國始在安徽省已剋復地方陸續設立鄉官,建立地方政權〔二〕。據現存文獻所載,安徽繁昌縣到十月底還未舉官造册,限於十一月初九日舉齊〔三〕。可見安慶一帶是到癸好三年秋鼕間始陸續設立鄉官,建立起地方政權。廬州係十二月初十夜(夏歷十二月十六夜)始剋復,地方政權的建立又比安慶一帶遲一步。至於江西湖口設立鄉官係癸好三年七月後事〔一〕,進入九江則係八月二十六日事〔二〕。故太平天國不可能於癸好三年秋收後在安徽、江西行「照舊交糧納稅」。安徽銅陵縣有個地主階級分子曹藍田在清鹹豈四年七月十六日與鄧太守書說:
敝邑地濱大江,賊於去秋頒偽檄索戶册。……賊衆數百人,旋於十二月既望,蜂擁至東鄉順安鎮,剽掠無餘,闔邑近水之糧,掠取殆盡,……賊亦旋去。今春一、二姦民迎偽官及賊黨百餘來踞縣城,禁製繁多,誅求無已,民甚苦之。頃復限於八月初一日徵收錢米〔三〕。
案清鹹豈四年八月初一日,即太平天國甲寅四年八月十七日。太平天國於癸好三年秋天命令安徽省銅陵縣官造册,設立鄉官,建立地方政權。這年十二月,前來取糧一次。甲寅四年春天,派官前來治理,頒布新法令,到八月十七日始行「照舊交糧納稅」。銅陵縣的情況,可代表當時在太平天國治下安徽、江西各地的情況。據此知太平天國施行「照舊交糧納稅」,是始於甲寅四年秋天。正軍師東王楊秀清等這封請於安徽、江西照舊交糧納稅解回天京積貯本章,就是在這年秋收前,六月間上奏的。當時各地行這種措施還有些有日期可考的,如安徽潛山縣在這年七月徵收〔一〕。廬州在這年八月徵收〔二〕。而這年桐城縣下忙徵糧,今天安徽省博物館還存有一張朱浣曾下忙納米熱照。
天朝田畝制度廢除封建土地所有製,按照人口平分土地。而「照舊交糧納稅」,准許地主收租,卻不得不承認封建土地所有製。太平天國在采雀照舊交糧納稅」之日,上距頒布天朝田畝制度這時還不過半年,而在一個月前——太平天國甲寅四年五月二十三日,以正軍師東王楊秀清名義答覆英國人三十一條並質問英國人五十條誥諭裏,還嚮英國外交人員說明天朝田畝制度是要行「田産均耕」,使人人都得「同享天福」,以達到「天下一傢」的大同世界,究竟有什麽緊急的形勢迫使太平天國不得不采雀照舊交糧納稅」的措施呢?
原來太平天國建都天京後,行政機關大加擴棄,天京人民也行供給製,而糧食來源主要是衹靠復州縣獲取倉儲。這就不可能長期維持下去。據曾國藩湘軍情報機關采編所張德堅總纂的賊情匯纂捲十賊糧倉庫說:
聖糧館分豈備倉、復成倉、貢院三處屯貯,截至癸醜年終共存𠔌一百二十七萬石,米七十五萬石。江寧群賊口糧每月約放米三十餘萬石,合計米𠔌足支四月。
賊情匯纂又記到甲寅四年五月,天京「下一概喫粥之令」。關於天京下令喫粥事,當時在天京的謝炳金陵癸甲紀事略在甲寅四年六月記事裏記道:
男子牌面,每日每名發米半斤,牌尾四兩。女子每日每名,湖南以前發米六兩,湖北以下,發米三兩,均以稻代。悉令人食粥,否則殺。其時男館逃走者多,新附者少。
當時也在天京的張汝南金陵省難紀略所記更詳細,說:
賊常例各館皆具人數,每十日赴典聖糧領米人一斤,斤不過七合,米不足,改給稻,仍一斤,礱米僅四合,稻亦不足,止給半斤,極至四兩,因令人喫粥。然稻四兩得米止合餘,即作粥亦不飽,鹹有怨言。洪賊時有諭示閤城,不能全憶。中有:「神爺試草橋水深,如何喫粥就變心?不見天兄捨命頂,十字架上血灕淋。不見先鋒與前導,立功天國人所欽」雲雲。
據上引記載,天京於甲寅四年五月已「下一概喫粥之命」。糧食告匱,到了「鹹有怨言」、「變心」、「逃走」的地步。當時敵人江南大營正駐紮在天京東門外孝陵衞,虎視眈眈,與城內反革命分子圖謀裏應外合。如果太平天國不能解决天京糧食匱缺問題,嘩變立見。
除了天京如此嚴重的形勢外,從整個革命形勢來看,糧食匱缺也是一個首要的大問題。上引那個記太平天國在安徽銅陵縣徵糧事的曹藍田,他是個頑抗的反革命分子,堅决拒絶嚮太平天國納糧,他論說:「夫賊之絀於力者,以糧儲匱缺,逃亡復衆故耳。一旦就沿江郡縣勒徵錢米,嘯聚失業流民,則其勢可以復振」〔一〕。這個反革命分子是看得準確的。
所以,太平天國為了製止天京嘩變的險惡情況,為了對整個革命有利的形勢,必須立即解决糧食來源的問題。而實行天朝田畝制度平分土地,在當時是不具備主客觀的條件的,並且是緩不濟急的。這就是為什麽太平天國在頒布天朝田畝制度後半年就突然采雀照舊交糧納稅」措施的原因。
近年來天朝田畝制度,有說楊秀清把革命綱領天朝田畝制度改為保護地主的「照舊交糧納稅」,掀起兩條路綫的鬥爭。有說李秀成改變天朝田畝制度,准許蘇、浙地主收租,幹叛徒的勾當。又有說太平天國本是農民政權的,後來改行「照舊交糧納稅」,嚮封建政權轉化等等。這都是因為不知道太平天國何時采雀照舊交糧納稅」的措施,不知道為什麽要采取這種措施。今天加以考明,這就有利於對這些問題的瞭解。
丙太平天國在對待農民的方針政策上的立場
研究太平天國的土地政策,必須先知道它在對農民的方針政策上的立常
太平天國革命,對地主階級進行專政,而對農民則加以保護。歸慶柟讓齋詩稿八月雜永道:「數千賊衆下昆山,焚掠兼施非等閒,大戶一空小戶靜,似存公道在人間」〔一〕。地主階級分子這首永事詩充分說明了太平天國的立場,所以太平天國在它對待農民的方針政策上是站在農民階級方面反對地主階級的。它要嚮富傢大戶藉捐〔二〕。而對一般性質的收費,則按貧富分多寡,如江蘇吳江縣發門牌時,「每張或三百有餘,或五百有餘,富戶亦有千文不等」〔三〕。富戶收費三倍於貧戶。到收每戶銀米時,是一律的,但規定「貧戶無力完者,有力者倍完以足之。不肯完者拘人封房」〔一〕。把貧戶的負擔加在富戶的身上,富戶不肯交的,則捉人封屋。蘇、浙地區,在清皇朝統治下,封建政權保護紳富大戶,剝削平民小戶。江蘇省各縣,一般都是「以大戶之短交,取償於小戶」〔二〕。吳江縣「有十數頃之傢,而所完無幾者,有一、二畝之傢,而橫徵倍之者」〔三〕。浙江省杭州、嘉興兩府,則對「大戶僅完正額,小戶更任意誅求」,「以小戶之浮收,抵大戶之不足」〔四〕。太平天國剋復蘇、浙後,把這種剝削農民的做法顛倒過來了,「貧戶無力完者,有力者倍完以足之」。這就鮮明顯著地體現着太平天國農民政權的基本方針和立場所在〔五〕。
我們還要專對太平天國政府在處理農民抗租問題上來考察。太平天國是准許地主收租的,但卻放任佃農不交租。江蘇常熟地主階級分子龔又村自怡日記清鹹豈十一年二月廿五日記道:
見偽示欲到處講道,並禁薙頭、霸租、抗糧、盜樹,犯者處斬。然其所統官員……又任佃農滋事,……與示正大反。
案所謂「霸租」,就是佃農不肯交租,禁霸租,就是禁止佃農不交地主租。但是,太平天國的官員們,卻放任佃農不交地主租。佈告上說的是禁止佃農不交地主租的,但執行起來卻是放任佃農不交租,所以這個反革命分子說「與示正大反」。他在同月的日記裏還記有一件關於這一類事件的大事說:
廿六日回寓,知昨日平局遭土匪之劫,屋廬多毀,器物掠空,局主報案。次日,局發鄉勇捉犯,而逃遁者多,查拏數日,始於貴濟獲曹、顧、賈三人押到俞局。而埋輪之使,猶倡免租之義,膽縱豺狼。
在四月初七的日記裏,記這事的結局說:
晚偕禮庭至洞港涇,適徐局勇首顧大山來調停劫局案,曹和卿同擬各佃湊錢賠藏,並起事各圖辦上下忙銀各三百,外加二百六十文以賠夏賦。所獲三犯釋回。
