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史 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      瀟水 Xiao Shui

  (一)
  山東的原住民是東夷人,以五千年前的蚩尤為首領。蚩尤這位英雄,長得很生猛,“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黃帝跟他打仗,黃帝九戰九負。蚩尤的脾氣跟項羽差不多,可能也是不註意團结別人吧,越打越單保而黃帝越打人緣越好,最後黃帝和炎帝以及九天玄女神仙妹妹還有西王母娘娘合夥,在涿鹿一戰打敗了蚩尤。蚩尤被捉住後切掉了腦袋。
  希臘有個戰神叫阿利斯,蚩尤死後,也被黃帝尊為戰神,畫成圖騰來嚇唬別人。蚩尤是齊魯大地上最早的一個英雄。
  東夷族人才輩出,除了蚩尤,接下來最有名的就是大舜,再往後有名的是那個射掉九個太陽的後羿。其他名人還有造字傢倉吉頜大司法傢臯陶。而盤古、伏羲,以及伏羲的老婆女媧,也都是東夷名人,衹是他們成了神話。
  東夷人民的特點是善射(如後弈),好勇(如蚩尤),有仁心(如大舜),並且喜歡養豬。豬的四個小腿兒,是沒法逐草而居的,說明他們不遷徙。既然不遷徙,說明東夷族的農業文明也不會落後。古代的拆字先生把“夷”拆成“大”和“弓”,“大”是君子的意思,“弓”說明這些大人君子同時善射。大人君子據說又長壽,所以東夷有不死之國,天真的秦始皇還真到東夷的烏托邦尋找不死藥。最近,有人甚至拿墨西哥人的八卦太陽歷做證據,說東夷人穿過白令海峽,成為印第安人的始祖,倘如此,那簡直就值得驕傲了。
  然而值得驕傲的、善射又仁義而且不死的東夷族卻一直遭受華夏人的絞殺,從黃帝時代起,東夷族不斷挨揍,紂王臨破産前,還在揮動主力跟東夷幹仗。到了周武王伐紂建立大周朝以後,山東地區的東夷族受商朝舊勢力(殷頑,哈哈)慫恿而叛亂,對抗周政府。大周政府軍在老幹部周公和姜子牙同志帶領下東徵,三年苦戰,滅了五十個東夷諸國。
  這些被滅的東夷國,由誰來管理呢,於是一大片集合起來就分封給了姜子牙,成為齊國。事實上,姜子牙本身就是東夷人,派他來這裏,有點兒以夷製夷的味道。也許是為了監督姜子牙吧,齊國的南面又設了魯國,把東徵功臣周公封到了那裏。
  但是周公人忙走不開——他是個大聖人,要留在天子身邊“製禮作樂”——周公就派自己的兒子“周小公”去魯國主持工作
  “周小公”帶着老爸的囑托,來到魯國,受其聖人爸爸影響,周小公有點文人脾氣,生搬硬套他爸爸那套禮儀治國方針。魯國這裏有一些商朝遺民,類似猶太人,非常會做生意,打造了良好的商業基礎,(難怪商人叫“商人”),但周小公覺得這是資本主義尾巴,非割掉不可,商人們必須改按中原模式到井田裏,撅着屁股鏟地,不許做小買賣。魯國的其它東夷秉性,也被周小公花了三年時間狠狠地整改過來了(“變俗”)。
  魯國有什麽東夷秉性呢?魯國的前身,在商朝的時候叫做奄國,是個東夷國傢,都城在麯阜,裏面全是土生土長的東夷人,東夷習氣很濃,尚武好獵,性格直烈,還特別性解放。在周初那場東夷叛亂中,奄國是各東夷小國中反周最兇猛的國傢。周公東徵時來到這裏,打了三年纔徹底擊敗了奄國人,隨後狠狠地教訓了他們——周公在麯阜這裏搞了一次大屠殺,所謂“周公踐奄”。具體的“踐”法就是“殺其身,執其傢,水淹其宮”——連殺再抓又淹。此外,周公還把這兒的男人全部去了勢,大約從此這兒的人就溫和多了。但是還需要調教,於是這不又讓周小公來了嘛。
  周小公來到麯阜以後,就要開始調教了,他寫了長達三十筐竹簡的工作報告,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奄國(現改名魯國)的東夷人不尊周禮的可恥,痛心疾首地說服當地東夷人進行自我改造。改造人的秉性豈不比移山還難?周小公有辦法,他讓大傢練習磕頭*—就照着他老爸編的《周禮》。
  “磕頭有很多種磕法,”周小公站在麯阜禮儀訓練班上,教大傢說:“第一種磕法是稽首,就是跪下後,兩手着地,拜頭至地,停留一段時間,大傢看我的——這是磕頭中的最重者。頓首是引頭至地,稍頓即起,停留時間短,是磕頭中次重者。拜手是兩手着地,引頭至手而不觸地,是較輕的。這三種磕法最流行。”
  周小公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說:“臣拜君,子拜父,學生拜老師,新婚夫婦拜天地,都要行最重的那個稽首禮。平輩同級之間,拜迎,拜送,拜望,拜謁,行頓首禮,是輕一點的。對於卑者的稽首禮,尊者以最輕的空首禮答拜,比如你們給我磕頭,我作為魯公就衹需要回空首禮。空首就是跪着,雙手拱於胸前,俯頭觸手,就這樣。”
  有能力的東夷人還可以選修提高班的課程——這是很難的東西,我們衹要看看教材就夠頭疼了:“振拜”,是兩手相擊,振動其身而拜。“吉拜”,是先拜手而後稽首,將額頭觸地。“兇拜”,是先稽首而後再拜手,頭觸地時表情嚴肅。“奇拜”,先屈一膝而拜,又稱雅拜。“褒拜”,是行拜禮後為回報他人行禮的再拜,也稱報拜。“肅拜”,是拱手禮,不下跪,推手為揖,引手為肅,其實是軍禮,軍人身披甲胄,不便跪拜,所以用肅拜。如果你腦子有點亂,搞不明白了,沒關係,這本來就是高級班的課程嘛,不會也罷。
  磕頭有很多種磕法
  就這樣,魯國人忘掉了從前東夷人桀驁不遜、尚武好勇的傳統,開始講求親情禮義、等級和美,大傢學習互相作揖磕頭,在山水秀麗資源富足的魯國,過着束手束腳、不鹹不淡的日子。後來這裏出了個大聖人孔子,一點都不奇怪。
