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潮
鸣岗像只飞出了樊笼的鸟,完全忘了母亲对她的要求和她对母亲所做的保证,一进女校,就像鸟儿飞进了林子,尽情地飞翔蹦跳。她到女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脚。送她来的人刚一转身,她就关上宿舍的门,脱下鞋袜,解下裹脚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紧裹了几年的五寸小脚,在突然失去枷锁之后,慢慢伸开变了形的脚趾,她就有种松绑的感觉。上学真好,自由了!她很快融入了集体,她的活泼聪明,赢得了同学们的喜爱,她们相互照顾帮助,一同学习,一同唱歌,课后常常携手到附近的村庄游玩,观看溪流歌唱,采撷野花,形影不离,像一群快乐的天使,彼此亲密得胜过亲姐妹。有一天,她们的管理员蒋先生突然把她们甲组的女同学叫了去,用非常严厉的语气告诫她们:“你们的父母送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好好读书,你们都是黄花闺女,上课时要有自己的庄严,眼睛不能东张西望。不要跟男老师讲话,更不能跟男老师接近。”
她们这群小姑娘虽然都只有十二三岁,可都聪明敏感,她们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对这种封建专制管理本能地产生了反感,气得她们都拉下了脸,鸣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反问管理员:“蒋先生,请您明示,为什么我们不能跟男老师说话?”
“我不是说了吗?你们是黄花闺女,要有黄花闺女的庄严,要知道自尊自重,钟先生太年轻,又喜欢笑,本来就不便教女生,你们应该知道,男女有别,不能太开通了!”
钟先生是她们女校教授生物学的老师,既爱笑,又年轻,他为人和善,把学生们看作自己的弟妹,从不高声训斥学生,学生们都不怕他,把他当做朋友。她们有不懂的问题,也敢向他请教,他总是耐心地给她们解说,不像有些老师那样严厉。他是她们爱戴的先生,她却如此攻讦他,她非常气愤,但她不能把她内心的愤怒喷吐出来,只能将委屈吞进肚子里,进行着无声的反抗,她只得说:“好的,我再不跟钟先生说话。”
“你们呢?”管理员又问她的伙伴们。
“我也不跟他说话。”大家被迫无奈,只好小声地回答。可她们心里都窝着火,回到宿舍,还在愤愤不平。这个说,“蒋先生在侮辱我们!”那个说,“钟先生是一个非常好的先生,这样说他,是侮辱他的人格。”“钟先生还蒙在鼓里呢,我们要想办法让他知道。”大家就商量着如何告知他,于是便有了下面课堂上的一幕。
第二天第一堂课就是钟先生的。他像往常一样,微笑着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微笑地看着她们说:“课本都拿出来了吧?”
没有一个同学回答他。他还没在意,就开始提问,问油菜花是什么花冠?要在往日,大家会齐声应答,可此时大家都憋着气,没一个人吱声,教室里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谢鸣岗,你来回答。”
她屏息静气,像木头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回答不出?”他又喊另外一个女生回答。她也像没听到一样,没有站起来,也不应声。她们想以无声对学校的封建专制管理表示抗议。
钟先生这才感觉到蹊跷,他有些生气地问:“你们今天怎么回事呀,怎么都成了哑巴?”
仍然没有人回应,气氛沉重,沉默像山样挤压着大家。在难挨的短暂缄默之后,她们中年龄稍长一点的和声同学站起来说:“先生,并不是我们都哑了,是我们不敢跟先生说话。”
他问:“为什么?”
“蒋先生不准我们跟先生说话。为避嫌疑,我们连问题也不敢回答了,只能请先生原谅。”
原来如此。钟先生脸色立时灰白了,他说:“那就是说,我没资格当你们的老师,我辞职!”说着就拿起课本走出了教室。
蒋先生一见钟先生离开课堂,就走进教室来,作出一副惊讶之状问:“钟先生为何不等打下课铃就离开课堂?”
鸣岗没好气地反诘着她:“我们哪知道?你去问他吧!”
蒋先生就跑到男校去找钟先生,要求他回来继续上课,但又提出了个无理的荒唐条件,要他不要笑。这让钟先生怒不可遏。他说:“我的笑容是天生的,要我不笑,只有我死了。这个书我不教了,我连男校也不教了,我辞职!”
钟先生临走前,来向她们甲组同学告别,他很激动,说他没有别的可说,只希望她们努力读书,将来把这不良的环境根本改造,“你们是和男子一样的人,为什么这样受旧礼教的支配呢?你们来到学校就是想多求点知识,如今你们得着了一些什么?连问书的自由,和教师谈话的自由都没有,甚至于一言一笑,都要干涉,这还成什么话?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此次学校给予你们的教训;你们要反抗旧礼教,要争取自由,别了,祝你们为光明,为自由而努力!”
泪水充盈了她们的眼睛,教室里一片呜咽,鸣岗率先站起来送钟先生,同学们相跟着一起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含泪目送她们敬爱的老师远去。她们就全体离开了教室,拒绝上课。
钟先生辞职的消息,很快传遍全校。乙组丙组的同学也闹了起来,她们冲进校长办公室,说钟先生的课教得好,说他的教授方法更能让她们接受,要求学校把钟先生请回来。校长叫她们各组选出两名代表,集体去挽留钟先生。钟先生坚决不回来。学潮越闹越大了,男校也跟着响应,他们也要求钟先生回校,使校长无法应付。他们都自动不上课了,女生们还要求管理员赔偿她们的名誉损失,要求学校辞退蒋先生,学校若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她们就要全体退学。男校学生表示坚决支持女校学生的要求。学校只好动员蒋先生以请病假为由离开学校,这才平息了学潮风波。他们虽然复课了,但她们仍然心里不快,无精打采地上完最后两周课,就放暑假了。回家的路上,她才意识到学潮将对她前途产生威胁,不知传没传到母亲耳中,如果母亲知道她参加了学潮,那可不得了,她肯定不让她继续上学。 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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