案「平局」,是一個收糧局名的簡稱,「俞局」、「徐局」都同。太平天國地方政府的幹部因不懂徵收田賦手續,所以這種收糧局大都交給地主階級分子或衙門書吏辦理,他們就利用來收租。被這個反革命分子狂吠為「土匪」的,實是佃農,被誣衊為「平局遭土匪之劫」,實是佃農去搗毀幫地主收租的收糧局。所說的「埋輪之使」,典故出自後漢書張綱傳,指天王派來的欽差大臣。這位欽差大臣,當常熟各圖佃農搗幫地主收租的收糧局時,他不是下命令派軍隊去鎮壓佃農,而是宣傳地主不應收租的大道理。後來經過中間人調停,佃農衹是交糧和給還取去收糧局器物價錢,竟不交租,取得了勝利。這個地主階級分子對這位欽差大臣咬牙切齒地咒詛說什麽「膽縱豺狼」。這兩項記載,記出了太平天國政府放任佃農不交租,欽差大臣宣傳地主不應收租,恰恰和封建政權保護地主收租,視為天經地義完全相反。
太平天國與農民有血肉相連的關係,懷有深厚的階級感情。剋復浙江後,在海寧流傳的那一首「黃(萬)金傢財殮蒲包,窮人手裏擔元寶,長毛哂哂笑」〔一〕的民謠,和忠王李秀成莊嚴地發表的外國資本主義侵略者譏笑天京為「苦力王們的城市」,而太平天國卻認為這個「稱號,是最大的恭敬」〔二〕的宣言,太平天國從戰士以至領導者這種階級立場,正是深刻地反映出這種關係和感情。在這種關係和感情下,太平天國對待農民的方針政策,便自然而然地是從農民出發,站在農民方面的。
丁太平天國從「照舊交糧納稅」經過「着佃徵糧」到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
太平天國在對待農民的方針政策上的立場既考明,現在來說它的土地政策。
太平天國的土地政策,最初是「昭舊交糧納稅」政策。這個政策頒布後,首先是佃農不肯嚮地主交租。在太平天國革命洪流當中,追求平等、平均二千年的中國農民行動起來了,凡是太平天國剋復的地方,
到處都是「地符莊帳付焚如,官牒私牒總掃除」〔一〕。農民把地主階級和封建緊勒在他們身上的枷鎖打碎了,不肯再受地主剝削了。安徽桐城人方宗誠閉齊詩集食新嘆道:「東莊有佃化為虎,司租人至攖其乳。西莊有佃狠如羊,掉頭不雇角相當」。佚名平賊紀略清鹹豐十一年十有錫金城民總立倉廳記江蘇無錫、金匱情況說:「各佃戶認真租田當自産,幫不輸租,各業戶亦無法想」。浙江嘉興吳仰賢小匏庵詩存新樂府糧歸佃詩註說:「禾中嚮有租田當自産之諺」。所謂嚮有,指太平天國統治嘉興時事。如地主有企圖收租的,佃農就予以打擊。吳縣甫裏鎮人楊引傳野煙錄記其事說:「凡裏人有田者,由鄉官勸諭欲稍收租,而佃悍然不雇,轉糾衆打田主之傢。桃浜村為之倡,事起於南柵方氏。於是西柵金氏,
東柵嚴氏傢,什物盡被毀壞,而嚴氏二舟泊屋後亦被焚。陳某被縛於昆山城隍廟石獅子上,幾飽衆拳」。案陳某是甫裏鎮鄉官。又或有地主憑藉某種惡勢力來強行收租的,佃農也同樣予以打擊。龔又村自怡日記記常熟事說:「鄒氏設局於神祠,又被拆壞,局董俞卿被戕投水。收過租米之局,衆佃競欲索還,於十三日赴俞局哄鬧,幾欲焚劫」〔一〕。佃農對地主的蠢動,或毀,或焚,或打,或殺,對幫助地主的鄉官也予以懲治,捆縛在通衢上示衆,這是兩個具有典型的事例,各地抗租情況大都如此。有些地主衹得把田賣給佃農以救饑。江陰章氏支譜章型塵煙紀略說:「將田畝售與佃農,價愈賤而售愈難」。常熟龔又村自怡日記說:「中夜念業戶二年無租,餓死不少,幸而降價鬻田佃戶,十得二、三,何以延命」〔一〕!因此,世傢大戶都成了餓殍。光緒溧陽縣續志說:「舊時肉食垂綺羅,今日饑寒面如鵠」。儀徵程畹歸裏雜詠道:「良田萬頃成何用,餓死當年積𠔌翁」〔二〕。這些記載,說明不論在太平天國前期或後期,不論在安徽或江蘇、浙江,佃農都不交地主租了。這是普遍的情況。
在封建社會,封建政權為保護地主收租,定有種種壓迫佃農的法律規條,把抗租與抗糧視為同等違犯「國法」。佃農如個人敢於抗租,就要把他逮捕治處;如敢聚衆抗租,就要派兵剿滅。太平天國既頒布「照舊收糧納稅」政策,准許地主照舊嚮佃農收租繳納國傢田賦,在未實行天朝田畝制度進行土地革命以前,還承認地主合法的存在。現在,佃農抗不交租,太平天國是不是如同封建統治那樣鎮壓佃農,副迫佃農嚮地主交租呢?這是鑒定太平天國究竟是農民政權還是地主政權的試金石。江蘇常熟人湯氏輯鰍聞日記清鹹豐十年九月記事,對此曾有過一段比較詳細的記事道:
九月下旬,……鄉官整理田畝糧册,欲令業戶收租,商議條陳。無奈農民貪心正熾,皆思侵吞。業戶四散,又無定處,各不齊心。且如東南何村,因議收租,田夫猝起焚拆選事王姓之屋,又打鄉官葉姓。又塘坊橋民打死經造,毀拆館局,不領門牌,鳴金聚衆。王市局中嚴朗三等,聞信大怒,令鄉勇欲捉首事之人。彼衆隅力拒,揚言欲率衆打到王市。於是局中急添鄉勇二百名,藉監快槍擡炮,端正飯食、酒肉、饅頭、茶湯。汪勝明同嚴士奇、葉念劬、姚錦山、徐光康等磨拳擦掌,連夜入城見偽主將錢,請兵下鄉剿滅乳民。不料錢姓不肯輕信擅動刀兵,反怪鄉官辦理不善。但著本處鄉耆具結求保,願糧守分等語。又給下安民偽示,勸諭鄉民。其事遂以解散。王市局中諸人敗興而歸,從此勢弱,不能勒捐,進益漸少,衹得散去。
上引記事說的主將錢,是鎮守常熟的副將錢桂仁,主將是侯裕田。侯裕田是太平天國的一個耿耿精忠的人物,因常熟地處衝要,特派監視錢桂的〔一〕,所以錢桂仁後來雖然是個叛徒,此時卻不敢不執行太平天國的方針政策。王市局,就是王市的鄉官局,嚴士奇等都是鑽入鄉官局的地主。汪勝明是常熟縣監軍,奉派來王市調查農民毆打鄉官事件。他本是安慶一織席手工人,到王市後,受到做鄉官的地主的腐蝕,卻幫同地主來鎮壓農民。當時鄉官局等事發生。王市局派鄉勇塘坊橋要逮捕抗租鬥爭的領袖,佃農迎擊,宣言要打到王市來。汪勝明等急添鄉勇,藉槍炮,磨拳擦掌,連夜入城見錢桂仁,請兵下鄉剿滅佃農。錢桂仁不但不發兵,卻斥責鄉官辦理不善,他出佈告安民,衹勸諭佃農交糧和守秩序(「完糧守分」),地主收租的企圖被粉碎(「其事遂以解散」),鑽入王市鄉官局的地主垂頭氣而歸,「從此勢弱」,「衹得散去」,佃農取得了勝利。常熟是蘇南階級鬥爭最復雜、最激烈的地區,王市這次事件,是表明太平天國政府掌握站在農民方面的立場來處理佃農抗租鬥爭最典型的事件。
在另一方面,地主也不敢嚮佃農取租。太平天國既頒布「昭舊交糧納稅」政策,而賦從租出,就必須准許地主收租納糧,常熟佚名庚申避難日記清鹹豐十年十一月初六日記說:
初六,有長毛告示,要收錢糧,諭各業戶、各糧戶,……即行回傢收租完糧。太平天國准許地主收租,是有嚴格的規定的:凡地主收租,必須先認田登記(即報明田數、墟名、花戶存案)〔一〕,然後準領憑收租。而租額由政府定,收租後除負擔嚮國傢交糧賦外,還要繳交各費。例如常熟情況,規定收租六鬥五升,交糧三鬥七升,田憑費一鬥,局費五升,經造費一升,師帥、旅帥、卒長、兩司馬費二升,地主衹得租米一鬥。所以地主階級分子悲歡說:「費大於租,業主幾難糊口」〔一〕。各地情況雖有不同,但基本政策和辦法卻是一致的。可見太平天國雖準地主收租,但其情況已知和封建社會大大不同的了。當時各地的地主多不肯領憑收租。庚申避難日記清鹹豐十一年十月記常熟情況說:
十五、十六晴。長毛同司馬、百長下鄉寫田畝册,限期收租,要業戶領憑收租。現今各業戶俱不領憑。長毛告示,不領憑收租者,其田充公。
常熟柯悟遲漏綱喁魚集清鹹豐十一年九月記事也說:
九月,賊目出示,着師、旅帥重造田册,註明「自」、「租」名目,招業主認田,開呈佃戶田畝細數,每畝先繳米一鬥,即給田憑,準其收租,無一應者。