  周小公的“磕頭訓練班”一連辦了三年,成績沛然,然後他回到鎬京嚮爸爸作了匯報,得到了爸爸周公的肯定,再加上後輩的努力,終於使魯國成了一個“禮儀之邦”。後來,秦始皇把中國大一統之後,魯國模式又被推廣到全國,中國就整個都成了“禮儀之邦”了。直到現在還常常有人引以為驕傲。
  瀟水曰:周小公搞的這些禮,固然是好事,然而遺憾的是,這些東西,差不多就是魯迅先生所謂的“吃人”的“禮教”了。
  魯迅曾經描寫過一幫同鄉人上日本橫濱市的火車時的情景,互相打拱彎腰地不肯坐,你推我搡地謙讓座位的級別,“揖讓未終,火車已開,即刻跌倒了三四個”,令魯迅看了,大搖其頭。這種雍容揖讓浪費了很多時間,這是小事,養成了個性泯滅和虛情假義,卻是大事。一個團體,用禮教製約着其中的個體,製約着其中個體的行為,和個體的思想。個人的思想和個性自由,就一部分或整個地被團體“吃”掉了。這大約就是“禮教”之“吃人”了。那根本目的,又是“禮教”控製着“人”,使“人”就不造反了。
  於是魯迅那個時代,就頗引入了“德先生”和“賽先生”,嚮“禮教”去進攻,討厭的禮教終於被打破了。然而,物遠則自歸,禮教被打破之後,現代的中國人,又走嚮了禮儀上的極端貧乏,乃至頗無禮粗質了。即便再去周小公訓練過的麯阜聖地,禮儀也是倘然無存了。
  譬如鄙人常坐飛機,在下飛機的時候,航空小姐笑着點着頭,逐個嚮出艙下飛機的客人們說“謝謝,謝謝,您走好。”我們的國人們,各個罔若未聞,面無表情,昂步經過該小姐而不顧。惟獨外國人,則把眼睛對嚮航空小姐,清晰而且認真地說:“Thankyoutoo!”——我便知道,中國之所謂“禮儀之邦”,已是昨日黃花。今天中國之禮儀,乃至不能和“外國蠻夷”相提並比了。
  (二)
  全盤“周”化以後,嚴格刻板的周禮在魯國大獲流行。而其往北的齊國卻是另一個景緻。
  姜子牙因為功勳蓋世,被封到了齊國。齊國走上了姜子牙式的武人治國路綫——不熱衷於禮儀,而務實幹。他發掘有一技之長的專傢,重用能人,不拘一格地大力搞活經濟,治理????鹼地,開發漁????,鼓勵婦女織造,刺激器皿手工藝生産經營,引導商朝遺民發展商業以補充農業的局限,國力開始蒸蒸日上。並且保存了東夷人的尚武風格,不停地欺負南面的魯國。後來齊國這裏出了個大能人管仲,魯國那邊出了個大聖人孔子,正是良有以也,毫不奇怪!
  一般來講,武人在軍隊裏往往養成這樣的思路:立功受賞,計功提拔。所以,姜子牙治理齊國時,強調立功做事,重用有功之人,像上文所述,也就不足奇怪了。
  姜子牙聽說周小公花了三年時間去辦“磕頭訓練班”,就嘆息說:“魯國將來恐怕要北面而事奉齊國了吧!我在齊國搞禮儀建設,纔衹花了五個月,然後就投入精力去搞經濟建設了,而他卻搞了三年。我盡量簡化大周的禮儀,以順應東夷的民俗。禮儀啊,如果太繁復了,民衆就會與當權者疏遠。而平易近人,民必歸之1
  姜子牙不藉重禮儀,但他也有支配民衆的辦法。當時齊國東海上有居士兩人,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自己掘井而飲,耕作自食,不求於別人,徒然得到清高的美名,卻被姜子牙派人殺死。周公聽說以後,馬上派人說:“那兩個人是賢人啊,怎麽把他們殺了?”姜子牙回答說:“這兩個人不朝天子,不友諸侯,掘井而飲,耕作自食,無求於人,我們就無法用爵祿賞罰來勸禁他。他們名顯於齊國,帶了很不好的頭,使得人們都不看重政府的爵祿刑罰,政府就沒招了,這樣徒有虛名的賢人必須誅之。”姜子牙想用爵祿刑罰去調動人民作事立功,而不是禮儀教化。這是法傢的思想。
  姜子牙和周公,雖然路子不相同,但倆人是好朋友。有一天,在研討會上見面了。當介紹用人經驗時,姜子牙說:“我在齊國的國策,是‘尊賢上功’(重用能人,做事立功),一定是能力強,能辦事立功的人,纔可以重用為官。”
  周公說:“我兒子周小公,在魯國的國策是‘親親上恩’,也就是用人以親,講求親情,把親戚都封了官。對這些親戚官還要講求恩遇,而不講督責。這樣就不會有人反我兒子了。”
  姜子牙說:“魯國這麽搞,自此必銷弱矣1
  周公反譏說:“魯國雖然會銷弱,但齊國未來的君位必將也不歸你姜子牙傢族所有了。”果然,魯國後來確實如姜子牙所預言的,一直軟弱睏乏,勉強自存。齊國這邊,重用賢能,日益強大,以至於稱霸諸侯。但是齊國這些能力強的人,膽子也大,敢於上侵君權。最終姜子牙的後代被“大能人”田氏篡了權,一如周公所預言。
  周小公利用刻板的周禮把魯國搞得思想統一,安定團结了,這是好事,但也喪失了變革進去和競爭的精神,最終國弱力乏,一直被外國諸侯欺負,不死不活地。而姜子牙在齊國解放思想,重用能人,經濟武力皆強大,一度成為霸主。但由於思想太解放了,沒有周禮思想的束縛,能人們犯上作亂、政治動蕩也頻頻發生,最終被“田氏”篡了權,一如周公所預見的那樣。
  所以,要麽求穩定(像魯國),要麽求發展(像齊國),這兩者是一個矛盾。縱觀中國的歷史,總是犧牲後者以求得前者的為多,我說得沒錯吧。
  (三)
  到了春秋時代,魯國該時代第一任國君魯隱公走上歷史舞臺,混了十一年就被手下大臣羽文殺了。他弟弟魯桓公接班。
  魯桓公接班在公元前711年(鄭莊公33年),魯桓公重色思傾國,即位多年求未得,小妾雖然有幾個,正宗愛情鳥卻還沒來到。按照同姓不婚的原則,姬姓的魯國要到姜姓的齊國去討媳婦。齊國的齊僖公老爹,膝下正有一幫閨女,其中二公主文薑是個標準的大美女,如花似玉,杏臉桃腮,蛾眉鳳眼,體若春柳,步出蓮花,不知羨煞了多少諸侯公子,被評為“春秋四大美女”之第一出場美女。本來她是想嫁給鄭莊公的兒子公子忽的,公子忽謝絶了。魯桓公就人棄我取,派人嚮齊國要文薑。
  齊僖公認為齊魯兩國,從祖上姜子牙和周伯禽(周小公)起,就是門當戶對的高幹,跟鄰居搞好關係是對的,雖然魯桓公長相接近大蛤蟆,還是應允了吧。於是老模咔嚓的魯桓公把如花似玉的春秋第一位風騷美少女文薑迎娶回了麯阜老窩。
