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鉴赏 唐詩鑒賞辭典   》 賈島      劉學鍇 Liu Xuekai    袁行霈 Yuan Hangpei

  劍客
  賈島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
  賈島詩思奇僻。這首《劍客》卻率意造語,直吐胸臆,給人別具一格的感覺。詩題一作《述劍》。詩人以劍客的口吻,着力刻畫“劍”和“劍客”的形象,托物言志,抒寫自己興利除弊的政治抱負。
  這是一把什麽樣的劍呢?“十年磨一劍”,是劍客化了十年工夫精心磨製的。側寫一筆,已顯出此劍非同一般。接着,正面一點:“霜刃未曾試。”寫出此劍刃白如霜,閃爍着寒光,是一把鋒利無比卻還沒有試過鋒芒的寶劍。說“未曾試”,便有躍躍欲試之意。現在得遇知賢善任的“君”,便充滿自信地說:“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今天將這把利劍拿出來給你看看,告訴我,天下誰有冤屈不平的事?一種急欲施展才能,幹一番事業的壯志豪情,躍然紙上。
  顯然,“劍客”是詩人自喻,而“劍”則比喻自己的才能。詩人沒有描寫自己十年寒窗,刻苦讀書的生涯,也沒有表白自己出衆的才能和宏大的理想,而是通過巧妙的藝術構思,把自己的意想,含而不露地融入“劍”和“劍客”的形象裏。這種寓政治抱負於鮮明形象之中的表現手法,確是很高明的。
  全詩思想性與藝術性綰合得自然而巧妙。語言平易,詩思明快,顯示了賈島詩風的另外一種特色。
  (吳企明)
  題李凝幽居
  賈島
  閑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
  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這詩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一聯著稱。全詩衹是抒寫了作者走訪友人李凝未遇這樣一件尋常小事。
  首聯“閑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詩人用很經濟的手法,描寫了這一幽居的周圍環境:一條雜草遮掩的小路通嚮荒蕪不治的小園;近旁,亦無人傢居祝淡淡兩筆,十分概括地寫了一個“幽”字,暗示出李凝的隱士身分。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是歷來傳誦的名句。“推敲”兩字還有這樣的故事:一天,賈島騎在驢上,忽然得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初擬用“推”字,又思改為“敲”字,在驢背上引手作推敲之勢,不覺一頭撞到京兆尹韓愈的儀仗隊,隨即被人押至韓愈面前。賈島便將做詩得句下字未定的事情說了,韓愈不但沒有責備他,反而立馬思之良久,對賈島說:“作‘敲’字佳矣。”這樣,兩人竟做起朋友來。這兩句詩,粗看有些費解。難道詩人連夜晚宿在池邊樹上的鳥都能看到嗎?其實,這正見出詩人構思之巧,用心之苦。正由於月光皎潔,萬籟俱寂,因此老僧(或許即指作者)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就驚動了宿鳥,或是引起鳥兒一陣不安的噪動,或是鳥從窩中飛出轉了個圈,又棲宿巢中了。作者抓住了這一瞬即逝的現象,來刻畫環境之幽靜,響中寓靜,有出人意料之勝。倘用“推”字,當然沒有這樣的藝術效果了。
  頸聯“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是寫回歸路上所見。過橋是色彩斑斕的原野;晚風輕拂,雲腳飄移,仿佛山石在移動。“石”是不會“移”的,詩人用反說,別具神韻。這一切,又都籠罩着一層潔白如銀的月色,更顯出環境的自然恬淡,幽美迷人。
  最後兩句是說,我暫時離去,不久當重來,不負共同歸隱的約期。前三聯都是敘事與寫景,最後一聯點出詩人心中幽情,托出詩的主旨。正是這種幽雅的處所,悠閑自得的情趣,引起作者對隱逸生活的嚮往。
  詩中的草徑、荒園、宿鳥、池樹、野色、雲根,無一不是尋常所見景物;閑居、敲門、過橋、暫去等等,無一不是尋常的行事。然而詩人偏於尋常處道出了人所未道之境界,語言質樸,冥契自然,而又韻味醇厚。
