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 醒夢駢言   》 第十一回 聯新句山盟海誓 詠舊詞璧合珠還      守樸翁 Shou Piaoweng

  錦衾綉幕締鷗盟,恩愛海般深。但願百年常沒事,夫和婦共樂晨昏。誰料漁陽鼙鼓,害他鳳拆鸞分。一時兵亂共狂奔,已自苦零丁。更有姦宄萌惡念,弄得人九死一生。不是老天默佑,怎能缺月重盈。
  亂離時世,弄得人傢七顛八倒,這原是一個大劫數。但其間也看人的是非邪正。
  姦惡之徒,天才降他災禍,在那劫內勾决了;若是善良的,不過受些磨折,卻還不到厲害。
  明朝崇禎年間,河南開封府儀封縣地方,有一個人,姓宋名大中。父親宋倬喈,母親翁氏。衹生下他一個。祖上也是讀書的,傳下傢業,雖不厚,也還將就過活得。
  宋大中到了二十歲,宋倬喈與他娶一房媳婦,是同縣史秀纔的女兒,小名喚做辛娘。辛娘生得如花朵一般,十分嬌美,小夫妻兩個,恩愛異常。
  那宋大中的學問,頗算通透,卻年當弱冠,還未能拾取一領青衿,心中氣悶。辛娘勸慰道:“如今世道不好,仕宦的也可怕,若不過要做個把秀纔。你正在青年,何必這般性急。”宋大中聽說,稍稍開懷。
  那時外面流賊正盛,每到一處,不知殺害多少性命,拆散多少至親骨肉。辛娘在閨中曉得了,偶然對丈夫道:“我和你十分過得好,倘然流賊殺來,把你我分散,你卻怎樣?”
  宋大中正拿了一管筆,在張廢紙上隨意揮灑,便寫下七個字道:
  男兒志節惟思義辛娘看了這幾字,他是從小兒史秀纔教他讀書,有些文理的,便也取枝筆來,去那紙上寫一句道:
  女子功名衹守貞宋大中見了喜道:“這兩句卻是絶對。我和你都要做義夫節婦哩。”這也不過閑暇時節作要的話。不道竟成讖語。那駢對句,又做了夫婦重圓的照會。
  一日,夫妻兩個正在說閑話,聽得街坊上沸反的道:“流賊來了。”兩個着了急,去喚底下人時,沒一個答應,已都逃散。幸得自傢一乘四輪車,因這日有事,要出遠,預先把四頭牲口駕好了的,連忙收拾些細軟,扶了父母和妻子上車,出門逃難。
  衹見那些人,就像打下了窠的蜂兒一般,嚮着東邊亂走,衹恨少生了兩衹腳。看後面時,遠遠地聽得炮聲不絶,想是和官軍在那裏廝殺。父母子媳四人,走到天晚,思量尋個地方歇息,卻聽見後邊逃上來的道:“流賊打敗了官軍,又殺來了。”便衹得再連夜奔逃。
  看看將近徐州地面,方纔略放了心。四人在車上商量道:“如今中州地面,都做了賊人出沒去處,有些住不得。不如到徐州,搭了船,往南直去,尋些活計罷。”
  正在車上趕路,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後生,和一個少年婦人,也坐着乘車子,雜在人叢裏逃。兩乘車子同下了個坡,便一字般並着走。
  那後生先開口問宋大中姓名籍貫,宋大中一一回答了,並又告他要往南直意思。衹見那後生滿面笑容道:“這般甚妙,正好路上作伴。在下是揚州人,姓李,排行十三,同房下來毫州生理。如今遇了流賊,也正要回去。我們到徐州,同寫一隻船,價錢也兩省些,又不寂寞,可不是好?”宋大中聽了大喜,便對他父母道:“恰好有個同路去的伴,倒也湊巧。”
  辛娘卻扯着丈夫衣袖,輕輕的道:“我看這人生下一雙賊眼,又衹管來瞧我,不知道他是怎樣心理,不要和他們同船的好。”
  宋大中想了想,道:“不妨。他自己現帶着少年妻子,未必是歹人。想也怕路上難走,約我們作伴。我們到那地脈生疏去處,也少不得他們哩。”辛娘見說,也便不再去阻丈夫。