  魯桓公捧着頂着娶來的美眉文薑,不料卻是個很前衛的異型戀者,在傢當閨女的時候,就跟同父異母的哥哥你抱我啃。這麽一個大美女,放着其它國傢的諸侯公子不去愛,偏愛上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即便用現代眼光看,如此行為也屬於天生麗質不知珍惜。何況在當時,貴族傢的男女不能坐在同一張席子上,遞東西也要由僕人轉達,她這麽幹就更是警世駭俗了。
  但是,齊國沒有這麽羅嗦的禮教,文姜公主更是不管這一套。她這人有追求,傳遞果品、調料小瓶的時候——比如在家庭大聚餐時,她就直接把它們遞給旁邊就座的哥哥。一隻嬌嫩而豐軟的手,還會在哥哥身上什麽地方有意無意地停留一下。哥哥吃驚地擡頭看時,發現文薑眼中,似乎春水搖蕩。哥哥從此總在夢中發現文薑身體斜對着他,胸脯凸得那麽高。他貪饞地望着她,眼光細細舔食着她的雪白肌膚。在倆人內心深處,一種偷食禁果的欲望,不可抑製地滋長起來。
  文薑和哥哥,終於突破最後一道防綫,在桑樹林兒裏抱着,倆人嘿咻了起來。
  文薑和哥哥亂來,他們老爹齊僖公應該知道但是不管,因為齊國的風尚就是不重“周禮”。當初姜子牙因地製宜,簡化使用周禮,順應當地東夷人習俗,保留了很多齊國東夷族人的原初天性,比如性解放和尚武精神。《詩經》十五國風裏邊,一般都是男的泡女的,惟獨《齊風》裏的女孩大白天跑到男方傢裏熱乎,第二天天亮纔走。齊國女子癡情外露,諸侯聞名。
  其實整個春秋時代,男女淫亂,君臣相殘,同室操戈,父子反目,兒子娶老子的媳婦,或老子娶兒子媳婦,各種非禮的事兒揪頭髮難書,當時跟美國六十年代的性解放差不多。人們非常另類解放,極端前衛,要不怎麽禮崩樂壞了呢,把孔子氣得夠戧。像文薑和他哥哥,畢竟是自傢人泡自傢人,與人無害,就算比較傳統的了。更新鮮的事還發生的文薑的大姐宣薑身上,以後到了再說吧。
  美眉文薑,出嫁到了魯桓公那裏。她的哥哥捨不得啊,就親自送她,一直把她送到了魯國。魯國的老朽們編的《春秋》就為這事挑理,說公主出嫁,按無所不包的《周禮》要求,應該是派上卿護送,派他哥哥來送(衹是個公子),好像兄妹倆來這兒看電影似的,這算哪一出埃
  文薑來到魯國,給這個迂腐的國傢帶來一股清新自由的空氣。按《詩經》描寫,她經常在衆人陪同之下,駕着華麗的馬車,高仰着臉兒,趕着雄壯整齊的駟馬,在麯阜城外大道上,無拘無束、自在無憂地遊走,很有唐朝公主的自由潑辣風格,或者像那個不守規矩、愛闖紅燈、警察滿世界追他的英國黛安娜王妃。並且,文薑不擺什麽貴族架子,態度和藹,歡聲笑語不斷,與平民百姓有說有笑,輕鬆隨和,更讓人聯想到英國的戴王妃。文薑身上,充分體現了齊國女子果敢大膽,沒有周禮束縛的天性。
  這位春秋四大美女之第一出場美女——文薑,帶着少女恣情的歡笑,給魯國灰色的天空塗上幸福的彩虹。過了一年,文薑跟魯桓公生下了一個小孩,又過了幾年,小孩已經到了打醬油的年紀了,爸爸媽媽的感情卻出事了(哈哈!更像英王室了)。因為小孩已經能夠獨立打醬油了,文薑就經常找藉口回齊國省親,到了齊國,就趁機和自己同父異母的那個哥哥,那個了。
  文薑在國外鬧緋聞,國人盡知——魯國的老百姓也比較八卦,他們編唱了這樣一首歌:“敝笱在梁,其魚魴鰥,齊子歸止,其從如雲。”這首歌的歌詞大意是:破魚網挂在橋上啊,魚兒看了不害怕;文薑要回齊國啊,僕從多如雲。
  別看這歌詞大意含糊,你若生在那個時代,站在魯國的街頭唱一嗓子這歌,一定被宮裏衝出的警察宰了。若你是齊國人,宰了之後還得剁成肉醬分食。因為這首歌中的破魚網便指魯桓公。這首歌是諷刺魯桓公像破魚網一樣逮不住魚。即,魯桓公非常沒用,看不住自己的老婆文薑。
  這首以“破魚網”為題的歌,後來越來越流行,最後被收進了“東周流行歌麯三百首”裏了,也就是《詩經三百首》,具體是《齊風·敝笱》,翻譯過來叫《齊風·破魚網》。
  文薑嫁到魯國第十年的時候,齊僖公老爹死了,把位子傳給了文薑的那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大名叫作諸兒),是為齊襄公。齊襄公一看自己跟妹夫魯桓公平起平坐了,立刻邀請後者來到臨淄進行國事訪問,並且要帶媳婦(國事訪問要帶媳婦,是現代社會的規矩,那時還沒這規矩,魯國大臣紛紛反對)。
  魯國講禮的大臣們怕文薑再傳緋聞,就翻出《周禮》,告誡道:“去的話也可以。但是書上說,女的呢,應該住在丈夫房裏,男的呢,應該跟妻子一屋,這就是禮。不要亂動,一動就出問題。”魯桓公漫應了一聲,就挎着媳婦文薑,很牛氣地去了齊國。(註:魯國大臣的意思是,到了臨淄以後,魯莊公和文薑不要分開住宿。)
  到了齊國臨淄國賓館住下以後,文薑說:“我要去酒吧街逛逛,你不用等我了。”說完,坐上車就跑了。
  果然,就在夜裏,發生了兩國人民都不願意發生的桃色事件,即,作風很差的齊襄公跟美妹文薑再次風雨同床了。
  因為媳婦一夜沒歸宿,魯桓公知道不是好事。老實人急脾氣一上來,就跟武大郎一樣莽撞了,武大郎不是就買了把菜刀嗎!魯桓公次日見到夫人文薑時,也是大發雷霆,要死要活地喊,還把帽子摔在地上。按照《左傳》記載叫做“公謫之”,《史記》說“怒夫人”,就是把文薑斥駡了一頓。
  文薑於是哭哭啼啼,找人嚮哥哥傳話訴委屈:“因為沒有愛情,這樣的家庭再不能維持了,雖然我已經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齊襄公有進步思想,主張婚姻是自由的,離婚是普遍的,美女是不能浪費在牛糞上的,有情人是需要終成眷屬的。另外,他也怕魯桓公回國後刀兵相嚮,報復自己——當時的魯國還是比較強的。於是齊襄公就産生了西門慶殺人的惡念,定下毒計,在下一輪宴會上,魯桓公被灌得爛醉,由齊公子彭生扶醉人上車回館驛休息。公子彭生大約是個力士,或者桓公太弱不禁風,總之結果是,魯桓公被公子彭生一扶,就鬧了個“拉肋而死”。