  (施紹文)
  憶江上吳處士
  賈島
  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圓。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
  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
  這首詩“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一聯,是賈島的名句,為後代不少名傢引用。如宋代周邦彥《齊天樂》詞中的“渭水西風,長安亂葉,空憶詩情宛轉”,元代白樸《梧桐雨》雜劇中的“傷心故園,西風渭水,落日長安”,都是化用這兩句名句而成的,可見其流傳之廣,影響之深。
  詩是為憶念一位到福建一帶去的姓吳的朋友而作。
  開頭說,朋友坐着船前去福建,很長時間了,卻不見他的消息。
  接着說自己居住的長安已是深秋時節。強勁的秋風從渭水那邊吹來,長安落葉遍地,顯出一派蕭瑟的景象。
  為什麽要提到渭水呢?因為渭水就在長安郊外,是送客出發的地方。當日送朋友時,渭水還未有秋風;如今渭水吹着秋風,自然想起分別多時的朋友了。
  此刻,詩人憶起和朋友在長安聚會的一段往事:“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他那回在長安和這位姓吳的朋友聚首談心,一直談到很晚。外面忽然下了大雨,雷電交加,震耳炫目,使人感到一陣寒意。這情景還歷歷在目,一轉眼就已是落葉滿長安的深秋了。
  結尾是一片憶念想望之情。“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由於朋友坐的船還沒見回來,自己也無從知道他的消息,衹好遙望遠天盡處的海雲,希望從那兒得到吳處士的一些消息了。
  這首詩中間四句言情謀篇都有特色。在感情上,既說出詩人在秋風中懷念朋友的凄冷心情,又憶念兩人往昔過從之好;在章法上,既嚮上輓住了“蟾蜍虧復圓”,又嚮下引出了“蘭橈殊未返”。其中“渭水”、“長安”兩句,是此日長安之秋,是此際詩人之情;又在地域上映襯出“閩國”離長安之遠(回應開頭),以及“海雲端”獲得消息之不易(暗藏結尾)。細針密縷,處處見出詩人行文構思的縝密嚴謹。“秋風”二句先敘述離別處的景象,接着“此地”二句逆輓一筆,再倒敘昔日相會之樂,行文麯折,而且筆勢也能提挈全詩。全詩把題目中的“憶”字反復勾勒,筆墨厚重飽滿,是一首生動自然而又流暢的抒情佳品。
  (劉逸生)
  雪晴晚望
  賈島
  倚杖望晴雪,溪雲幾萬重。
  樵人歸白屋,寒日下危峰。
  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鬆。
  卻回山寺路,聞打暮天鐘。
  賈島長安應舉落第,與從弟釋無可寄居長安西南圭峰草堂寺。這首詩大約寫於此時。詩中展現了時景常情,又寫得獨行踽踽,空山寒寂,表現出清冷的詩風。
  詩題四字概括揭示了全詩內容。詩中有雪,有晴,有晚,有望,畫面就在“望”中一步步舒展於讀者面前。
  “倚杖望晴雪,溪雲幾萬重。”起筆即點出“望”字。薄暮時分,雪霽天晴,詩人乘興出遊,倚着手杖嚮遠處眺望。遠山近水,顯得更加秀麗素潔。極目遙天,在夕陽斜照下,溪水上空升騰起魚鱗般的雲朵,幻化多姿,幾乎多至“萬重”!
  “樵人歸白屋,寒日下危峰”,“歸”、“下”二字勾勒出山間的生氣和動態。在遍山皚皚白雪中,有采樵人沿着隱隱現出的一綫羊腸小道,緩緩下山,回到白雪覆蓋下的茅捨。白屋的背後則是冷光閃閃、含山欲下的夕陽。山峰在晚照中顯得更加雄奇。樵人初歸白屋,寒日欲下危峰,在動靜光色的摹寫中,透出了如他的詩風那種清冷。
  詩人視綫又移嚮另一角度。那邊是“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鬆”。遠處山岡上,野草正在燃燒。勁鬆鬱鬱蒼蒼,日暮的煙靄似斷斷續續生於石鬆之間,而傲立的古鬆又衝破煙霧聳嚮雲天。“野火”、“斷煙”是一聯遠景,它一明一暗,隨着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岡草”貌似枯弱,而生命力特別旺盛,“野火”豈能燒盡?“石鬆”堅操勁節,形象高大純潔,“斷煙”又怎能遮掩?