  看官,這宋大中一傢逃出門時,心慌意亂,未曾走下主意,就要南直去的,因此投徐州那條路上來。這李十三既在毫州生理,要回揚州,自有徑路,緣何也走起徐州來?不知他原是江湖上做那徐太爺沒本錢生意的,傢裏倒真在南京,常來徐州近側,探看有些油水的客商,要走水路時,誘去裝了他夥伴的船行事。也怕人傢要疑心,新近帶了老婆同走。
  這番卻不看想什麽財物,衹因見了辛娘美貌,便起謀心,詐稱是揚州人,藉口繞道毫州回去。宋傢父子一時那裏識得出他破綻來,當下同到徐州,李十三便去埠上,看了一隻大些的船,幫宋傢父子搬運行李。又把車子、牲口去倒換些錢交他們。勞碌得汗流如雨,看他連飯都沒工夫吃。
  下了船讓前中兩倉與他們,自己和那婦人縮在後倉。宋傢父子要讓他們前面來,李十三衹是不肯,宋傢父子倒好生過意不去。
  那李十三老婆是王氏,也略有些姿色,性格又柔順的,與辛娘極說得來。
  宋傢父子見李十三在船上與那舵公水手,說說笑笑,好似一嚮熟識的親眷,也衹道是他慣走江湖的那籠絡人頭套子。
  不一日過了黃河,來到清江浦地方,把船停泊在一個僻靜去處,天色已晚,那輪明月升起來,四望都是蘆灘,不見一些人傢。
  李十三在船頭上,招他父子出艙玩月。兩個纔出得艙門,李十三乘宋大中不備,先推落水。那裏的水,是從黃河中灌進來,十分湍急,早已隨波逐浪去了。宋倬喈正要叫喊,一個水手提起篙子,把他一點,又早落水。那翁氏在艙裏聽見了些聲息,走出艙來探看,也被李十三推落了水。李十三方纔發起喊來要放筏子過去撈救,卻並不着緊,眼見得不濟事的了。
  原來翁氏出艙時,辛娘在後面,親看見是李十三推落水,害卻三命,單留下他一個,早猜到姦人肺腑,卻假認做真個自己溺死,但哭道:“我一傢都死盡了,卻叫我怎地獨活。”
  李十三勸道:“娘子不必再哭,這是大數,哭也無益。我一時間同你公婆、丈夫南來,就像至戚一般,難道看你無依無靠不成。我傢裏新遷在南京,不瞞你說,倒也廣有田園,盡可過活得。你同我那裏去,我供養你到老,還你足衣足食便了。”
  辛娘收淚謝道:“若得這般,倒極承美意了。”
  李十三見他不甚悲傷,肯從自己南去,心中好不快活。又安慰了幾句,夜已深了,合船俱各安睡。李十三卻又撬開前倉門來,走進去勾住了辛娘肩頭求歡。
  辛娘連忙推開,衹說道:“我既肯從你過活,這身體怕不憑你作主。但是現在懷孕,你且饒我,自去別處睡罷。”
  李十三不好便去逼他,衹得由他自睡,自己仍去和王氏同宿。
  辛娘這夜那曾合眼,但聽得蘆灘上風聲,船底下水聲,心中悲切,又不敢哭。那夜淚足足下了幾萬滴。
  約到半夜,聽見後艙裏夫妻兩個鬧起來,不曉得是什麽緣故。但聞王氏駡道:“你這般昧良心的作為,衹怕官府被你瞞過,天卻容你不得。即刻雷公電母來打死你了。”
  又聽見像李十三打王氏,王氏越駡道:“你索性打死了我。我情願死,不情願做你那殺人賊的老婆。”
  又聽見李十三恨恨之聲,像拖了王氏,走出艙去。又聽得“骨董”的一聲,便滿船嚷起來道:“那個落水了?”又聽見李十三和船上水手人等,假意打撈,鬼混了一回,方纔都歇息了。
  原來那王氏,倒是個好女子,李十三新娶在傢,便帶他出門,還不曾曉得丈夫是慣做這般貪財好色、放火殺人的行業。這夜李十三去誇張謀占辛娘的手段與他聽,王氏方曉得嫁了匪人,十分懊恨。因此鬧起來,也被李十三推落了水。
  次早開船南去,於路無話。不一日到了南京。李十三來在城中鈔庫街上,便雇衹小船,載辛娘進了水西門,來到傢中,引去見他母親楊氏。
  楊氏衹道兒子同媳婦回來,看見另又是一人,便問李十三:“我那媳婦呢?”