  “拉肋而死”是怎麽個死法,我不知道,大約是把魯桓公的肋骨弄折了,內臟擠了個乾坤大挪移。
  拉肋而死
  (四)
  短山上空徘徊不去的白雲,把魯桓公客死臨淄的好消息,送到魯國人耳朵中。講禮的魯國人遭受奇恥大辱,氣得吃不下飯去,說:你們齊國人真是不講禮啊,讓我們主公戴着緑帽子往黃泉趕路!(當然他們不會這麽用詞了,“緑帽子”這個詞是唐朝李白的詩中纔開始出現的,是當時娛樂圈不正經人士的妝戴。)
  魯國上下一致認為,把面子輓回來要緊,別太讓諸侯笑話我們了。他們派人對齊襄公說:“我們國君去貴國修好。去了,禮也施了,結果人卻沒回來。這讓我們在諸侯國際面前太難看了。我們請求你們懲辦兇手公子彭生,以消除我們在國際上的難堪。”——這實在是個極其懦弱的發言啊!根本不敢聲討齊襄公本人。
  齊襄公呵呵一笑,覺得魯國人僅僅提出了這麽一個容易實現的要求——我還擔心魯國人會興兵報復呢。
  齊襄公原本就是墮落的一代,沒什麽高尚信仰,一切圍繞自己利益,看見公子彭生已經沒什麽用了,就把他當作替罪羊殺了。彭生臨死還不服,嚎了半天才死。
  魯國人把自己的死國君從他大舅子那兒迎接回來,放在祖廟裏。大臣們無計可施,衹是對着大挪移的屍首哭泣了一番,說:“老公!(老去的死魯桓公的意思)~~老公!你死得好慘吶+好在齊國兇手已經正法了,我們也不用發兵替您報仇咧+~~”(這不混蛋嘛!)這些大臣們都是親戚來的,沒有什麽能力,也沒有報仇的志氣。
  接着,大臣們擁魯桓公和文薑生下的12歲小孩兒繼位(魯莊公),就算是盡了臣子的義務,並把歷史的車輪往前推進了。
  文薑把丈夫剋死了,衆怒難犯,不敢再回魯國,待在齊國呢,又人言可畏。於是她就取了個中庸之道,跑到兩國國境上的一個小鎮城呆着去,猶猶豫豫。兒子魯莊公說:媽你怎麽不回來了。於是就在小城裏給他媽築了個離宮,在那兒涼快着,不時派使者問候她,送點奢侈品。
  不久,小孩兒魯莊公奉媽媽文薑之命,跑到齊國來挑媳婦。魯莊公歲數不大,但也十好幾了,需要定親了。他舅舅齊襄公接他住下,想了半天,哪個妹妹也捨不得給,最後咬一咬牙,决定把剛一歲的宗室女兒,還不會撒嬌說話呢,許配給魯莊公。
  魯莊公有氣不敢撒,駡駡咧咧回了國,等着過上十幾年媳婦長大再去娶。齊襄公這邊,也娶了個老婆,是周天子的閨女,周閨女命短,過了一年就悶悶不樂地死了。(一個人的一生,就這麽一句話就完了。)
  老婆死了,齊襄公又沒人管了,就跑到邊境上去找漂亮妹妹文薑幽會。魯國人就在史書《春秋》上使用精神勝利法,駡他倆說:“夫人姜氏會齊侯於哪哪哪”。這一個“會”字,是有講究的,暗示着那不是什麽好會。因為正常情況下,衹有兩國國君相會,纔說“會”,這裏相會一方卻是女人,有什麽好“會”的,肯定是發生淫情去了。這種不帶髒字卻駡了人的高明作法就是所謂“春秋筆法”——用句子的結構和不尋常的用詞來暗中傳達自己的譴責。一字褒貶,亂臣賊子懼。不過亂臣賊子們是否真“懼”,就難說了。
  齊襄公在位,高臺廣池,湛樂飲酒,田獵畢弋,不聽國政,卑聖侮士,唯女是崇,整個一個花花公子形象。(後來的齊桓公也是如此,整個齊國的風俗就是奢侈享樂,直到漢代還有人說“齊俗奢侈”。)
  花花公子齊襄公當國君日久,覺得也應該幹點事業,別讓人光覺得自己就是個泡妞高手。正這時候,機會來了,中原地區鄭莊公死後因為爭奪嗣位(“嗣”念四)而大亂了好一陣的鄭國,派使者來,說我們又換國君啦!
  原來,公子忽(就是拒絶娶文薑的那個英雄太子)復歸君位,纔不到兩年,手下大夫高渠彌造反,把他給暗殺了。
  聽說高渠彌犯上作亂,齊襄公高興了,發出請貼,邀請高渠彌帶着新立的國君來齊國會會。
  高渠彌正怕諸侯各國不承認自己新立的國君,一見大齊國前來示愛,趕忙跑去會盟。盟會上,剛要歃血(把牛耳朵血抹在嘴邊,“歃”念鯊四聲),齊襄公突然翻臉了,叫道:“亂臣賊子在此,還不快給我拿下。”甲士們上去就把新鄭公給殺了,然後把高渠彌給辦了個車裂。
  車裂是古代死刑最殘酷的一級,俗稱五馬分屍,把一個整的人嚮五個方向揪,揪成海星那樣,最後揪成五塊兒。(歐洲也有這樣的殺人法,使用兩匹馬,要揪好長時間才能把人揪斷,因為人體其實是很結實的,輕易揪不斷。用戰車來揪,就容易多了)。
  齊襄公用五輛戰車、二十匹大馬揪死高渠彌,殺得這麽誇張,是為了給自己做廣告,讓天下諸侯都曉得是他把鄭國的壞蛋揪死的。
  齊襄公替國際上主持完了這個正義,匡扶了鄭國社稷,心花怒放,為了奬勵一下自己,就又去邊境上會了會文薑妹妹,當然,又被魯國的阿Q們偷駡了一頓。
  (五)
  文薑的事還沒有着落,文薑的大姐宣薑,另一個美女兼掃帚星,又把她所嫁去的衛國掃得傢破人亡了。
  (咳,齊僖公老爹怎麽養了這麽倆活寶。估計是祖宗姜子牙殺了狐狸猸子妲己以及妲己的妹妹,倆狐狸精隨後來投胎報復。)
  美女宣薑所嫁到的衛國也是個不俗的國傢,它處於中原巴爾幹北部,是個大國,當初周武王封自己的弟弟康叔到衛國來,地盤給的比較大,目的是彈壓當地野心不死的殷人,以殷人舊都朝歌為都城。衛國這個名字,大約也有保衛東都洛陽的意思吧。
  住在淇水岸邊今河南北部淇縣一帶的朝歌城裏的國君衛宣公,是個老淫棍,他有個小蜜叫夷薑。夷薑本來是嫁給了衛宣公的老爹,但衛老爹吃了很多海狗腎,仍然不能讓夷薑小姐歡娛,夷薑就跟衛宣公自由戀愛了。倆人經常到郊外去high,慌亂之中,生下了一個孩子,叫急子,意思是“着急的時候生下的孩子”。等衛老爹一死,衛宣公覺得用過的東西不能浪費,就把爹的媳婦夷薑納為自己的姨太太,不久又升為正夫人。這倒有情有義!
