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 紅閨春夢   》 第十回 狐假虎威狐謀終遜 石出水落石性常堅      西泠野樵 Xi Lingyeqiao

  話說宋二娘被來人一鐵繩鎖住,那打掃的人見來人公差打扮,情知出了事端,急忙跑到後面,見慧珠、小鳳坐在窗前梳頭,王氏一旁閑話。那人對着王氏搖手道:"不不好了,二老太被套住了。"王氏見來人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很嚇了一跳,忙道:"二老太怎樣?"那人搖頭道:"被被套住了。"王氏摸不清頭尾,衹聽得來人說"套住"二字,嚮那人臉上啐了一口道:"滾你娘的蛋,什麽事大驚小怪!又不知說的那一傢話,多分被你媽的東西套住了!"倒是慧珠心內明白,又見來人倉皇失措,定然出了大事,母親錯怪他了。忙止住王氏,叫來人不必着急,有話慢慢的說。那人停了片刻道:"太太不要駡我,二老太在前面看我們掃地,忽然走進幾個人來,似公人打扮,也不問清白,取出一根鐵繩把二老太鎖起。我嚇得趕緊送信來的,太太倒駡起我來,真正屈煞了人。"王氏聽完,嚇得面如土色道:"不知我傢又犯下什麽事了?"
  話未說完,外廂早拍桌敲臺,大鬧不止。王氏硬着頭皮急急的走出,慧珠,小鳳隨了出來,洛珠、小憐從睡夢中驚起,同到門邊竊聽動靜。王氏至前面,果見幾個公差將二娘鎖住,坐在椅子上,大聲道:"好大個娟傢,官的公件都不睬,難道躲着不見面就罷了,還要我們搜捉麽?"王氏嚮衆人道:"諸位爺是那座衙門裏來的?"內中一個老年公人道:"你是什麽人,來問我們的事?"王氏道:"我是他傢的親眷,所以走出來問一聲,請諸位說個明白。"那公差道:"你聽清楚了,我們是江寧縣裏來的,奉了????法道尤人人密諭,說你傢窩屯流娼,引誘子弟,飭我傢太爺,立提宋二娘,聶慧珠,聶洛珠到案訊辦,現有朱簽在此,快把兩名小娼婦交出來,萬事皆休,不然就是你這親眷,也可帶去問一堂。"王氏笑道:"不過說他傢窩屯娼妓,我衹道犯了九族全誅的罪,纔要帶纍我這親眷呢。不瞞列公說,聶傢姊妹前兩日動身到鎮江燒香去了,大約有幾天才回來。諸位急了也沒用,若不相信,請到裏面搜一搜。"慧珠聽到此處,連忙同了小鳳等人開了後門,到林小黛傢暫避。衆公差道:"放屁的話,就是真燒香,也要專人去叫他們趕緊回來投案,不然我們也不好回去銷差。"
  王氏聽衆人口角稍鬆,到後面封了四十兩銀子,送與衆人做個茶資,準於三日後赴案。衆人做好做歹,方纔應允,起身叫了乘轎子來,與二娘坐到縣裏去。王氏對二娘道:"宋奶奶,料想你是不能不去的,傢中各事我代你照應,好在等他們到了案才能提訊,你去罷,我隨後叫人送衣服鋪蓋到官寓裏來。"二娘氣得直挺挺的坐在椅上,閉着眼,連口都不開,聽了王氏的話,點點頭。衆人把二娘拉拉扯扯的拖到轎子裏,將鐵繩縛在杠上,押着轎如飛的去了。到了衙門,先將二娘送至官寓,然後回明本官,聶傢具限三日交慧珠,洛珠到案,現在鎮江燒香去了。