  李十三道:“在清江浦溺水死了,這是另娶回來的。”
  楊氏嘆息了幾聲,辛娘也不分辯。李十三便拉他同拜了楊氏幾拜。
  李十三見辛娘肯認做他妻子,骨頭輕得沒四兩重,倒懊悔在船上時,不再去纏他求合,白白打熬了幾夜寂寞。
  當下巴不得晚,卻怪那輪紅日,像偏偏這天起來了不肯下去。日光纔沒,便追傢裏點燈。又連次催辛娘進房。
  辛娘到房中去,李十三便閉上房門,來扯他上床去,要幹那事。辛娘把手推開笑道:“虧你二十多歲的男子漢,還不理會做夫妻規矩。鄉下人合卺,也須是幾杯薄酒漿,吃得糊塗了,方好成親。似這般清清醒醒的,像什麽樣子。”
  李十三也笑道:“娘子說得不錯,我倒忘記了。”便開門出去。叫傢下人備了酒餚,搬進房來,和辛娘對坐了吃。
  辛娘捧着酒壺,殷殷勤勤地勸。李十三心中快活,開懷暢飲,漸漸醉了,推辭道:“我吃不得了。”辛娘那裏肯聽,又拿一隻大碗,斟得滿滿的,含着笑去勸他。
  李十三不好堅拒,衹得又接來做幾口吃完。吃得酩酊大醉,眼都合將下來,脫了衣裳,先去倒在床上,催促辛娘也睡。
  辛娘故意挨延,收拾了杯壺器皿,吹滅了火,衹說要淨手,出房去到廚下,拿了把廚刀,回進房來。走到床邊,黑暗裏伸左手去摸那李十三脖頸。
  李十三還捧住了那條臂膊,道聲:“好嫩滑。”早被辛娘照着項上,用力切下一刀,卻切不死,李十三痛極了,直坐起來喊道:“做什麽?”辛娘又用力一刀砍去。李十三倒在床上,聲息俱無。辛娘又瞎七瞎八亂砍了幾刀,去摸他時,頭已不在頸上。
  那楊氏的房就在間壁,睡夢中聽得叫喊,驚了醒來,卻不喊了,像在那裏砍什麽東西。放心不下,披了衣服走過來。
  見那房門還開着,卻沒有火。問道:“你們為什麽房門都不閉了睡?方纔喊甚的?”嘴裏說,兩衹腳便走入去。
  辛娘聽見楊氏來,心中道:正好,這老畜生平日間不曉得管兒子,放出去害人,我也殺他一傢。
  便回身把刀劈面砍來,卻砍低了些,砍着胸脯。楊氏嚷道:“怎便打起我來。”
  楊氏暗中不見,還衹道誰打他。那刀砍得勢重,把肋骨都砍斷了幾根。楊氏喊得那一句,就便跌倒暈去。
  辛娘又去地上,摸着他頭,連砍幾刀,也砍下來。
  那李十三有個兄弟李十四,睡在前面。聽見楊氏叫喊,便趕進來。他傢有幾個丫頭小使,也都走起。李十四見裏面沒火,又回了出去。
  辛娘怕人多了敵不過,原是打料死的,便把刀來自己頸上亂割。那刀連殺兩個人,捲了口,割不入去。又見衆人將次要來,心下着忙,便奔出去,開了前門走。
  恰遇着李十四,取了火進來,還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也回身追出去。那些丫頭、小使倒丟了裏面,都趕出來看。
  前門正臨着秦淮湖。辛娘到湖邊,涌身一跳,早下水去。李十四忙呼衆鄉鄰,相幫救起,卻已死了。
  李十四見死屍身上,都是血跡,又不見他母親、哥哥出來,便和衆人同入內去,來到李十三房中。見他母親殺死在地,哥子也殺在床上,驚得呆了。
  衆人見桌上一個紙封兒,去拆開來看,有識字的念道:
  妾中州史氏,小字辛娘。生十八,而歸同邑宋大中。薄命不長,遭逢世變。奉翁姑而東走,由徐邳以南遷,固將捨彼亂邦,投茲樂土。詎意姦人伺隙,毒手橫施,非因財以起念,實見色而生心。既擠我夫於巨澤,復傾二老於洪波。一門俱已沒矣,賤妾獨何生為。顧念仇仇猶在,泉壤難甘,用忍須臾之死,以快報復之懷。仁人君子,幸鑒妾心。
  原來這一紙,是辛娘在船裏時便寫下的。當下衆人都贊嘆道:“天下難得有這樣烈性女子,真個是謝小娥再世了。”
  再到辛娘身上去搜檢,見裏面衣褲,都用針綫密密縫着。又知道是未被姦賊玷污的。大傢贊個不住。
  李十四見殺了他母親、哥哥,也要把辛娘屍首殘害。卻是衆人不依,就連夜扛擡去,寄在尼庵裏。
  天明了,閤城的人都來觀看,贊辛娘面色,猶如活的一般。大傢嘆異,跪下去禮拜。施捨錢財與他殯葬的,一個早上就有上百銀子。做頭的替他辦些金珠首飾,插戴了下棺。擡會葬在鐘山腳下。好事的又做些歪詩來贊他的貞烈,這且不題。
