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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经典 》 匯評三國志演義 》
第一百七回 魏主政歸司馬氏 姜維兵敗牛頭山
羅貫中 Luo Guanzhong
【鐘批：一犯中原。】
【毛批：甚矣，天之惡魏也！繼之以不知所從來之曹芳，而又相之以醉生夢死之曹爽，縱令司馬懿真病而真死，而其國亦必為蜀、吳之所並矣。縱使曹爽聽桓範之言，而遷駕許都，檄召外兵，其勢必不勝，亦必終為司馬氏之所並矣。而況同槽之三馬，猝然閉城，戀豆之駑馬，靦然就縛哉！孟德姦雄，而再傳以後，其苗裔之不振如此，悲夫！
如何晏、鄧揚之附曹爽為必死者，管輅也。知司馬懿之謀曹爽為必勝者，辛憲英也。然管輅知之不足奇，憲英知之則奇矣。當曹爽之未滅，而出從曹爽者辛敞也。及曹爽之既滅，而不背曹氏者夏侯女也。然聽其姊以全我之義，不足奇；違其父以伸己之志，則奇矣。管輅以男子知人，必知之以卜與相；憲英以女子知人，不必知之以卜與相。辛敞以男子之智資於婦人，夏侯女則以婦人之志過於男子。如此二女子者，殆列女傳中所僅見。不以盛衰改節，此夏侯女之節，一武侯佐漢之節也；不以存亡易心，此夏侯女之心，一武侯報先帝之心也。然則耳之截，鼻之割，即謂之張睢陽之齒、顔常山之舌可也。身毀而乃以全身，形殘而乃以踐形，是又管輅相法之所不能及者。輅但知鬼躁、鬼幽為死人之相，孰知截耳、割鼻有完人之目耶？
此回敘曹氏失政，為司馬篡魏之由。而夏侯霸入蜀，又為姜維伐魏之始。然夏侯霸之心，非姜維之心也。霸所欲伐者司馬，而欲藉漢以存曹也。維所欲伐者曹氏，而欲藉霸以滅魏也。姜維之心則武侯之心也。武侯以先帝之心為心，而欲終先帝之事。姜維又以武侯之心為心，而欲終武侯之事也。霸與維事同而心則異，維與武侯心同而纔則異。纔異而一出即敗，君子亦以其心取之而己。
文之以前伏後者，有實筆，有虛筆。姜維伐魏在六出祁山之後，而一出祁山之前，先寫一姜維，此以實筆伏之者也。鐘、鄧入蜀，在九伐中原之後，而一伐中原之前，先在夏侯霸口中寫一鐘會，寫一鄧艾，此以虛筆伏之者也。且有武侯之囑陰平，葬定軍，又虛中之虛。此處夏侯霸之言，又虛中之實。敘事作文，如此結構，可謂匠心。】
卻說司馬懿聞曹爽同弟曹羲、曹訓、曹彥並心腹何晏、鄧揚、丁謐、畢範、李勝等及禦林軍，隨魏主曹芳出城，謁明帝墓，就去畋獵。懿大喜，即到省中，令司徒高柔，【毛夾批：一個司馬懿心腹。】假以節鉞行大將軍事，先據曹爽營；又令太僕王觀，【毛夾批：又是一個司馬懿心腹。】行中領軍事，【漁眉批：高柔、王觀俱係懿之心腹人。】據曹羲營。【毛夾批：如陳平領太尉入北軍。】懿引舊官入後宮，奏郭太後，言爽背先帝托孤之恩，姦邪亂國，其罪當廢。【毛夾批：周勃去産、祿要瞞着婦人，司馬懿去曹爽正要用着婦人。】郭太後大驚曰：“天子在外，如之奈何？”懿曰：“臣有奏天子之表，誅姦臣之計，太後勿憂。”太後懼怕，衹得從之。【贄眉批： 仲達的是老手。】懿急令太尉蔣濟、尚書令司馬孚，一同寫表，【毛夾批：又是兩個司馬懿心腹。】【漁眉批： 此二人又是懿之心腹。】遣黃門賫出城外，徑至帝前申奏。懿自引大軍，據武庫。【鐘眉批：仲達的是有用姦雄。】早有人報知曹爽傢。其妻劉氏急出廳前，喚守府官問曰：“今主公在外，仲達起兵何意？”【毛夾批：郭後已為司馬懿所用，劉氏幹得甚事！】【漁眉批： 太後此時尚無濟於事，何況劉氏乎？】守門將潘舉曰：“夫人勿驚，我去問來。”乃引弓弩手數十人，登門樓望之，正見司馬懿引兵過府前，舉令人亂箭射下，懿不得過。偏將孫謙在後止之曰：“太傅為國傢大事，休得放箭。”【漁眉批（毛夾批）： 又是一個（司馬懿）心腹。】連止三次，舉方不射。司馬昭護父司馬懿而過，引兵出城屯於洛河，守住浮橋。