  這裏王氏見衆差已去,尋至林傢將上項事對慧珠等說了。慧珠急得痛哭道:"若上了堂,定見要受羞辱的。不如先尋個短見,倒幹淨,免得出乖露醜。"洛珠也要尋死,小鳳勸道:"姐姐,妹子,不是這樣說法。俗雲:兵來將擋,水來土壓。他說我傢窩屯引誘,有何實據?就是輸到底,也是辨白一場,斷不能束手待斃。大傢定定頭緒,要商量個主見,三日後如何辦理?也不能把二奶奶一個人丟在那裏吃官司。"王氏道:"蔣姑娘這話很在理,但是三日後又要來提人的,卻怎樣去發付他?"小鳳道:"一時也想不出個主意來,你老人傢先把衣服鋪蓋送與二奶奶,還要帶幾兩銀子去,安排各費,人才不吃苦呢。"王氏點頭稱是,忙將二娘各物檢點,又封了五十兩散碎銀子,叫人送到官寓,囑咐二娘放心:"我們都要想個善策,同他打官司呢。"林小黛也幫同他們籌畫,議論紛紛,一時難定。誰知來了幾個救星,又鬧出一場大是非來。
  卻說陳小儒等人出京,沿途趲行,到了王營棄車登船,走了三天,這日已抵南京碼頭。小儒與漢槎商議,仍將傢眷暫為藉住幾日,領了憑即行掣眷赴任。船泊了岸,漢槎先着傢丁回府送信,方夫人坐了大轎,隨後小儒、漢槎也坐轎齊嚮三山街而來。伯青、王蘭亦各自回傢。雲從竜封了一所公館,與二郎暫住,再議回鄉之行,梅仙也衹得住在從竜公館內。
  那邊王氏等人籌畫了兩日,毫無一策,急得走頭無路。慧珠、洛珠衹想尋死,倒是小憐想起個主見來道:"我們這件事情,差不多的人聽得是????法道裏的訪單,斷不敢幹預此事。須要找個火頭腦的路,纔壓得住他。我想江老夫人是個阿彌陀佛的人,也看見我們過的,若去求他緩頰,不怕他????法道、江寧縣不敢不依。何況江老大人現居相位,子騫又點了主事,衹恐南京城內縉紳,要推他傢第一了。"慧珠聽了,即催着王氏去走一遭。
  王氏電覺得衹有這一條路可走,坐乘小轎,到了江府門前,見無數行裝歇在門外,落後一頂大轎,垂着簾子進去了。王氏下轎到門房裏,正待要問,見匆匆的走進幾名傢丁道:"少爺回來了。"衆傢丁齊出來排班迎接,王氏山在人竹後觀望,見陶乘人轎到了儀門外丟肩,走出兩個人來,皆是衣冠濟濟。王氏認得為首的是小儒,隨後是漢槎,二人謙遜入內:王氏這一喜,如獲至寶,想道:"他們既然回來,祝王二人必定同回,我這件事;有了靠背,不怕的了。"重新走進門房,早見雙福在裏面與人說話。
  王氏上前拽手問好,雙福道:"我們纔到傢.你就知道,真正你的耳朵長着呢!"王氏滿面堆笑道:"曉得雙二爺今日回來,特地過米請安的。雙二爺如今好了,陳老爺到了任,你還怕不是一位簇新鮮的門公麽!"雙福笑道:"聶奶奶別要同我開心。你今日來,斷不是沒有事的。你傢兩位姑娘好麽?"王氏嘆口氣道:"雙二爺,再不要提起,衹恨我傢時運不濟,又鬧出事來,特來求你傢老爺與江少老爺的。"雙福道:"我不信你這句鬼話,你何以曉得我傢老爺今日回來,又是什麽人欺了你傢?"王氏道:"實不相瞞,是來求江老太太的,難得你老爺與江少爺回來,好極了。若論我傢的事,說也話長,請你二爺先回一聲。"雙福領了王氏來至書房,見小儒、漢槎換了便服,對坐閑話。
