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 》 瓜果梨桃也關情：果子市   》 桃子：接頭暗號(1)      半夏 Ban Xia

　　桃是個脂粉氣息濃厚的水果，大凡說女人漂亮，總不免帶個桃字，桃之夭夭是老祖宗幾千年前的道白，人面桃花則是酸吊子文人流傳積年的掌故，桃花運是幾乎每個男人或者每個女人都拒絶不起的誘惑，就是問卦的時候說到命犯桃花，似乎也算不得黴頭探底，或者就是否極泰來也未必，稠人廣衆面前當然得故作姿態悻悻地調侃自己，可內心中都會油然發起暗暗的得意。再說了，桃色的新聞，如今也是成功人士一個不言而喻的指標了，尋常百姓，恐怕夢裏都難得一遇，都說寧在花下死作鬼也風流是采花賊的口頭禪，可仔細揣摩，大概也備不住還是溥天之下男人女人的座右銘呢，誰又說得準喲。
　　飲食男女，是人的重要欲求，桃子這小妮子則衹手獨擎，占了花魁還飽口腹，穩穩雙贏，果然了得。可若說這嬌羞可人的小桃妮其中暗藏殺機，那也是樁樁件件案底清晰的鐵證。《典術》上說，桃乃西方之木，五木之精，是仙木，味辛氣惡，所以能厭伏邪氣，收拾百鬼。鬼畏桃木，所以桃根桃梗製作的桃印桃符桃人，便是禳除鬼魅的利器。《甄異傳》上說，鬼就怕東南枝，尤其是桃樹上二尺八寸嚮陽的東南枝，所以桃樹渾身都是忤逆鬼祟的寶物。可印象裏有記載的東南枝，最著名的就是焦仲卿陪老婆殉情，徘徊庭樹下，然後自挂東南枝的。如此看來，東南枝頭起碼是吊死鬼單戀棲身的地盤，怎麽忽然又翻臉作了殺伐决斷的兵器？真是搞不懂。
　　傳說東海度朔山上生有大桃樹，樹下有神荼鬱壘兩位神仙。這兩位爺上仙氣質，不像炎黃子孫，衹會素食主義嚼食草根，而偏偏肉食當傢，專一好的就是吃鬼這口纍。也對，草食的原本正是肉食者的口糧嘛。草根們自己吃不得肉，更招惹不起鬼，卻擅長拉大旗作虎皮的生活伎倆，所以就取法仿佛，在桃木板子上將兩位爺畫影圖形，挂在門口，海捕告示，驅鬼闢邪。雖說這其實是畫虎類犬的淺顯把戲，但心理暗示的作用則是昭彰的，鬼在人心，所以絶不能輕易否定該着數提供的精神免疫力。
　　然而，中國人對神仙，一嚮功利，竈王爺升天的頭晌，纔肯追着屁股門發送虛情假意的麥芽糖，說是給甜口，倒不如是黏住嘴巴發不得話，好話咱不奢望，壞話可得提防着。基於此種功利，所以就是畫虎類犬的法子，也會經濟核算，金錢考量，逐步將元器件降低成本，用劣質低檔實施替代。桃符上畫影，就不如寫字來得方便，而桃木板子再廉價，也不及偉大發明的紙張消費起來划算。所以，到了物質文明號稱極度發達的今天，兩幅紅紙上刷幾筆通四海達三江豬羊滿圈人興旺的口彩，一副對聯就把神荼鬱壘兩位仙爺扔到爪哇國去了。好在，如今的交通終於便利，爪哇國雖然貼近赤道，打個飛機，也不過幾個小時的途程，不就是印度尼西亞嘛，新馬泰現如今都是旅行社過氣的綫路了，街道裏的大爺大媽們也不耐煩誇耀，真到了小鬼泛濫的時節，大傢夥再拽個747去搬請那二位爺也不遲，先這麽對付着吧，反正爪哇那裏溫暖潮濕百物茂盛，算不得遠惡軍州，兩位爺不會遭罪。再說，天下大同，那邊也本是2/3的勞苦大衆，讓兩位爺且伺候着那邊的階級兄弟，正顯得咱覺悟高呢。
　　按照桃專剋鬼的脈象，日本人民間盛傳的桃太郎，降妖服怪，正是我華夏文化的流裔也。自然，就是純粹從桃太郎桃心裏來的出身，以及一路收納白狗猴子雉雞的架勢，頗頗和西遊故事牽連瓜葛，孫大聖是石頭裏來，玄奘師傅收徒弟也是一路走一路揀芝麻一樣的節奏，就是太郎兄弟的糯米丸子，也很有些耳後毫毛的仿佛根基。其實，更早的濫觴也是明晃晃的，而且不必假藉民間的虛擬人物，漢高祖就是劉大媽和蛟竜作愛生下的孽種，孟嘗君門客雞鳴狗盜的混混兒套路，都是民間製作的共享素材啦。
　　奇怪的則是，既然桃兒做了男根的太郎，為什麽偏好洗澡的日本人，反要在風呂池子門口用“桃之湯”來標榜女澡堂呢？《荊楚歲時記》上說，正月初一飲桃湯。但出發卻依然是驅邪。或許東夷那邊女人就是天生的妖邪？不論何解，倒也由此足見，桃子終於還是香豔本色。需要警醒的是，雖然中日號稱書同文，然桃之湯的湯，須不是國人大年初一掰了桃子或者桃枝煮熟喝到肚腸裏的熱乎汁，而是溫湯之湯也。洗澡的水，喝下去必定肚子會痛的。
　　關於桃子的兇案，前言說的盡是妖魔一路了，再怎麽說它是真實的反映，也終歸是折射的。往下可是真材料。話說齊景公手下有三位壯士，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三人好勇鬥狠，功勞自是卓著，可也素來驕橫，傲慢無禮。矮子晏嬰，覺得這是禍患，便給景公出主意，滅了丫的。景公也有此心，無奈三人神勇，沒人能製服得了。殺武人的必定得是個文人，以夷製夷，搞不好會引火燒身的。
　　晏大夫給的文案，是讓景公給三人送桃子，而且是兩個桃子，讓他們擺功論好，决定誰吃。公孫接和田開疆先下手為強，各說了自傢的本事，拿了桃子。剩下古冶子說話，反倒是功勞最大。局面一時尷尬。那兩個終於是好漢，登時承認古冶兄弟的確最有資格食桃，可自己卻搶了桃子，良心譴責，臉皮扛不住，抹脖子自殺謝罪。古冶子也是一根筋，覺得兄弟倆為桃喪命，自己獨活便是不仁不義，跟着也宰了自個。都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宋儒寸鐵殺人的主張，其實，往前捯飭到春秋年代，就有手無縛雞之力並且挪到今天恐怕算是三等殘障的山東五短矮書生，在用道德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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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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