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女人,天生是尤物   》 消毒作用(2)      柏楊 Bai Yang

  經濟學上把人類的生活分級若幹,有安適的生活焉,有奢侈的生活焉,一個作妻子的如果要求過奢侈的日子,那當然荒唐;但一個作妻子的如果僅要求過安適的日子,丈夫都辦不到,甚至義正詞嚴的斥她“虛榮”,斥她“錢錢錢”,那就混蛋加三級。
  當一個男人,如果生在古代,真是享盡人間豔福,不要說漢唐盛世,就是到了清王朝末年,餘威仍在,對傢事可以毫不關心。聖人不云乎,“男主外,女主內”,說起來二一添作五,男女平等。實際上“外”的範圍太大,“內”的範圍太小,且繁雜瑣碎,焦頭爛額。蓋傢事者,其特質有二,一曰永遠作不完,二曰辛苦而不見功,故男人所不屑為。
  柏楊先生年輕時,曾秀纔及第,戴花而歸,那時雖然尚是一毛頭小夥,卻從不知廚房的門是方是圓,不要說我躬親做飯做菜、洗衣洗褲,便是掃掃院子,都被視為離經叛道。我這個人對提倡民主,一嚮不遺餘力,有一次從外回傢,滿頭大汗,自己舀了一盆冷水洗臉,立刻被長嫂痛責曰:“為啥不叫你媳婦舀?”我曰:“我看她很纍。”長嫂嘆曰:“你怎麽沒有一點男人的尊嚴。”提到“尊嚴”二字,心中大樂,蓋從此有了理論根據。而柏楊夫人彼時纔二十餘歲,雌威尚未養成,我就神氣起來,着實享了一陣子清福。
  惜哉,年頭兒不對,一到了民國,便亂七八糟,內外之防盡撤,女人不但不做傢事,反而到社會上亂跑,她賺的錢,有時比男人賺的還多(嗚呼,若在清代,一個女人能賺錢,她是幹啥的,便用不着問),臭男人既沒有了錢,經濟大權旁落,便不能再充大爺。柏楊先生以垂暮之年,不但自己打水洗臉,還要掃地、掃天花板、擦榻榻米、洗被、煮飯、燒菜、掏厠所、抱着孫女咕哩咕噥哄她閣下睡覺。老妻在工廠打雜,下班之後,坐在沙發上哎喲哎喲喊背酸,還要趨前捶之,男人的威風徹底崩潰;據我觀察,再想恢復當年,不可得矣。
  這趨勢是一種潮流,小家庭制度使然,誰都對抗不了也。然而仍有些人硬不服氣,暗礁叢生,怨偶乃成,家庭遂隨時可以完蛋,夫妻也隨時可以散夥。去年報載,美國一個作妻子的,告她的丈夫回傢之後,啥事都不肯做,要求離婚,法官一鞫定讞,準她之請。在判决時,法官告訴被告曰:“我認為丈夫幫助妻子做傢事,乃是民主生活的一部分,本席在傢就是這麽幹的。”
  嗚呼,貴閣下可知道一個人何時架子最足,僚氣最高,自以為偉大不掉乎?一旦坐上他的辦公座位,就跟皇帝坐上竜墩一樣,開始發暈,就在那張辦公桌上,他有權焉,就在那張辦公桌前,有聽他訓話的小職員焉。於是乎,上帝是老大,他是老二。這種自我膨脹本來已臭而不可聞也,如果一旦成了習慣,帶到傢裏,那股煤煙恐怕非把妻子兒女熏死不可。洋法官又判决了一宗離婚案,丈夫在海軍當過艦長,官癮奇大,退休下來,以傢作艦,其妻非經批準,不得入房,其子非喊報告,不得行動,結果離婚之後,他閣下一個人守着一棟空屋,對着墻壁發號施令,成了神經大王
  做傢事對一個男人來講,有一種消毒作用,使他在辦公桌上培養了一天的偉大情緒,得到洗滌。否則一天天纍積下來,用不了幾年,他就自以為上帝是老二,他就是老大啦。從前有一個衙役,伺候老爺坐堂,老爺莊嚴隆重如木偶;伺候老爺赴紳士宴會,老爺不苟言笑如僵屍;伺候老爺巡城,老爺點頭緩步又如蛆蟲。衙役指天發誓,他寧願當一輩子衙役,不願當老爺也。問其何故,不肯言明,終於有一天,奉命打掃後花園,看見老爺赤膊澆花,又哼小調,和太太小姐有說有笑,始大驚曰:“原來當官的也有人味呀!”蓋官性強者,其人性必差,而人性惟有在家庭中纔易養成。
  做太太的忙了一天,丈夫歸來,也插手進去,搬椅子,抹桌子,抱娃子,妻子心中是一種滋味。如果回傢之後,橫眉怒目,好像他賺的那一點點可憐的錢,就勞苦功高,兒子撲到他身上喊爸爸,他嫌他髒,推而避之。女兒在床上啼哭不止,他嫌她吵,吼以止之。其狀若一個綁赴法場途中的死囚,沒有他大傢便唱不成這一出戲似的。這跟沒有錢養妻子而硬斥妻子“虛榮”的心理一樣,他如果不把他的傢搞得陰風慘慘,我輸你一塊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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