  卻說宋大中,那日被李十三推下了水,隨着滾滾的波流淌去,卻撞着了一株枯樹,是上水頭衝下來的。便用手搿住,昂起頭來,嘔出了些吃下的水,順水勢打去,天明到了淮安。
  有一隻小船看見,忙撐過去,救了起來。原來這小船,是本地一個財主,喚做陳仲文,老年得了個兒子,特在這急水湖裏設下救生船做好事,保輔小孩長大的。
  宋大中問得明白,便到陳仲文處去拜謝。陳仲文見是異鄉人,避亂下來,卻又遇着匪人謀害,推他落水,十分憐憫,叫人把衣服與他換,又暖酒來壓驚。宋大中不勝感謝。
  陳仲文的老來子,已有八歲,傢中請位教書先生,新近死了,這缺還未曾有人補。當下見宋大中言談溫雅,是個舊傢子弟,便要留在傢做西席。一來憐他漂泊無依,二來要緊與兒子讀書,也是一事兩合。
  當下宋大中卻推辭道:“晚生蒙老丈救了性命,又要收留課讀,極承盛情。但晚生雖得再生,未曉父母妻子信息,放心不下,還要去沿途打聽。倒衹好虛老丈的美意了。”陳仲文見說,也不好強他。
  正閑話間,見外面來報道:“撈得兩個老人,一男一女,都是死的。”
  大中也疑心是他父母,忙走出去看,不道果然,哭倒在地。陳仲文叫人扶他起來,勸慰了一番。
  陳仲文既行這善事,那棺木也現成有在傢中的,便揀兩副木料好的,替宋大中收殮父母。
  宋大中正在心中悲傷,又聽見報道:“撈救得個少年婦人,卻未曾死,說某人是他丈夫。”
  宋大中又吃一驚,正要走出去,那婦人已到面前,是小船上人送進來的。看時卻不是辛娘,倒是李十三的老婆。宋大中正要問他,那王氏一頭哭,一頭先告訴丈夫的沒天理,怎地把他也推落水。
  宋大中聽了,又苦又惱。苦是苦自己父母死得慘傷;惱是惱那沒天理的不能立刻拿來,碎剮做萬段。
  王氏又哭道:“方纔救生船上說起,知道早上救得郎君在這裏。我因想那沒天理的,謀占娘子,我便情願自己獻與郎君為妻,出這口惡氣。因此就說郎君是我丈夫,要求郎君收留。”
  宋大中鎖着眉頭道:“我心亂如麻,那裏還有心和人傢兌換老婆。”王氏見他不允,越發哀哀的哭個不住。
  陳仲文在旁聽了備細,拍手歡喜道:“報應得好。”便勸宋大中說:“他謀了你妻子,也送妻子來賠賞,這是天意,何不就收納了。”
  宋大中道:“晚生父母雙亡,初喪時節,怎麽娶起妻來。況晚生不共天日的大仇,還未曾報,晚生身子,不打料活在世上的。留他在身邊,又替不得晚生力,可不倒是一纍麽。”
  陳仲文還未回言,王氏卻就開口道:“依郎君說起來,當真你傢辛娘在這裏,也道是初喪時節,又要報仇,打發他到別處去麽?”宋大中一時倒回答不出。
  陳仲文便贊道:“這小娘子說話,好不伶俐。既是宋大哥居喪,不便娶妻,老夫替你且收養在這裏罷。”
  宋大中方纔應允,和王氏都謝了一聲。
  當下,陳仲文又把宋傢老夫妻殮了,又擇個日子,替宋大中安葬父母。那王氏在靈前,披麻帶孝,哭得喉破眼枯,就叫辛娘來,倒也不過是這般。
  安葬已畢,宋大中買口尖刀,藏在身邊,又帶了些幹糧,要到揚州,去尋李十三報仇。
  王氏阻擋道:“去不得,一嚮還未曾告郎君曉得。那沒天理的和我都是南京人,他說住揚州是假的,他對我誇口道:江湖上那些謀財害命歹人,七八是他黨羽。郎君你單身前去,那裏敵得過他的耳目多,不要大仇未曾報得,倒把自傢性命送了。我勸郎君且在這裏耽擱,等他惡貫滿盈,自受天誅地滅,可不是好。”
  宋大中搖着頭道:“那裏等他自死起來,也叫什麽報仇呢。”口裏是這般說,卻也因江湖上都是姦黨的話,怕事體不成,枉送性命,倒絶了報仇的根,心中好生猶豫。吃也不要吃,睡也不要睡,日夜皺着眉頭嘆氣。
  陳仲文也寬解道:“不必性急,慢慢地生出個萬全計策來,去報那仇便了。”宋大中衹是委决不下。
  看書的看得到這裏,必竟道:“宋大中和陳仲文怎沒一些見識,既然曉得了李十三的確住居,衹消衙門裏一紙狀詞,便差捕役去捉來正了法,何必衹管想自己去報仇,又要生出什麽萬全計策來?可不都是隔壁的,倒還要批評我做書的,把宋大中、陳仲文說成兩個呆子!”
