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家类 習禪錄影   》 第四天      南懷瑾 Na Huaijin

  第四天--農歷正月初五
  (陰雨,張委員上午請假,劉女士生病回寮房臥。楊管老夫婦十點三十五分來,中途參加。)
  (早飯後六點四十分行香)
  侍候一般人好辦,侍候諸位真難。何以故?鬆又太鬆,緊又太緊,我非遷就大傢,乃是望諸位在一緊一鬆之間留心是何道理。汝等士大夫階級,平時享慣物質文明,出門有自備汽車,穿吃方便,何曾用腳走過路?現在汝等在禪堂中大步前進雙手擺開,多舒服自在。吃飯走路,這就是人生。鄉下人半個鐘頭走五裏路,古人一笠一草鞋,一肩扁擔,不問晴雨,走盡千山萬水,到處挂褡,何曾有苦?古時人身體四肢經常在動,本能充分發揮了,所以少病;而今天都市中人四肢不勤,所以百病叢生。此理不說,各位均不明白,一說均知曉。平時生活舒適慣了,是以覺得打七苦,其實又有何苦?僧傢打七,比吾等嚴格萬分,衆僧亦不覺苦也。上座!望好好坐一堂,今日絶對止語,有必要話寫條子。
  (七點上座,七點三十分下座。)
  禪宗傳佛心法,難處在無一定方法示人,若謂參話頭即是禪宗,實為冤哉枉也。是以“佛說一切法,為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故曰:“無門為法門。”必須有殺人刀,亦須有活人劍,能殺得死,亦能救得活。能將人恨怒挑起來,亦能將恨怒息下去,使之心平氣和,心平氣和後,又將其恨怒挑起來。為大宗師者誠不易為。故德山棒,臨濟喝,無有定法。有時一棒不做一棒用,有時是賞棒,有時是罰棒,然須有其對象,倘無資格者,對其一喝實為浪費,何如哈巴狗叫?是以棒喝自有其用,乃至眼瞬眉毛動,皆是佛法,倘根器淺薄者,無法領會,吾亦無如之何。再者,禪宗如用兵,豈有定法?譬如兵睏重圍,四面皆敵,突圍是死,不突圍亦是死,則大將定破敵之策,亦如詩人所謂:“全家都在秋風裏,九月衣裳未剪裁。”
  是以懂者自懂,倘以邏輯衡之,則不通之至,餘亦無法矣。以禪定而言,若幹人做功夫多少年尚不能定,高深理論不談,言其卑者,實乃氣不歸元,氣脈不通,亦用功不得法耳。倘係上根利智,見道之後,則泊然大定矣。(有頃)
  今已第四天,餘亦提不起勁矣,其如人到中年,已定型矣。如何使我能振作精神,除非有一兩個出來。
  (八點再上座)
  (師以字條示魯居士:“你年老多病,姑用目光返照海底,息心凝氣住丹田。”大衆正在座上。)
  現時各位註意:心中明明瞭瞭,既不昏沉,又不散亂,亦無妄想雜念,此是何境界?(稍有頃──)
  沒有境界,此即似止。止久,好像是昏沉,但勿落昏沉。二者有別:昏沉是迷迷糊糊,定是清清楚楚,然又心念不起,是謂之坐忘。
  (八點三十分下座行香)
  魯居士用功呀!汝年大,但心息相依,守一而住,不談參究。(龔先生問:“我坐得很舒服,衹是心發慌,如何辦?”師雲:“汝當反照發慌者是誰,把它丟掉,即可不慌。”)(行香中師謂大衆──)
  今日人少,可大步嚮前,但腿走心不走,應仍如在座上一樣,寂然清淨,腿動,“我”不動。
  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大傢現在走,身雖在行,心實在定,無往無在而不定。看!大傢如在春風中行,有眼耳而不用,靈明自在,瞭瞭常知,何時不在定中?參個什麽?即是參此尋常日用。百姓日用而不知,所謂情之未發之謂中,即是定,緻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天下定於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老子謂“玄之又玄,衆妙之門。”三教聖人同出一源,但用世目的與教人方法不同耳。
  佛法世法一個樣,一條路,昨日一場駡,今日又在講定,可多看永嘉大師禪宗集中奢摩他頌:“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又曰:“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常人不是散亂即是昏沉,不是昏沉,即是散亂,定即二者間,其間不容發。心中無事,但周圍一切均知,非定為何?
