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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评传 》 解讀蘇東坡：女性情感捲 》
霜月孤光：高情已逐曉雲空(1)
東方竜吟 Dong Fanglongyin
朝雲走了，哪怕東坡傾得仙山美酒，喚來萬籟之聲，都無法阻住織女回歸河漢的腳步。臨終時，朝雲口中誦着《金剛經》裏的四偈：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也如電，應作如是觀。
東坡尊重朝雲的遺願，於紹聖三年八月三日，將她葬在惠州西湖南畔的棲禪寺的鬆林裏，親筆為她寫下《墓志銘》，銘文也像四句禪謁：
浮屠是瞻，伽藍是依。
如汝宿心，唯佛是歸。
朝雲葬後第三天，惠州突起暴風驟雨。次日早晨，東坡帶着小兒子蘇過，前來探墓，發現墓的東南側有五個巨人腳印，於是再設道場，為之祭奠，並因此寫下《惠州薦朝雲疏》，其中說道：
軾以罪責，遷於炎荒。有侍妾朝雲，一生辛勤，萬裏隨從。遭時之疫，遘病而亡。念其忍死之言，欲托棲禪之下。故營幽室，以掩微軀。方負浼瀆精藍之愆，又虞驚觸
神祇之罪。而既葬三日，風雨之餘，靈跡五顯，道路皆見。是知佛慈之廣大，不擇衆生之細微。敢薦丹誠，躬修法會。伏願山中一草一木，皆被佛光；今夜少香少花，遍周世界。湖山安吉，墳墓永堅……
棲禪寺的僧人為了悼念這位虔誠的信徒，在她安葬不久，便去化募善款，在她的墓前建了個亭子，東坡將它命名為“六如亭”。後人依據“六如”之意，在亭的兩側鎸下對聯：
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在朝雲逝去的日子裏，東坡不勝哀毀，除了上面提到的《朝雲墓志銘》和《惠州薦朝雲疏》，還寫下《掉朝雲詩並引》、《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和《題棲禪院》等詩、詞、文章。此後他在詩文裏，在與朋友的通信中不止一次哀嘆朝雲，比如當年九月九日，他應當地友人之邀，參與重陽登高之會，就在詩篇裏情不自禁地流露着內心的傷悲：
今年籲惡歲，僵僕如亂麻。
此會我雖健，狂風捲朝霞。
使我如霜月，孤光挂天涯。
西湖不欲往，暮樹號寒鴉。
——《丙子重九二首》之一
嶺南的瘴疫“狂風”捲走了他心愛的“朝霞”（朝雲兼子霞），也讓他不忍心再到惠州西湖一帶觀光留連。他說自己如同“霜月”（霜與“孀”同音，以女孀暗寓男鰥），孤獨地挂在“天涯”。誰知此語成讖，第二年四月，他就被再度流放到“海角天涯”，被遙遙挂在儋州的天海一角。
“高情已逐曉雲空”，自從他的“朝霞”被“狂風”捲走後，六十一歲的東坡此後再也沒對任何女性有過親近之望，他的情與愛，歷經逃婚、戀愛、喪妻、續娶、為佳人所圍困、繼室早亡、愛妾仙逝之後，心如死灰，即便遭遇使能“滄海揚塵”的颶風，也不會再起任何波紋。
“一自坡公謫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江逢辰《白鶴峰和誠齋韻》）東坡雖是被貶之人，仍在惠州整修西湖、增建橋梁、引水濟民、推廣秧馬、扶睏救危，既鑄就一個個熠熠生輝的文化遺跡，也給當地百姓留下一串串娓娓動人的故事，而朝雲的墓，則是他心愛之人的生命遺跡，上面沾染着東坡先生的摯情和淚水。
東坡百年之後，朝雲墓歷久失修。南宋詩人劉剋莊遊宦到此，曾對墓地和六如亭進行修繕，為此他曾題下兩首絶句：
吳兒解記真娘墓，杭俗猶存蘇小墳。
誰與惠州耆舊說，可無抔土覆朝雲？
——《六如亭》
昔人喜說墜樓姬，前輩尤高斷臂妃。
肯伴主君來過嶺，不妨扶起六如碑。
——《再題六如亭》
“真娘”是唐代蘇州著名歌妓，她本姓鬍，也因自幼失去父母，被人拐賣到妓院，後因不願屈從老鴇脅迫，投繯而死。白居易、李商隱都有詩篇，對她深表哀悼。“蘇小”為杭州名妓蘇小小，南北朝時齊國人，李賀在《蘇小小歌》裏，曾用“幽蘭露，如啼眼”，“草如茵，鬆如蓋；風為裳，水為佩”來寫她的幽寂冷豔；“墜樓姬”指西晉富豪石崇的愛姬緑珠，因她貌美如花，中書令孫秀索之不得，便設計將石崇處死，緑珠忠誠剛烈，跳樓而亡；“斷臂妃”係傳說中的吳王宮中嬪妃，寧願自斷其臂不甘受辱。劉剋莊一口氣舉出四個名妓、烈女之事，以此形容朝雲稟性高潔，且有氣節，可見朝雲在宋代人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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