  詩人飽覽了遠近高低的雪後美景,夜幕漸漸降臨,不能再盤桓延伫了。“卻回山寺路,聞打暮天鐘”,在這充滿山野情趣的詩境中,騁目娛懷的歸途上,詩人清晰地聽到山寺響起清越的鐘聲,平添了更濃郁的詩意。這一收筆,吐露出詩人心靈深處的隱情。賈島少年為僧,後雖還俗,但屢試不第,仕途偃蹇,此時在落第之後,棲身荒山古寺,暮遊之餘,恍如倦鳥歸巢,聽到山寺晚鐘,禁不住心潮澎湃。“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陶淵明《歸去來辭》),詩人頓萌瞿曇歸來之念了。
  為什麽這樣理解“聞打暮天鐘”?就在寫這首詩的圭峰草堂寺裏,賈島曾寫過一首《送無可上人》,為無可南遊廬山西林寺贈別,最後二句云:“終有煙霞約,天台作近鄰。”儘管此後賈島並未去天台山再度為僧,與無可結近鄰,但在寫詩當時,無疑是起過這種念頭的。這應是“聞打暮天鐘”一語含義的絶好參證。同時,作者在那首詩“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之下自註云:“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這幾句在表現苦吟孤傲之中也明言有“歸臥故山”的思想。
  “聞打暮天鐘”作為詩的尾聲,又起着點活全詩的妙用。前六句逶迤寫來,景色全是靜謐的,是望景。七句一轉,緊接着一聲清脆的暮鐘,由視覺轉到了聽覺。這鐘聲不僅驚醒默默賞景的詩人,而且鐘鳴𠔌應,使前六句所有景色都隨之飛動起來,整個詩境形成了有聲有色,活潑潑的局面。讀完末句,回味全詩,總覺繪色繪聲,餘韻無窮。
  (馬君驊)
  暮過山村
  賈島
  數裏聞寒水,山傢少四鄰。
  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
  初月未終夕,邊烽不過秦。
  蕭條桑柘外,煙火漸相親。
  賈島以“幽奇寒僻”的風格著稱,這一首詩充分體現了他的創作特色。
  起句從聽覺形象寫起。一個秋天的黃昏,詩人路過一座山村,遠遠便聞到山澗的潺潺流水聲:“數裏聞寒水”。在“數裏”的範圍內能清晰地聽到細微的水聲,可見山區的寂靜凄冷。而映在眼簾的是稀稀落落的人傢──“山傢少四鄰”。這一聽覺形象和視覺形象相互襯托,生動地渲染出山村的蕭索而冷落的氛圍。首聯點題,作者用淡墨勾勒出一幅荒涼的山村遠景。
  頷聯,重點描摹山區蕭騷陰森的景象:“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怪禽”大概是鴟鴞一類的鳥。這種怪禽在荒漠凄寂的曠野上鳴叫,本來就令人聞而驚惶不安;剛好又碰上夕陽下山,山區漸漸暗黑下來,孤單的行人此時此刻自然更加感到不寒而慄。這兩句詩寫聲寫色,聲色均駭人聽聞。詩的境界幽深險僻,自是賈島本色。
  詩人從數裏外的曠野走嚮山村,一路行來,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夜幕悄悄地拉開。頸聯轉寫夜景:“初月未終夕,邊烽不過秦。”邊烽,指邊境的烽火。唐代邊烽有兩種:一種是報邊境有事的緊急烽火,一種是報平安的烽火。秦,指今陝西南部一帶。這兩句的意思是說,初升的月亮高懸天空,烽火點燃起來,沒有越過秦地,表明這一地區平安無事,山區更顯得闃靜,安謐。這時候詩人逐漸走近山莊。
  尾聯即寫接近山村時的喜悅感受:“蕭條桑柘外,煙火漸相親。”詩人經過蕭疏荒涼的山區曠野,終於隱隱約約地看到山村人傢宅邊常種的桑柘樹和茅捨上升起的裊裊輕煙,內心不禁感到無比的溫暖與親切,先前的驚懼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轉而産生一種歡欣喜悅的感情。結句“煙火漸相親”,寫得極富生活情趣與韻味。詩人對生活的感受相當敏銳,體驗深刻,又着意煉句,因此,詩裏的心理刻畫也顯得細緻入微而耐人尋味。