且說曹爽手下司馬魯芝，見城中事變，來與參軍辛敞商議曰：“今仲達如此變亂，將如之何？”敞曰：“可引本部兵出城去見天子。”芝然其言。敞急入後堂。其姊辛憲英見之，問曰：“汝有何事，慌速如此？”敞告曰：“天子在外，太傅閉了城門，必將謀逆。”憲英曰：“司馬公未必謀逆，特欲殺曹將軍耳。”【毛夾批：善於料事。劉氏若能學之，必不使曹爽出城矣。】敞驚曰：“此事未知如何？”憲英曰：“曹將軍非司馬公之對手，必然敗矣。”【毛夾批：明於料人。劉氏若能學之，必不使曹爽廢仲達也。】敞曰：“那日司馬教我同去，未知可去否？”憲英曰：“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毛夾批：忠於勸義。劉氏若能學之，必不使曹爽行譖妄之事矣。】【贄眉批： 好姐姐，我也甘為之弟。】【漁眉批： 善於料事如此，而又能料人，真女中之英才耳。】【鐘眉批：好姐姐。】敞從其言，乃與魯芝自變量十騎，斬關奪門而出。人報知司馬懿。懿恐桓範亦走，急令人召之。範與其子商議。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毛夾批：辛敝有姊，桓範有兒。】【贄眉批（鐘眉批）： 好兒子。】範從其言，乃上馬至平昌門，城門已閉，把門將乃桓範舊吏司蕃也，範袖中取出一竹版曰：“太後有詔，可即開門。”司蕃曰：“請詔驗之。”範叱曰：“汝是吾故吏，何敢如此！”司蕃衹得開門放出。範出至城外，喚司蕃曰：“太傅造反，汝可速隨我去。”【毛夾批：後仲達殺桓範，衹為此語。】【贄眉批（鐘眉批）： 老桓大通。】【漁眉批：後日受戮皆為此語。】蕃大驚，追之不及。人報知司馬懿。懿大驚曰：“‘智囊’泄矣！如之奈何？”蔣濟曰：“‘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毛夾批：智囊怎當鈍物。】懿乃召許允、陳泰【毛夾批：又是兩個司馬懿心腹。】【漁眉批： 又是兩個心腹人。】曰：“汝去見曹爽，說太傅別無他事，衹是削汝兄弟兵權而已。”【毛夾批：恐其在外生變，故誘之使歸而就死耳。】許、陳二人去了。又召殿中校尉尹大目至，令戡濟作書，與目持去見爽。懿分付曰：“汝與爽厚，可領此任。【毛夾批：曹爽所厚者，又為司馬懿心腹。】【漁眉批： 曹爽所厚之人也為懿所用矣。】汝見爽，說吾與蔣濟指洛水為誓，衹因兵權之事，別無他意。”【毛夾批：直如騙小兒。】尹大目依令而去。
卻說曹爽正飛鷹走犬之際，忽報城內有變，太傅有表。爽大驚，幾乎落馬。太傅忽然起床，【毛夾批：曹爽自應落馬。】黃門官捧表，跪於天子之前。爽接表拆封，令近臣讀之。表略曰：
徵西大都督、太傅臣司馬懿，誠惶誠恐，頓首謹表：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與秦王及臣等，升禦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今大將軍曹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專威權。以黃門張當為都監，專共交關；看察至尊，伺候神器，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此非先帝詔陛下及囑臣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尚書臣孚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後，令敕臣表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毛夾批：此數語竟似告示，不像表文。司馬懿之專，於此見矣。】【贄眉批： 凡於大事者，定然如此停當詳審、不鹵莽。】臣輒力疾將兵，屯於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謹此上聞，伏幹聖聽。【毛夾批：“伏幹聖聽”四字，何不竟改“想宜知悉”。】【漁眉批： 司馬懿之專權，於此見矣。】
