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思考 行走在宋代的城市   》 第1節 火災      伊永文 Yi Yongwen

  一堆熊熊燃燒的火,一個手腳捆綁的人,烈焰旺,身翻滾,炙皮裂肉,慘叫不絶……這是建隆二年(961)東京街頭出現的一幕。
  這位史籍未載姓名的被燒之人,是在皇宮“內酒坊”作工的一名小卒子。史籍未說明是否是他造成皇宮內失火,衹記載了由於失火,這名小卒子被投入火中而受到活活燒死的嚴懲。是太祖趙匡胤作出了誰造成失火就要被火燒死的最為嚴酷的决定,他還下令將與這次失火有關的監官以下數十人,押解刑場斬首,屍體露市示衆……
  “自是,內司諸署,莫不整肅。”這是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對這次失火處理後果的評價。史籍記述趙匡胤:“聖性至仁,雖用兵,亦戒殺戮”,其形象仁義至極,何以對一次失火如此大動肝火,嚴懲不貸?其中自有緣由。
  從宋代開國立都於東京來看,趙匡胤面臨着一個怎樣維護剛剛到手的政權的問題,具體來講,先是如何固保城池的問題。據傳,在開寶元年(968)修城時,趙匡胤看到已經畫好的方方直直,四面皆有門,坊市經緯其間,井井繩列的施工圖,大怒,自取筆塗改,命用幅紙作大圈,紆麯縱斜,並在旁特註:“依此修築。”
  開寶修城,確有其事。趙匡胤如此設計,着眼於城池的易守難攻,自有其道理。對開國之君而言,京都的安全,是壓倒一切的。任何一點對京城安全造成危害的行為,在趙匡胤看來都是大逆不道、不可饒恕的。
  這種出發點與後來他的繼承者對火災所采取的認真防範的態度,還不盡相同,但是不應排斥這樣的認識,即火災對城市有極大的危害,城市要極端重視火災預防的思想,已經開始在城市管理者的頭腦中占有了一個位置,儘管是很粗淺的。
  乾德元年(963),國子博士聶崇義上言趙匡胤,提出:“皇傢以火德上承正統,膺五行之王氣,纂三元之命歷,恭尋舊製,存於祀典,伏請奉赤帝為感生帝,每歲正月,別尊而祭之。”宋朝立國之初即宣佈:國傢受周禪,周木德,木生火,宋當以火王,色尚赤。這在建隆元年(960)就被作為國傢大典規定下來了,所以,聶崇義的建議,馬上得到趙匡胤的批準。朝廷為“感生帝”在南郊設高七尺、廣四丈的祭壇,奉宣祖升配,牲用騂犢,玉用四圭,幣如方色,常以正月上辛奉祀。
  康定元年(1040),朝廷又在河南商丘即宋朝開國之處設壇祭祀大火之神,用閼伯配享,準中祠。還下詔令:每年三月、九月擇日由商丘長吏以下官員分三獻,州縣官奉禮祭拜。到了徽宗當政,還專建了“火德真君殿”,供奉更甚。
  南宋自紹興二年(1132)以來,又恢復了東京祭祀火神的傳統,如紹興七年(1137)在臨安府設火神位,在每年的三月和九月嚮中原望祭古商丘之地。紹興十八年(1148),又將祭火神的“小祀”“升為大祀”。高宗趙構又在太一宮專闢一“火德神殿”……
  任何一點違背火神象徵和辱慢火神的作法,在宋朝都是不允許的。像皇祐六年(1054)四月由於出現了日食天文現象,按夏歷四月火歷正月的成例,仁宗好不惶恐,下令將皇祐六年改為至和元年,並從四月一日開始,減死罪,釋流放。仁宗還易服避正殿,減常膳,在四月日食時,用牲祭祀,等等。知製誥鬍宿不失時機上奏說:國傢要乘火而王,火於五行,其神屬禮。國傢常須恭依典禮,以順火性。