  (九點整上座。九點三十分下座。)
  祖師謂:“莫論定動”,寒山大師曰:“面上兩惡鳥,心中三毒蛇。”當雙目亦可,當二鼻也亦可。然以二鼻也氣息較對,因氣動無跡;至於目光散亂,亦可引動心動。此皆因各位定力太淺。今日各位均表現甚佳,足堪道賀,定境類同,定力有深淺耳。待定力深固,則開眼閉眼,聽與不聽,隨時隨地均可定,此理待會兒再說。
  (九點四十五分點心用過後──)
  上午定境是否被年糕吃掉了?倘定境因年糕吃掉,則佛法不靈。倘未吃掉,則以後可大吃特吃。天台宗講定,即是如此,是為如來禪,非祖師禪,但最後到傢則一。祖師禪,昨晚有消息。今日講如來禪,均大有心得。天台三止三觀,雜念起,是有,雜念消,是無,但現在清清淨淨,仍是有,有個空空洞洞。可是此處應註意仍可聽雨聲,聽香板響,並不礙清淨。觀空觀有,即如此觀,功力深時,處世應物,不致破壞清淨。更進一步,體會得真空妙有,空非空,有非有,終會變去,不能把捉。最後講中觀,即空即有,即有即空,互不相礙,隨時起用,隨時空去。現戶外雨聲瀝瀝,正是觀音說法,各位聽得清清楚楚,但又何礙於諸位之清淨耶?
  昨日朱教授說:“善知識,放狗屁,如來佛,騙人的。”此話有點祖師禪的影子,如真有此大魄力,我早已許你。今後三日尚看汝更有進步否?今後修行濟世,亦看之魄力擔當如何矣。可惜還不是。
  (十點五分上座。坐中──)
  莫妄想!聽雨聲,點點滴滴,那在外面,實點點滴滴在心,內外渾然如一,更無彼此,不調身(指氣功)亦不調心。能所雙忘。魯居士!汝則不然,此法非對汝說。
  (下座行香停次──)
  何謂定耶?汝以為什麽都不知,是大定耶?實乃木石矣。是以定誠難說。古德衹能說:“心月孤懸,光吞萬象。”衹講澄潭月影。談定,則不講般若,衹說功用。定有各種不同的境界,有時什麽都不知,渾渾愣愣,有時卻又清清楚楚。汝等忽碰到此定,忽碰到彼定,誠如瞎貓撞到死老鼠。古來寺廟專修之士,亦不過如是。昔釋迦佛在恆河邊入定,竟至一大隊商隊車馬走過亦不知。然則定即此一種乎?否!否!有時在一定中,連一毫端均看得清楚。然君等聽已聽完了,我亦賣盡亦,但不可以此隨便勘驗人傢,倘無實驗,則罪過無邊矣。“枯木岩前岔路多,行人到此盡蹉跎。”
  (十點三十分下座。行香。)
  君等上座能定,下座不定,或在座上坐久了,亦不定了,汝等雙腿一收,一切放下,乃覺有一物。君等誠無智慧也。不能照也。當妄念起時,即看住它,滅去了,再看,此能看之一念,把住它,即可定下去矣。古德無他法,衹有畫一圓圈,中間點一點,此點即是靈明,說不明白也。善自體會。外道以此一點名曰玄關一竅,自己亦不明白,實是鬍說。於是而談淨土,即在修此有之一念,然倘有心念佛,即同凡夫,無心念佛,即同木石。如何纔是正念?曰:清淨而念。是以淨土法門,不可輕視!韓居士應特別留心。
  (十一點上座。座中──)
  劉女士應在此境界上(與虛空合一)力省,說了一統盡亂說,到此境界就糊塗了。勿閉氣,勿作氣功。任何有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何以平日嚮汝等說氣功等等耶?乃衆生所求,各有不同,不得不行方便。來此禪堂,在求真正佛法。勿用眼光定,應以心定,但一念清淨,即可定住。倘一念不清淨又如何?曰:看住此一念,即可清淨。念勿住在氣上,念應住在念上,乃至連念亦不起。莫起妄想,想道理是妄想,想佛法亦是妄想,一念清淨,當下即是這個。
  (十一點三十分下座行香)
