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新约》时,我首先为耶稣那不同寻常的诞生所吸引。他生在马槽里,爸爸是个寒微的木匠。生下不久,就在希律王的高压下,被迫逃难。他不属于仗着炮舰欺凌旁人的民族,而是备受压迫的民族中的一分子。小时,我们几个淘气鬼曾编过一个顺口溜:耶稣爱我一脸泥, 我爱耶稣没炕席。
这虽然是编着玩的,从中却看得出我们是把耶稣当作"自己人"看待,认为他是穷哥们儿当中的一个。后来他收的门徒,不是打鱼的就是扛长活的。所以对于耶稣本人,我非但不曾有过反感,而且还是感到亲切而同情的。
他的死又是那么悲惨,那么壮烈,那么不平凡。在客西马尼园与门徒诀别的那晚,他对自己将遭受的酷刑是清醒的,也是无所畏惧的。"文革"时,每看到红卫兵用挂黑牌和喷气式侮辱知识分子,我就联想起耶稣被钉十字架前还逼他穿上紫袍,给他戴上荆棘编成的皇冠,肆意殴打并戏弄他的事。
对于《圣经》以及对于耶稣这一富有革新精神的历史人物,我非但从未反对过,而且深深景仰。至于十九世纪以来基督教在我国行医办学,向落后地区传播现代知识这一点,我作为一个受惠者,更怀有感激之情。近几十年来,基督教会对于促进世界和平,也起过并起着
推动作用。
二、安 娜
在谈我对基督教的看法之前,我必须先说明一个个人情况:我有一位四堂嫂,名叫安娜。她不但是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而且还是位传教士,一位原教旨主义者。二十年代末,我未满十岁时,这位美国姑娘就嫁到萧家。四堂兄当时的家境比三堂兄略好一些,但过的也仍是紧日子。四堂兄倒真像个蒙古人,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又很聪明。他考上了山东齐鲁大学社会系。1926 年介绍我参加 CY,并直接领导我的李安宅(仁斋 ),就是他的一位同窗。
安娜如今已年近百岁,正在美国西岸洛杉矶附近的一个小镇安度晚年。她在中国足足呆了半个多世纪,直到尼克松访华后两年,于1974 年才被接回美国。
回忆自己同基督教的关系时,我无法把安娜略掉。因为尽管她始终未能说服我去皈依基督教,但她毕竟是我的英语启蒙老师,并曾丰富了我的精神生活。而且在感情上,除了我念念不忘的那位大堂姐,在我父母双亡的童年,她也曾是我的半个母亲。
先得说说安娜和我们家族的关系。
我的祖父有三个儿子。我父亲是老大,只生了我这个儿子。三叔原配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就是三堂兄,女的就是那位终身未嫁的老姐姐。安娜是我二叔家四堂兄(他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 的妻子。
萧家既然是北京东北城一个贫寒人家,四堂兄怎么会娶上一位美国媳妇呢?我也一直纳闷。可能彪形大汉的他,身上另有一种魅力。而且安娜还不是头一个看中他的美国姑娘。我记得在那之前,有个名叫寒尔玛的也来串过门。我也许是家里最早发现四堂兄和安娜定了情的。照外国规矩进人家的屋子,要先叩门。那时我是个愣小子,可不懂这一套。一回,我猛地撞了进去,看到安娜正坐在四堂兄的膝上。于是,我就觉察出她将做我的四堂嫂了。她还给我起了个洋名字:罗伯特,并说那是她在美国的弟弟的名字。
二十年代,白种的美国人嫁给黄种的中国人,那可是大逆不道!两个都是教徒,所以得在教堂里举行由一位牧师主持的婚礼。可是,全北京城他们就是找不到一个肯于豁出去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美国领事馆大概也立即取消了安娜的国籍,听说她的胞弟在七十年代费了不少周折才使她恢复国籍。
我一直敬重安娜,佩服她冲破种族成见及白人优越感的勇气。为了爱情,她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这位四堂嫂使我晓得了什么是原教旨主义。不但《圣经》中所有的"奇迹"她都深信不疑,而且她动不动就跪下来向上帝请示。她丝毫也没能引起我对宗教的兴趣,然而她是位优秀的英语教师,既耐心,讲解又清楚。我们除了见面用英语交谈(每逢我讲错,她立即指出 ),我还经常给她写英文信。她改得十分仔细认真,只是在回信中从未忘在老北京的街头,可以看到摆开阵势唱大鼓的。有时,有钱人家也会叫他们去家里说书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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