  鬍宿認為東京不下雨,是因祭祀火神不夠,提出要到南郊告謝天地,以消災旱。鬍宿的奏章,是從理論上闡明祭火神的重要意義,恰逢其時,得到了仁宗的批準。由於敬火觀念已深入朝廷上下,所以神宗年間,商丘知州張安道據王安石變法而提出的租賃祠廟為市場的作法,提出了火正閼伯和微子兩祠廟可否租賃的問題,這一下子就引來了神宗措詞嚴厲的“禦批”:“慢神辱國,無甚於斯。”但天下神廟卻皆因此而免鬻。
  崇尚火神,就如此得勢,以至北宋著名的書畫傢米芾,就曾順應潮流刻了一個“火宋米芾”的印章,以示趙宋之尊。後來南宋的博物學家李石也建議:大宋建都在大火之下,宋為火正,其源也是如此。
  然而,火神並未領宋代城市管理者這份虔誠情意,反而較之其他朝代在城市裏更為肆虐——
  建隆三年(962)正月,開封府通許鎮市民傢起火,燒廬捨340餘區。五月,東京大相國寺起火,燒房捨數百區。
  乾德五年(967),東京建隆觀起火。大中祥符八年(1015)四月,開封府起火,延燒內藏、左藏庫、朝元門、崇文院、秘閣。
  明道元年(1032)八月,東京禁中起火,延燒崇德、長春、滋福、會慶、崇徽、天和、承明、延慶八殿。
  景祐三年(1036)七月,太平興國寺起火。
  元祐六年(1091)十二月,開封府起火,燒得府廨一空,知府李之純僅以身免。
  重和元年(1118)九月,後苑廣聖宮起火,一次焚毀5000餘間房屋。
  紹興元年十二月(1131),臨安大火,燒萬余家。
  紹興二年(1132)五月,臨安火彌六七裏,延燒萬余家。
  同年十二月,臨安又起大火,燒吏、工、刑部、御史臺及公私室廬非常多。
  嘉泰四年(1204)三月,臨安起大火,燒尚書中書省、樞密院、六部、右丞相府、製敕糧料院、親兵營、修內司,延及學士院、內酒庫、內宮門廡,燒2070余家。
  嘉定元年(1208)三月戊寅至四月辛巳,臨安起大火,燒御史臺、司農寺、將作、軍器監、進奏、文思、禦輦院、太史局、軍頭、皇城司、法物庫、禦廚、班直諸軍壘,延燒58097傢。城內外亙十餘裏,燒死59人,踩死者不可計算。城中廬捨燒毀十分之七,文武百官衹好住到船上。
  嘉定十三年(1220)十一月,臨安起大火,燒城內外數萬傢,禁壘20區。
  嘉熙元年(1237)六月,臨安起大火,燒3萬傢。
  以上是兩宋首都火災的粗略概況,損失異常驚人。中小城市的火災,也不甘落首都之後,損失也非常可怕——
  建隆元年(960),宿州起大火,燒民捨萬餘區。
  乾德四年(966)二月,嶽州衙署、廩庫起火,將市肆、民捨燒光,官吏逾城纔逃一命。
  開寶八年(975)四月,洋州起火,燒州廨、民捨1700區。永城縣起火,燒軍營、民捨1980區,死9人。
  嘉祐三年(1058)正月,溫州起大火,燒屋1.4萬間,死者50人。
  元豐元年(1078)八月,邕州起大火,燒官捨1346區,諸軍衣萬餘襲,𠔌帛軍器150萬。
  紹興十一年(1141)七月癸亥,婺州起大火,州獄、倉場、寺觀暨民居一半被燒光。
  乾道九年(1173)九月,臺州起火,一夜未停,燒縣治、酒務及市民7000余家。
  淳熙九年(1182)九月,合州起火,民居幾乎全被燒光。
  嘉定五年(1212)五月,和州起大火,燒2000余家。