  雙福近前一步?垂着手回道:"外面聶奶奶要見老爺,說有話說。"小儒笑道:"他們怎就知道我們回來?神極了,叫他進來。"王氏站在窗外,聽得小儒叫他進去,忙入內給小儒,漢槎請安。小儒命雙福擺了張杌子,叫他坐了。王氏道:"老爺們高中,奉旨還鄉,我特來叩喜的。"小儒道:"畹秀等可好?"王氏答應了"好",又替他們請了安,王氏纔細細把祝道生如何在他傢鬧事,他丈人尤鼐如何送了訪案的話說明:"今日來求老爺們,還要看我女兒等面上,嚮江寧縣說個情分。"漢槎接口道:"這江寧縣姓吳,是我傢老大人的門生,嚮他討個情分也不難。但是要將尤鼐那邊說明了,方可無事。"小儒道:"我有個主見,子騫先給他個片子,暫緩提追,再設法去會尤鼐。我看最妙這件事要伯青去拜尤鼐,他平日有來往的,我們去不好開口。"漢槎稱善,叫人取張片子,給勺工氏。
  王氏再三道謝,告辭退出,趕緊回到傢中。先着人送漢槎片子到縣裏去緩提,自己仍坐轎直至祝府。到了府前下轎,見門前大為熱鬧,門額上"探花及第"匾額,門外兩根旗桿,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絶。王氏尋着連兒,請他回明。伯青叫了王氏入內,先問了慧珠等人可好,然後王氏把前事說了一遍。伯青道:"我定於明日去拜????法道,你叫畹秀放心,斷不使他們吃虧出醜。那怕姓祝的三頭六臂,都有我去抵擋。他不過仗着他丈人尤鼐的勢力,一個????法道也嚇不倒人。我遲幾天還要接畹秀等人來談談,這幾日卻沒有工夫。我目下非比從前,可以自由自便,諒畹秀也不怪我。"王氏稱謝不已,坐了坐,方告辭回傢,把伯青的話對慧珠講了,慧珠等人大為歡喜。
  小風道:"到底畹姐夫情重,如今又是個新貴人,這點小事還值得他辦麽!"慧珠瞅了一眼,低下頭去。洛珠道:"你是沒有出事,若出了事,難道一個鴻臚寺正卿不及那探花麽?"小鳳道:"好呀,你咒我出事,想必你纔暢快呢!我看不必爭論尊卑,就是什麽庶常、主事等類,都是京官,不分大小的。"小憐笑道:"好好的又把我拖上了,真是個瘋狗,會亂咬人。"小鳳用手羞小憐道:"我也不曾說你,不過說了子騫一聲,你就護的來了。"小憐羞得滿面緋紅,起身走出道:"好話到了你們嘴裏,都要說壞了,天生的刻薄,沒有法想。"一徑回後去了。這裏慧珠等人,安心等伯青的佳音。
  伯青次日吩咐外面備轎,拜會????法道去。到了衙門,投進拜帖,兩邊大吹大擂,三聲炮響,開了中門,轎子直到暖閣下肩,尤鼐公服降階相迎,兩人輓手進內,見禮入座。尤鼐道:"老世兄報到之日,兄弟親至老人人前道喜,老大人近年精神又格外康強了。將來世兄雲程萬裏,未可臆度。可羨,可賀!"伯青欠身連稱不敢,道:"治生沐老公祖洪福,僥幸一第,何足挂齒。忝居治下,尚望時賜訓誨,實出萬幸。"
  彼此謙遜了一回,伯青起身深深一躬道:"治生有件小事,特來奉求老公祖,說起來治生慚愧,要望老公祖包容。"尤鼐急忙答禮道:"你我通傢世好,有事都可商量,請坐。"伯青又打了一躬,把聶傢求他的話,細說一遍。"如今衹要令婿答應不追,他傢情願陪禮,而且令婿打碎他傢若幹物件,他自認晦氣;即臨時亦未嘗得罪令婿"。伯青話方說完,尤鼐突然作色,淡笑了聲道:"世兄所言令人不解,世兄身列清貴之班,閤城景仰,怎麽代一個娼傢討起情來?何況禁止流妓乃江寧縣應辦之事,於兄弟何幹;若說小婿,終日在署讀書,冀圖寸進,從不在外閑遊生事。世兄不知聽了誰人的話,說是兄弟這裏送訪的,我連彤兒都不曉得。"說着,舉起茶杯請伯青用茶。伯青被尤鼐一頓搶白,臉上又羞又愧,心裏火直透出頂門十丈,卻又不好發作,放下茶杯,即起身告辭。尤鼐送出暖閣方回。
