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在抒发自己特有感情的时候,精于造语炼句,体察入微,善于捕捉刹那间的感受。每篇词作都能充分表达着他细腻而敏感的心理。他专攻小令,利用这种抒情的短章写出了一篇又一篇的佳作,也写出了那个特定时期的生活感受,除了部分无聊的祝寿和应酬之作外,他的许多篇什都显得情景相副,笔触清婉,含蓄蕴藉。有人说他的词过于赡丽,会不会流于轻倩流于浮浅。他们有所不知,这倒正是晏殊的才华所在,他的赡丽之中含着沉着、含着深刻,风格上虽然吸收了花间诸家的格调,可并没仅局限于此,而是多有创新和突破。人们觉得他一生显贵,是不是只善于写旖旎风光和欢娱情趣,其实这些也只是表象,他作品的深处往往是浓厚的悲戚之感: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浣溪沙》
端一杯醇厚的美酒赋一曲深情的新词,还是去年的这个时节,还是去年的这座亭台,夕阳西下了也无须悲戚,因为明天朝阳还会升起。把酒而唱本是件开心的雅事,却忽然想到了节气的可复和人生的不可复,亭台依旧而岁月已逝,对乐景而生悲怀,这也许正是晏殊式的人生反省,在不经意间总是淡淡地泛出,却强烈地撞击着心灵,引起灵魂的悸动。这也许是和李煜的大喜大悲所迥然不同的表现方法,却都揭示了世事的无常和人生的不永,岁月无情和人生有限是一对永恒的矛盾。
现在眼前最无可奈何的是那些落去的花瓣,春的消逝,时光的流逝,都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纵使我们百般惋惜也是无济于事。虽然这些美丽芳香的花朵已经不在,可是还有那轻盈的燕子年年飞来;虽然我们无法阻止一切美好事物的流逝,可是在它流逝的同时还有美好事物的再现,生命不会因为消逝而成为虚空,想到这里也就无须再为春残而悼惜、再为年华飞逝而感伤,晏殊从惆怅悲戚中走向了坦然,他踏着落满花瓣散发着清香的小径,悠闲而自在地徘徊在柔和的暮色夕阳之中。
除却伤春怀远,晏殊也有一些描写男女相思、离愁别恨的词作,比如那首脍炙人口的《玉楼春》就以后四句而流传千年,"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以空间的袤远来比拟爱情的深挚,婉曲细腻,情思绵邈,梦如钟声飘渺,愁似雨丝迷离。你看,多情人是比无情人要来得苦恼,他们浓眉深锁,沉浸在别后的相思之中,本来的一缕愁绪长久累积下来,却成了捋不顺抹不去的千丝万缕。天涯海角再远也有个尽头,可是独独这煎熬痴情人的相思没个尽处。晏殊身为宰相,并没有避讳儿女私情,他是性情中人,或许这些词是他目睹了那些年轻恋人别离后相思的情景所写,或许恰恰正是他自己的经历和切身的感悟,他这个宰相做得如此潇洒而让人羡慕,高贵闲雅之气质,亦时无二者能及。
其实晏殊最负盛名的一首婉约作品是《蝶恋花》。一般的婉约词只限于柔雅,而他的这首词不仅具备了深婉的特点,还有别的婉约词作所没有的高远境界,风格近于悲壮,于广远中见蕴藉,于虚涵中见深情: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蝶恋花》
苑中淡雅的菊花,笼罩着一层迷朦的雾气,像含着深愁;馨香的兰草轻沾了晶莹的露水,如在饮泣。早秋的些许寒意已经透过丝罗帷幕传入室内,燕子收起羽翼双双飞去。明月不解风情,难谙这份别离之苦、零落之恨,那银白色的清寒月光冷冷地照着朱红色的大门,直到破晓。作者形神憔悴地走出卧房,顿觉秋风萧瑟,昨夜的绿叶已经凋零一地,登楼远望,望尽天涯。只身一人,凄苦万般,叹息佳人不在,想要把这款款深情无限惆怅写在信笺或者素白的生绢上,将它寄至远方,向她倾诉。可此时我登临望去,已不禁泪眼迷离,山长水阔,佳人她在何处?
三
晏殊写词,没有选择长调慢词而多用小令,这也许有几方面的原因。一是当时慢词还没有流行开来,作为与晚唐接得最近的一位词家,他笃守着《花间》的成规。因此他的很多词作,大都是在酒席或者寿筵上即景写成,不是仔细雕琢推敲出来的,故多自然清新,无斧凿之迹。更让人敬佩的是,翻遍他后来传世的《珠玉集》也很少能看见什么朋友之间的和作,可见晏殊填词纯为抒写自己的性情,绝不会为了应酬而写,更不会象后来南宋时文人以词作为进身之阶或交友之贽,将它功利地作为敲门砖,因此简短隽永的小令是晏殊的首选。
晏殊贵为宰相,优裕的物质生活仍然难以满足他渴望探求人生价值的心灵,他以词抒情,他的精神生活如此地潇洒出尘,他的笔触温柔而细腻,善于从繁盛中体味孤独,在歌乐里品味空虚,于圆满之中体会不圆满,因此常常有一丝轻烟薄雾似的哀愁从他的笔端流出,化为那些幽怨至深的文字。
细心地读者也许还会发现,晏殊词作中鲜有游山玩水或者羁旅愁苦的篇章,并不似柳永、张先等人的作品。为什么呢,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宋宰相,富贵荣华足可享之不尽,自然无羁旅愁苦,但他并非因物质而满足,他是个内心长怀悲戚之感的文人。只是他的这份悲戚,比起柳永他们要更深刻一些,他所悲所戚的是人生中共有的无可奈何,而非个人为某事的小悲小戚,他的目光总是优雅而凝重,看似婉约却常常回归深刻。他的官职比一般的文人要大得多,所以单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也决定了晏殊不可能象柳永秦观他们纵情声色。即使有了儿女私情,也只能将那份情怀适可而止且隐约地表达出来,不能肆意倾泻,因此他的词作似乎有种潜伏着的含蓄风情,这正是晏殊独特的风格、独特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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