  總而言之,兩宋三百多年內,全國發生的大型火災有兩百多次,平均不到兩年就有一次,主要是發生在首都及各州縣城鎮上,其中以京城這樣的大城市最為嚴重。以大中祥符八年(1015)四月榮王宮的大火為例,錢惟演《玉堂逢辰錄》記述最詳盡——
  火是四月二十三日夜從榮王宮燒起的,當時大風從東方來,五更後火益盛,未至天明,東宮的雍王、相王、南陽郡王、兗王、王、榮王等六宮府第,一時全部燒淨。二十四日,火又燒至承天門,西燒儀鸞司、朝元殿後閣,南燒內藏庫、香藥庫,又東回燒左藏庫,又西燒秘閣史館。
  午時,燒朝元門東角樓,西至朝堂。未時,火出宮城,連燒中書省、門下省、鼓司審官院。到了晚上,燒屋捨計2000餘間,救火而死的人達1500多,至夜,火仍未絶……
  火燒了整整一天兩夜,燒得宮人相壓,死於灰燼中者特別多,慘不忍睹,焚燒諸庫,使香聞十餘裏外。宮中的大樹大都燒毀了,所餘者也都焦枯了。尤其是秘閣三館的圖籍,一時俱燒盡。大風中,紙片碎屑,漫天飛舞,源源不絶,飄嚮汴水……有人嘆息道:唐末五代,書籍衹存留下來這些,誰知遇上了這麽一場火,一點未剩,太可惜了!
  這一損失使朝廷既驚又痛,大火過後,着手做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補救圖書,出示秘本,館閣傳寫,且命儒臣編類讎校。宋代的校勘、校理圖書官職,就是自此設立的。即使這樣,也難以補救圖書的損失,到嘉祐五年(1060),朝廷還詔示中外士庶,呈獻宮中所缺的圖書……
  對火災的痛切認識,首先還是體現在皇帝的自責上。大火剛過,真宗就發表了《榮王宮火延燒殿庭求直言詔》,指出這場大火是“失於防微”,需“彌深於省咎”,誠懇希望“文武官並許直言”,“勿吝傾輸”。真宗緊接着將這次起火責任人榮王元儼,降為端王,貶出東京,降封在一個小地,怨怒情緒溢於詔令之中:“用警未然,使烈焰俄興,燔延棟宇,罪既有歸,勿忘修省!”
  真宗自責,處分榮王,衹能說是表面文章。榮王宮之所以起火,迅速蔓延,看似偶然,其實又是有其內在的必然的因由的——
  宋在後周基礎上建都於汴,荊南高繼衝、湖南周寶權、南唐李煜、南漢劉、吳越錢俶、西蜀孟昶,紛紛辭樓下殿,輦來新朝。他們攜妃將雛,舉傢遷徙,東京一時土木大興。這和後來的宋廷南渡臨安時的情形,有頗為相似之處。
  加之趙匡胤一定國就說服高級將領,去買田建房,頤養天年,擁有廣地壯宇就成為一時風尚,而處於政治、經濟中心的首都,則為宅園建設首選之地。在東京、臨安,占地廣、規模大的多為王公貴族的住宅。
  以東京的此類住宅為例:大中祥符年間景竜門北的李遵勖府第,僅其宅第以東就有隙地百餘畝,悉疏為池,構堂引水,異石珍木,冠於京城。後來的蔡京常住的閶闔門外南邊的府第,更是宏敞過甚,中有高達四丈九尺的六鶴堂,人行其下,望之如蟻。宅第的東園,嘉木繁陰,望之如雲……
  從這樣的例子中,不難想見本不夠寬裕的城市空間的擁擠。“甲第星羅,比屋鱗次;坊無廣巷,市不通騎。”《皇畿賦》中的這些話,並非危言聳聽。財大勢雄的官僚“侵街”、“侵道”的現象屢見不鮮。
  鹹平五年(1002),真宗曾下詔令,命右侍禁門祗侯謝德權擴充東京的道路,拆掉沿街而建的“貴要邸捨”,可是招致一片反對聲。雖然這次也設立了標記,立於街道兩旁,不許越標私建,但真正實行還是很難的。真宗怎麽能超越和摒棄他所依賴的統治基礎呢?