  等急子長大,因為老實巴交,衛宣公就把他定為太子,到了該給急子說媳婦的時候,就把齊國大美女文薑的姐姐宣薑聘來了。
  文薑和宣薑,齊國英雄的兩個小姐妹,都有着傾人之國的魅力。文薑以其美貌傾死了魯桓公,宣薑這裏又要把衛國傾得傢破人亡了。
  具體過程是這樣的,宣薑還沒到衛國,衛宣公又變主意了,因為他聽說未上門的兒媳婦宣薑,豔壓群芳,春光撩人,是個超級大美女。他想了想,禁不住老流哈拉子,就在淇水之上築了個享樂的臺子,然後老衛宣公把急子支到外國出差,自己跑到臺子上等着。等宣薑一來,找不到新郎官,發現的卻是老公公一雙色迷迷的三角眼。老公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果然這個女孩不簡單,雪白的臉蛋顫動的嘴唇,一抹“微峰”送爽的小酥胸。老衛樂得把臺子都顫搖晃了,立刻全身撲上來了。(此處需補寫160字!)
  宣薑也沒辦法,就在淇水之上,解開衣帶,跟老公公浪漫開了。幕天席地,大有野趣,旁邊是一群吵鬧的蛙聲。(衛宣公上下通吃埃)
  而朝歌城裏衛宣公的老婆夷薑,也就是急子的媽,(兼衛宣公的爹的妾),見老公又有二奶了,自己失寵,氣得要命,上吊勒死了。
  幾年後,急子從外國回來,看見媽沒了,老爹跟自己沒上門的媳婦好上了,並且連生倆孩子,大的叫子壽,小的叫子朔。急子一看這形勢,可真成“着急的孩子”了,心說:爹,您把這一傢子搞得都不知道該怎麽論輩份了。
  急子着急的樣子,使衛宣公又愧又討厭,積厭成惡,遂暗中打算廢了急子。又過了些年,宣薑生下的小兒子“子朔”,已經長大到了可以說人壞話的年齡了,於是憋足勁說急子的壞話。宣薑為了小兒子子朔的前途考慮,也希望急子早死,所以也去說壞話。
  既然大傢都想讓急子死,衛宣公就動了殺心。他吩咐急子再次到外國出差,同時佈置一幫刺客在邊界上埋伏,一看見拿着白牛尾巴的使節就給殺了。
  不料這個陰謀給宣薑的大兒子“子壽”得知了。這個子壽是個善主,趕忙給急子通風報信。
  急子聽子壽講完,點點頭。然而,可能是長期精神壓力太大,急子同志萬念俱灰,他說:“我不想逃跑,如果跑了,咱爹和你媽就要沾上惡名,我不能置咱爹和你媽名譽於不顧,寧可我自己死了算了。”(這都什麽輩份啊?)。
  道義面前,子壽也不願輸給急子,打算替死,實施“替死計劃”。他把急子灌醉,持了急子的白牛尾巴往外跑,跑到衛國邊界上。埋伏在那裏的刺客看見白牛尾巴,如期跳出,把這個當仁不讓的子壽誤作急子給殺了。
  真急子酒醒之後找不見子壽,連忙也追到邊界上,跟那幫刺客打聽:“大哥,對不起,打聽一下,剛纔有沒有看見拿白牛尾巴的人經過?”
  “看見了,不過我們已經把他殺了,人頭在這裏,還熱乎呢,你摸摸。”
  “對不起,大哥,您剛纔殺錯了,麻煩你再殺一遍好嗎?我纔是急子。”
  刺客說,哦,是嗎,謝謝啊,真的在這呢。就把真急子也照單收殺了。
  我是真急子,麻煩你殺了我。
  同一天裏,衛宣公的辦公桌上擺上來兩衹兒子的人頭:他和他爹的媳婦生的原裝急子,還他和他兒子的媳婦宣薑生的假急子(子壽)。(這都什麽事啊!)。倆孩子的人頭,像兩衹祝壽的壽桃,擺給了他。不過已經放涼了,不冒熱氣了。
  衛宣公呢,也不知道是該樂還是該哭,再加上國人紛紛抗議殺太子一事,他從此開始白日見鬼,晚上抽風,一閉眼就做惡夢,以前喜歡顫的毛病顫得更厲害了,連宮殿都跟着顫,第二年就顫崩掉了。
  如願以償的宣薑的二兒子子朔,歡天喜地當上了大衛國的主人,號稱衛惠公。
  可是衛惠公下面的幹部群衆都不服,一起作亂,進攻衛惠公,另立了急子的弟弟作國君。衛惠公無可奈何,倉惶出奔,往東三百公裏跑到媽媽的娘傢齊國去了。
  齊襄公一見大妹妹宣薑的兒子來了,高興得不得了,說:外甥啊,早來就好了,剛把我另一個外甥魯莊公送走。你也是來挑媳婦的嗎?咱這兒就剩兩歲三歲的閨女了,不過都是大美妞,要就給。
  衛惠公哭着說明來意,希望大舅藉他點車馬回國翻本兒。正想出國際風頭的齊襄公一拍胸脯,要媳婦咱不好辦,要兵馬可沒得說。立刻發出英雄貼,準備武力護送衛惠公回國復闢。
  齊襄公邀請了宋、魯、陳、蔡四國外援,兵車連結,殺氣騰騰,衝奔衛國而來。衛國人抵擋不祝不速之客齊襄公趾高氣揚帶着五國大兵開進衛城,殺死抵製衛惠公最厲害的左公子、右公子,然後扶着一半齊國血統的外甥衛惠公再次登上了寶座。
  (六)
  在我們的公元前七世紀的初始,魯桓公被活活拉殺而死,鄭國新君被銅鉞斬首,衛國舊君則實現復闢,所有這些對新世紀的獻禮,都歸功於我們齊國的“花花公子”齊襄公。這個兄妹戀的酷哥,中間順手還把他老爹齊僖公總打也打不下來的南邊紀國給滅了,打通了齊國嚮東南擴張的必經之路,從而嚮歷史和齊國人民證明他不衹會泡妹妹。並且從史書上看,他後來也不再私會自己的妹妹文薑了,令後者徘徊在齊魯邊境上,像一朵搖搖擺擺的花兒,等待着撫慰。
  吹吹打打、鑼鼓喧天班師回國的齊襄公可謂志得意滿,準備繼續砍周邊小國。他留下兩員大將駐守在臨淄郊區,以防諸侯來犯。
  按理說,守邊軍隊應該紮在國境上,而不是國都郊區,但那時候的世界地廣人稀,國都以外的領土實際就是荒莽森林。齊魯大地上,人生靜悄悄的,廣袤的土地,被大片緑色森林覆蓋着,走很遠,也見不到多少人氣(倒都是植物氣)。林嶂包圍之中,孤島一樣的城邑,使人們晚上睡覺可以聽見豺狼的歌唱,狐狸的嚎叫,以及呦呦的鹿鳴(正在發春)。
