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 老北京的小鬍同   》 第105節:在十字架的陰影下(5)      蕭乾 Xiao Qian

  使我更吃驚而且引起反感的是,在香河縣小教堂的院子裏看到的一次神召會的禮拜。幾十個信徒跪在地上,每個人面前擺着一塊磚。他們各自把頭使勁往磚上撞,撞得鮮血淋漓,還狼嚎鬼叫,說是在"講萬國方言"。當時,我是去香河參加掃盲的。我們還在水月燈下演《睜眼瞎子》給老鄉看。張珍(解放後任化工部長)扮演目不識丁的老媽媽,我扮演她的兒子。那時我曾想:神召會造成的危害,確實比文盲還要嚴重。
  自然,當時傳基督教也分不同的層次和對象。神召會好像衹在鄉間搞,救世軍則在城市下層市民當中活動。它在北京的總部原址就是現在的首都劇院。它的編製仿照軍隊,入教手續着實簡便。唱完聖詩,講完道,就當場勸會衆跪到臺下去"悔改"。這樣就算入了教。我在小說《皈依》裏就寫過菊子先悔了改,然後又來拉妞妞。
  在這篇小說中,除了寫到宗教可以提供飯碗("一個月六塊現洋")之外,我還提及救世軍的另一種吸引力:帶彩圖的福音書、洋鼓洋號以及教堂裏花花緑緑的挂圖。這些都會使缺乏文化生活的小姑娘妞妞興奮起來。
  四、真理大廳
  七十年代初期,從鹹寧幹校回京之後,我一度蟄居在北京東北城一間門洞裏(見《搬傢史》)。出於懷舊和好奇,我曾騎車重訪坐落在交道口大三條的那所開除過我的母校。當年上課用的西樓以及作為宿舍的北樓都還是老樣子,操場上又蓋起一座新樓。這傢學校那時的英文名字譯成中文就是"真理大廳"。
  我沒敢驚動司閽人,衹站在大門外瞥了幾眼。我作為工讀生織過地毯的西樓頂層映入眼簾,我擠過羊奶的羊圈設在操場東頭。我在那操場上蹦跳過。小時玩過的鞦韆和壓板,如今已沒有了蹤影。我的小說《郵票》就是以北樓為背景的,衹是大門前再也沒有《鄧山東》中所描述的那些擺攤賣吃食的了。
  我們那個學校在大三條,而教堂則在二條。當年每次去做禮拜,都要穿過一個寬敞的院子。這個院子說得上是沙漠中一片緑洲。它純粹是另一種格局,代表另一種生活水平。門並不大,然而十分厚實。院裏矮鬆成行。我們總是沿着當中那條甬道走,出了大門,對面便是二條教堂。緑洲裏那條甬道還分出幾個叉路,通往一幢幢精緻的雙層住宅樓。每幢分別為矮籬圍起,住宅旁各有座小花園。常見幾個嬌貴的金發碧眼囝囝,在中國保姆照拂下蕩鞦韆或堆沙子玩。沙池旁還搭起葡萄架或藤蘿架。隔着用雪白紗幔遮起的窗戶,不時地傳來鋼琴或小提琴的演奏聲。自然,每次路過,廚房裏正煮着的可可或咖啡以及烤肉便香味撲鼻。
  每個星期我起碼得穿過這個大院子一次,而每次心裏總冒出個疑問:倘若真有上帝,他為什麽這麽不公平?何以白皮膚的過一種生活,黃皮膚的就得過另一種生活?
  《落日》的故事就發生在那個緑洲裏。那不是虛構的,整個過程都是我親身經歷的。正因為如此,我對那緑洲更加反感了。
  我半工半讀過的那個學校,屬於長老會。長老是基督教加爾文宗的教會,由教徒推選長老管理教會,所以這麽稱呼。長老一般均由教齡最長、在教會中影響最大的教友擔任。長老中間固然也有真信教的,但是憑資格--甚至由於有靠山而當上的也不乏其人。他們大都是原教旨主義者,絶不用現代眼光去解釋《聖經》,更不容提出疑竇,否則就會被扣上"異端"、"叛教"等大帽子。其實,那些長老對《聖經》就個個堅信不疑嗎?也未必,然而維護原教旨同維護他們個人的權威完全是一致的。一旦原教旨動搖了,長老們的威望和地位就會受到威脅。因為,衹要有任何離經叛道的苗頭,他們必狠狠製裁。所以,凡是教會所辦的設施(首先是學校,其次是醫院 ),都必須矢忠於原教旨。
  教會學校的實權--首先是財權和用人大權,當然都掌握在外國牧師手裏。校內具體的行政職務(如教務、齋務等 ),一古腦兒由教內骨幹擔任。授課的教員則多由教外聘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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