  況且真宗當朝時,也用了14年的時間,修起了壯麗的玉清宮,宮殿占地頗多,二十八星宿,就各有一殿,面積大到2610區。玉清宮所用的楩楠杞梓,都搜窮了全國的山𠔌。
  無限製地建府治第、築樓修殿,勢必要占又大又多的地方,其後果就會使東京的衢巷愈來愈狹隘。熙寧中,皇傢作坊工匠因受不了苦,想奪門而逃,可是一個老兵將門關上阻擋,他們便無一人衝出。據說最初是因為這個作坊門巷狹窄彎麯,衆工匠不堪忍受,請求將這作坊取直放寬,可是未獲准許,工匠們便要衝出這牢房般的工作處。堂堂的皇傢作坊也這等狹小,東京門巷的狹小可見一斑。
  與唐代長安嚴格的方格網狀街道不同,東京的街道或成丁字形,或成井字形。東京的路面普遍比長安窄,一般不會超過15~20公尺。這可從《清明上河圖》上所繪的街道看出來。在東京,不寬的街道兩旁,歡門矗立,店樓密列,高低起伏,參差錯落,可東京的面積卻衹有長安的一半,人口卻比長安近百萬的人口要多,最多時達到150~170萬。
  以真宗天禧年間(10171022)計算,東京的人口約為55萬左右,神宗元豐年間(10781086)增至為70萬左右,徽宗崇寧年間(11021107)增至80萬左右。這些數字,當然不包括臨時來京者、流動商販、駐守禁軍及其傢屬等等。有專傢曾以天禧五年(1021)城內50萬人基數計算,其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裏13570餘人,從《清明上河圖》可以看到這種人如蜂集般的情景。
  又如《清明上河圖》所繪,在沿街店鋪及一個挨一個的貴族宅第後面,又有密密的院落或住宅,也就是說密集的各式的市民居住區,占據了宋代大城市的大部分空間。城市人口增加很快,城市範圍並無多大擴展,因而居住非常擁擠,這就使庖廚相近的狀況日益突出起來,這是城市火災的一個重要根源——
  程琳任開封府尹時,內宮有一次失火,在場的宮人也都服罪,可是心細認真的程琳,為了明辨是非,就讓宮人畫了一張火經過的路綫圖。程琳清楚地看到,這是由於宮人多,居住地方非常狹隘,而爐竈靠近板壁,時間一久乾燥了,火災自然就起來了。
  這純屬天災,而非人為,但從中卻暴露出一個問題,那就是庖廚相近勢必會釀成火災。這也是後人總結宋代城市火災多的原因之一,即居民稠密、廚竈連綿。一嚮以憂國憂民為己任的王安石敏感地註意到了這一現象,他曾先後寫了《示江公佐外廚遺火》、《外廚遺火二絶》三首詩。其中一首:
  竈鬼何為便赫然,似嫌刀機苦無膻。
  圖書得免同煨燼,卻賴廚人清不眠。
  如果沒有很多的庖廚着火現象,王安石不會花費這麽大的筆墨,更不會以宰相身份寫出這樣的諷刺詩,這些詩的用意無非是想引起市民們的警惕。
  造成宋代城市火災的第二個原因是宋代民宅板壁居多,磚垣特少。天聖五年(1027),宰相張知白就認為:按《五行志》的說法,宮室盛則有火災,近來洞真、壽寧觀相繼失火,這都是“土木太盛之徵”。城市中木、竹結構的房屋居多,像臨安尤為突出——
  紹興十年(1140)七月,一場大火燒盡了臨安的數萬屋室,有一裴姓商人,不跑去救他的質庫珠肆的火,而是急忙出城,衹要遇上竹、木、磚、瓦、蘆葦、椽桷,便不問價錢都買了下來。第二天,皇帝傳下旨意:“竹木材料免徵稅,抽解城中人作屋者皆取之。”這位裴姓商人因此獲得了暴利,所得超過了他被燒掉的那些財産。
