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李鸿章长期以来,坚持胡说八道,应该是因为,他享受到了说真话的快感,是的,说真话真的是有快感的,就像拿一把锋利的小刀,刷地割开臃肿的包装,把真相抽出来。但是在一个谎话套话丛生的世界里,这个爱好显然是很不合适的,时人荣禄就说他“甘为小人”,不过比“伪君子”翁同要略好一点。
同是实在人,张佩纶的真实是严肃的,李鸿章的真实是不那么严肃的;张佩纶的真实是一板一眼的,李鸿章的真实是信马由缰的;张佩纶的真实,是一个缜密思索的结果,李鸿章的真实,更多地来自现实操作中的灵感。他二位的真实是如此不同,但是,没关系,是真的就好。
是不是张式的真实,加上李式的真实,成就了张爱玲的真实?曾有人问我为什么如此喜欢张爱玲,当时答不上来,她的思想不能算最深刻,文笔固然好,但我有时也嫌她堆砌累赘,后来才想到,我喜欢张爱玲,是因为她实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作家,像她那样,一点儿也不装,不跟别人装,也不跟自己装,她是那样孜孜于逼近自己的内心,看她的字句,总像从我心里掏出来似的那么恳切。
扯远了,还回头说李鸿章和张佩纶,有了诚意的前提,对方身上呈现出来的闪光点,就变得真切可感了,有许多对峙,原本可以不那么剑拔弩张的,只是没有耐心听对方讲话,不相信对方的诚意,怀疑俨然的道理背后,是不可告人的想法,便不去琢磨字面上的意义,所有的交集,都是误解的累积。
相信对方的诚意,才有沟通的可能,他俩分别是过程主义者和目的主义者没错,但不是只有男女恋爱,才有互补这一说,张佩纶的锐利、孤介、耿直尤其是纯粹,那样一种洋溢理想主义光辉的品性,对于混沌圆通善于周旋妥协的李鸿章,未必没有一种吸引力——李鸿章也不是天生就是一个“浊流”,也曾有过翰林高第的风光和文臣治世的理想,一步步走到今天,当然因为他更成熟更理性更务实了,可是,理想主义时代,就像一个擦肩而过的情人,即使最终与它分道扬镳,想起来总有一些惆怅与苦涩。
张佩纶的智商,也让他能看到李鸿章的过人之处,他搏击满朝,唯独对李鸿章手下留情;1880年,他和张之洞煮酒论英雄,推陶澍为道光以来的最优质偶像,大伙都在学习他,但都只能学到局部,李鸿章“学其大而举措未公”。虽然张佩纶觉得李鸿章办事不够公道,但能学到几十年来最为优秀的人物之“大”,仍可算一高度评价。张佩纶不是那种非此即彼的道德狂,正是对于李鸿章的另眼相看,将他的命运带入此起彼伏的风波之中。
1882年,朝中发生一件大事,李鸿章母亲去世,他自己,也要丁忧了。
这跟张佩纶的丁忧完全不是一回事,小张再牛,也还在边缘晃悠着,丁一下忧,最多影响个人晋升外加经济收入,老李丁忧,会让整个政局变得暧昧难测。他的亲信分两拨,一拨劝他别那么实心眼,去丁那劳什子忧,不是还有“夺情”这一说吗?
所谓“夺情”,就是由皇帝出面,表示,虽然朕能理解你悲伤的心情,但是国家实在离不开你,自古忠孝难两全,对不住了,爱卿还是留下来帮帮我吧。
以李鸿章跟上面的关系,混个“夺情”不成问题,但另外一拨亲信认为不妥,前朝权相张居正,就是这么操作的,照样身陷“丁忧门”,闹了个灰头土脸大狼狈,谁比谁傻多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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