地主為什麽不去認田、登記、領憑收租呢?常熟有個地主階級分子叫曾含章的在避難紀略〔二〕裹作了回答:
令業戶領偽憑,曰田憑,誘發領憑之後得以收租,卒無一個應之者。蓋明知租之必不能收,而深慮賊之知業戶而加害不休也。
這就是說地方就是遵照太平天國法令領了田憑,佃農還是不肯交租的。地主既登記領憑,收不得租,不但要擔負納田賦,而且,深怕登記後露了身份,受到沒完沒了的打擊。這個反革命分子的話,說明了當時地主不肯認田登記的原因,也把太平天國農民政權的性質說得一清二楚。當時地主不敢收租,還有一些復雜的原因。常熟湯氏鰍聞日記清鹹豐十一年八月記其事道:
秋八月初,城中錢逆又升偽銜,傳齊各鄉官與錢伍卿等,共議收租。著各業戶開報田册,曉諭紳富歸傢料理租務。先議著鄉官包收,先經捐費,起田單,擬每畝八鬥。除完糧下忙銀,業戶衹得二、三鬥,且報滿二百畝者,載入大戶,如匿韋不報,將田充公等示。於是避江北者亦聞信回南,嗷嗷待哺。有識見者以為將來作大戶勒捐,便中賊計,且不屑具名稟呈,料佃戶亦不服,故久無呈報之人。又因衆目皆思染指,與錢伍卿爭攪收租。自八月初至九月中,終未議定。惟偽軍、師帥等有田産如嚴逸耕輩,皆欣然打幹催頭髮限票,預受族黨請托,到後竟成子虛畫餅,可發一大噱。
案錢逆,指叛徒錢桂仁。錢伍卿是鑽入太平天國陣營的地主階級分子。從這一段記載可見,就是在叛徒和反革命分子共同主持下,但地主除納糧外,每畝衹得二、三鬥,而收租須先開報田册,報滿二百畝,便列為大戶,成為勒捐對象。且知佃農不肯交租,所以地主都不肯呈報。加以反革命分子都想染指,爭攪收租,內部矛盾重重,結果竟成子虛畫餅。
太平天國對佃農不肯交地主租,焚燒地主房屋,打死地主,毆打鄉官,搗毀鄉官局,尚且安撫佃農,以願交糧了事。現在,地主自己不敢領憑收租,太平天國就衹有嚮佃農收糧,那更是不待說了。太平天國是農民政權,站在農民方面,所以它不是鎮壓農民,保護地主收租完糧,而是根據當前的具體形勢,因勢乘便,順應佃農的願望,創造性地采取了嚮佃農徵糧政策〔一〕。這個政策,民國太倉州志叫做「着佃收糧」,江蘇常熟柯悟遲漏綱喁魚集叫做「着佃啓徵田賦」,江蘇元和陸懋修窳翁文鈔收復蘇鬆間鄉鎮私議叫做「着佃追完」,浙江嘉興吳仰賢糧歸佃詩叫做「着佃還糧」,清朝江蘇巡撫李鴻章叫做「着佃交糧」〔二〕。稱謂略有不同,都是指這一個政策說的,本書雀着佃交糧」這一個含義較切的名稱來考述。
考太平天國於癸好三年(一八五三年)建都天京那一年的秋收前,就在天京近郊宣佈嚮農民收糧〔一〕。上引汪士鐸乙丙日記所述他於這年十一月,逃出天京,到三十裏外的陳墟橋蔡村去,親見農民嚮太平天國交糧後,不復交地主租,得到有衣有食的好景,仇恨清朝官府的事。太平天國所行的「着佃交糧」政策,便是這個為佃傢所歡迎的政策。
同治崇仁縣志記太平天國丙辰六年剋復江西崇仁縣設立鄉官後事說:「軍帥按畝徵糧,由監軍發給偽串」〔二〕,行的也可能是「着佃交糧」政策。據現存記載,太平天國於庚申十年(清鹹豐十年,一八六○年)夏剋復蘇南,這年鼕,第十年十月二十日,太平天國在江蘇常熟出告示「着旅帥、卒長按田造化名册,以實種作準,業戶不得挂名收租」,又說「是年秋收大熟」,「惟收租度日者」,「甚屬難過」,及徐日襄庚申江陰東南鄉常熟西北鄉日記說:「農民之力田者竊利租不輸業」的話,認為太平天國是行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到一九六○年,始得見新發現的常熟人梧悟遲著的漏,綱喁魚集,其中記清鹹豐十年鼕太平天國在常熟徵糧事說:
十一月,……起徵糧米,……十三日,……出示天朝九門禦林丞相統下軍帥汪,查造佃戶細册呈送,不得隱滿,着各旅帥嚴飭百長、司馬照佃起徵。……十二月,……廿日,設局太平庵,着佃啓徵田賦。
我兩相對勘,始知雇汝鈺把太平天國「着佃啓徵田賦」政策,以他自己的理解寫作「發實種作準,業戶不得掛名收租」。我根據了雇汝鈺的記載認為當時太平天國行的是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是錯了。現特在此鄭重更正。
這一年常熟「着佃交糧」,效果好得很。當時常熟有個姓湯的,在他的鰍聞日記中記道:
偽師帥在本地設局,徵收當年錢糧。……鄉農各佃既免還租,勇躍完納,速於平時。
江蘇吳江縣也有這年太平天國嚮佃農徵糧的記載。吳江同裏人倦圃野老庚癸記略清鹹豐十年十一月記事道:
十一月初三日,賊徵銀米,各鄉村報田數,每畝納米一鬥五升,錢五百,偽旅帥陸續解江。
從所記太平天國這一年在吳江縣徵糧,是據「各鄉村報田數」,即柯悟遲所記常熟縣「查造佃戶細册呈送」的辦法,知道也是嚮佃農徵收田賦的。
地主階級分子不肯遵照太平天國法令認田登記,卻組織收租局,企圖壓迫佃農交租。倦圃野老庚癸紀略清鹹豐十年十二月記事記道:
初七日,聞長洲、元和、吳縣及本縣蘆墟、盛澤、莘塔、北庫等鎮業田者俱設局收租息米,每畝四、五鬥不等。同裏亦欲舉行,夜(旋)為偽監軍阻撓,遂不果。
查該書庚申、辛酉兩年紀事的初稿,曾以吳江庚辛紀事名稱刊出,對此曾有說明道:「得鐘監軍文書,必先報明田數、墟名、花戶存案,然後施行,各業因有或報或不報者,事不果行」〔一〕。鐘監軍名志成,同裏鎮人,考中太平天國博士,授吳江、震澤兩縣監軍,治理江、震兩縣事,政績斐然,後來吳江失陷,被俘犧牲,是太平天國史上一個對革命事業忠貞盡瘁的人物。他責令地主遵照法令登記,地主不從,他就製止地主收租。
常熟的地主也設立收租局企圖壓迫佃農交租。常熟曾含章避難紀略記其事道:
鹹豐十一年二、三月間,錢華卿、曹和卿等創收租之說,各處設立偽局,按圖代收,令業戶到局自齲旋於四月中,吳塔、下塘、查傢澱之偽局被居民黑夜打散,偽董事及幫局者皆潛逃,其事遂止。
這個錢華卿得到常熟守將錢桂仁的同意辦理留養難民局事〔一〕,曹和卿(即曹敬)參加常熟議設勇防土匪與設局收糧事。這兩人都是地主階級分子。他們就藉這點關係設收租局,要包辦地主收租。可是,佃農起來把那些收租局打散。
地主見自己的力量不濟,又去糾合惡霸匪幫用武力來設局收租。倦圃野老庚癸細略清鹹豐十一年十一月紀事記道:
十一月初一日,周莊偽鄉官費玉存(成)設收租局於北觀,每畝收租息米照額二成折錢,局費每千扣二成。至十二月初旬,各鄉佃戶頗有還者。旋為偽監軍見嫉,從中敗事,從此瓦解矣。
這個費玉成,是太湖上槍船匪幫的一個頭子,擁有一支武力,太平天國不得不暫時牢籠他,這時封為鎮天豫。倦圃野老在此處說他是蘇州周莊鄉官是錯的〔二〕。吳江、震澤監軍鐘志成不畏強暴,加以製止,使地主階級的收租局再一次瓦解。
從上所考,看見當時佃農與地主階級頑固分子雙方展開的鬥爭,佃農的猛烈威力,壓倒了地主階級的頑抗分子。太平天國地方政府則執行法令,對地主階級分子不遵照法令認田登記,而擅自設立收租局的違法勾當加以製止,使地主階級的收租局一再瓦解。革命形勢嚮着有利方面發展,於是太平天國在土地政策上,便從「着佃交糧」嚮前采取進一步的措施。
這進一步的措施,就是頒發太平天國的新土地證——田憑。這是太平天國的一件大事,雖記載殘缺,但仍可考見。考太平天國癸開十三年(清同治二年)冀天義程發給吳江縣潘敘奎蕩憑上說:
緣我天朝恢疆拓土十有餘年。所有各邑田畝,業經我忠王操勞瑞心,頌發田憑,盡美盡善。