  這位裴姓商人,琢磨透了臨安着大火之後,需要的必然是大量的以木、竹為主的建築材料,所以他敢於棄萬貫傢産不顧,去做這筆更大的生意。這樣,臨安仍擺脫不了板壁居多的格局,仍潛伏着火災的隱患。
  嘉祐四年,右諫議大夫周湛去襄州任知州,來了一次徹底改革:他發現襄州市民不善陶瓦,住居一律竹屋,時間一長,侵據官道,檐廡相逼,多次着火,危害很大。周湛使命將這樣房子,悉毀撤去,自此以後,火患便得到了製止……
  宋代城市火災第三個原因是奉佛太盛,以至傢作佛堂,徹夜香燈,幢幡飄引。掃描一下東京、臨安兩地的寺院廟觀概況,便知這些並非虛言——
  東京的佛寺有相國寺、上方寺等50餘處,道觀有朝元萬壽宮、佑聖觀等20餘處,其他祠、廟、庵、院等60餘處,封丘門內尚有祆教、拜火教等教堂。臨安的寺院,有57處之多,加上近郊的共有300餘處,還有庵捨13處,道觀僅城內就有20餘處……
  衆多的寺觀庵院,加上市民傢設神位,節慶祭祀頻繁,使城市每天都幾乎彌漫在香火之中。從景祐初至慶歷中不到十年時間裏,玉清昭應、洞真、上清、鴻慶、壽寧、祥源、會靈七宮,開寶、興國兩寺塔殿,相繼燒毀,一點遺存也沒留下,正像歐陽修所指出的,這全是“纍年火災”造成的。
  像宏偉的興國佛閣,在東京數十裏外都能看見,登六七級,才能見到佛殿的腰腹,佛指大皆合抱,就是這樣大得驚人的佛寺,也被焚燒蕩盡。佛寺着火的故事還有很多——
  元豐八年(1077),朝廷以屋數千間,連數坊之地的開寶寺為考試場地。考試剛開始,晚上寺裏着起大火,許多試官、執事等,無法逃出。冀王宮大小學教授兼穆親宅講書翟曼、奉議郎陳訪、宣德郎大學博士馬希孟等人,統統喪身火海。火災過後,偏偏有一名叫焦蹈的人高中了榜首,於是,便有了“不因開寶火,安得狀元焦”的民諺傳開。
  同時也傳開了“救火羅漢”的故事。那是因為在救火時,市民們衹見一個僧侶在屋上撲火,市民呼喚他下來,他卻不聽。一會兒,火燒透了屋架,此僧墮於火中,可是,市民們又見他在火中來往奔走滅火。結果此僧在屋架上跌落三四次,到早晨,火熄滅了,人們以為這位僧侶一定死了,一檢查,全寺無一僧死亡,衹有福勝閣下一阿羅漢像,形面焦赬,汗珠如雨,流淌不止……
  這一故事,是根據開寶寺火編撰而成的一段神話,但元豐八年開寶寺的火着得很大,這確是實在的。火由寺院燃起,卻又不得不乞求仙佛來幫助滅火,使我們得以較充分地瞭解了宋代城市寺院火災的嚴重性。宋代城市火災的第四個原因是人為因素。像榮王宮着大火,就是由於掌茶酒宮人韓小姐與親事官孟貴私通,偷竊了不少金器,後來事泄,王乳母將對她詰責,韓小姐便秉炬烤着了佛堂前簾,當時正颳風,火遂燒了起來……
  紹興十年(1140)臨安起火,是因三省官吏侵職既多,物資沒多少了,便縱火,想用火滅跡,以使朝廷沒辦法稽考。又如紹興二十六年(1156),有一官宦人傢,為慶祝妻弟榮升御史,擺下酒席,飲到三更纔散。侍候的丫環忙了一整天,很纍,隨手把燈插在板壁上,一覺睡去,那燈火燃到板壁上,一時烈焰蔓延,這一帶數百傢居,全被燒光……