  詩的佈局以“寒水”開始,“煙火”告終,中間歷敘曠野中的怪禽、落日、初月、邊烽,給人的感受是由寒而暖,從惶恐而至欣慰。山區景物采用移步換景法描繪,隨着時間的推移,而不斷變動,詩人的情緒也跟着波浪式起伏與發展。這樣,詩的格局便顯得有波瀾,有開闔,寓變化多樣於章法井然之中。
  詩的形象寫得險怪寒瘦,境界幽深奇異,在中唐詩歌中確實別具一格。明鬍應麟推崇“浪仙之幽奇”為“五言獨造”(《詩藪·內編》捲四)。從風格這一角度上看,這一評語也說得中肯。
  (何國治)
  寄韓潮州愈
  賈島
  此心曾與木蘭舟,直到天南潮水頭。
  隔嶺篇章來華嶽,出關書信過瀧流。
  峰懸驛路殘雲斷,海浸城根老樹秋。
  一夕瘴煙風捲盡,月明初上浪西樓。
  賈島初為僧,好苦吟,由於著名的“推敲”故事,博得當時文苑巨擘韓愈的賞識而還俗應舉,所以他與韓愈感情深摯。元和十四年(819),憲宗迎佛骨,韓愈上表切諫,觸怒皇帝,貶為潮州刺史。赴任途中遇侄孫韓湘,寫了一首《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抒發自己的激憤之情。此詩傳到京師,賈島讀後有感而作《寄韓潮州愈》詩。
  詩一開頭就表達了與韓愈不同尋常的交契,流露了一種深情的眷念和神往的心麯。作者說,我的心早與您同乘蘭舟,水宿風餐,一直流到嶺南韓江潮水的盡頭了。兩句筆力奇橫,體現了忠臣遭斥逐,寒士心不平,甘願陪同貶官受苦的深厚友情。
  中二聯直抒別後景況。“篇章”即指韓愈《左遷》一詩。作者說,你這一腔忠憤的“篇章”隔着秦嶺傳到京師(“華嶽”指代長安),我怎能不內心共鳴,馳書慰問?當出關驛馬馳過瀧流,謫貶中的知友就可得到片紙慰藉了。這一聯,表明二人正是高山流水,肝膽相照。
  愈詩說:“雲橫秦嶺傢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賈島則報以“峰懸驛路殘雲斷,海浸城根老樹秋。”這是互訴衷麯之語。“懸”、“浸”二字,一高一下,富於形象。望不到盡頭的驛路,盤山而上,好象懸挂在聳入雲霄的峰巒上。
  這是途中景況。潮州濱海,海潮浸到城根,地卑湮濕,老樹為之含秋。這是到任後的景況。“峰懸驛路”是寫道路險阻;“海浸城根”則說處境凄苦。“殘雲斷”內含人雖隔斷,兩心相連之意;“老樹秋”則有“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之慨。在物景烘托中透露作者深沉的關切心情。
  寫到第三聯,已把堅如磐石的友情推到絶頂,詩的境界也達到了高峰。第四聯則宕開一筆,別開生面:“一夕瘴煙風捲盡,月明初上浪西樓。”南方山林間濕熱蒸鬱,能致人疾疫的瘴氣,總有一天會象風捲殘雲那樣一掃而光。到那時,皓月東升,銀光朗照在潮州浪西樓上,整個大地也將變成瓊玉般的銀裝世界了。月光如洗,天下昭然,友人無辜遭貶的冤屈,自將大白於天下。這裏針對韓愈“好收吾骨瘴江邊”一語,一反其意,以美好的憧憬結束全詩。
  此詩首聯寫意,次聯寫實,三聯寫懸想,尾聯寫祝願,而通篇又以“此心”二字為契機,抒寫了深摯的友情。八句詩直如清澄的泉水,字字句句均從丹田流出。詩的語言酷似韓愈《左遷》一詩的和詩,真是“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馬君驊)
  題興化寺園亭
  賈島
  破卻千傢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
  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亭君自知。
  孟棨《本事詩·怨憤》說:“島《題興化寺園亭》以刺裴度。”文宗時裴度進位中書令,大肆修造興化寺亭園。此詩反映了中唐“富者兼地萬畝,貧者無容足之居”的社會現實。