  卻不曉得明末時節,何嘗打得官司的,遞一紙狀,官吏先要到手濃些,方出簽去拿人。不要說是拿不着,就拿着了,捕役到手那邊些銀子,衹說逃走了,不捉到官。就是捉到官,官府又盡是愛錢的,到手了些,便極真極重的罪,也會開豁,倒叫那邊做了準備,連私下也難報仇。可不是求工反拙了麽。因此陳、宋兩人再不想到那着棋子。
  當下宋大中十分愁悶,王氏也出不出主見。真個是宋大中說的,替他力不來。
  過了幾日,卻聽得外邊沸沸揚揚傳動,說一個南京人,害了人傢一門,謀得個婦人到傢,卻被那婦人灌醉來殺了,又連歹人的母親都殺死,自己也便投湖殞命。衆人敬他節烈,與他收殮,殯葬得十分體面。又有人傳來,那婦人的姓名籍貫都有,卻正是辛娘。又有人傳誦那放在桌上的幾行書,越發無異是辛娘。
  宋大中聽了,喜得大仇已報,雪了那無窮的恨;卻又想了辛娘的死,心中悲傷。便對王氏道:“和你同在這裏多時,幸是未曾成親。今我妻子替我報了大仇,又守節投湖,這般貞烈,我何忍負他而再娶妻。”說罷,淚珠像雨一般滾下來。
  王氏道:“雖是這般,郎君衹要心裏不忘記史氏娘子便了,何必說到再娶,就是負他起來。”
  宋大中道:“我若再娶,實在心裏打不過。明日我就要削了頭髮,去做和尚。你正還青年,可另從人去罷。”
  王氏見說,泣下道:“郎君已收留了我,如何卻又拋棄起來。”
  宋大中道:“我還未和你成親,就是負你,也比不得負我辛娘。況我又不是拋撇了你,另去娶妻,是自己怨命,要去出傢。你便跟着我也有甚趣味。”
  王氏見宋大中衹是要拋他,想着自傢命薄,不覺苦苦切切哭起來。陳仲文聽見,走過來問知原由,便對宋大中道:“宋大哥我想史氏夫人節烈死了,原難怪你不忍再娶。但是古人說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夫雖不是讀書人,卻也曉得這兩句。難道來大哥倒不想到,怎麽說得出傢做和尚起來。”
  宋大中衹是拭那眼淚,不肯應承。王氏在旁接口道:“既是郎君不肯負史氏娘子再娶時,我情願與郎君做婢妾,奉事終身。衹不好再去認他人做丈夫。”
  陳仲文聽說,不等宋大中回言,便襯上去道:“小娘子這句話,竟已到十二分。宋大哥不得不依了。”
  又勸王氏道:“小娘子不必心焦,總在老夫身上,决不令宋大哥把你離異便了。”當下各人走散。
  又過兩日,有個原任副將,姓元,是銅山縣人,與陳仲文傢有些世宜,少年落魄時,也曾蒙陳仲文周濟,因此十分見好。當下了憂起復,補了河南一個缺,來陳仲文傢辭行。陳仲文請他吃酒。
  那副將是個大酌,幹盅不醉的。陳仲文卻酒量本平常,又在些年紀,那裏陪得過,因宋大中也是個海量,便央他陪客。
  元副將見宋大中恰好河南人,問他中州風土人情,一一回答得明白,已自歡喜。吃起酒來,卻又是棋逢敵手,對壘得來,越發愛他。
  俗語說的:“酒逢知己千杯少。”那曾見兩個知己碰着了,定吃得許多酒。卻不曉得這知己,衹是對手酒量。你也不肯讓,我也不肯歇,一萬杯也吃了,千杯怎不道少。從來會吃酒人,遇見量好的,另有一種親熱,就是這意思。
  元副將和宋大中飲得投機,便問陳仲文:“這位係宅上何人?”
  陳仲文備述他避亂南遷,又遭姦人謀害,流落此間緣故。
  當日酒散,元副將扯陳仲文去說道:“小弟此去河南,正少個幕友。既是宋生在此間,沒甚職掌,不曉得他可能同我去麽?”
  陳仲文正怕宋大中果然要做和尚,卻辜負了王氏一片真誠,要想個法兒來絆住他身子。聽了元副將的說話道:“等我去問他看。”
  便招來大中去,把元副將意思說了。又道:“我想,令尊令堂死得慘傷,衹生下宋大哥你一人,必須爭得一口氣纔好。如今同元副將去,倘和副將投機,他肯提拔時,倒可博個異路功名,誥封父母。不曉得宋大哥你意下如何。”
  宋大中連日來想了辛娘,衹思量出傢做和尚,全他義夫的志。那功名二字,已看得冰也似冷的了。卻因陳仲文,把替父母爭氣的大帽子,當頭一罩,有些推托不得,便道:“蒙老丈這般關愛,晚生就同元公去便了。”
  陳仲文大喜,去知會了元副將,當夜留副將在傢下榻。次日就請宋大中一同就道。
  宋大中謝了陳仲文諸般盛情,又道:“晚生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會。有一句話,要對老丈說。晚生仔細想來,終不忍再近女色。王傢女子在此,也非了局。仍望老丈與他另覓良姻為是。”
  陳仲文和宋大中盤桓了幾時,知道他有些執性的,便隨口答道:“你既立志要做義夫,我也衹得勸他改嫁了。”又笑道:“宋大哥,你衹不要做了和尚回來見我,老夫卻要駡你不孝的。”宋大中不覺也笑起來。
  陳仲文送了元、宋二人出門,回去試王氏道:“宋郎臨行,又囑我勸你改嫁,你意下如何?”