  這種“人為火災”,為害最烈,也最為頻繁,許多心陰狡猾的人,常常製造這種“人為火災”,然後誣賴他人放火——
  北宋錢冶任潮州海陽縣令時,州中大族某氏傢被火燒,追尋蹤跡,火是來自某傢。官吏便將某傢逮捕審問,某傢呼冤不服。太守刁湛說:“此案非錢縣令審理不可。”錢冶訊問大族某氏,得到一根引發火災的床腳,經檢驗,懷疑是居住在同裏的仇人傢中之物,於是率領吏役進入仇傢,取來折斷的床腳對合,絲毫不差,仇傢當即招供說:“火是我放的,故意留下蹤跡在某傢,以求逃避罪責。”某傢這纔獲釋。
  宋代城市火災的第五個原因是自然火災。這種火災經常發生,而且破壞性極大。像天聖年間(10231032)的一個六月的中宵,由於一場咫尺間說話都聽不見的暴雨雷電,引起了玉清宮的一場大火。宮中全以金飾的甍栱欒楹,花費億萬,不可勝計的奇寶異物、巨像穹碑、珍樹怪石,悉墜煨燼。這種自然火災,是難以預防和阻止的,明肅皇后衹能對這場“上天”發起的大火號啕哭泣……
  也有官員面對自然火災,不一味迷信和降服於天,卻從調查研究入手,以自然規律解釋和證明火災,取得了很好的社會效果。如仁宗年間,強至任開封府倉曹參軍時,皇宮中露天堆積的油幕,一天夜裏突然起火,負責看守的人依法都應處死。強至參與審議此案,懷疑起火的原因,找來幕工訊問。幕工說:“製作油幕,必須摻雜其他藥物,存放時間長,受潮就會起火。”仁宗聽到這一匯報恍然醒悟說:前幾年真宗陵墓發生火災,就是起於油衣之中,原因正是如此。於是負責看守油幕的人便被從輕發落了。也有真是由於天上自然現象而引起的火災:治平元年(1164)的常州,有一天上午十時許,天上有雷鳴般響聲,原來是顆幾乎像月亮那樣大的星,在東南方向出現。一會兒又震響一聲,移到了西南,又震響一聲,就掉了下來,落在宜興縣一個姓許的老百姓的園子裏。遠近的人都看見了,火光照亮了天空,許傢園子的籬笆都被燒毀了……
  這是隕星墜落引起的火災,科學家瀋括力排迷信邪說,如實地記錄了隕星由聽到聲音到見到火光的全過程,甚至溫度、形狀、顔色、比重,都一一進行了一絲不苟的描述,並指出這顆隕星顔色和比重都像鐵,是塊鐵隕石,它灼熱,墜落在可燃物上,是可以引起火災的。
  瀋括還詳盡地記載和研究了雷擊起火的現象。那是熙寧年間,內侍李舜舉的傢曾被暴雷所擊,雷火從正房西邊的房間窗口射出來,直竄到屋檐外,大傢以為正房已經着火,都跑出來躲避。雷停了以後,那間房子依然完好,衹是墻壁和窗紙熏黑了。屋內有一個櫥架,裏面雜放着各種用具,其中有鑲銀的漆器,銀飾完全熔化,流在地上,漆器卻未曾燒焦。有一把寶刀,鋼質極其堅硬,就在刀鞘中熔化為液體,而刀鞘卻依然完整……
  以上由瀋括記錄在《夢溪筆談》中的兩起城市火災,都是由於自然因素而引起的,這種“自然火災”在宋代以前也有過,不過前代對此都沒有形成瀋括對這類“自然火災”的精確的科學的認識。
  宋代城市火災,主要由前所述的五個方面原因造成。這些方面的原因,互相交叉,錯綜復雜,這就使宋代城市火災,呈現出此起彼伏、連綿不絶的狀態。這是以往朝代城市中從未曾出現過的新問題,即城市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火災的威脅之下。有一個真實的故事,似乎可以形象地反映這個問題——