  走亦走過了,香板亦響過了,你仍是你。“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韓居士突然大哭,出列跑於佛前,痛哭失聲。)應該痛哭流涕矣,念佛念了數十年。唐時有一尼,為求佛法出傢,行遍天下,悟後有偈曰:“竟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手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問韓居士:)哭罷了,還有什麽?佛還在念麽?(答曰:沒有。)正好念佛!四大本無我,五藴本來空,認取本來人,就是這個。好好保任,如何保任?不保任而保任。不枉你念佛數十年,吃素數十年。什麽是這個?喏!外邊汽車叫。昨日有笑的,今日有哭的,生意不錯,此七未曾冤枉打。走!
  (十一點五十五分楊管老忽然大哭出聲。合掌站着,定住三小時不動。)
  誠“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此時會中有人哭,亦有人笑,但皆甚莊嚴肅穆。師便震威一喝曰:)
  此種現象,都是專心緊迫所至,不足為怪。
  (大傢靜默良久,師忽望空笑曰:)
  一笑一股氣,一哭一放屁。一笑一哭,一哭一笑。屁也沒有,氣也沒有。不對不對,屁還給你,氣還給你。滾!少來這套魔氣。
  少頃,師轉身到楊管老居士身旁曰:既無心,何必定。天中雲,自然行。
  (下午一點十分行香,香板響──)
  這是什麽?兩腳長伸眠一覺,醒來天地還依舊。納被蒙頭萬事丟,就是這個。自古到今,即是這個。禪師名為“這個”已經是加上了。尚有許多人不明白,心外求法,想修個什麽?想修佛法正是妄想,造作善惡業即是妄想,從盤古開天地以來修到未來際,亦不增減一點。無業禪師一表人才,巍巍堂堂,未悟前,見馬祖曰:“三乘文學粗窮其旨,常聞禪門即心是佛,實未能了。”祖曰:“衹未了底心即是。更無別物。”無業曰:“如何是祖師西來密傳心印?”祖曰:“大德正鬧在,且去,別時來。”無業纔出,祖召曰:“大德。”無業回首。祖曰:“是什麽?”無業禪師悟去,弘化一方。所以祖師說:學般若菩薩,如在冰棱上走,刀鋒上行,動輒喪身失命。此法真金矢法,會者如金,不會者如矢。一切自在,任運逍遙,本來禪就是如此。何必定要丈六身軀紫磨金色?故《金剛經》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如來者,無所去,亦無所從來。認得這個,則如得牛牧之,牧之既熟,則可上天,可下地,可騎之使過山海關,可使之耕田。如此說者,即同佛說。不如此說者,即同魔說。信得過即是如此。我可負責。儒傢出一文天祥,其所認識者亦是這個,衹是用詞不同,名之曰“正氣”而已。故有正氣歌之作,肉體生死早置之度外,故數年牢獄,顔色不改。
  以韓居士言,彼與我認識已數年,我無奈伊何,告之念佛去,倘如彼死去生西,當毫無問題,但不得上品上生,以其念佛之情識未忘也,參加此七者,連念佛之念頭亦可被我打掉,然後方好念佛。故有一毫情識不死,終不得見“這個”。我告大衆,至第三、四日腿子會痛死人,汝等信以為實,然則果真痛死人乎?並未也。人之大患,莫過於有身,及吾無身,又有何患?腿酸痛,是業氣所致病魔,多受一分痛,多消一分業,太愛身體,沒有斷了就斷了的勇氣。人死無大患,充其量,衹是如此耳,又有何了不起。諸君見否,剛剛張委員又回來了,洗臉漱口忙了許久,坐時前面包上,後面圍起,是身見,此即是現身說法也。人之一生皆為身而忙,何苦哉!