  伯青回至府中,氣得口都不能開;又滿允了王氏,不料尤鼐這老畜生臉打得高高的。左思右想,毫無一策,叫連兒去請雲從竜來商議。少停,從竜已至。伯青把前事說了一遍,從竜道:"此事何難之有?若是我,還不給臉與尤鼐呢。你今日即打發人到縣裏去,單要二娘,料想縣裏也抗不住。隨後把慧珠等人,都接到我公館裏去。就是總督要提他們,也無可如何。這些不識好歹的人,都要給他'卜硬行,倒反沒事。"伯青大喜,叫了連兒進來,吩咐他到縣裏去若何辦法。
  連兒持了名片,騎了馬直嚮江寧縣衙門。到了號房,把伯青吩咐的話說與他,請他上去回聲。號房見是祝府來的,不敢怠慢,連忙入內回明來意。江寧縣吳公,人為躊躇。昨日江府來說暫且緩迫,今日祝府又來要人,不交與他,眼見要得罪了姓祝的。而且江與祝是至親,既得罪祝姓,即得罪了江姓。若交與他,怕????法道要起人來,卻如何說法?心內猶疑不决,想了半會道:"我把人交代他,叫他做保領去:倘然尤大人一定追問,好在行個姓祝的可推,豈不是三處皆不得罪。"想定主見,吩咐號房傳話原差,"把宋氏交代祝府傢人,但要祝府傢人具個保結上來。再取我的名片,轉請祝人老爺安"。號房答應退出,把原差喚至,將二娘交代連兒,連兒具了張領結與他,叫乘小轎,送二娘回傢。
  連兒到了府中,從竜尚在書房等信。連兒一一回明,從竜隨即着連兒到聶傢去,"叫他傢收拾,搬到我公館裏去,遲則怕????法道裏又起別的風波"。連兒復又坐馬至聶傢,見衆人正圍着二娘問長問短。王氏見了連兒,千恩萬謝。連兒道:"不必說閑話,你們快些收拾,搬到雲大人公館裏去,住個十朝半月再回傢來。"二娘同王氏也怕祝道生重來尋鬧,難得從竜好意,即叫衆人料理一切細軟箱籠,多雇了幾名擔夫,又叫了幾頂小轎。林小黛亦怕事由他起,尋不着姓聶的,尋他姓林的出氣。親自過來與慧珠商酌,要隨他們同行。慧珠滿口應允,也叫小黛收拾,同着穆氏一路嚮雲從竜公館裏來。從竜早將後花園內掃除了兩進,讓他們居住。馮二郎是初次識荊,見個個如花似玉,贊賞不已。曉得慧珠等人皆各行主,惟有小黛不是他們的人,覺得小黛修短得中,穠纖合度,猶比衆人出色。
  單說尤鼎送出伯青,回身即叫人請到祝道生,說伯青與聶傢求情的話,道:"賢婿你看祝編修可算冒失極了,怎麽與娼傢討起情來?而且又暗指着賢婿生事,並不怪姓聶的,被我搶白了幾句,想他也無顔再來求情。索性到縣裏催他速提到案,勿徇半點情面,看祝編修設個什麽法則出來?"道生連聲應"是"。尤鼐吩咐傢人持帖往縣裏催案,不許稍延。少頃,傢人回來道:"早一刻祝府已遣人保了宋二娘回去,傢人即到聶傢訪問,誰知宋二娘回了傢,當時把幾個相公連那個姓林的,一齊搬到祝府去了。"尤鼐聽畢,這一氣非同小可,拍案火駡道:"好大個編修,敢藐視國傢法製,侮弄地方官員,派款什麽罪?你把聶姓接了傢去,不過仗着人不敢去問你要人。我拚這個官不幹了,與你鬥鬥手。"
  立刻傳話伺候,去面見製軍陳訴此事。