魏主曹芳聽畢，乃喚曹爽曰：“太傅之言若此，卿如何裁處？”爽手足失措，回顧二弟曰：“為之奈何？”羲曰：“劣弟亦曾諫兄，兄執迷不聽，緻有今日。【毛夾批：應前捲中語。】司馬懿譎詐無比，孔明尚不能勝，況我兄弟乎？不如自縳見之，以免一死。”【毛夾批：爽兄弟三人都是駑馬，懿父子三人都是駿馬。三駑馬戀棧，三駿馬便同槽矣。】言未畢，參軍辛敞、司馬魯芝到。爽問之。二人告曰：“城中把得鐵桶相似，太傅引兵屯洛水浮橋，勢將不可復歸。宜早定大計。”正言間，司農桓範驟馬而至，謂爽曰：“太傅已變，將軍何不請天子幸許都，調外兵以討司馬懿耶？”【毛夾批：若行此計，國中必大亂，姜維得乘亂伐魏，必得成功。】【贄眉批： 妙算。】【漁眉批：若此計一行，姜維伐魏必成功矣。】【鐘眉批：此為上策。】爽曰：“吾等全家皆在城中，豈可投他處求援？”【毛夾批：果應蔣濟之料。】範曰：“匹夫臨難，尚欲望活。今主公身隨天子，號令天下，誰敢不應？豈可自投死地乎？”【鐘眉批：五個心腹人都那裏去了？】爽聞言不决，惟流涕而已。【毛夾批：因戀生泣，衹是拋不下棧豆耳。】【漁眉批： 流涕之意，拋不下棧豆耳。】範又曰：“此去許都，不過半宿。城中糧草，足支數載。今主公別營兵馬，近在關南，呼之即至。大司馬之印，某將在此。主公可急行，遲則休矣！”【毛夾批：此之謂智囊。】爽曰：“多官勿太催逼，待吾細細思之。”【毛夾批：活畫一無用之人。】【贄眉批（鐘眉批）： 果不出蔣濟所料。】【漁眉批：觀至此，曹爽可謂一無所用之人矣。】少頃，侍中許允、尚書令陳泰至。二人告曰：“太傅衹為將軍權重，不過要削去兵權，別無他意。將軍可早歸城中。”爽默然不語。【毛夾批：其名曰爽，何其人之不爽若此。】【漁眉批： 如同騙小兒說話。】又衹見殿中校尉尹大目至。目曰：“太傅指洛水為誓，並無他意。【毛夾批：罰咒當飯吃。】有蔣太尉書在此。將軍可削去兵權，早歸相府。”爽信為良言。桓範又告曰：“事急矣，休聽外言而就死地！”【贄眉批： 老桓的是智人。】【鐘眉批：老桓的是智囊。】是夜曹爽意不能决，乃拔劍在手，嗟嘆尋思；自黃昏直流涕到曉，終是狐疑不定。【毛夾批：今之文思遲鈍者，竟日不成一字，毋乃與曹爽同乎？】【漁眉批： 摹寫狐疑不决之意如此，豈是成事者為之乎？】桓範入帳催之曰：“主公思慮一晝夜，何尚不能决？”爽擲劍而嘆曰：“我不起兵，請願棄官，但為富傢翁足矣！”【毛夾批：曹子丹被孔明氣死羞死，尚是有羞有氣，今曹爽直是不羞不氣也。】範大哭出帳曰：“曹子丹以智謀自矜，今兄弟三人，真豚犢耳！”痛哭不已。許允、陳泰令爽先納印綬與司馬懿。爽令將印送去。主簿楊綜扯住印綬而哭曰：“主公今日捨兵權自縛去降，不免東市受戮也。”【鐘眉批：楊綜大通。】爽曰：“太傅必不失信於我。”【毛夾批：曹氏子孫如此無用，當使姦雄氣沮。】【漁眉批： 曹氏子孫如此無用人，失姦雄氣象。】於是曹爽將印將綬與許、陳二人，先賫與司馬懿。衆軍見無將印，盡皆四散。爽手下衹有散騎官僚。到浮橋時，懿傳令，教曹爽兄弟三人且回私宅，【毛夾批：姦雄手段，妙在緩緩而來。】餘皆發監，聽候敕旨。爽等入城時，並無一人侍從。桓範至浮橋邊，懿在馬上以鞭指之曰：“桓大夫何故如此？”範低頭不語，【毛夾批：鉗智囊口矣。】入城而去。於是司馬懿請駕拔營入洛陽。