案現存太平天國壬戌十二年忠王李秀成發給金匱縣黃祠墓祭田憑和發給陳金榮田憑上,都印有「忠王李為發給田憑,以安恆業而利民生事」十七字。據發現的田憑,有江蘇的,也有浙江的,有用李秀成名義頒發的,也有用他統下鎮守地方的將領名義頒發的。這都說明這時頒發新土地證,是由忠王李秀成主持,為「安恆業而利民生」,嚮所轄蘇、浙地區頒發
忠王李秀成發給陳金榮的田憑
說明
原件高30.0釐米,寬27.5釐米,連史紙墨刷,在“忠王李為”上蓋“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國(□□□□□□□),忠殿戶部尚書)李生香”長方朱印,在月日上蓋“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國……”長方朱印,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藏。
這些文物,銘記了太平天國頒發新土地證的設施與目的。
關於這件大事的記載,所見有佚名庚申避難日記清鹹豐十一年(即太平天國辛酉十一年)十二月初二日記,述江蘇常熟太平天國政府嚮自耕農頒發田憑事說:
長毛又要耕種自田領憑,每畝米五升,折錢一百二十五文,着旅帥必要催領。
倦圃野老庚癸紀清同治元年(即太平天國壬戌十二年)三月記事,記江蘇吳江、震澤兩縣監軍鐘志成召各鄉卒長前來,宣佈太平天國嚮佃農頒發田憑的政策,命回鄉頒發事說:
偽監軍提各鄉卒長給田憑,每畝錢三百六十,領憑後,租田概作自産。農民竊喜,陸續完納。
前者說明嚮自耕農頒發,後者說明嚮佃農頒發,這都明確地說明了這時嚮蘇、浙地區頒發新土地證的對象,後者並說明其保護佃農土地所有權的目的。兩者所記各有所偏,但正可以互相補充。在這裏,應該作一些必要的說明。這次頒發田憑,是太平天國革命政府頒發的新土地證,是嚮蘇、浙地區頒發的,而不是常熟、吳江、震澤幾個縣的措施。而嚮佃農頒發田憑,具有根本性的改革,更不是這個管理吳江、震澤兩縣民務,在其上有層層管轄,就在吳江、震澤還有佐將管轄的小小監軍鐘志成所得擅自施行而取信於民的。又在庚申十年夏,太平天國剋復蘇南後,規定地主必須遵照法令登記領憑,然後得收租。那種憑證,也叫做「田憑」,是專作為地主收租證明用的。佚名庚申避難日記說:「長毛告示,不領憑收租者,其田充公」。曾含章避難紀略說:「令業戶領偽憑,曰田憑,誘以領憑之後得以收租」。龔又村自怡日記說:「偽示業戶呈田數給憑,方準收租」。所以吳江大地主柳兆熏就把它叫為「租憑」〔一〕。柳兆薫記明那種「田憑」,吳江「給憑每畝十文」〔二〕,而作為太平天國的新土地證的田憑,吳江、震澤是「每畝錢三百六十」,收費相差到三十六倍。可知那種作為地主收租證明用的「田憑」,與這時從「着佃交糧」政策嚮前采取進一步措施而頒發的太平天國新土地證的田憑,名同而實異,兩種性質是迥然不同的。
上引兩種記載都沒有說到對以前那些已經遵照法令認田登記、領憑收租的地主怎樣辦法。從太平天國的政策看,那些遵守法令的地主是可以領取新土地證的。不過,在當時革命形勢下,一般情況佃農都不肯嚮地主交租,這纔出現了「着佃交糧」政策。現在,又頒布了「領憑後,租田概作自産」的政策,這就鼓勵了那些在地主依賴某種憑藉進行壓迫下不得不交租的佃農也敢於抗不交租,而照章領田憑以取得土地所有權了。吳江縣發田憑後三個多月,這個縣蘆墟勝溪有個擁有三、四千畝的大地主柳光薫,他曾遵照太平天國法令報田領憑,在槍船惡霸匪幫頭子的保護下,於庚申十年十二月就收租,在辛酉十一年內收了一千三百餘石租,可是,到這時卻不得不走去上海了〔一〕。這個大地主的出走,最主要的原因是由於保護他的槍船匪幫太平天國消滅,他怕群衆清算,同時,也說明了從前那些嚮他交租的佃農領取田憑,得到所有權,有了法令的保護,不再嚮他交租了。
以前,地主不遵照法令認田登記,就采雀着佃交糧」政策,但仍保留地主對土地的所有權。現在,頒布新土地證田憑的政策是:凡佃農「領憑後,租田概作自産」,這就把地主所有權轉移到佃農手中,以國傢法令保護耕者有其田了。
必須指出:當時蘇、浙地區的鬥爭是很激烈的,情況是十分復雜的,還存在着各種不同形式的保護地主收租的事實。所以「着佃交糧」和地主收租是並行的。但是,不但佃農不肯交租的地區和地主不敢收租的地區,以及逃亡地主的田地,都是行「着佃交糧」,就是反革命分子控製的地區,佃農衹要有可能反抗,就是肯交租,例如長洲縣是惡霸地主徐少蘧控製的地方,而地主收租,有「籽粒無着」者〔二〕,有「多半嚮隅空轉」者〔三〕,也還是要「着佃交糧」。此外,太平天國對官僚的妖産,和庵、觀、寺、院、公田、學田等田産,一律充公〔一〕,也都是行「着佃交糧」的。因此,從整個情況(不是一時一地,而是太平天國統治蘇、浙全部期間和全部地區)總的來看,「着佃交糧」是普遍的,而地主得收租是局部的,並且是隨着階級鬥爭力量對比的變化而變化的。上引那個「中夜念業戶二年無租,餓死不少」的做書塾教師的常熟地主龔又村,他記常熟「南鄉糧租並收,其三鄉但有糧局,業戶幾不聊生」〔二〕。常熟的情況,可以代表蘇、浙的一般情況。當時廣大佃農不肯交租,對既得權利不肯放棄。吳江同裏鎮人倦圃野老庚癸紀略記有太平天國失敗後,到清同治三年十二月,吳江同裏鎮佃農還不肯交地主租,吳江縣官親自下鄉兩次把佃嚴刑追比的事〔一〕。此時上距吳江淪陷,地主階級復闢,進行倒算已經一年半,首都天京的傾覆也過了半年,同裏鎮佃農尚且如此,在太平天國統治時更可知。這斷不是同裏鎮一地的情況,衹因為今天流傳有記到這事的同裏人記載,我們纔知道吧了。那時江蘇巡撫李鴻章攻陷蘇南後,不得不照太平天國辦法在吳縣、長洲、元和、吳江、震澤、華亭、婁縣、青浦、金山等縣行着佃交糧至兩年之久〔二〕。這件事說明了當時佃農在太平天國失敗後抗租的情況,也說明了當太平天國統治蘇、浙時,「着佃交糧」是普遍的,而地主得收租卻是局部的這一事實。
太平天國頒布天朝田畝制度,因天京缺糧的緊急情況,不得不采用「昭舊交糧納稅」措施。它根據具體的情況,順應農民願望,先行着佃交糧政策,一反我國千餘年田賦制度的常規,變地主交糧為佃農交糧。其後,隨着形勢的發展,進一步頒發田憑,宣佈凡佃農「領憑後,租田概作自産」,把土地所有權從地主轉移到佃農手中,使行「着佃交糧」廣大地區的佃農得到了自己所耕的田。太平天國並沒有頒布耕者有其田政策,而在它所施行的土地政策的結果,事實上竟成為耕者有其田了。
戊太平天國後期蘇、浙地區有些保護地主事件是反革命分子幹的勾當
太平天國後期在蘇、浙建立政權時,首先是由於采取招降政策〔一〕,混入大批敵人,有清朝的殘兵敗將(如李文炳、何信義),有地主團練頭子(如徐少蘧、華翼綸),有惡霸匪幫(如費玉成、孫金彪),有地主紳士(如曹敬)等等。他們偽降太平天國,暗地潛通清朝。在太平天國內部,又有些不堅定的分子,受了蘇、浙繁華的腐蝕,開始蛻化變質(如黃和錦、鄧光明)。因此,蘇、浙政權就與太平天國前期在安徽、江西建立的政策那樣純粹不同。