  原來這製軍姓張,是個廣東人,性如烈火。聽了尤鼐的話,即差了四名旗牌,又給了一支令箭,立往祝府提聶傢人衆赴轅究辦。旗牌到了祝府,先至門房將來意說了。祝安很吃了一驚,連忙入內,見伯青同從竜對坐着棋。祝安道:"製臺衙門來了一支令箭,四名旗牌,說少爺把要犯宋二娘等藏匿府內,立刻提到案。還有幾句不遜的話,說少爺是官紳門第,不應藏匿娼傢。"伯青聽罷,臉都氣青了,叫把製臺的旗牌喚進來,"我當面吩咐他"。少頃,祝安將四個旗牌官帶進,見伯青請了安。伯青道:"你傢人人提姓聶的,我卻不問。怎麽說藏在我府裏,是誰的見證?這不是鬍塗極了,還用令箭飛提,倒要請問他,我傢犯了什麽王法?"旗牌道:"小官等也不知底細,適纔????法道來稟見,說聶姓窩屯流妓,引誘子弟,已將宋二娘送江寧縣究治;今早大老爺這邊着人保了出去。傳了江寧縣來,也是這樣說。又聞得聶傢全行逃走,風聞避在大老爺府裏。即不然,人是大老爺保出來的,總該知道下落,說明了待小官等去親提。"
  伯青聽了,知道是尤鼐面稟製臺的,又聽旗牌的話甚抗,格外生氣道:"放屁!人是我遣人保出來的,他傢走了,難道還派我交人麽?聶傢犯了什麽法?又不是朝廷欽犯,他是我傢管田的莊頭,清清白白人傢。尤鼐的女婿硬行闖到他傢,調戲他女兒,人傢倒饒了他,他反打損若幹物件,又誣指人傢為窩娼,送縣究辦也有這種鬍塗江寧縣,提了人去;又有你傢個鬍塗大人,不問麯直,亂出令箭提人。試問,令箭可能輕易提人的,可該死不該死?外面人在那裏?"窗外一聲答應,走進五六名傢丁。伯青道:"我這地方能容這些人鬍言亂道麽?把他令箭抓下來,一齊攆他們出去。"
  衆傢丁先在窗外聽,得旗牌挺撞主人,個個不服,聞主人吩咐,大衆捲衣拉袖,上前把令箭奪過,一陣巴掌拳頭,夾耳連腮將四個旗牌帶推帶打攆出門去。伯青猶自怒氣不息。從竜道:"論理實在可惡,但是糟蹋了旗牌,製軍必不肯幹休。又聞這張製軍不甚講禮,他竟可歸奏案力、理,豈不是事鬧大了麽?所幸令箭取下,他無故亂用令箭,也有處分。你可着人到製臺衙門左右探聽,如他發了手,我們再作計議。"伯青一時之氣,推出旗牌,此時回想過來,也覺得自己太魯莽了,忙叫連兒火速去訪問消息。
  卻說四名旗牌被打了出來,令箭又被奪去,抱頭鼠竄回至本衙,哭訴製軍。張公不聽猶可,聽了頓時七竅煙生,暴跳如雷,大駡道:"了不得,了不得!不過是個編修,居然敢打我的旗牌,又搶我的令箭,不遵王法已極,怪不得尤鼐受他的氣。我就把這件事歸奏案參辦,看他可吃得起?"叫人知會????法道,諭令江寧縣把細文申詳上來。又叫祝道生在縣裏遣屬補張呈詞,以備日後稽核。即連夜照江寧詳請的原案,以及毆打旗牌,強奪公件等情,奏明請旨查辦。次日五鼓,奏摺起行。
  連兒訪聞的實,飛風回來說知前後原由。伯青大大吃了一驚,不料張公竟劣蹶至此,認真歸了奏案,自己功名怕的有礙,忙請了從竜來商議。從竜道:"事已如此,衹好硬着頭皮去碰。你連夜發封稟啓到令嶽江老大人,請他從中斡旋;再具張呈詞,連奪下的令箭,趕赴蘇州投稟撫憲衙門,請他代剖麯直。朝廷自有公論,難道衹許他一人說麽?"伯青此時毫無主見,惟有依着從竜的話。一面專差進京,一面叫連兒到蘇州遞稟。
  卻說這蘇撫姓王名立身,與伯青有兩重世誼,為人極有肝膽。接着伯青的稟詞,頗為不平道:"張公未免太執偏見,豈可聽信尤鼐一面之詞,鬍裏鬍塗動起奏摺來?何況除了朝廷欽犯與緊急公事,概不得擅用令箭。就是祝編修窩藏流妓,也不能用令箭提他,不是胡闹嗎!祝編修既然具稟前來,我衹得據其來意也上一折,聽上意酌奪便了。"