  王氏垂下淚來道:“妾嚮日錯嫁歹人,一言不合,即推落水,因此便與他恩斷義絶。昨蒙老丈作合,許身宋郎,雖然他又要離婚,是他不負前妻的義氣,並不是怪妾什麽來,妾卻越發敬重他。衹守着他前日應承娶我的那句話,倘宋郎不肯再娶,妾也斷不再嫁的。”
  陳仲文聽了,點頭道:“說得是,有志氣。在老夫身上,總要弄他來娶你,不辜負你的意思便了。”不表王氏衹是陳仲文收養在傢。
  且說宋大中,隨了元副將到任。光陰倏忽,不覺有兩足年。宋大中先前在傢,服食起居,有辛娘照料,十分適意。自從遭了那一變,還有誰看管他。
  況現今在河南,又比不得淮安,連年流賊吵鬧,弄得地方上十分蕭條,一些東西也買辦不出,清苦異常。
  卻還喜得陳仲文那裏,時常遣人寄物事來,都是知心着意的東西。雖不十分值錢,也虧他體貼得周到。宋大中心中感激,寫信去謝,卻再沒得回字來。
  一日,又報流賊殺來。元副將和宋大中商量,設幾支伏兵,把賊人殺得大敗。賊人氣憤,又起了大隊人馬,要來復仇。探子得信,即便報來。
  宋大中預料賊兵到來紮營地方,勸元副將埋下地雷打他軍。元副將聽了。流賊果然屯兵在那裏,被官軍燒着總藥綫,地底下飛起火炮,把賊人打死無數。元副將又乘亂裏統兵掩殺,把賊人殺得片甲無存。元副將大獲全勝。
  朝廷曉得,就升他做總兵。元總兵又舉薦宋大中功勞,有旨特授遊擊,竟做了三品武官。
  宋大中見那些流賊,今日殺了一萬,明日到又多了二萬,色勢不好;更兼立得功時,大傢都要忌刻,甚是沒趣。便告個病,不做了那官,回到淮安來。
  陳仲文接着,敘了些契闊之情,宋大中便謝他連次寄那些東西。陳仲文衹是笑。宋大中又去上了父母的墳,仍回到陳仲文傢。
  那時他父母的服已滿了,陳仲文便與他商量,和王氏成親。宋大中吃驚道:“他還沒有嫁人麽?”
  陳仲文道:“宋大哥,你好不識人。他雖係再蘸婦人,卻不是不烈性的。自從你去後,我幾次勸他另嫁,他衹是不依,準準的與今尊令堂穿了三年孝服。就是往常寄你物件,也都是他的,老夫卻那裏這般用心。你須去謝他哩。”
  宋大中聽說,也有些憐惜意思。卻又想了辛娘,不忍再婚。
  陳仲文見他那光景,便又道:“宋大哥不必遲疑,你想結發的貞節,這小娘子在你面上,也算得貞節。你要不負結發,便負了他。你若不負他,卻倒不算就負結發。成了親罷。”
  宋大中尚還躊躇,陳仲文又道:“你要做義夫,先前就不該應許我收留他。如今他十分用情於你,你卻拋撇他,這就不義了。那裏有義夫衹義得一頭的。”
  宋大中被說不過,衹得勉強應承。陳仲文便收拾間房,揀個日與他兩人配合。宋大中到房中,衹是涕泣,不上床。王氏倒也不怪他,另與他側首開了個睡場,日間小心代侍着他。
  宋大中也十分憐憫,對王氏自恨道:“我怎麽不能把身子分做兩個,一個守着辛娘,一個周全你。”王氏忍着笑,不開口。
  成親五六日,宋大中便叫了船,同王氏南京去祭拜辛娘墳墓。
  列位,你道宋大中先前在淮安,聞了妻子死節的信,原何不就去哭奠一番?衹因那時在陳仲文傢,腰無半文。承陳仲文留他在傢,又代他殯葬父母,怎好再要盤費往南京。況且辛娘已死,不比得是父母之仇,討飯也要去走遭的。因此竟未曾去。這番授了個武職,雖未尋得大塊銀子,卻也略有些兒,便要了起這願心來。
  當日下了船,不多幾天,已抵南京,泊在城外。宋大中自騎了馬,一乘轎子擡了王氏,同到鈔庫街來,訪問辛娘墓在那裏。
  那些人答稱:“在鐘山腳下,已被人傢發掘,屍首都不知去嚮。”
  宋大中聽說,淚如雨下。那些人曉得是宋大中,便有幾個領他到鐘山下去看。
  宋大中和王氏到那邊,果然衹剩所空壙,一具空棺木在側邊,日曬夜露得也坍了。宋大中到這時節,放聲一哭,登時暈倒。