  既然城池是孤零零地淹沒在深深的林嶂中,那麽打仗就深入敵國國境直奔都城進行毆打。把軍隊駐戍在城市郊區,而不是邊境,宜其然也。
  這時候的齊國不過方圓百公裏,跟山東境內七十多個其它各姓諸侯一樣,衹是彈丸之國,一個縣大校甚至很多諸侯衹有方圓百華裏,不足現在一個縣面積。中央政府怕諸侯們羽翼豐滿尾大不掉,所以始封的時候都很校同時期的希臘城邦也一樣,都是小國寡民,其中最著名的雅典,方圓亦不過五十公裏,總人口不過20多萬,在雅典城內人口才不過五六萬。而在邊長四十公裏的弗西斯地區,甚至有22個城邦國傢。總之,每個城邦國傢面積都不大就是了。這二百多個希臘城邦國傢,也跟春秋時代我們的諸侯各國一樣,互相掐架,猶如池塘裏互相吵鬧的群蛙。
  後來,是隨着周天子的式微(“式微”就是“勢弱”的意思),諸侯們開始搞兼併活動,像白細胞吞噬細菌,霸氣一點的諸侯吞吃周邊的親戚小國。齊國和魯國在蠶食競賽中不斷擴大着自己的地盤,把鄰居囊括在自己的兜中。國人們頻頻出徵,鄙人們拼命開荒,女人們拼命在占領區生孩子,終於“鄰邑相望”,雞鳴狗吠之聲可以相聞,山東的人氣越來越旺了。但這都是一兩百年之後的圖畫,現在還說不上這麽熱鬧。
  公元前686年,駐守在臨淄郊外以防禦諸侯的兩員齊國大將,好逸惡勞,受不了城外的風吹雨淋和森林中亂跑的老虎的威脅,遂在木版上寫字,打報告給齊襄公,請求調回城裏去,城裏美女多啊,電影院、夜總會,好玩兒的東西多埃
  齊襄公一邊吃西瓜,一邊吐西瓜籽,鼓着嘴打發信使說:“好的,瓜代為期。”
  瓜代為期,意思是,等明年再到吃西瓜的時候,就讓你倆回城來。這是個成語,叫“及瓜而代”,期滿換任的意思。(不過,說他吃西瓜卻是錯誤的。西瓜是唐朝以後纔有的,從西域傳來,所以叫西瓜。齊襄公吃的應該是甜瓜,就是比西瓜小一號的甜瓤小瓜,切開,把裏邊的籽甩出來,再吃,很甜的,清香味兒。最初,我小時候吃甜瓜,不知道怎麽弄那些籽出來,我爸爸就很有經驗地教我,一甩小臂,籽們就依照順序全部蹦出來了——如今,他已教盡了我生活的常識,永遠地離開我了,在我寫這本書的期間,永遠地離開了。當新的一年的甜瓜再次成熟,他已不再有機會繼續教導我,繼續和我一道吃人間的甜瓜了。地闊天長,他已不知所在。願他在宇宙中安息。)
  一年過去了,齊國大地上的“西瓜”,終於在盼望中成熟了,而回城的詔書卻遙遙無期。兩個郊外駐紮的大將,就不耐煩了,約同了“公孫無知”,蓄時待機,懷下了非常之志——那個公孫無知,名字起得有個性,不知他爹是怎麽想出來的。他其實是齊襄公的堂弟弟,叫公孫,也是貴族了,小的時候,受齊僖公溺愛,齊僖公讓他跟時為太子的齊襄公衣服禮秩等同。齊襄公當國君以後,給無知穿小鞋,減扣他的衣服禮秩,因此結怨。
  到了這一年的鼕天,齊襄公出城打獵,領着聲勢浩大的隊伍。打獵是古代最具魅力的戶外運動,衹懂得蹦迪、酒吧、卡拉OK的現代人都是可憐的井底之蛙,怎麽使勁都想象不出打獵是多麽癡狂多麽樂瘋了人的娛樂。如今生態大破壞,野兔都少見了,狼啊,老虎啊更沒了,野外衹有小麻雀和田鼠在點綴太平,便是有錢人也沒有打獵的福氣了。
  (註:齊國保持了很多着尚武好獵的東夷精神,《詩經》裏的《齊風·盧令》,對齊國獵人和他的狗進行歌頌:
  盧令令,其人美且仁
  盧重環,其人美且鬈
  盧重鋂,其人美且偲
  “盧令令”寫馬環子的聲音清脆悅耳,心情飛揚飄逸,“盧重環”、“盧重鋂”,是馬的環鈴叮當作響,而且還是子母環。後面又大力誇奬獵人的漂亮,是個大帥哥,“其人美且鬈”,留着捲麯的鬍子,扛着一桿“馬槍”,槍筒上挑着山雞,或者一隻大狗熊。)
  在深山老林跟野獸捉迷藏的齊襄公,呼哧呼哧跑得正酣,突然遭遇一隻大野豬。大野豬本來不可怕,打獵打的就是它,但這衹野豬會“人立而啼”,非常異類,有進化成“豬人”的趨勢,把齊襄公嚇得直叫喚。倆爪一麻,齊襄公使勁扭過身子就跑。野豬獠牙如戟,追在他的脖子後邊“哇哇”啼哭着追他,把撒丫子的小齊追得頭皮發緊,小便一路失禁。
  小齊在衆人簇擁下狂奔,衆人賽跑,跑最後一名的倒黴。
  命最後總算撿到了,野豬不見了,但齊襄公的鞋子卻跑丟了一隻。那時候的人多打赤腳,貴人才穿鞋,大約小齊穿的又是值錢的鞋,絲履或者真皮,現在衹剩一隻了,於是吩咐人回去找。
  那人死活也找不回來,於是賞了尋鞋人一頓鞭子。
  旁人都說,鞋子是被野豬拾去了。這頭瘋狂的野豬不但學會了直立行走,還渴望擁有一雙“皮鞋”。旁人還說,這頭野豬是公子彭生的變的,就是那個把魯桓公“拉肋而死”的大力士,被齊襄公當作替罪羊殺死的冤枉傢夥。要麽野豬怎麽哭呢。
  叛亂剛好就在當天晚上爆發,兩員在郊外心懷不滿的“西瓜大將”,因長期不能與傢人團聚而心理變態,夥同那個齊襄公打小結下的冤傢公孫無知,正式發動造反。
  仨人領着隊伍,壯起了膽子,摸近國君打獵的宿營地,正好撞見白天找鞋的那個僕人,一把抓祝找鞋的慌稱自己也恨死齊襄公了,造反也加我一個。仨人說:“給我們個理由先。”僕人就脫下衣裳,給仨人看了脊梁上的鞭痕,一條一條的,像爬了一脊梁蜈蚣,都是因為找不到鞋而挨的打。
  信以為真的造反派命令他頭前帶路,不料此人一獲寬釋則魚躍而逃,一路大呼小叫,組織親兵抄傢夥護主。——這是一個古代的“王小二”。
  齊襄公的僕從們拼命抵抗,但外邊的造反派都是現役軍人,他們持械進攻,輕易就攻破了簡陋的營地大門,亂殺一氣,又衝進了齊襄公的帳篷,挑起帳子舉起寶劍亂捅(那時的劍不適於砍,而適於刺,因為青銅性脆),床上的人被刺得夾着胳肢窩直樂,造反派忙問:“你為什麽樂?”