曹爽兄弟三人回傢之後，懿用大鎖鎖門，令居民八百人圍守其宅。曹爽心中憂悶。羲謂爽曰：“今傢中乏糧，兄可作書與太傅藉糧。【毛夾批：刀在其頸，猶欲藉糧，為之一笑。】如肯以糧藉我，必無相害之心。”爽乃作書令人持去。【漁眉批： 至此時尚去藉糧，何愚之甚也！】司馬懿覽書，遂遣人送糧一百斛，運至曹爽府中。【毛夾批：姦雄手段，衹是緩緩而來。】【贄眉批： 司馬如此深密，曹氏如此淺陋，此成敗之林也。】爽大喜曰：“司馬公本無害我之心也！”遂不以為憂。【毛夾批（漁眉批）：愚人愚到底。】【鐘眉批：司馬如此深密，曹氏如此淺陋，此成敗之林也。】原來司馬懿先將黃門張當捉下獄中問罪。當曰：“非我一人，更有何晏、鄧揚、李勝、畢範、丁謐等五人同謀篡逆。”懿取了張當供詞，卻捉何晏等勘問明白，皆稱：“三月間欲反。”【毛夾批：此等獄詞，皆周內所成，未必真有其事也。】懿用長枷釘了。城門守將司蕃告稱：“桓範矯詔出城，口稱太傅謀反。”懿曰：“誣人反情，抵罪反坐。”亦將桓範等皆下獄，然後押曹爽兄弟三人並一幹人犯皆斬於市曹，滅其三族。【毛夾批：拔劍尋思，想了一夜，竟想不到此。】其傢産財物，盡抄入庫。時有曹爽從弟文叔之妻，乃夏侯令女也。早寡而無子，其父欲改嫁之，女截耳自誓。及爽被誅，其父復將嫁之，女又斷去其鼻。【贄眉批： 賢哉婦也！】【鐘眉批：此婦有烈丈夫行。】其傢驚惶，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何至自苦如此？【毛夾批：今日此等達人多矣。】且大傢又被司馬氏誅戮已盡，守此欲誰為哉？”女泣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盛時，尚欲保終；況今滅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毛夾批：辛憲英教弟以義，夏侯女辭父以節，同時乃有兩個奇女子。】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自養，為曹氏後。【毛夾批：司馬懿自受巾幗，當以男子衣冠送夏侯氏。】【漁眉批： 夏侯女辭父以節，而同此决烈之言。不意當日有此奇女子也。】後人有詩曰：
弱草微塵盡達觀，夏侯有女義如山。丈夫不及裙釵節，自顧須眉亦汗顔。
卻說司馬懿斬了曹爽，太尉蔣濟曰：“尚有魯芝、辛敞斬關奪門而出，楊綜奪印不與，皆不可縱。”懿曰：“彼各為其主，乃義人也。”【鐘眉批：仲達大通。】遂復各人舊職。【毛夾批：獨殺桓範，特以智囊見忌耳。】辛敞嘆曰：“吾若不問於姊，失大義矣！”【毛夾批：好姐姐，我亦願為之弟矣。】後人有詩贊辛憲英曰：
為臣食祿當思報，事主臨危合盡忠。辛氏憲英曾勸弟，古今千載頌高風。
司馬懿饒了辛敞等，乃出榜曉諭：但有曹爽門下一應人等，盡皆免死，有官者照舊復職。軍民各守傢業，內外安堵。何、鄧二人死於非命，果應管輅之言。【毛夾批：應前捲中語。】後人有詩贊管輅曰：
傳得聖賢真妙訣，平原管輅相通神。鬼幽鬼躁分何鄧，未喪先知是死人。
卻說魏主曹芳封司馬懿為丞相，加九鍚。【毛夾批：令人追憶魏公加九錫時。】懿固辭不肯受。【毛夾批：此則賢於曹操。】【漁眉批： 懿不受，卻賢於曹操矣。】芳不淮，令父子三人同領國事。【鐘眉批：掌握兵權，大事鹹了。】懿忽然想起：“曹爽全家雖誅，尚有夏侯霸守備雍州等處，係爽親族，倘驟然作亂，如何堤備？必當處置。”即下詔使往雍州，取徵西將軍夏侯霸赴洛陽議事。【毛夾批：剪滅公室，其意可知。】【漁眉批： 其意太毒。】夏侯霸聽知大驚，便引本部三千兵造反。有鎮守雍州剌史郭淮，聽知夏侯霸反，即率本部兵來，與夏侯霸交戰。淮出馬大駡曰：“汝既是大魏皇族，天子又不曾虧汝，何故背反？”霸亦駡曰：“吾祖父於國傢多建勳勞，今司馬懿何等人，滅吾曹氏宗族，又來取我，早晚必思篡位。吾仗義討賊，何反之有？”【毛夾批：夏侯霸欲討魏賊，姜維即藉他來共討漢賊。】淮大怒，挺槍驟馬，直取夏侯霸。霸揮刀縱馬來迎。戰不十合，淮敗走，霸隨後趕來。忽聽得後軍吶喊，霸急回馬時，陳泰引兵殺來。郭淮復回，兩路夾攻，霸大敗而走，折兵大半；尋思無計，遂投漢中來降後主。【毛夾批：孔明得姜維為幫手，姜維又得一夏侯霸為幫手。】【漁眉批： 姜維又添一幫手。】