  且說張製臺的奏摺先到了京中,天顔甚為不懌,旨下交部議處。劉先達得知此事,上下賄通關節,要辦伯青大大今處分。隔了-日,部議編修祝登雲匿妓藐法,有忝儒林,先行革職,着該地方督撫鎖押來京,交部審實,嚴加議處。剛剛旨下之日,伯青的察啓已到。江丙謙見了來書,甚為煩惱,欲待不管,又因是自己的女婿,沒奈何消了部屬各官,到私第內把前項事說知各官,托他們留點情面。各官躊躇半會道:"部議已覆,上諭已發,業經已成之局,萬不能輓回。既然中堂吩咐,司員等衹好暗中為力,待令婿到京問明麯直,再行設法。最妙此時有個旁人,代令婿分削一聲,那就好辦了。"江丙謙聽各官所言有理,也不能勉強,衹得說了幾句拜托的話。
  各官告辭散後,恰好蘇撫奏摺已到,說:"聶姓本祝編修之佃戶,祝道生誤認為娼妓之傢,硬行入內,彼此口角。道生喝令痛打,聶姓畏勢他徙。道生復誣指聶姓避入祝編修傢,唆出妻父????法道尤鼐,誑稟督臣張某。而該督即令旗牌持令箭往搜,祝編修一時不合毆打旗牌,奪下令箭。當即遣屬具稟赴臣衙門控告,並將令箭一支附呈。因該督張某此件已歸奏案,臣未便擅問,而亦未明孰直孰麯,理宜具折請旨核奪。"此折一上,旨下仍交部議。各官因江公重托,乃議覆道:"既據蘇撫王立身折奏各情,未知孰實,即着該撫臣提齊人證,審明入奏施行。該編修祝某,着先行赴蘇質審,毋庸來京。"命下着如部議.即諭蘇撫憑公審明,毋得襢庇。江公徘了此信,方纔放心,又發了私函,托蘇撫推情。劉先達知道江公做了手腳,也不便十分挑剔,自己是個失寵的人,怕纍到身上來,心內卻痛恨王立身庇護祝登雲。
  那伯青白發了兩處公件,京中的回信未知準否,雖蒙蘇撫應允代他覆奏,終不卜上意如何,不覺憂形於色。況且歸奏案的事,鬧出來閤城皆知。祝公雖說足不出戶,過了幾日早傳到他耳內,十分驚恐,把伯青喚到面前,痛訓一頓。又氣又惜:氣的是兒子不循正務,為一個娼妓連功名都不顧,好容易一第成名,他卻視同敝屐;惜的是兒子為人嚮來心高氣傲,狂放不羈,白幼父母鈍愛連氣都未曾呵過一門,若受了這場悶氣,要急出別的事情來。伯青受訓,俯首無言,心內痛自追悔,不該一時小不忍耐,既誤了自己功名,又貽親憂,從此難逃世人公論。祝公見他臉上一紅一白,神色聞喪,又動了憐惜之心,嘆口氣將伯青喝過,回到上房說知祝老夫人。把個祝老夫人嚇得坐立不安,瓊珍小姐也替哥哥擔憂。伯青退入書房,自己納悶。忽見小儒進來,說部文已繳,刻已領了藩憑,擇於後日起身,封了幾號火船,掣眷而行。王蘭等人輪流祖餞,伯肖也勉強同他們聚了幾日。小儒先打發人到揚州投遞紅諭,隨後白己赴任去了。
  一日,伯青奉到蘇撫來文,提案內一幹人證到蘇質審明白覆奏。心內又喜又愧:喜的蘇撫所奏已準,明雖質審,不過遮掩耳目而已;愧的自己功名革去,在我原無足重輕,不免父母心內有些難過,好容易望子成名,輕飄飄一朝就丟掉了,父母之心,何以能慰。忙起身入內,婉言稟明祝公。祝公聽了,稍解愁腸。伯青又往從竜公館內,送信與慧珠姊妹及末二娘,叫他們收拾赴蘇候審。慧珠、洛珠急得要死,平生未見官府之面,此次山乖露醜倒也罷了,又聞得要到撫臺衙門審問,每聞人說撫臺衙署威風凜凜,令人膽落,真是出生入死的地方。到了堂上,怎樣說得出話來,不如死了倒幹淨。被伯青、從竜再三勸說,包骨到了蘇州,斷沒苦吃,但放寬心。若是死了,顯見我們情虛,而且也不值得。慧珠等無奈,衹得應允了,心內終覺忐忐忐忑忑的。