  (一點四十分上座。兩點十分下座行香。)
  坐亦禪,行亦禪,不求定,亦不求亂,坐如是,行亦復如是!不左顧右盼,三代禮樂,盡在此矣。停!你聽風吹樹響,沙沙聲。明得這個之人,則“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淨身。”此乃觀音入道法門。聽!此是風動?是樹動?不是風動,不是樹動,是仁者心動。然此已是畫蛇添足,乃不得已也。一般人總被法身,以及五陰魔等名詞搞得頭昏腦脹,高推聖境,倘係明白人,則拂袖而去。然則有人問:我已明白,但總保持不住,要求清淨,如如不動,就是辦不到,過會兒又妄想起也。如何則可?我答:妄想就妄想,就是這樣的,生也如是,死也如是。古德解之曰:要問此事,如老鼠咬空棺材,到頭進去一看,空無所有。五祖演謂:又如賊父教賊子,教其鑽進櫃,鎖上後大叫有賊……不論如何,但教其子自想辦法,逃出即可,而後方能為賊。再如圓悟推守珣入水,遽問:“牛頭未見四祖時如何?”珣曰:“潭深魚聚。”悟曰:“見後如何?”珣曰:“樹高招風。”悟曰:“見與未見時如何?”珣曰:“伸腳在縮腳裏。”有妄想如何?無妄想又如何?此即是答案。
  (兩點三十五分上座。座中──)
  昏沉時這個哪裏去了?(良久──)變為昏沉去了。但永遠也變不掉。就是這個能生萬法。懂得了,何妨蒙頭睡去!納被蒙頭萬事休!昔黃檗門下,禪堂中臨濟在睡覺,檗巡堂見之以杖打板頭一下,濟舉首,見是檗,卻又睡,檗又打板頭一下。卻往上間見首座坐禪,乃曰:“下間後生卻坐禪,汝在這裏妄想作麽。”座曰:“這老漢作什麽?”檗又打板頭一下,便出去。究竟濟與首座誰不對?
  (三點零六分下座行香)
  莫妄想,坐如是,行亦如是,而後方可出世,亦可入世。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本無生因境有,前境若無心亦無,不斷不常。說斷耶,要用便有;說常耶,用過便休。說得最清楚矣,有擔當者,撈起便走。諸君話頭亦參過,放下亦放過,其滋味如何?宋元以後,話頭興而禪宗衰。欲談禪宗,當推隋唐。古人直指人心,簡捷了當,不似我今日之說老婆禪也。歐陽修問一老僧:“古之高僧,臨生死之際,類皆談笑脫去,何道致之耶?”對曰:“定慧力耳。”又問:“今乃寂寥無有,何哉?”僧笑曰:“古之人,念念在定慧,臨終安得亂?今之人,念念在散亂,臨終安得定?”修便拜。如何是定慧?(拍案有聲──)
  就是這個。雲門曰:“扇子[足+孛]跳上三十三天,觸着帝釋鼻孔。東海鯉魚打一棒,雨如傾盆。”古來禪德也常如此亂說一通,瞞你一下,信得過的,便是“這個”。不理會宗師信口開河矣。昔有師僧奉馬祖命,勘其師弟大梅,謂曰:“昔日師雲即心即佛,今日師又高一層矣,今日非心非佛非物。”大梅曰:“我這裏依舊是即心即佛。”走!(再行香)
  魔由心造,妖由人興。如喜音樂者,習氣故,靜中現出音樂。倘明乎此,魔亦是佛,可取可不取,認識這個,要它如何便如何。我法門中不重神通,而要汝反聞聞自性,否則將發耳通。然而認識這個後,則可修有為法,神通妙用,皆由定發,但現不須乎此。平常駡人:“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而今禪堂正須如此。