  “因為你捅到我癢癢肉了。哈哈哈。”
  不等樂完,一劍被戳死。西瓜大將趕緊舉火來看,“咦?你為什麽沒有齊襄公長得帥呢?”
  “因為他不是啊,”另一名西瓜大將說,“你看他下巴沒鬍子,明明是個寺人來的。”所謂寺人,就是後代的宦官,原來是一個宦官假扮了齊襄公,打算讓敵人刺死自己,就不再抓真齊襄公了。可惜啊,忘了戴上假鬍子。
  於是抓緊時間四嚮裏翻找。齊襄公哪去了呢?齊襄公呢?——齊襄公其實是可以跳窗逃跑的,但是他白天被野豬追,受了傷,腳跑不動,就衹好藏在內室門後頭,用帷幕擋住了自己。幸運的是,當時室內照明條件不好,屋子裏黑乎乎的,所以,他差不多就要躲過一條命去了。可惜,半空中突然掉下一隻奇怪的鞋子,啪地一聲在地上——就是白天丟的那衹。好奇的敵人聞聲過來檢查,見鞋子是空的,再一劃拉,露出旁邊帷幕後的齊襄公。“西瓜大將”一劍進去,血撲撲地就像啤酒一樣帶着香沫子噴出來了。齊襄公就這樣在他事業發展之際,毫不壯烈地死了。那衹本來丟了的鞋子居然又憑空落下來了,引來了敵人視綫,一定是公子彭生的厲鬼(那衹野豬)做的手腳了。
  這位和文薑妹妹留下一串風流佳話的齊襄公大哥,一天之內兩次在鞋子上出了事,最後搭上了小命,可見他是很不會管理自己鞋子的。這次政變可以稱為“鞋子政變”。
  齊襄公一死,大傢一下子都愣了,等明白過來以後,他的一幫弟弟哥哥們,趕緊為了繼承權互相掐。先是造反派公孫無知近水樓臺先得月,在兩個西瓜大將擁護下,自立為君。沒兩天,卻遭遇一個老仇人,把他殺了。君位再次出現空白,於是,齊襄公的弟弟裏面,一個叫“公子小白”的由鮑叔牙保着,一個叫“公子糾”的由大名鼎鼎的管仲保着,從他們所留學的國外,都殺奔臨淄來爭奪肥缺來了,預備看看誰的運氣好,先入臨淄的先搶着。
  兩支賽跑的兵車長隊在半路上還碰了個正巧(這也說明了當時道路建設的有限)。管仲是保着公子糾的,為了對抗公子小白,就偷着摸進小白的宿營,照小白肚子上就放了一箭。小白不傻,故意咬破舌頭,滿嘴噴血,四腿亂蹬,使管仲愉快地誤以為暗殺得手,遂不再發箭續射。小白逃了條活命。(古代練習射箭,是一門課程,要求右手執兩、三支箭,一邊射,一邊夾在手指縫裏預備着,以便於連發。)
  其實管仲衹是射中了小白的帶鈎,所謂帶鈎,就是古人的腰帶扣。
  (註:古人上衣長,垂下去,覆蓋着下裳,因此上衣外面需要束以腰帶,腰帶一般是絲的或皮革的。腰帶在肚子前通過“帶鈎”連結。帶鈎的樣子,細長,像現在女孩的弧形發卡,一頭帶短柱,一頭帶彎鈎。短柱可以固定在腰帶的一頭,彎鈎可以勾在腰帶另一頭合適的孔眼裏,從而使腰帶在腹前連結。因為帶鈎一般是玉啊,金啊和青銅製作的,所以可以擋住管仲的一箭。
  帶鈎除了係腰帶,還可以用它往腰帶上懸挂寶劍、錢包、鏡子、弓、印章、玉佩、香囊、毛巾、火石(古代打火機)——古人腰上挂的玩藝真多埃越是有身份的人越不嫌麻煩,腰帶上物件就越多,光那玉佩的串子,就羅列得有半幅袍子那麽大,走起來清越鳴響,體現了有閑人的雅緻。)
  管仲和公子糾一夥,以為小白被射死了,感覺勝券在握,遂慢慢地溜達着趕路(木軲轆車硬要快跑起來,也很顛屁股的,即便有真皮的坐墊,其顛的程度,也相當於騎着自行車下樓梯)。所以管仲、公子糾就慢慢地溜達,屁股雖然舒服了,到了臨淄,眼卻傻了,發現小白已經由鮑叔牙張羅着,在齊國一些大傢族的支持下,於公元前685年,當上了齊國的總負責人,他就是後來春秋第一霸主“齊桓公”。
  管仲和公子糾氣急敗壞,就求助於魯莊公(文薑的兒子)。魯莊公以前受夠了大舅齊襄公的氣,這回大舅一死,很想趁齊國內亂撈點好處,如果把公子糾塞進齊國君位去,將來就可以間接控製齊國政壇了,至少可以勒索它幾個城池當酬勞。
  魯莊公答應幫助公子糾,於是親自指揮戰車,在臨淄西南郊區的乾時地區,跟以逸待勞的齊桓公部隊,鬥了一仗。結果魯莊公大敗,被追得跳了車。幸好他的保鏢“梁子”繼續開着他的戰車跑,故意離開大路往小的岔道上拐去。齊兵銜尾直追,越追越多,最後把這車圍在當間,跑不動了。彈盡糧絶的梁子束手就擒,摘下捂得嚴嚴實實的牛皮帽子,嘿嘿地還在笑。敵人細看,卻不是魯莊公。
  魯莊公這時候正在大路上徒步跑呢,因為跳車而腳受了傷,一瘸一拐地,順着國道大路,往南hiphop。正好,遇上一輛開往魯國的“公共汽車”(叫傳車,是送信和送官人出差用的),趕緊搭車上去,逃回了麯阜老窩。一路上還有齊兵追查呢,他在公共汽車上說:“是留學生,是留學生1
  逃回來之後,魯莊公得報說,齊桓公一路跟蹤追擊,打到汶水岸上,把汶水以北的“汶陽之田“給搶去了。魯莊公新敗之餘,也沒辦法。但汶陽之田成了齊魯之間的一個長期性的歷史糾紛。
  經過這次“乾時之戰”,以及汶陽之田問題,齊魯開始正式交惡,你爭我搶,鬥個不休,開始了兩三百年的貓和狗的對抗,再也不顧祖宗輩的老幹部友誼了(姜子牙和周公)。