  祝道生-得了此信,忙與尤鼐商議。這件事明知蘇撫幫了伯青的忙,自古錢可通神,索性備了幾千銀子,先打發人送別蘇撫處,托他暗中助力,隨後也衹得動身到蘇州候審。撫軍王公接到道生的銀子,笑道:"這畜生白知理麯,卻先以賄賂通我,不如收了他的再作計較。"這裏伯青等人,一起一起的到齊。從竜、王蘭也同到蘇州候信,都在衙門附近住下。裏面挂出牌來,次日早堂聽審。
  到了次日,伯青等坐了轎齊赴衙門。聽得點鼓奏樂,兩旁吆喝,撫臺升坐大堂。先將伯青傳上,問了前後情節,又把二娘等喚上細問。見慧珠,洛珠出落非凡,斷非祝府佃戶之女,心內早巳明白。再將道生傳上,問道:"無論聶傢是祝府佃戶,是娼傢,你無故打到他屋內,又聳出你丈人尤鼐送縣究辦,地方上事與你何幹?逐娼驅妓自有地方官承問,你好為多事一層,難逃其責。聶姓懼你聲勢搬逃,也可罷了,又唆你丈人稟知製臺,以致鬧出打旗牌,奪令箭的事來。你既身列儒林,理應閉戶讀書,以圖上進纔是。"一席話,把祝道生問得啞口無言,心內着急道:"這老兒既收了我銀子,如何又這樣問法?"想了半會,回道:"多事一節,副貢生自知理屈。但祝編修匿娼侮公,也有應得罪名。"二娘爬了幾步,叩頭道:"人人明見,小婦人傢實係祝府佃戶,人人皆知。這祝道生在人人臺下,仍然一口咬定是娼傢,要求大人作主,代小婦人洗個清白。祝道生誣良為賤,亦該有罪。"撫臺哈哈大笑道:"祝副榜認了多事,祝編修侮公一事也是有的。至於娼傢不娟傢,本部院毋須細究。你們都候覆奏便了。"即令衆人退下。
  撫臺退了堂,將所審各詞彙入奏摺,請旨定奪。忽見外面投帖進來道:"鴻臚寺雲大人拜會。"撫臺忙命升炮開門,迎至二堂。彼此見禮入座,各敘了寒暄。從竜欠身道:"晚生請假回河南祭掃,道過南京,聞得祝編修一事。其聶姓委係祝府佃戶,因生得兩個女兒頗有幾分姿色,所以搬到城內居住者,意在覓個好人傢匹配。不料副貢生祝道生,認做娼妓,硬行至他傢調戲;又行兇打毀多物,聶姓氣極與他爭鬧有之。祝道生即唆聳他丈人尤鼐,送縣究辦。聶姓是個小民,自然畏懼躲避。尤鼐又稟了張製軍,反鬧出若幹枝節事件。祝編修一時失於檢點,奪取公件,毆辱差官,咎固難辭;然而祝道生以良作賤,九鼐聽信一面之詞,輕舉妄動,亦屬咎無可宥。今日晚生聞老人人訊辦得中,不勝佩服。"撫臺道:"在田先生目擊斯事,定係確切。小弟已將他們所供言詞入奏,請旨定奪。在小弟愚見,祝編修的功名難保了,除此而外毫無關礙,碰他們大衆的造化罷。"又說了一會閑話,從竜方告辭回寓,將撫臺的話對伯青說知。
  慧珠泫然道:"為我傢事,反纍卻伯青功名挂誤,叫我有何面目再見世人。"伯青慨然道:"畹秀此言差矣,士為知己死,女為悅己容。你傢的事,譬如我的事一樣。人生遇着知己,就將性命相與他也是值得的。而且人生得失自有定數,大丈夫死且不惜,何況一微名耳!畹秀切不可存此意見。"從竜點首道:"好在明歲太後萬壽之期,伯青的功名恭遇覃恩,尚有指望,不過暫為抱屈。想伯青平時是個曠達人,好個得失有數,真至論也。"