  (三點五十分上座。四點二十七分下座行香。)
  平日汝等看永嘉大師禪宗集,乃至談任何書,均溜讀過去,未曾體會於心,毫無益處。今試為汝等說之。……夢裏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上座。
  (五點上座。五點三十七分下座行香。)
  舉世都從忙裏老,幾人肯嚮死前休。小乘人明了此點後,即入深山古廟,冷湫湫地去。如隱山偶被洞山與密師伯尋見,即燒庵避去,述偈曰:“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莫把是非來辨我,浮生穿鑿不相關。一池菏葉衣無數,滿地鬆花食有餘,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屋入深居。”
  高得那麽高,吾人矮得那麽矮,但矮得亦有道理。何以故?“劍樹刀山為寶座,竜潭虎穴作禪床。道人活計原如此,劫火燒來亦不忙。”諸位下山,為俗務亦好,為學者亦好,但勿忘居士林此一段時間。保任已有偶得的境界,慢慢可以更進步。
  且談功夫:見道之士,無所見處,就是這個,久而久之,即如檀即奢摩他。吾人為何不能定?解深密經經義曰:“如有求止求定之心,即不能定矣。”《楞伽經》、《瑜伽師地論》亦如此說。此乃休息去,大休大息,小休小息。倘有求定之心,即已不定。唯大智慧人見得透,即可定;若靠修為,修得成還會壞。儒傢程子曰:“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程子這後,則等而下之,見不高過程子,然無可諱言的,乃係得自佛傢。六祖曰:“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上智下愚均易得定,女人亦易,衹有中人之資者,大難大難。宗下不同於教下者,至簡至要。佛是露柱,法是燈籠,僧是泥土。定──不說話,慧──將說未說。此是何等言哉!故禪宗如獅子乳,牛羊乳被滴後即渙散;禪宗如塗毒鼓,聽不得,聽不得。好好用功,人怕立志,佛不負人。無邊虛空,自有護法神靈在。
  (七點上座。七點三十五分下座。)
  小參──晚上七點五十分開始
  朱教授:早晨很沉靜。昨天魯居士教我不要說話,早睡。今早很安靜,下午又想笑,又想說,楊兄告我勿作。
  師問:汝對此事瞭解如何?
  朱答:我對外道又有一解,外道不是道教,而是基督教,道教應為內道,但不知中道為何?我看儒傢應是中道。
  師雲:汝須吃香板。(振聲一喝!)註意!此即陰魔着身,不可任其澎湃。等會兒早睡去,勿用功,勿打坐。心境喜悅,燦然而來,異乎尋常,即不對,千萬勿搞。你坐時如何?
  朱答:沒有什麽,我什麽都沒有。
  師雲:最可慮者即是你,希望註意,本來無事,能平靜即是。
  楊先生:昨晚禮佛,祈佛加庇同參。隨師一年十個月,我今日可嚮同參報告,覺今日師所說定,太好了,聞所未聞。年餘來,每日均與師見面,然常參定慧,數月都不通曉。今日師說般若,可謂全部般若均已說完;很重要者,即中觀三論,止,皆聞所未聞,實為做功夫者應註意。再即般若,倘般若認識不到,則中觀三論亦即是空,如認盤腿子是道,實在冤枉。今聞師說,道不在腿子上,則放下腿不就解脫了?