  (註:汶陽之田應該在泰山西南,據清人姚鼐《登泰山記》,他在泰山頂上看見了汶水,那麽,汶陽之田應該就在那裏了。幾年前我去泰山,從頂上瞪了半天,也沒看見什麽河,鼕季的原野沉寂幹涸。)
  (七)
  齊桓公戰勝了外國干涉勢力,飄搖不定的君位基本穩定了,但是還不能踏實,想來想去,終於明白原因在哪裏了,於是就派使者到魯國去,傳話給魯莊公說:“您必須殺死你所窩藏的齊國公子糾,以免這傢夥再回齊國,威脅我們的國傢安全。”
  魯莊公明白了,這是怕公子糾再回去奪位啊,必欲除之而後安埃
  魯莊公和一群驚弓之鳥的大臣們討論,覺得齊桓公新上任似乎很得衆,咱為了外人玩命鬥下去不值得。魯莊公就派軍隊往公子糾的駐地菏澤,去殺公子糾,以息齊桓公之怒。
  公子糾狐疑不定的親兵比劃了幾下就四下潰散,公子糾像一隻被拔了毛的雞,死於非命。他的手下人“召忽”發了一通忠臣不事二主的感慨,自殺殉主。而當初把事情搞壞了的管仲哥哥,卻不肯自殺,寧肯當俘虜。管仲說:“自古有死臣也是生臣。我志嚮遠大,雖然不死,也和召忽異麯同工。”
  管仲主動鑽進魯軍的木籠囚車,當了俘虜,運到魯莊公階下。管仲從前當過兵,扛過槍,下過海,經過商,是個有辦法的人,在諸侯中已經小有名氣,所以魯莊公的大臣們建議留下管仲輔佐魯國。
  “但是這樣就違逆了齊國呀,”魯莊公說,“齊國那邊等着要人呢1
  大臣說:“那就殺了管仲,以免為別國所用。”
  齊國使者馬上攔住:“不許殺,管仲射過我們主公一箭,主公恨之入骨,非親手射他一百零八箭纔痛快。”
  於是,魯莊公按照中庸哲學采取了事後證明最為愚蠢的辦法,不殺管仲也不留管仲,把他引渡交送齊國處理。
  於是管仲就又坐進那輛木籠囚車(他最近淨坐這車了),一路顛簸着嚮北方齊國去。管仲站在木籠車裏,腦袋從籠子頂上的窟窿裏探出來,看着外邊自由的世界,蝴蝶在飛舞——這是我的一種遐想,其實這是錯誤的。以這種姿勢站着,到不了齊國就得站死。因為,站纍的時候,腳一軟,脖子上就要吃緊,最終會卡在洞裏勒死。
  管仲應該是坐在木籠囚車裏。
  囚車外面正是殘秋天氣。聲勢浩大的秋天,占據了山東原野。管仲的命運就像白雲,寫在天空的字裏行間。也許他會有美夢成真的意外境界,但那何其柔弱,不堪被言辭說破。
  管仲的擔心不是來自齊國,齊國那邊有他的好友鮑叔牙可以罩着他。管仲最擔心的卻是魯國,假如魯莊公一旦後悔,派人追殺上來,那就衹有坐等領死了。於是,據《呂氏春秋》說,管仲運用心理學知識,親自作詞作麯,編了首歌,教給押送他的士兵們唱。管仲在籠中唱,士兵在下邊和,邊唱邊走,就不覺得纍了。而且據《呂氏春秋》說這歌節奏還特快,像蔡依林的《愛情三十六計》,大傢跟着它的調,腳下生風,走得賊快(像賊那麽快)。
  秋季的山東原野,一行北嚮的車隊蜿蜒而行,伴着它的,是路邊成叢怒放的狗尾巴花,彌望滿野,如火如荼,搖曳飄揚於遠古的風中。



   我读累了,想听点音乐或者请来支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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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時代的蕨類戰爭 引子:人之初第一章 三皇神跡(46億——約5000年前)
第二章 黃帝蚩尤(約5000年前)第三章 堯風舜雨(5000-4000年前)
第四章 虛無之夏(公元前2070—前1600年)第五章 商祖烈烈(公元前1600—前1046年,青銅時代)
第六章 大周天子(公元前1046—前771年)附錄
青銅時代的恐竜戰爭 引子 (關於上一本書)第一章 笑傲諸侯(770 B.C. --700 B.C.)
第二章 傾國二姬(700 B.C.—685 B.C.)第三章 大哉強齊(685 B.C.—645 B.C.)
第四章 江漢新貴(B.C.770—B.C.645的楚國)第五章 獻公之恨(B.C.768—B.C.650的晉國)
第六章 秦晉之好(B.C.650—B.C.645)第七章 晉文踐土(B.C.645—B.C.628)
第八章 獨霸西戎(628 B.C.—620B.C.)第九章 趙氏孤兒(B.C.620—B.C.607)
第十章 問鼎中原(B.C.607—B.C.590)附錄
青銅時代的蜥蜴戰爭 第一章 強哉驕,大晉風流(600B.C.-580B.C.)第二章 鄢陵舞蜥(580B.C.-575B.C.)
第三章 悼公再霸(575B.C.-555B.C.)第四章 禍起蕭墻(555B.C.-545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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