有人報與姜維，維心不信，令人體訪得實，方教入城。霸拜見畢，哭告前事。維曰：“昔微子去周，成萬古之名；公能匡扶漢室，無愧古人也。”遂設宴相待。維就席問曰：“今司馬懿父子掌握重權，有窺我國之志否？”霸曰：“老賊方圖謀逆，未暇及外。但魏國新有二人，正在妙齡之際，若使領兵馬，實吳、蜀之大患也。”【毛夾批：預為數回後伏綫。】維問：“二人是誰？”霸告曰：“一人現為秘書郎，乃潁川長社人，姓鐘，名會，字士季，太傅鐘繇之子，幼有膽智。【毛夾批：乃翁筆下有字，乃郎胸中有字。】繇嘗率二子見文帝，會時年七歲，其兄毓年八歲。毓見帝惶懼，汗流滿面。帝問毓曰：‘卿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帝問會曰：‘卿何以不汗？’會對曰：‘戰戰慄慄，汗不敢出。’【毛夾批：一人戲問曰：“人身上何物不怕嚇？”或答曰：“惟有汗不怕嚇。人越嚇他，越要出來。”今會曰“汗不敢出”，則是汗亦怕嚇矣。為之一笑。】帝獨奇之。及稍長，喜讀兵書，深明韜略。司馬懿與蔣濟皆稱其纔。一人現為掾吏，乃義陽人也；姓鄧，名艾，字士載。【贄眉批： 名下定無虛士。】【漁眉批：此時提出鐘、鄧二人，為後文張本。】幼年失父。素有大志，但見高山大澤，輒窺度指畫，何處可以屯兵，何處可以積糧，何處可以埋伏。【毛夾批：便為渡陰平嶺張本。】人皆笑之，獨司馬懿奇其纔，遂令參贊軍機。艾為人口吃，每奏事必稱‘艾、艾’，【毛夾批：古之名人口吃者，韓非、周昌、揚雄、鄧艾也。今有嘲口吃者曰：“既是昌傢，又疑非類。知無雄風，定有艾氣。”】懿戲謂曰：‘卿稱艾艾，當有幾艾？’艾應聲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其資性敏捷，大抵如此。二人深可畏也。”【毛夾批：二人來歷卻在夏侯霸口中敘出，省筆之法。】【漁眉批： 二人之英名，先從夏侯霸口中敘出。】維笑曰：“量此孺子，何足道哉！”【鐘眉批：名下定無虛士。】
於是姜維引夏侯霸至成都，入見後主。維奏曰：“司馬懿謀殺曹爽，又來賺夏侯霸，霸因此投降。目今司馬懿父子專權，曹芳懦弱，魏國將危。臣在漢中有年，兵精糧足。臣願領王師，即以霸為鄉導官，進取中原，重興漢室，以報陛下之恩，以終丞相之志。”【毛夾批：此一段言語，可當姜維一篇前出師表。】【漁眉批： 此一段言語，足見姜維之本心。】尚書令費褘諫曰：“近者，蔣琬、董允，皆相繼而亡，【毛夾批：二人之死在費褘口中補出，省筆之法。】內治無人。伯約衹宜待時，不宜輕動。”維曰：“不然，人生如白駒過隙，似此遷延歲月，何日恢復中原乎？”【毛夾批：“微塵棲草”是言其輕，“白駒過隙”是言其快。一則以徇節為不必，一則以徇節當及時也。】【贄眉批： 大丈夫語。費禕是老成之言，姜維不免少年多事。】【鐘眉批：丈夫語。】褘又曰：“孫子云：‘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我等皆不如丞相遠甚；丞相尚不能恢復中原，何況我等？”【漁眉批（毛夾批）： 將六出祁山事（於此）一提。】【鐘眉批：費褘老成之言。】維曰：“吾久居隴上，深知羌人之心；今若結羌人為援，雖未能剋復中原，自隴而西，可斷而有也。”【毛夾批：既得夏侯霸為幫手，又欲藉羌人為幫手。】後主曰：“卿既欲伐魏，可盡忠竭力，勿墮銳氣，以負朕命。”於是姜維領敕辭朝，同夏侯霸徑到漢中，計議起兵。維曰：“可先遣使去羌人處通盟，然後出西平，近雍州。【鐘夾批：雍州，今陝西西安府。】先築二城於麯山之下，令兵守之，以為犄角之勢。我等盡發糧草於川口，依丞相舊製，次第進兵。”【毛夾批（漁眉批）：此是一伐中原。】