  宋代內宮有一尊玉石雕成的“三清真”神像,起初把它供奉在真遊殿,時隔不久,內宮失火,就把三清真神像遷到玉清昭應宮,可玉清昭應宮又失火,衹好又把這神像遷到洞真宮。洞真宮又失火,衹好再把神像遷至上清官,上清宮卻着了一次焚蕩無孑遺的大火,可是,三清真神像卻保存下來了,宮人又準備將它遷至景靈宮。這尊神像在哪哪着火的事實,使宮司道官驚慌萬狀,他們不得不鬥膽嚮皇帝上言,認為這尊神像放在景靈宮,景靈宮也會火劫難逃,希望把它遷往他所。於是,神像被遷往和火相剋的集禧宮迎祥池水心殿。這一係列充滿戲劇性的火災遭遇,使三清真神像獲得了一個“行火真君”的綽號。
  這個看似荒誕不經的故事,正是宋政府對火災無可奈何心態的反映。市民對火災還未找出多少有效的製止和抵禦的方法,衹能以這樣的故事自嘲,聊以自慰。事實上,每一次火災,無論大小,都給市民的心靈以極大的衝擊!
  像仁宗當政時,一次皇宮夜間起火,大臣遍叩諸門都進不去,直到太陽高了,纔敲開東華門入宮。這時,殿宇多被燒成灰燼,仁宗在升平樓垂簾升座,宰相呂夷簡獨不拜禮。仁宗問他為什麽,呂夷簡回答:宮中失火,中外震動,垂簾之下,看不清楚,萬一誤拜,怎麽辦呢?
  國傢的中樞被一場火災就攪得如此混亂,真是每當城市火起,就是一場災難,連續起火,等於浩劫。火災是最使市民膽戰心驚的——
  火逐風飛,一派通紅。漫天徹地,金蛇亂舞。咫尺不見,焰赤霧濃。煙迷軒宇,堂榭熏黑。六街成灰,三市如碎。華廈摧垮,驛館塌頽。雕梁滿地,畫棟傾毀。呼啦啦天似崩,嘩啦啦地如陷。房碰屋,瓦殘垣斷;樓壓臺,險象環生……
  男女老少,自相踐踏。傷廢市民,滾滾叫痛。燎壞軍兵,咬牙硬撐。將軍狼奔,文臣鼠竄。爺喊乳孫,妻離子散。皇帝棄了輦,宰輔扔了笏,歌妓焦了鬢,宮女爛了額,商販丟了擔,庖娘掉了刀,進士潑了墨,壯卒翻了車,尼姑失了帽,和尚倒了廟。鸚鵡撞了架,鵓鴿壞了籠。駿馬散了繮,驢馱着了套……
  這種火災場面,不止一次地在宋代城市出現過,它促使着城市的管理者,想方設法去預防和消滅火災。要采取得力的消防措施,一次又一次地被提到歷史的議事日程表上來。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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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晨景第2節 夜色第1節 女伎第2節 妓女第1節 關撲第2節 相撲
第1節 爭標弄潮第2節 一點星飛第1節 奇術異能第2節 調教蟲蟻第1節 火災第2節 消防
第1節 酒樓茶肆第2節 諸色飲食第1節 嫁娶第2節 生育第1節 狂歡上元第2節 賞心樂事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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