  王氏連忙和跟隨的扶住,叫喚了醒來。宋大中衹得叫將祭品放在空壙前,哭奠了一番,又叫人把坍棺木也收拾在壙裏了,方纔轉身回到船中,取路要歸淮安。一路衹是鬱鬱不樂。
  那船行到揚子江頭,正要收江北港口,回頭望南岸時,見金山矗立在大江面上,十分秀異。宋大中不覺贊嘆道:“好景緻。”
  王氏正要與他排悶,便道:“我們難得到這裏,何不金山去遊玩一回。”
  有兩個新買了丫鬟,是鎮江人,便和一聲道:“山上果然好景緻哩。”
  宋大中便分付船傢去金山。船傢打轉舵來,正遇着順風,不多時,金山已在面前。
  宋大中正立在船頭上看,忽見一隻小船,在自己船前掠過。船艙內坐下兩個婦人,一個年少的,宛然是辛娘。心中奇怪。
  那年少的見了宋大中,連忙在窗裏探出頭來認。這種神情越像,卻還不好便去叫他。那小船如飛般快,早去有一丈來遠。宋大中匆忙裏忽然想着和他在傢做那一聯對句,便似唱大江東去的一般,高聲吟道:
  男兒志節惟思義衹聽見那婦人也高聲應道:
  女子功名衹守貞當下宋大中又驚又喜,恨不得就從水面上跳了過去。忙叫船傢轉舵,恰好那小船也回轉來,兩船相近,仔細一看,何嘗有錯!丫頭扶辛娘過船來,大中和他抱頭大哭。
  辛娘道:“郎君一嚮何處?衹道已死,不料又得相逢。”
  宋大中便把小船搭救,寄居淮安,久聞死節,特到南京掃墓回來的話,略述幾句。就問辛娘:“緣何卻得再生?”
  原來,辛娘那夜死了,魂卻不散,猶如睡着一般。忽一日,像有人在半空中呼他姓名道:“你不該死,有人放你還陽了。”
  辛娘一似夢醒,把手四面去摸,方曉得死了,在棺材裏。有幾個惡少,見他係衆人厚葬,釵環等項,頗值些錢,那夜賭輸了,沒處生發,便乘天黑,去掘開了壙,撬起棺蓋,正要拾取金銀,卻見辛娘的腳動起來,衆人大驚。
  辛娘預先聽見衆人猜他棺內東西,有的道:“不知可值二百兩銀子?”有的道:“不知可夠我們一月賭?”
  知道是劫墳的,怕他們要害自己,便先開口道:“幸得你們到來,使我再見天日。我的首飾,都送你們買果子吃。有什麽女庵,可賣我去做尼姑,還可得些銀子。我倒越發感激你們。”
  衆人都跪下道:“娘子是貞烈神人,小人們衹因窮了,幹這沒天理的事,但求娘子不漏泄就夠了,怎還敢賣去做起尼姑來。”
  辛娘道:“這是我自己情願,何妨呢?”
  有一個道:“小人前在鎮江城內,做些小經紀,曉得那邊有個章夫人,丈夫死了,沒有兒女,極是好善。若將娘子送去,定肯收留。可不勝似做尼姑麽?”
  辛娘聞說大喜,自己拔下簪珥,盡數付與衆人。衆人倒都不敢受。辛娘定要他們受,方纔拜受了。一個就去尋頂轎子,擡送辛娘到鎮江。
  那章夫人有六十來歲,丈夫曾任知府,死後並無子女。見了辛娘,十分欣喜。辛娘衹說同丈夫被兵南遷,丈夫失腳落水淹死了,自己沒有去處,求收留做使女。
  章夫人問知是好出身,那裏依他,竟認做了女兒。那日母女兩個正遊了金山回去,卻不料夫婦重圓起來。
  辛娘對宋大中細細述說一番。當下王氏行婢妾禮拜見辛娘。辛娘見了王氏,驚問緣何在此。
  宋大中方纔把在陳仲文傢的事,及同元副將到河南,提拔做官,回來成親的話,細細重敘一遍。
  辛娘對王氏道:“感蒙代葬公婆,我還該謝你,怎行起這禮來。”當下兩人敘齒,辛娘長王氏一歲,認作姊妹。並拜了四拜。宋大中又過船去拜見那章老夫人。章夫人心中甚喜,請宋大中和王氏都到他傢盤桓。
  章夫人聞宋大中在淮安,還衹是寄居,便將自己西首一所房子,送與他們。又備下好些衣服首飾送過去,做辛娘奩贈。
  宋大中到那西首屋裏,第一夜先在辛娘房中,與他敘了些舊。辛娘纔曉得丈夫和王氏雖號成親,還衹是幹夫妻,便連夜要送他那邊去。卻是宋大中不聽。
  第二夜辛娘先把自己房門閉了,宋大中衹得來到王氏房中,笑對王氏道:“我和你成親多時,沒一些夫妻情分。你可怨我麽?”