  衆人耽擱了數日,撫軍批折已回:"據該撫覆奏屬實,副榜祝道生以良作賤,而????法道尤鼐復聽信伊婿讒言,不問真偽,擅自送縣究辦,均屬以勢凌人。尤鼐着即革職離任;祝道生着革去副榜,押令回籍;江寧知縣吳福衹知逢迎上司,有忝臨民重任,着以縣丞降補;編修祝登雲擅打旗牌,奪取令箭,魯莽從事,目無法紀,着即革職;兩江總督張彬遇事剛愎,鬍塗已極,着加恩原品休緻;聶慧珠等雖非娼妓,亦屈冶容誨淫,着地方官即行驅逐出境"等雲。撫臺又把一千人證提案覆訊了一堂,各自釋放。伯青親赴撫臺處道謝。他因事已結清,慧珠等安然無恙,自己的功名雖去,倒反坦然,又邀着衆人在蘇州遊玩了幾日,纔一齊買棹回來。尤鼐得了信,氣的發昏,交代了新任,連夜帶着他女婿回蘇州去了。製軍與江寧縣也各自交代清楚。
  伯青與慧珠商議道:"南京你們是不能住了,怕有人出首,你們反為不便。我想小儒在揚州做官,倒不如搬到揚州去住。一則是你們舊遊之所,二則小儒也好照應你們。"慧珠亦願意到揚州去,小鳳、小憐不願同行,把小黛接了過來一同居住。伯青與慧珠約定,深秋定到揚州會晤。王蘭亦與洛珠言定,偕伯青同來。衆人又宴聚了數日,慧珠等收拾登程,伯青、王蘭直送到十裏之外猶戀戀不捨。反是慧珠等逼着他們回城,各各灑淚分手。
  祝公因兒子功名失意,不好十分埋怨他;又怕他煩惱,惟有早早代他完姻,擇定九月兩傢迎娶。暫且不提。
  卻說馮二郎本欲回常州一行,自從見了小黛,時時記挂在心,無事即往小黛傢談談,彼此甚為合契。這日已是六月十二,正是小黛的生日。二郎預為備了一席豐盛酒餚,送至小黛傢內,又請了伯青等人,與小黛做壽。又親自去約定小黛,未知小熊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 千裏關山欺二竪 六朝金粉擅雙珠
第二回 偕友尋芳桃葉渡 論詩共醉菊花天第三回 樂春遊麯詞聽麗口 行酒令笑駡出深心
第四回 捏虛詞密現喪心計 痛遠別合譜斷腸詩第五回 報前仇風波起邗水 賦佳句月夜宴平山
第六回 嬉春閣雙美彈棋 捷秋闈三元及第第七回 遊舊跡萋菲遇衆惡 宴新令花月集群芳
第八回 拔窮途路逢美二郎 平海寇羽報連三捷第九回 鬧闈場害人反害己 護名葩全始復全終
第十回 狐假虎威狐謀終遜 石出水落石性常堅第十一回 慶壽筵醉綰同心結 鬧喜酒爭補洞房詩
第十二回 陳大令判聯碧玉環 祝詞林訪舊紅文巷第十三回 序壽文老眼無花 論星數揮毫起草
第十四回 甘老術妙著青囊 馮郎金盡遭白眼第十五回 智以紿貪猶煩撮合 散而復聚頓解相思
第十六回 見彼美陡起不良心 藉世交巧作進身計第十七回 鬍塗蟲受贓枉斷 陳鐵面執法雪冤
第十八回 沐皇恩雙開孔雀屏 聯夜宴小試鴛鴦令第十九回 看新娘衆公子解橐 憎禿婦兩親母爭鋒
第二十回 衆傢宴闊敘別離情 半山亭珍重凄惶淚第二十一回 鬧家庭偏傷愛日情 浪閨闥共恥中風苒
第二十二回 盜財帛奴僕齊心 施火劫天公有眼第二十三回 朝南海悔過禪關 遊西湖宣淫佛寺
第   I   [II]   [III]   [IV]   頁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