是年秋八月，先差蜀將句安、李歆同引一萬五千兵，往麯山前連築二城：句安守東城，李歆守西城。早有細作報與雍州剌史郭淮。淮一面申報洛陽，一面遣副將陳泰引兵五萬，來麯山與蜀兵交戰。句安、李歆各引一軍出迎，因兵少不能抵敵，退入城中。泰令兵四面圍住攻打，又以兵斷其漢中糧道，句安、李歆城中糧缺。郭淮自引兵亦到，看了地勢，忻然而喜，回到寨中，乃與陳泰計議曰：“此城山勢高阜，必然水少，須出城取水；若斷其上流，蜀兵皆渴死矣。”【毛夾批：馬謖屯山上患在水道，今二將屯城中亦患水道，蓋蜀道山多而水少故也。】【漁眉批： 蜀道山多而水呼故耳。】【鐘眉批：此囗囗（少）囗。】遂令軍士掘土，堰斷上流，城中果然無水。李歆引兵出城取水，雍州兵圍困甚急。歆死戰不能出，衹得退入城去。句安城中亦無水，乃會了李歆，引兵出城，並在一處，大戰良久，又敗入城去。【毛夾批：此時蜀兵甚渴，其望姜維之救亦甚渴矣。】【漁眉批： 蜀失枯竭，望救於姜維，亦渴甚矣。】軍士枯渴。安與歆曰：“薑都督之兵，至今未到，不知何故。”【毛夾批：街亭之危，咎在馬謖；二人之危，咎在姜維。】歆曰：“我當捨命，殺出求救。”遂自變量十騎，開了城門，殺將出來。雍州兵四面圍合，歆奮死衝突，方纔得脫，衹落得獨自一人，身帶重傷，餘皆歿於亂軍之中。是夜北風大起，陰雲布合，天降大雪；因此，城內蜀兵分糧化雪而食。【毛夾批：蜀兵嚙雪，幾似蘇武當年。○此日之雪，雖承露盤之天漿不是過矣。】
卻說李歆殺出重圍，從西山小路行了兩日，正迎着姜維人馬。歆下馬伏地告曰：“麯山二城，皆被魏兵圍困，絶了水道。幸得天降大雪，因此化雪度日。甚是危急。”維曰：“吾非救遲：為聚羌兵未到，因此誤了。”【毛夾批：羌人誤姜維，而姜維又誤二將也。】遂令人送李歆入川養病。維問夏侯霸曰：“羌兵未到，魏兵圍困麯山甚急，將軍有何高見？”霸曰：“若等羌兵到麯山，二城皆陷矣。吾料雍州兵必盡來麯山攻打，雍州城定然空虛。將軍可引兵徑往牛頭山，【鐘夾批：牛頭山，在漢中府褒城縣。】抄在雍州之後，郭淮、陳泰必回救雍州，則麯山之圍自解矣。”【毛夾批：此圍魏救趙之法。】維大喜曰：“此計最善！”於是姜維引兵望牛頭山而去。
卻說陳泰見李歆殺出城去了，乃謂郭淮曰：“李歆若告急於姜維，姜維料吾大兵皆在麯山，必抄牛頭山襲吾之後。將軍可引一軍去取洮水，斷絶蜀兵糧道。吾分兵一半，徑往牛頭山擊之。彼若知糧道已絶，必然自走矣。”【毛夾批：夏侯霸所算，早在陳泰算中。】【漁眉批： 夏侯霸之算，早在陳泰算中。】【鐘眉批：陳泰通極。】郭淮從之，遂引一軍暗取洮水。陳泰引一軍徑往牛頭山來。
卻說姜維兵至牛頭山，忽聽得前軍發喊，報說魏兵截住去路。維慌忙自到軍前視之。陳泰大喝曰：“汝欲襲吾雍州！吾已等候多時了！”【毛夾批：句安等侯多時，偏等不來。】維怒，挺槍縱馬，直取陳泰。泰揮刀而迎。戰不三合，泰敗走。維揮兵掩殺。雍州兵退回，占住山頭。維收兵就牛頭山下寨。維每日令兵搦戰，不分勝負。夏侯霸謂姜維曰：“此處不是久停之所。連日交戰，不分勝負，乃誘兵之計耳，必有異謀。不如暫退，再作良圖。”正言間，忽報郭淮引一軍取洮水，斷了糧道。維大驚，急令夏侯霸先退，維自斷後。【鐘眉批：煩惱皆因強出頭。】陳泰分兵五路趕來。維獨拒五路總口，戰住魏兵。泰勒兵上山，矢石如雨。維急退到洮水之時，郭淮引兵殺來。維引兵往來衝突。魏兵阻其去路，密如鐵桶。維奮死殺出，折兵大半，【毛夾批：第一次出兵就見掣肘，不及武侯多矣。】【漁眉批： 第一次出兵，不及武侯多矣。】