  王氏也笑道:“郎君便今夜再不過來,妾也不敢怨。”
  宋大中道:“卻也難得你們兩個,都是這般賢慧。”便將昨夜辛娘要送自己過來,並今夜先閉了房門,對王氏說。王氏十分感激。
  次日天明,宋大中到辛娘房中。辛娘笑問道:“昨夜可有雨露到那裏麽?”宋大中也笑道:“怎敢不體貼美意。”辛娘又笑道:“若非江中相遇時,不曉得你們幹夫幹妻到幾時哩。”宋大中也笑。
  從此他一夜一處,往來兩邊房裏。
  過了幾日,辛娘要想去拜公婆墳墓。宋大中和王氏,也正怕陳仲文不見回去,在那裏心焦,便別了章夫人,同下船往淮安。
  開了船,王氏忽地笑起來。辛娘問道:“妹子,你有甚好笑?”王氏道:“妹子好笑前日,因郎君贊金山景緻,特地剪江過來。不料得見姊姊,大傢歡歡喜喜,這山可不真個是撮合山麽。”
  宋大中和辛娘見說也笑。宋大中道:“全仗有他作合。卻為了遊山到來,仍舊不曾去遊,山神難道不怪我薄情麽。”
  便分付船上,要去遊山。遊了金山,回到船中不一日,已抵淮安。宋大中領了雙妻,去見陳仲文。
  陳仲文聞知夫婦重圓的奇事,不住嘆異。又聽得說章夫人認做女婿,贈他們房子,怕宋大中此後難得到淮安來相敘,便也把一所房子,贈與宋大中。
  宋大中感他美意,不好卻怪,遂令王氏認陳仲文為父。
  陳仲文大喜道:“老夫久有此心,衹是不好自己說得。”
  原來陳仲文的兒子還衹十一歲,思量認個女兒在身邊,庶幾老景不寂寞。見王氏做人和順,原十分着意。又聞章夫人怎地認親,怎地送妝奩,他性情原有些好勝的,就是宋大中和王氏沒那意思。他也要自己買這爺來做了。
  當下宋大中、王氏,用女兒、女婿禮拜見陳仲文和他妻子鬍氏,陳仲文也便備下一副絶盛的妝奩,送到那所房子裏去。
  辛娘拜過了翁姑墳墓,耽擱幾日,要回鎮江,事奉章夫人。
  陳仲文見辛娘出格的美麗,怕路上往來,又要生出事故,勸宋大中留辛娘常住鎮江,令王氏永居淮上。
  宋大中依言,從此他有兩個住居,自己來去其間。一年裏頭,要走好幾回。
  一日從淮安到鎮江,在揚州城外泊船,見隔壁那衹船,竟就是前年在徐州雇的舵公、水手,不曾更換一個。便悄悄地去報了官,遣人來捉,一個也沒有走脫,都拿去問成死罪。
  看官,先前說不好打官司,如今卻又怎麽講?衹因宋大中現在也是個職官,官吏就不好怠慢。況又是他自己撞見了姦黨,衹要做公的去捉,再沒本事做什麽手腳了。
  宋大中到鎮江,把這事說與辛娘聽,大傢稱快。後來宋大中死在鎮江,和辛娘同葬。王氏葬在宋老夫妻墓側。辛娘生兩個兒子,王氏生四個兒子,竟做了南北兩支。有好事的,成詩一首道:
  狹路逢姦幾喪妻,誰知反占別人姬。
  冤仇雖復終遺恨,從此高堂沒見期。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 前一章回   後一章回 >>   
第一回 假必正紅絲夙係空門 偽妙常白首永隨學士第二回 遭世亂咫尺拋鸞侶 成傢慶天涯聚雁行
第三回 呆秀纔志誠求偶 俏佳人感激許身第四回 妒婦巧償苦厄 淑姬大享榮華
第五回 逞兇焰欺凌柔懦 釀和氣感化頑殘第六回 違父命孽由己作 代姊嫁福自天來
第七回 遇賢媳虺蛇難犯 遭悍婦狼狽堪憐第八回 施鬼蜮隨地生波 仗神靈轉災為福
第九回 倩明媒但求一美 央冥判竟得雙姝第十回 從左道一時失足 納忠言立刻回頭
第十一回 聯新句山盟海誓 詠舊詞璧合珠還第十二回 埋白石神人施小計 得黃金豪士振傢聲

評論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