在這些反革命分子和蛻化分子盤踞的地方,就倚仗他們的勢力來保護地主收租。龔又村自怡日記說:「聞金匱界照舊收租」,「長洲、相城一帶,因徐少蘧之請,亦準收租」。金匱縣蕩口鎮官僚大地主華翼綸的勢力便是在金匱界。蘇州永昌從監生加捐道銜的大地主徐少蘧的勢力便是在長洲相城一帶。蘇州轄吳縣、元和、長洲三縣。吳縣、元和並無收租局〔一〕,惟長洲有收租局,正是由於徐少蘧的緣故。至於龔又村所說常熟東西南北四鄉,衹有南鄉糧局兼幫地主收租,必有倚仗纔敢如此,混入太平天國陣營的地主紳士曹敬正是常熟南鄉人〔二〕。陶煦貞豐裏庚甲見聞錄說周莊鎮局「悉聽費氏主持」。所說費氏,就是蘇州元和縣周莊鎮惡霸槍船匪幫頭子費玉成。這個惡霸匪幫頭子,不但在周莊橫行,還派槍船到附近地區去保護地主收租。吳縣蓼村遁客虎窟紀略說:「槍船頭目費玉,賊封鎮天豫,占管太湖、石湖、茭蕩,設保衛局於邵昂,江、震田在局收租」。案費玉,即費玉成,又名秀元或玉存。江、震,就是吳江和震澤。上面說的那個吳江大地主柳兆薫,就曾經得到費玉成和吳江盛澤鎮槍船匪幫頭子孫金彪的保護,他在槍船匪幫被太平天國消滅後一個月逃往上海,就是因為要逃避佃農的清算〔一〕。在一些資料中,如佚名平賊紀略記無錫、金匱「或頑佃抗租,訴賊押追」,浙江桐鄉縣符天福鐘良相佈告說:「住租房,種租田者,雖其産主他徙,總有歸來之日,該租戶仍將該還錢米繳還原主,不得抗欠〔一〕等等,都是反革命分子幹的勾當〔二〕。
在這些反革命分子所幹保護地主的勾當裏面,徐少蘧最具典型。徐少蘧偽降太平天國後,取得忠殿前檢點兼理民務的職位,旋受封為撫天侯,攫取了長洲縣基層權力,全縣軍、師、旅帥鄉官,都由他派授,設立七軍總局歸他掌握〔三〕。長洲縣佐將也得聽從他的擺布〔四〕。他在長洲縣設局幫地主收租,是站在地主階級的反革命立場,也是為的抽取成數以自肥〔五〕。近年在他的後人傢發現太平天國壬戌十二年九月辦理長洲軍民事務珽天安黃酌定還租告示、委前中三軍帥張等設局收租札兩道文件〔一〕。酌定還租告示規定:「自完田憑者,每畝三鬥三升;佃戶代完者,每畝二鬥五升。」。所謂「自完田憑者」,就是說地主自已交費領取田憑。所謂「佃戶代完者」,就是說佃農代地主交納田憑費。這道告示,發於太平天國在蘇、浙地區發田憑後約半年,竟對太平天國公佈「領憑後,租田概作自産」政策,視若無覩。而其所以酌定租額,是因見「佃戶畏強欺弱,亦由鄉官彈壓不周」,使地主收租,「有五鬥、二鬥、籽粒無着者」,所以今年秋收,特定租額,命令鄉官設局
,「照料彈壓」,這樣倒行逆施,真是明目張膽的了。長洲就是蘇福省所在地,卻縱容徐少蘧幹這種反革命的勾當,看來似不可解,其實並不奇怪。因為,太平天國既采取招降政策,又不可能解除其武裝,對投降的反革命分子就不能不根據不同的情況,作或多或少的容忍,或者可以說是讓步。管轄蘇、浙地區的忠王李秀成又是一個專講策略的人物,他於庚申十年夏剋復蘇南和浙江嘉興,見太湖槍船匪幫地利熟,船快人多,怕幫助清軍為敵,就對他們采取封官拜爵的政策,對所幹害民的勾當佯作不聞不問。到壬戌十二年五月,就以閃電的行動對蘇、鬆、嘉、湖廣大地區的槍船匪幫同日消滅掉。李秀成對大地主團練頭子徐少蘧更是這樣。他申請准許地主收租,就予允準。他暗通上海清軍,就佯作不知。他於辛酉十一年鼕太平軍攻剋杭州時,以為李秀成一時不能回蘇州,就密約蘇州反革命分子定於十二月初五夜(夏曆十二月十六夜)在蘇州發動顛覆活動。李秀成得到情報,從杭州帶軍隊星夜歸來,先頭部隊於十二月初五日清晨趕到蘇州,反革命不敢動。當時人們都以為李秀成一定大加鎮壓。但他見反革命勢力大,對蘇州的反革命分子調動,而對徐少蘧卻完全不問,他的武裝船衹照常放行〔一〕。到壬戌十二年九月,李秀成即將回救天京,叫他來蘇州要收拾他。他不敢來,嚮李秀成請病假。李秀成還用甜言蜜語籠絡他〔二〕。李秀成回救天京後一個多月,他到常熟與叛徒駱國忠等密謀,入蘇州謀糾內應,料不到李秀成突然從天京回來,就立即把他逮捕,到常熟叛變時,打垮他的團練,後來殺了他。李秀成對付這個反革命分子兩年多來都是采取牢籠容忍的政策,正和消滅槍船匪幫同樣的策略。可知在蘇福省會所在地的長洲出現違反太平天國頒發田憑給佃農的政策,進行保護地主收租的事件並不是怪事,而正是這個反革命分子徐少蘧所幹的勾當。
下面我們還舉出幾件反革命分子保護地主的事件說說:在江蘇吳江縣出現鎮守將領冀天義程某〔一〕於吳江縣頒發田憑給佃農後八個月,竟仗藉他的權力設立收租局企圖破壞太平天國頒發田憑給佃農的政策。倦圃野老庚癸紀略在清同治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的記事裏記其始末說:
二十七日,北觀設收租息局。賊酋程令每畝收租息米三鬥,偽董事十餘人襄其事,三限已過,並無還者。十二月二十一日,忽有棟花塘農民百餘鬨入局,將襄理者十餘人擒去,毆打窘辱。至明年正月初一日,周莊費姓遣人說合,得放回傢。
這個程某,是在吳江縣發田憑後兩個多月調來的〔二〕。他的出身歷史不詳。他在發給吳江潘敍奎蕩憑上寫有「仰該業戶永遠收執,取租辦賦」的話。案今存太平天國田憑,並無此種字樣,可見他是個違犯太平天國法令保護地主的分子。後來吳江在失陷前十一天形勢危急的時候,就把他和他的部下調開,而換忠王李秀成弟李明成來拒敵〔三〕,臨敵易將,兵法所忌,除非萬不得已是不會這樣做的,可知太平天國軍事指揮部是對他提防的。就是這個違法亂紀分子,膽敢破壞太平天國土地政策,企圖保護地主收租。可是,現在佃農已經領田憑到手情況就不同了。在一年前,當槍船匪幫頭子費玉成來北觀設收租局時,「各鄉佃戶頗有還者」,而現在,「三限已過,並無還者」。不但如此,佃農還來把收租局人員逮捕去處治。這件大事,說明吳江縣佃農領田憑後,在太平天國法令保障下,確實得到了耕種的土地所有權,所以纔得如此有理有法去反擊惡勢力,也可見這個保護地主違法亂紀分子竟到了目無法紀的地步。
在江蘇無錫、金匱出現守將濟天義黃和錦派軍隊鎮壓安鎮四圖抗租佃農的事件。這個黃和錦,因為保護地主,曾經得到地主贊賞稱為「循良之賊」。這次竟派出軍隊來鎮壓抗租佃農,在反革命分子保護地主的勾當裏還是僅見的〔一〕。
在浙江石門縣出現守將殿前又副掌率燈光明頒發保護富戶瀋慶餘「護憑」的事件。這個鄧光明後來投降清朝,是個叛徒。他在這張「護憑」上說明他是因見「天朝所剋各省郡州縣地方,每有殷富之傢不能出頭,甘受因厄」,對地主階級被打倒感到「可憫」,所以,他在管轄的地區,就要為地主階級撐腰,發給「護憑」交石門縣大地主瀋慶餘收執,叫他被「強佃抗囗,收租納捐不交」時,「放膽持憑,即赴監軍衙門控告,如監軍不理」,就來嚮他控告。他要把已被打倒的地主扶起來,再「出頭」騎在農民的頭上〔一〕。從這一張「護憑」所反映的情況來看,可見在太平天國革命當中,地主階級是普遍地被打倒了的,所以這個為地主階級撐腰蛻化分子鄧光明,纔需要特地發「護憑」給大地主來做控告農民的憑證。也說明當時蘇、浙地區出現的保護地主的事件,正是這些蛻化分子和混入太平天國陣營的反革命分子幹的勾當。
從上所述,可見反革命分子和蛻化分子在蘇、浙地區保護地主對破壞革命情況的嚴重。雖然太平天國在土地政策上是站在農民立場上的,從「着佃交糧」到頒發田憑給佃農,處處為佃農謀求利益,尤其是到處佃農都嚮反革命惡勢力進行激烈的鬥爭,收到了耕者有其田的效果。但是,天京事變之後,太平天國已從鼎盛走嚮下坡路,對蛻化變質分子失了堅固的控製力,對鬥爭的佃農卻缺乏強大的支持力,而由於采取招降政策所産生的惡果,對投降的反革命分子不得不用牢籠和容忍的政策,造成後期蘇、浙地區階級鬥爭十分激烈,情況十分復雜的局面,首先出現了反革命分子和蛻化分子違反太平天國革命宗旨保護地主收租、為地主張目的勾當,成為衝擊太平天國革命基礎的逆流,從而顛覆、叛變,都由此而起,成為太平天國敗亡的一個原因。