飛奔上陽平關來。【鐘眉批：若聽費禕之言何如？】前面又一軍殺到；為首一員大將，縱馬棋刀而出。那人生得圓面大耳，方口厚唇，左目下生個黑瘤，瘤上生數十根黑毛，【毛夾批：不知管輅相之，又作何語。】乃司馬懿長子驃騎將軍司馬師也。維大怒曰：“孺子焉敢阻吾歸路！”拍馬挺槍，直來刺師。師揮刀相迎。衹三合，殺敗了司馬師，維脫身徑奔陽平關來。城上人開門放入姜維。司馬師也來搶關，兩邊伏弩齊發，一弩發十矢，乃武侯臨終時所遺“連弩”之法也。【毛夾批：忽將武侯臨終事一提，與一百四回照應。】正是：
難支此日三軍敗，獨賴當年十矢傳。
未知司馬師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李贄總評：夏侯令女，婦人也。曹孟德、司馬仲達俱男子，然不足為渠奴也仲達亦知賢之，其秉彝之好乎？
近見鬼幽、鬼躁之人，無不如何、鄧結果者。神哉相也！即百世以後無不驗也者，亦奇矣。】
【鐘敬伯總評： 夏侯令女，耳可截，鼻可斷，而其節必不可奪。幼孀居有烈丈夫行，仲達能無內愧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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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集】話說三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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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 讀三國志法 | | 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 | 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竪 | | 第三回 議溫明董卓叱丁原 饋金珠李肅說呂布 | 第四回 廢漢帝陳留踐位 謀董賊孟德獻刀 | | 第五回 發矯詔諸鎮應曹公 破關兵三英戰呂布 | 第六回 焚金闕董卓行兇 匿玉璽孫堅背約 | | 第七回 袁紹盤河戰公孫 孫堅跨江擊劉表 | 第八回 王司徒巧使連環計 董太師大鬧鳳儀亭 | | 第九回 除暴兇呂布助司徒 犯長安李傕聽賈詡 | 第十回 勤王室馬騰舉義 報父仇曹操興師 | | 第十一回 劉皇叔北海救孔融 呂溫侯濮陽破曹操 | 第十二回 陶恭祖三讓徐州 曹孟德大戰呂布 | | 第十三回 李傕敦汜大交兵 楊奉董承雙救駕 | 第十四回 曹孟德移駕幸許都 呂奉先乘夜襲徐郡 | | 第十五回 太史慈酣鬥小霸王 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 | 第十七回 袁公路大起七軍 曹孟德會合三將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决勝 夏侯惇拔矢啖睛 |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 |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冑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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