  蕭先生:今日為一總考驗。經過情形:它是否是身旁?有時如秋月半掩,有時如大霧漫天。今天浸沉於體會“定止”之道,反而定不了。下午放下腿,卻安祥了。現在腿子盤了二十分,最後還是拿下來了。前二日為用死功夫,今日用硬功夫。昨晚以後較有秩序,今日不行,似乎昨日好。
  傅太太:仍然是昏昏鬱鬱,上午行香,見師一看供果,我亦跟着伸首一看。回頭忽聞韓居士一哭,更感昏然,後見楊、蕭二師生坐在一起,我遂有此數語:“師傅害徒弟,新年來打七,腿痛真要命,學個這麽的。池水緑,百花香,無限春光自己賞。”
  (師一笑而已。)
  龔先生:今日在功夫上用功,以前終對禪定不懂,衹覺清淨而已,但妄念仍是有,有而不粘;今日坐時,覺得定了,耳聞雨聲、鐘聲,似乎在耳邊溜過,未曾入內,當然並非整個三十分鐘均如此。再有一點:即降伏了腿,故覺定境勝前。
  師雲:好!也有點進步。
  張委員:我要說很多。(師許之。)我用功法與人不同,教我參話頭,對我個人言,並未完全瞭解,對“參”字之意義不明,衹能概括來參。昨夜參究中,發現一大疑問:即“究竟怎樣參?”以我之想法:(一)即將此問題放在心裏,亦不求解决。(二)當作一個問題,須要解决,則牽涉到許多理論,於是雜念紛飛。又怕不對,故必先將此問題弄清楚,否則無法下手。餘意:禪宗有了問題,且須解决之,但同時又不準思想,不準講道理,似乎是太不邏輯,太矛盾。我又問,師翻書示我,有一例子是說:如欠人萬貫錢,人逼債甚緊,又無錢可還,無計可施,乃置心中念念不能放下。且另又有疑問。還耶?不還耶?於是僅有二辦法:或無錢還,衹有命一條。或想盡方法來還。我在厠所中决定今日要下山,故師笑笑答我曰:下山去吧,你錯了也算對。既然錯了也對,我就去也。但路上仍在想。惦記未放,老師在罪我,故示輕鬆。我意既不得講道理,則應用直覺解决問題。今下午參時,乃想應在理論上弄清楚,於是又妄念紛飛,正在講道理,忽然被師一喝,似我內心已被看透了,我被師威所懾,就不敢再想。這樣一來,不但恢復前日之定境,且又勝過之。聽磬不欲下座,似乎又為師知,告我繼續坐下去。在我,定之程度又較深一層,大傢行香,我坐着,開示也都聽到了,並不妨害清淨。身體上,似乎全身都有點發熱,故勉強支持下去,身心感覺非常舒服自在,為前所未有者。自感得力者,即為一種業障減輕了,即腿痛與昏沉均減輕;又遵韓居士囑,未多吃,是以較前為定。
  師雲:今天不答復汝問題,明天再答,以後晚上亦不必嚮我多羅唆。(張稱是。)
  韓居士:我與張居士同感,覺得舉心動念都逃不了師的法眼。我對佛號始終不敢放,此時師即曰:相當時候,佛號應放下了。但始終放不了,於是想起密宗作“阿”字觀,隨氣呼吸作阿字念,舒服無比。此時有如嬰兒在母親懷中啊啊嘻弄,悅樂之情非可言宣。師又曰:放下。於是“阿”字亦捨,衹剩垂簾餘光,自思《金剛經》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之語,乃捨去餘光,此時有如懸崖撒手,身心俱亡,雞聲大噪。自問:“是天亮了嗎?”引磬三擊,乃下座行香。自思是否即是這個?如是這個,感恩慚愧之心,油然而生,立刻想哭。師曰:要哭即痛痛快快地哭。於是哇地一聲,不上就用不上,打妄想即打妄想。我現明此,希各位亦早得之。乃發願,默誦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同時亦想象各位心中亦在念,以便早登彼岸。師又說:認識這個亦無甚了不起,我亦感覺如此。