六聖庫制度
聖庫制度是太平天國實行廢除私有財産的一種制度。天朝田畝制度裏面的國庫制度就是根據這一個行之有效的規定到條文上去的。天朝田畝制度說:「天下皆是天父上主皇上帝一大傢,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則主有所運用,天下大傢處處平勻,人人飽暖矣」。所以「國庫」又叫做「聖庫」。「聖」是太平天國宗教對上帝的尊稱〔一〕,「聖庫」就是上帝的倉庫,也就是表示人民公有共享的意義。
聖庫制度是從起義時就實行了的。當金田起義時,革命群衆將田産屋宇變賣,易為現金,而將一切所有繳納於聖庫,全體衣食都由聖庫開支,一律平均。因有此制度,人數愈為加增〔二〕。聖庫制度對號召群衆起了重大作用。
要嚴格執行聖庫制度,首先就不許蓄私財,必須人人把錢財繳交聖庫,然後聖庫纔得有物資來供給全體人員的生活。所以在定營規條十要裹,第四條就是不得藏匿金銀器飾。有藏匿不交聖庫的就嚴厲懲治。在起義時,天王派拜上帝會兄弟十六人到請求加入的天地會黨中去做宣傳工作。回來時,那些天地會黨人送巨金給他們以為報酬。十六人中有十五人恪守會規,各將贈金全數繳交聖庫,獨有一人私藏贈金不報。天王就把這人斬首教育群衆〔一〕。
到太平天國辛開元年秋,剋復廣西永安州後,天王又下詔重申不得私藏財寶命令道:
天王詔令各軍各營衆兵將,各宜為公莫為私,總要一條草對緊天父天兄及朕也。繼自今,其令衆兵將,凡一切殺妖取城,所得金寶綢帛寶物等項,不得私藏,盡繳歸天朝聖庫,逆者議罪。欽此。
壬子二年八月初十日,時在長沙,更定私藏私帶金寶者斬的法令,天王詔道:
天王詔令通軍大小兵將,自今不得再私藏私帶金寶,盡繳歸天朝聖庫,倘再私藏私帶,一經察出,斬首示衆。欽此。
這一個制度,首先是在軍中實行,到建都天京後,又在天京實行〔二〕,於是便把從前頒布的詔令定為法律,在天朝法律上定有凡私藏金銀即是變妖,定斬不留的條例。「變妖」,就是反革命,可見這條例的嚴重。凡藏銀過五兩不繳交聖庫的就按律治罪〔一〕。
天朝聖庫設在天京水西門燈籠巷〔二〕。計設總聖庫四員(內分正、副、又正、又副),總聖庫協理二員,專司其事。原則上從天王到士兵不準私蓄財産,食器物一切費用(包括醫藥、殘廢院、老人館)全由公傢供給〔三〕。當時天京人民,也同軍隊一樣都由公傢供給。
關於這一個制度,在癸好三年鼕,英國人麥都思嚮一個在太平軍中做過士兵的人訪問,他記錄道:
關於全軍不發餉事,我復問各軍人自有私産者否?則答:「一概全無,如果查出某人藏有多過五元之款,即罪其不以此款歸公而把他鞭笞了。所有財物一得到手即須繳入公庫,而凡有私匿不報者皆有背叛行為之嫌」?「那麽,公庫裏面一定有許多財物啦」?「啊,十分富足,無數量的銀子,都留為實行這大事業之用的」。又問:「如果人人不許有私財,他們自己想買點好東西吃時又怎辦呢」?他說:「那是無需的,每卒之卒長買備全體所需。放在桌上之時,大傢平等分享,即使最高級的軍官之盤盌也與最卑下的小兵一般無異」〔一〕。
當時北華捷報根據上述通訊寫了一篇社評,論太平天國這一種軍事共産製的施行,稱為「共同生活的實現」〔二〕。甲寅四年四月,美國公使麥蓮翻譯裨治文隨美使探訪天京,據他個人觀察所及和與太平天國人員談話所得,對天京社會情況也得出「他們至少有共同的利益」的結論〔三〕。這些觀察倒不錯,當時太平天國的社會生活是「共同生活的實現」,「有共同的利益」,而體現出此種生活的最重要的一種制度,便是聖庫制度。
嚴厲的執行聖庫制度,其結果就杜絶了貪污與戰爭時一些非法的行為,給廉潔政治與嚴明的軍隊紀律創造了條件。太平天國盛時政治的清明,軍紀的嚴肅,與聖庫制度的嚴厲執行是有關係的。
後來,聖庫制度逐漸被破壞了。到了後期,已見有凡奪得敵人的物資,衹有穀、米、牛、羊、豬、雞等食物歸公,而銀錢衣服則各自收藏的記載〔四〕。這就把以前在軍中嚴厲執行的聖庫制度破環了。
七鄉官制度
在天朝田制度中,規定有軍製組織人民的制度:「凡設軍,每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傢先設一軍帥。次設軍帥所統五師帥。次設師帥所統五旅帥,共二十五旅帥。次設二十五旅帥各所統五卒長,共一百二十五卒長。次設一百二十五卒長各所統四兩司馬,共五百兩司馬。次設五百兩司馬各所統五伍長,共二千五百伍長。次設二千五百伍長各所統四伍卒,共一萬伍卒。通一軍人數共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人。凡設軍以後,人傢添多,添多五傢,另設一伍長。添多二十六傢,另設一兩司馬。添多一百零五傢,另設一卒長。添多五百二十六傢,另設一旅帥。添多二千六百三十一傢,另設一師帥。共添多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傢,另設一軍帥」。計一軍自軍帥至兩司馬共六百五十六員,將官員六百五十六傢從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傢除開,其伍長、伍卒共一萬二千五百傢,纔是一軍管轄的傢數。故兩司馬管轄二十五傢,卒長管轄一百傢,旅帥管轄五百傢,師帥管轄二千五百傢,軍帥管轄一萬二千五百傢〔一〕。太平天國在各地區實行的鄉官制度,便是從天朝田畝制度的規定而來的。
太平天國癸好三年春建都天京,夏西徵。這年秋,建立鄉官制度〔一〕。鄉官的設立,凡初定州縣,即其地分軍,立軍帥以下官,大張佈告,命各州縣編造戶册,在本鄉公舉軍帥以下各官,赴省呈投,發給各戶門牌〔二〕。其軍帥假以令旗,得有徵調權。自師帥至兩司馬都設公堂,建三角旗,以旗長短分別統屬。凡徵糧、訴訟等民政,以及軍隊過境的供應,都由各級鄉官擔任,而由軍帥總其成〔三〕。
太平天國在建都天京前,所剋州縣,都沒有駐守,那時是沒有地方政權的。自建立鄉官制度後,所剋各州縣,照天朝田畝制度規定,用軍製組織人民,由人民公舉軍帥以下各鄉官,統於監軍,鎮以總製,監軍、總製都由天朝任命,做守土官,於是太平天國地方政權始建立,給太平天國革命打下了鞏固的基矗
鄉官由人民公舉本鄉人擔任,他們是人民愛戴的人,而他們是本鄉人,又深知本鄉的一切情況。敵人的情報匯編論這一個制度說:「土著生計,絲粟難隱,裹脅逃民,並得稽察。賊之牢籠人士,聯絡方域,計蓋無譎於此者〔一〕。」從敵人的咒詛裏面,可以反映出鄉官制度對鞏固革命權所發揮的效果的巨大。
關於人民公舉鄉官一點應加說明。太平天國的公舉鄉官,仍用鄉舉裏選的舊方式,還不懂得用直接選舉法和間接選舉法,更遠遠不能與今天人民民主選舉相提並論。但是,太天天國的公舉鄉官,方式雖還和古代鄉舉裏選相同,而實質上已起了大變化。中國封建社會鄉舉裏選的對象為地主階級。而太平天國公舉鄉官的權柄,則掌握在農民階級手中,舉出革命的農民來鈐製地主階級。鄉官制度也具有打擊地主階級的作用。由於從前被地主階級踏在地下的農民,今天翻身作主,做了鄉官,地主階級分子不得不嚮他們低頭,這就把地主階級的威風打下來了〔一〕。叛徒鄧光明所說:「天朝所剋省郡州縣地方,每有殷富之傢不能出頭,甘受睏厄」的情況,正是鄉官制度對地主階級專政的結果。固然必須指出,在太平天國後期江蘇、浙江給投降太平天國的反革命分子和蛻化變質分子盤踞的地方,地主階級分子鑽進鄉官機構,腐蝕了鄉官制度,破壞了太平天國的革命基楚。但是,這衹是太平天國後期一部分地方的情況,更不能據此來否定鄉官制度在太平天國革命當中所發生的大作用。另詳政權志中。
