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 朱門   》 第11節:二(5)      林語堂 Lin Yutang

  “不過我可以試試呀!”
  “是的,你可以去試試。但是我可不鼓勵你到這位杜小姐的叔叔傢去找她。門房會把你丟出來的。”
  李飛感覺出自己目前的處境。他深信,如果柔安能自己做主,一定會給他一個再見的機會。他相信彼此之間有很多話要說。他幾乎敢確定,她雖然畏懼叔叔,但是在某些地方,一定有她自己獨立的思想。在告訴他別把她的名字登在報紙上時,他看出了在那雙靈巧的眼睛後隱藏着的憂慮。
  “你見過她父親杜忠翰林嗎?”
  “見過,他的書法很有名。當他在碑林觀察古代銘文時,我遇過兩次。”
  “他應該是個很風趣的人,”如水說。
  “對。如果你能引經據典,對古代思想表示同情,那麽他會和你談話。很多保皇黨都過世了,他可能是最後殘餘分子的其中之一。”
  “難怪他有個這麽特別的女兒。”
  話題轉到柔安父親的身上。杜忠是個暴躁、難相處,但是很特殊的人。身為儒傢信徒,他對已逝的王朝具有莫名的忠誠,對民國毫無好感。雖然他堅持實行帝製,但是袁世凱稱帝時,他拒絶為他做事。他認為袁世凱出賣了光緒皇帝,是篡位者。光緒被慈禧太後囚禁時,他和翁同龢、康有為都是保皇黨,極力反對孫中山先生領導國民革命。
  杜忠有兩條信念。一是即使中國革新,也該和日本一樣保持帝製。二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他是指汽船、槍炮、電氣和水管之類的東西。一八九〇年使這成為流行的公式,面對進步的時代,人們沒法找到這個結論。沒有人能動搖他的這兩條信念。
  對這種堅决的保皇分子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他寧願被風暴淹沒,也不肯隨波逐流。現代亂世促使他對自己的信念深信不疑,他孤獨地為目標奮鬥,寂寞地支持着艱澀的理想。然而,高聳挺直的老橡樹也許會被斧頭砍倒,內部卻不腐爛。眼見混亂的共和政府、不識字的軍閥、不學無術的官員,和受了現代教育卻對自己國傢的文化歷史陌生的半文盲——好比他的親侄兒祖仁,當然他鄙視這些了。他把這一切歸咎於帝製的廢止。原因也許不在這兒,可是國民政府的政治分裂使他堅信,中國已經沒落了。他單純地以為日本之所以崛起,是因為他們仍有個天皇,人們心中的忠誠尚未消逝。
  晚飯後,他們到笛笙樓去聽崔遏雲說書。崔姑娘要八點纔出場,但是茶館已經座無虛席了。文博和茶房很熟,茶房特地為他們保留了一張臺子。
  範文博在這兒仿佛回到傢一樣,看起來好像城裏的混混兒一樣。他把氈帽歪着一邊戴,直到屋裏熱得吃不消纔脫下來。屋裏充滿了男男女女的喧嚷聲。大傢都是來這聽這個北平來的說書的。茶房熟練地越過客人的頭拋遞熱毛巾。他們忙着把銅壺裏的開水倒進客人的茶杯裏,分送瓜子、糖果、五香牛肉幹、找零錢、搬凳子,為晚到的客人在新板凳上擠出個位子。沒有註意舞臺上的動靜。雜處的客人裏從衣着華麗的婦女到一般的勞工,共聚一堂同享今晚的節目,準備為這位女藝人在完美旋律中的圓潤嗓子所動容。
  崔姑娘出場了。她前額覆着劉海,體態非常年輕。穿着淺藍色的衣服。觀衆熱烈地鼓掌,打從丹田發出典型、有力的“喲嗬”聲。喝彩聲像一串炸裂的爆竹。西安的觀衆熱情又瘋狂。崔姑娘熟練地嚮小鼓走去。她對臺下的觀衆掃視了一下。她帶着毫不掩飾的笑容看着觀衆,她的眼睛在燈光下閃亮。然後她收回笑臉,喝了一口桌子上的熱茶,之後轉嚮和她一塊出場的老頭兒。等他調好三弦的音,她敲了三下鼓,觀衆漸漸安靜了下來。她宣佈要說的是“空城計”,這是敘述孔明憑智慧以空城計退敵的故事。這個故事早就說過千百遍,可是觀衆百聽不厭。在對白中她扮演各種角色。完美的手勢,清晰的聲音,抑揚頓挫的語調帶給觀衆意想不到的美感。整段故事都是以顯著的韻律道出,由鼓聲當節拍。她稍稍地改變了鼓聲的節奏,就使得觀衆興奮、心動。講到情緒激昂的篇章時,她會突然大唱一首短短的歌。她的歌聲一點都不像她的名字,圓潤而不尖銳,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觀衆感到心情舒暢,盡情地欣賞這柔美的音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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