  師雲:好好用功。如何用功?無功之功。
  (以下為韓數年前之因緣,請其自述如下:)
  十年前某日宿善導寺,夜夢大醒法師索餘手,在手上書一“封”字,餘不解其意,翌朝請示大醒法師,法師曰:“汝有宿根,前世或係餘徒,但頗好名,作文章,講佛法,辦刊物,所說所寫均屬他人牙慧,希望汝自今日起封起口來不講佛法,封起手來不寫佛學文字,等待大徹大悟以後,能寫他人所不能寫,能說他人所不能說的。”餘謹遵命以訖於今。
  師雲:今後更可以弘法矣。然而今日僅得門徑,前途尚有十八灘,尚應努力。如何努力?曰:臺山路,驀直去,最初的,即是最後的。
  聶先生:我有首打油詩:“禪堂是屠場,剝皮見真章,屠刀一放下,啊呀我的娘。”過去我曾學過道傢,守在何處,即定在何處。今早聽師開示,確覺精彩,於是統身是這個,現亦有二偈,“這個”:“修是這個,持是這個,笑是這個,哭是這個。若有這個,師父之過,要無這個,大錯特錯。”又“提起放下”偈:“誰淨誰染,無斷無常,有則單提,無則全放。提無可提,放無可放,一擔擔起,正好參詳。”
  師雲:文字禪則不無。其他,參!
  金居士:死了往何處去?死了往宇宙本體上去了。
  師雲:不對!誰說的?再參!
  金又曰:今天坐得較好,今天不搖了。
  師雲:有學佛者自曰:我僅在做功夫,不想成佛。此不必自謙乃爾,欲學佛當然求開悟。如今照情形看來,希望甚大,希望再出一兩位大菩薩,則再打一兩次七,亦可以支持下去也。
  馮先生:今日聽到定的理論,大有益處。主要者:在坐時不必求定,自然可定。
  傅居士:去去來來,幾變成打花七。昨見朱師兄笑,今見韓師兄哭,當時亦不知所以。但我亦嚮師磕了個頭,下山去也。走出山,也哈哈笑了三聲。沿途見山看水,似如不見,見人又似陌生得很。我亦有一偈:“也無哭兮也無笑,千古人世盡擾擾,春在枝頭總十分,踏破芒鞋何處找。”
  劉女士:昨日聽到“以無所得故”,心中若有所失,但愉快充滿。要睡反而睡不着,剛一睡,身上一跳又醒了。如是一夜無好睡,但今天精神並不差,今日上午蒙被睡一覺。從前有一境相又來,如白雲浮空中,冰山融化了,溫暖融融,在床上不太遠處,似有美妙音樂,聽磐坐香時,一坐又來,但知是境,於是丟開,反無事幹矣。然聽師說:“吾之大患,在吾有身。”我並不贊成,何必虐待四大。今後“我”與四大成立君子協定,不再虐待它,故今日在座上做氣功。
  師雲:何以作如是想?對與不對,自己去參!
  魯居士:今來再溫習教理,溫習禪定。其他無可說者。
  師雲:汝已是三次打七,汝可衹談功夫,不談禪,用心做功夫。
  楊管老:也說不出什麽,衹覺得很舒服,也無煩惱,衹腿子稍痛。至於聞韓居士哭,嚮佛一拜,我不自主哭了。於是又想:他人哭,我又何必哭,於是反而哭不出,但心念不起而定住了。但要我說,我亦說不出道理。
  師雲:你現在說話時還保得住嗎?
  答:似乎保得住。
  師雲:望你保住,願明日因緣湊合,能再來參加。
  (九點四十五分放參)
  ---尋劍客師兄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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