八婦女地位
在中國封建社會裏,地主階級的婦女成為男子的附屬,但在農民的家庭,婦女卻不如此,她們與男子同樣從事勞動,也就與男子有同等的地位。
洪秀全在起義前五年寫的原道醒世訓就提出:「天下多男人,盡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盡是姊妹之群」的平等理論,並對婦女與男子同樣大聲疾呼:「惟願天下凡間我們兄北姊妹跳出邪魔之鬼門,循行上帝之真道」。洪秀全這種說法,不過是披着宗教的外衣,而實在卻是從中國農民家庭男女平等的優良傳統而來的〔一〕。
金田起義拜上帝會群衆大都是全家參加革命,婦女組織女營,與男子並肩作戰,從廣西打到天京,建立了大功勞。天情道理書中載東王楊秀清賦有一首果然忠勇的詩表所她們道:「我們弟妹果然忠,勝比常山趙子竜,起義破關千百萬,直到天京最英雄」。
因此,到了頒布天朝田畝制度就對婦女的地位作了三項的規定。每一是,是經濟上婦女與男子有同等的地位。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婦」,「凡男婦每一人自十六歲以尚受田」這就在經濟上明確地規定婦女與男子有同等的地位。
第二,是社會上婦女與男子有同等的地位。天朝田畝規定:「凡禮拜日,伍長各率男婦至禮拜堂,分別男行女行,講聽道理,頌贊祭奠天父上主皇上帝與」。婦女以兄弟姊妹的身份同在一堂禮拜天父上帝,這就把圈在家庭內的婦女解放出來,在社會上給婦女以男子同等的地位。
李大明柴大妹合揮
說明
原件高29.5釐米,寬13.7釐米,一九五四年一月在浙江紹興市三秀庵墻壁內發現。浙江博物館藏。
翟合義祝大妹合揮
說明
原件高29.5釐米,寬12釐米,與李大明柴大妹合揮同時發現。浙江博物館藏。
第三,是廢除封建的買賣婚姻。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天下婚姻不論財」。太平天國設有婚娶官,主管婚姻〔一〕。凡男女結婚,先通過本隊主,由本隊主稟明婚娶官,經過婚娶官發給竜鳳合揮方得結婚〔二〕。合揮就是結婚證書〔三〕。合揮一式兩份,政府保存一份,發一份給結婚的當事人。結婚證書上祇寫男女的姓名、年齡、籍貫和工作崗位,有的還寫上參加革命的年月,與封建社會的「婚書」上所寫的門當戶對的內容表現出兩種完全不同的婚姻制度。蛉蜊記他所見的太平天國婚姻事說:「男女從未謀面即行結婚的舊俗,選擇吉日的迷信,以及緻送聘金等全被革除淨荊唯有新娘將下垂的長發輓起成髻,以及新郎於夜間率樂隊、登籠、轎子和騎着馬的友人(首領結婚則尚有旗幟、儀伏等)至女傢迎取娶這兩件事仍舊保持着昔日的風俗。太平天國的婦女擺脫了束縛,享有社會地位,從而他們的結婚也就成了愛情的結合」〔一〕。太平天國在婚姻制度上完成了它的反封建的業跡。
關於太平天國的婦女,除了在天朝田畝制度所規定的地位以外,應該提出來說的還有解放纏足和組織天京婦女從事社會生産這兩件大事。
中國婦女纏足,是中國封建社會自五代南唐以來將近千年對婦女肢體的殘害。婦女纏成小腳,難以參加勞動,使不得不依靠男子過活,成為男子的奴隸。太平天國在建都後四個月,癸好三年六月,下令解放纏足〔二〕,給婦女解除這一個大殘害。當日令下,天京地方,就做到「一日萬傢纏足放」〔一〕的盛況。太平天國在解放纏足的同時,就組織天京廣大婦女從事各種勞動,有的編入肅錦營,有的去做運米、負煤、割麥、割稻等生産勞動,以及開溝、瀎濠等軍事工程〔二〕,當時天京各項工役,都歸婦女擔任,壯麗無匹的天朝宮殿,也是婦女參加建築成的〔一〕。中國封建社會要把婦女關在家庭,太平天國卻把她們解放出來,解放纏足,參加社會勞動,使她們也同男子一樣都得各盡所能,對社會有所貢獻,這一件大事,在中國婦女解放史上,是應該大書特書的。
此外,太平天國對封建社會強迫婦女守寡的風氣也加以反對。有一個反革命分子記天京講道理的內容說:「夫死自有夫,妻死自有妻」〔二〕。又有一個反革命分子記說:「寡婦頻言與夫,柏舟節義笑與迂〔三〕。從反革命分子這些冷嘲熱諷裹面,反映出了太平天國對封建禮教的進行掃蕩。
由於太平天國的婦女得到解放,取得了經濟的社會的地位,由於太平天國的婦女對革命,對社會盡了她們的能力,做出了有貢獻的業跡。因此,她們在心理上也就起了大改變,儼然感到自己天賦有一種獨立自尊的人格,也同男子一樣是一個堂堂的人,一洗三千年來中國封建社會束縛婦女而造成的卑怯懦弱以及依賴男子的性格。這一種大改發,給太平天國婦女帶來了新的形象和新的風格。呤利論太平天國的婦女說:「太平天國社會制度中最值得稱贊的就是婦女地位的改善,她們已經由亞洲國傢婦女所處的卑賤地位提高到文明國傢婦女所處的地位了。太平天國革除了兩千年來婦女所受到的被愚昧和被玩弄的待遇,充分地證明了他們的道德品質的進步性」。又說:「太平天國已經廢除了婦女纏足的惡俗。雖然在他們的進步的社會制度之下,女孩子不再受到這種苦刑,可是他們的妻子有許多人卻是可怕的『小腳』,除廣西人、一部分廣東人和苗族外,其他各地婦女都遵守這種毀足的忌習慣。太平軍起義後出生的女孩子全都是天足,這給婦女帶來了巨大的福利,使他們從而改善了自己的外貌。婦女擺脫了纏足的惡俗,男子擺脫了薙發垂辮的奴隸標記,這是太平天國最顯著、最富有特然的兩大改革,使他們的外貌大為改善,和在韃靼統治下的中國人的外貌顯了巨大的區別,並表現了巨大的改進。太平天國婦女的社會地位大大地超越了她們的姊妹,那些束縛在滿清的家庭制度中的婦女的社會地位,這是太平天國的輝煌標志之一〔一〕。其實,還不止如呤利所論,在當時,太平天國婦女那樣橫刀怒馬與男子並肩作戰,那樣成千成萬的行列參加各種生産,還大大地超越了呤利所謂「文明國傢」的歐、美的婦女。太平天國對婦女的解放,不僅是在中國史上是空前的,就是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世界史上也是最先進的。
應該指出:在幼學詩上,曾有「妻道在三從,無違爾夫主」的說教。洪秀全也有過「男理外事,內非所宜聞;女理內事,外非所聞」的詔旨〔一〕。這顯然是跟太平天國革命的實踐與天朝田畝制度的規定相矛盾的。據記載庚甲十年打垮江南大營之役,婦女還編組隊伍參加戰門〔二〕。而經過太平天國解放的婦女,一直是男女平等,並沒有什麽內外的分別〔三〕。就是到了天京失陷後三年,南京的婦女還保存自由解放的風格〔一〕。可知這些封建說教,不過是洪秀全個人的意見,祇在天朝宮殿內發生作用,而沒有給太平天國對廣大婦女的解放發生影響的。
九附諸匠營與百工衙
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陶治木石等匠,俱用伍長及伍率擔任,農隙治事,使手工業附屬在農業裹面,與農業強固地結合起來,而沒有給手工業的地位。太平天國在天京實行的諸匠營和百工衙制度,是把手工業工人獨立地組織起來並加以管理的制度,與天朝田畝制度的規定不同。但就廢除私有財産這一根本精神來看,卻是與天朝田畝制度一致的,所以附述在本捲內。