  俗語說,整紙畫鼻,臉面可知。詩的開頭,便運用了這樣的構思方法。“破卻千傢作一池”。池,衹不過是興化寺園亭中的一個小小局部,卻要“破卻千傢”;那麽整個園亭究竟要“破卻”多少人傢?它的規模之大不是可想而知了嗎!整個園亭中的假山真水,奇樹異花,幽徑畫廊,自然是景隨步移,筆難盡述。但詩人對那些卻一概從略,而衹抓裝不栽桃李種薔薇”一點,這一點抓得好。第一,它反映了貧富的心理殊異。在食不果腹、傢無壟畝的貧者看來,那麽好的土地,種成莊稼該有多好?即使為了觀賞,起碼該種桃李。桃李春華秋實,能看能吃,卻棄之不種,薔薇華而不實,無補於用,卻偏偏要種,豈非一怪?其實,這種“怪”事在奢靡的上層社會所在多有,如聶夷中的《公子行》:“種花滿西園,花發青樓道。花下一禾生,去之為惡草。”同樣是反映耕者與有閑階級心理的迥別。這“怪”字的背後,顯然暗藏着一個“奢”字。第二,這一句也是為表現詩的題旨張本。《韓詩外傳》捲七說:“春種桃李者,夏得陰其下,秋得其實。春種蒺藜者,夏不可采其葉,秋得其刺焉。”這大概便是詩的題旨所本。而詩的妙處卻在於,作者接“種薔薇”的茬兒,將題旨拈連帶出:“薔薇花落秋風起,荊棘滿園君自知”,表面是寫秋後將出現的園景,實則指出了聚斂定要出現的後果;以“種花”拈連“栽刺”,擬聚斂定有的可悲下場,自然而又貼切。最後一句,藴藉含蓄,諷喻之意,溢於言外。
  本篇以傢常語,從眼前物中提煉出譏誚聚斂、諷嘲權貴的題旨,是很難得的。在藝術上,巧而不華,素淡中寓深意,也是本詩的可取之處。
  (傅經順)
  訪隱者不遇
  賈島
  鬆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
  衹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賈島是以“推敲”兩字出名的苦吟詩人。一般認為他衹是在用字方面下功夫,其實他的“推敲”不僅着眼於錘字煉句,在謀篇構思方面也是同樣煞費苦心的。此詩就是一個例證。
  這首詩的特點是寓問於答。“鬆下問童子”,必有所問,而這裏把問話省略了,衹從童子所答“師採藥去”這四個字而可想見當時鬆下所問是“師往何處去”。接着又把“採藥在何處”這一問句省掉,而以“衹在此山中”的童子答辭,把問句隱括在內。最後一句“雲深不知處”,又是童子答復對方採藥究竟在山前、山後、山頂、山腳的問題。明明三番問答,至少須六句方能表達的,賈島采用了以答句包賅問句的手法,精簡為二十字。這種“推敲”就不在一字一句間了。
  然而,這首詩的成功,不僅在於簡煉;單言繁簡,還不足以說明它的妙處。詩貴善於抒情。這首詩的抒情特色是在平淡中見深沉。一般訪友,問知他出,也就自然掃興而返了。但這首詩中,一問之後並不罷休,又繼之以二問三問,其言甚繁,而其筆則簡,以簡筆寫繁情,益見其情深與情切。而且這三番答問,逐層深入,表達感情有起有伏。“鬆下問童子”時,心情輕快,滿懷希望;“言師採藥去”,答非所想,一墜而為失望;“衹在此山中”,在失望中又萌生了一綫希望;及至最後一答:“雲深不知處”,就惘然若失,無可奈何了。
  然而詩的抒情要憑藉藝術形象,要講究色調。從表面看,這首詩似乎不着一色,白描無華,是淡妝而非濃抹。其實它的造型自然,色彩鮮明,濃淡相宜。鬱鬱青鬆,悠悠白雲,這青與白,這鬆與雲,它的形象與色調恰和雲山深處的隱者身份相符。而且未見隱者先見其畫,青翠挺立中隱含無限生機;而後卻見茫茫白雲,深邃杳靄,捉摸無從,令人起秋水伊人無處可尋的浮想。從造型的遞變,色調的先後中也映襯出作者感情的與物轉移。
  詩中隱者採藥為生,濟世活人,是一個真隱士。所以賈島對他有高山仰止的欽慕之情。詩中白雲顯其高潔,蒼鬆贊其風骨,寫景中也含有比興之義。惟其如此,欽慕而不遇,就更突出其悵惘之情了。
  (瀋熙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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