諸匠營和百工衙,是把生産資料收歸國有,廢除了生産資料私人占有製,以手工業國營的形式,代替手工業工人個體生産,由國傢集中各種工人,按技術分別設立營或衙,從事有組織有管理的集體生産的制度。
諸匠營和百工衙的組織有些不同:諸匠營因人數衆多,為易於管理起見,所以完全依照軍製,各營以指揮統領,其總製、監軍、軍帥至兩司馬一如軍隊的編製;百工衙所屬人數多寡不一,有百人則置一卒長,分轄四兩司馬,二百人則置兩卒長,沒有軍帥、師帥、旅帥各級官員,其組織不盡依照軍製。在職掌上也有些不同,諸匠營祇製造,百工衙則凡所典的事,俱兼司收發。諸匠營和百工衙在組織上、職掌上雖有些不同,但是它們的任務都同是管理百工技藝的生産機關〔一〕。
諸匠營和百工衙制度,起源於在軍隊裹面施行的各項管理軍需生産的制度。壬子二年八月在長沙,各軍都設典硝〔二〕。十二月到武昌,木匠都交典木匠賓福壽統帶〔三〕。當時在各軍中設立有關管理軍需生産部門可考的計有典旗幟、典礮、典鉛碼、典紅粉、典硝、典鐵匠、典木匠、典竹匠、典繩索等項〔一〕。到剋復南京後,就把這一種在軍隊裹施行的制度擴大起來,作為一種社會組織的制度,將南京百工各歸各行,分別組織,並將南京各手工業作坊收歸國有〔二〕,於是在天京立了諸匠營和百工衙。諸匠營和百工衙的建立,是太平天國對手工業工人的組織與管理的制度,也是太平天國在天京實行的廢除生産資料私人占有製把生産資料收歸國傢經營的制度。
諸匠營可考的計有瓦匠營、木營、金匠營、織營、金靴營、肅錦營、鎸刻營七種〔三〕。瓦匠營所轄都是泥水匠,擔任建築工作。木營所轄都是木匠,也是擔任建築工作。金匠營所轄都是金銀匠,擔任製造金銀器皿工作。織營所轄都是織機工,擔任織緞工作〔一〕。金靴營所轄都是靴鞋匠,擔任製造靴鞋工作。繡錦營所轄都是繡匠和畫士,擔任刺繡和畫壁畫、彩畫、畫旗、畫散、畫轎衣等給繪畫工作〔一〕。鎸刻營所轄都是刻字匠,擔任鎸刻詔旨、畫籍、印璽等工作。
太平天國在天京設立的百工衙種類繁多,其範圍從軍事工業、食品工業、服用工業以至美術工業,包括了當時百工技藝的手工業。現在將考得出的四十二種〔一〕,就其性質可分為下列九類:
(甲)軍事工業
典炮衙主製造槍炮,設在天京評事街。
銅炮衙主製造銅炮。
鉛碼衙主鑄造銅大小鉛彈,設在天京武定橋下炭煤店中。
典銷衙主煎熬硝磺。
紅粉衙主製造火樂。
典鐵衙主製造兵器、鐵器。
戰船衙主製造戰船。
弓箭衙主製造弓箭。
旗幟衙主製造旗幟。
(乙)食品工業
油????衙主掌油????。
春人衙主春碾糧食。
宰夫衙主補割牲畜。
豆腐衙主製造豆腐,設在天京二郎廟。
將人衙主製造醬、作料及小菜等。
醯人衙主製造醋。
茶心衙主製造糖面糕餅茶良。
天茶衙主製造茶業,設在天京老爺巷。
(丙)服用工業
典織衙主織刻綫莊緞。
染匠衙〔一〕主染布帛。
縫衣衙主縫衣服。各王袍服,也歸縫衣衙縫紉,所以又叫做「典袍」。
國帽衙主製造冠帽。
金靴衙主製造靴鞋。
梳衙篦主製造梳篦。
(丁)日用品工業
銅匠衙〔一〕主製造銅器。
錫匠衙主製造錫器。
典竹衙主製造竹器,設在天京大夫第一帶及門東轉竜巷內。
典石衙主製造石器。
洋遮衙主製造洋遮。(洋遮就是洋傘,西江流域一帶的廣東、廣西人叫傘做遮。)
登籠衙主製造登籠。
鐘錶衙主修理鐘錶。
風琴衙主修理八音盒。
(戊)建築工業
典木衙主建造房屋。
油漆衙主油漆房屋。
(己)印璽貨幣器飾工業
典金衙主鑄印並容金銀為器飾,後改為金匠營。
鑄錢衙主鑄錢。
玉器衙主雕琢玉器。
(庚)交通工業
整與衙主製造與轎。
金竜船衙主製造船雙。
(辛)印刷工業
鎸刻衙主刻書籍及官印木戳,設在天京復成倉大街。
刷書衙刷印書籍及告示,設在天京文昌宮後檐。
(壬)美術工業
銹錦衙主刺銹和書壁畫、彩畫、畫旗、畫散畫轎衣等繪畫工作,設在天京土街口。
結彩衙主張卦燈彩事。
上面列舉出來的百工衙祇是稽考得出來的名目。太平天國「百工技藝各有衙門」〔一〕,所設的百工衙並不止此數。據時人記載,太平天國在天京還設有五十九行匠作,製造雜貸〔二〕,可知考不出的還多哩。
這一種諸匠營和百工衙已近於手工工廠性質,比個體經營的手工業提高一步。據敵人的情報匯編的評論說:「百工技藝,各有所歸,各效其職役,凡軍中所需,咄嗟立辦」〔一〕。又說:「各儲其材,各利其器,凡有所需,無不如意」〔二〕。可見生産效率優良的。
從諸匠營與百工衙制度又可以看出太平天國對手工業工人的重視。考太平天國前期官製,諸匠營以國傢第三級官陛的指揮為領導〔三〕,百工衙裹面的典炮衙、銅炮衙、鉛碼衙、典硝衙、紅粉衙、典鐵衙、戰船衙、旗帖衙、舂人衙、宰夫衙、將人衙、茶心衙、典織衙、國帽衙、金靴衙、典木衙、整與衙、典銅衙、典竹衙、典石衙、典金衙、玉器衙、鑄錢衙、鎸刻衙、銹錦衙、結彩衙等都以列於國傢第三級官陛的職同指揮為領導〔四〕,鐘錶衙、風琴衙以列於國傢第六級官陛的職同監軍為領導〔五〕。諸匠營和百工衙的領導,一般都是那一種手工業的工人,有的還是廣西起義的手工業工人,如典鐵衙典鐵陳郭良,便是一個在廣西起義的打鐵匠。舂人衙舂人羅文竣刁日替都是在廣西起義的舂米工人〔一〕,而總理木營的鼕官又正丞相賓福壽也是一個木匠出身,參加金田起義,初封典木匠職同總製,後來管理木營建築事務,一直升到了高一級官陛,位在名將鼕官正丞相羅大綱之下。其他可考的如總理織營及雜行的殿前丞相鐘芳禮,副理織營的殿前丞相黃黃為正,總理鑄錢的殿前丞相黃文安都是金田起義的老兄弟〔二〕。可見太平天國對手工業的重視,對手工業工人的尊重。就因為如此,嚮來在中國封建社會裹被賤視的從事各種手工業的工匠,到了太平天國時代,受到了國傢的尊重,經過國傢的組織,在集體生産的情況下,就使他們發揮了積極性與創造性,從而創造優良的成績出來。我們從現存的太平天國印璽、錢幣、書籍、建築、雕刻,尤其是壁畫、彩畫看來〔三〕,可以肯定的說太平天國各種手工業生産,不但是如同敵人情報匯編生産品級乎都給清朝統治者毀滅了,但是,太平天國在諸匠營和百工衙這一個制度上所成就的歷史卻不是清朝統治者所能毀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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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一 劉大年 | 序二 𠔌霽光 | 序三 | 序四 邢鳳麟 | 自序 | 凡例 湯錫竜 | 第一部份 捲一 序論 | 第二部分 捲二 紀年 | 第三部份 捲三至捲二十一 表 | 捲二十二 志第一 上帝教 | 捲二十三 志第二 天朝田畝制度 | 捲二十四 志第三 資政新篇 | 捲二十五 志第四 政權 | 捲二十六 志第五 政體 | 捲二十七 志第六 食貨 | 捲二十八 志第七 官爵 | 捲二十九 志第八 兵 | 捲三十 志第九 刑律 | 捲三十一 志第十 志第禮製 | 捲三十二 志第十一 天歷 | 捲三十三 志第十二 科舉附招賢 | 捲三十四 志第十三 外交 | 捲三十五 志第十四 地理 | 捲三十六 志第十五 交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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